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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妈妈握住了儿子的手,她抽出纸巾给他擦著那张布满泪痕的脸。
“终於,我失去了蔚蓝。他走了,被我伤害的体无完肤。然後走了。我认识他二十多年,可在这四年中,我才一点点的开始了解真正的他。他妈妈给你打了电话,对吧。我想,你、我、我爸,都不知道、不了解他。他总是笑呵呵的来咱们家,替你干活儿,陪我读书,跟我爸下棋、钓鱼,但咱们都不知道他的家是什麽样的……咱们都由於他带来的快乐与和睦,忘记了去想,他为什麽不愿意回家。”
“别哭了,陈清,你这样……妈妈……”
“你可以揍我,你也可以让我滚出家门,你还可以跟我断绝母子关系。但是,妈,你让我说完,说完好吗?”
“别再说了,别再说了,你看看你……你哭成这样……”
“蔚蓝家是单亲家庭,许多人都是单亲,但他的家里……”
陈清源源不断的说著,说著。
最後,陈妈妈抱住了儿子。她不断的轻拍他的後背,她不停的抽纸巾替他拭去眼泪,她的手颤抖著,她的呼吸格外的压抑。儿子从来都是有些任性的,可任性到底,将这些倾倒而出,却是她怎麽也想不到的。
他说出这些,需要多少勇气?那绝不是自己的儿子所具备的东西。
“妈,我爱蔚蓝。我始终只知道不能失去他,却不知道为什麽不能失去。我们结束了,我才意识到,我爱他。他,早已是我生活中最为重要的一部分。他不见了,我只能求在梦里再次看见他。”
出柜是难以做到的一件事。它意味著你确定了你将永远走在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上,它意味著你将为此失去曾经拥有的一些东西、很重要的东西;它意味著你再没有回头的机会;它意味著很多很多。
出柜对同性恋来讲是件大事。怎麽跟别人说,别人听了之後会有什麽反应,都是事先要考虑清楚的。它同时表明,你承认了自己的性取向不同。
没人会在失恋的时候做出此等决定。
但,恰恰,陈清就这样说出来了。
对蔚蓝的爱,让他无所惧怕。
同时,他绝望的相信,自己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时候了。回到那个淡漠、按部就班、恪守准则、只会一味按照自己理解的生活所生活的枯燥男人了。
他输了,输给了这一个面目全非的自己。输给了蔚蓝所付出的爱。
他完蛋了。无论是否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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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就算有那麽一天,我的眼睛已模糊,可能我的耳朵也早已听不清楚。亲爱的你不要感到孤独,就在这个世界会有一个角落,我会在你身旁,陪你共度时光。
──黄建为《蝴蝶》
“对,我已经看过了雪梅的设计……是,我明白……好好,您说……”蔚蓝不住的捏著额头,虽然内心是绝对的烦躁与不屑,但语气上并不表露出来,“是的,我懂您的意思……好……我会跟她沟通……是,是,对……”
挂了电话,蔚蓝给张雪梅打了内线,小妮子一脸愤怒的就进来了,“不是我的错!他以为他有几个臭钱他就有品位了?烂透了!他如果坚持要那麽俗烂的设计,那这个项目我不接了!”突突突,像一台迫击炮,喷射出的全是怒火。
“坐。”蔚蓝只说了这麽一个字。
“Lenny,我是认真的。”
“我至少没烂透了吧?能让我跟你稍微做下沟通吗?”
张雪梅带著满腔怨言於沙发上落座。蔚蓝离开办公桌,在她隔壁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雪梅,我知道你很生气。如果说设计图上一定要打上醒目而毫无价值的俗烂广告词,它就是一个没有创意的东西。”
“这个案子我做了四天。认认真真。让我放手去设计,也是他提出来的。他怎麽可以在看到效果图之後,就给我一句:不行!”
“因为你说了啊,他没品味啊。”
“噗……”张雪梅终於笑了出来。
“你还说对了更加重要的一点,这个人他极其没品味,但他有钱。设计是一门高雅的行当,但,最终你仍旧不能免俗的要从别人兜儿里掏钱。”
“我说了,这样的案子我接不了。他大可以找个喷绘厂,把他想要的全告诉他们,刷拉拉,搞定!”
“他搞定了,那你告诉我,这个案子的利益我们到哪儿去拿?你四天的工作难道不是打水漂儿?”
“我不管。太气人了!简直不懂得尊重人,居然还会说:娘们儿就是不成事!”
“那你现在有机会了啊,报复他啊。广告牌上又没留你标榜自己的位置,谁也不会知道那麽恶心巴拉的东西是张雪梅出品,对不对?怎麽恶俗怎麽来,他收不到应有的宣传效果,下次也不会烦你了。”
“啧啧,你好坏哦。”
“遇上坏人,你只有比他更坏。再说了,你不想蒋颜把咱俩骂的跟孙子似的吧?”
“你为什麽能这麽圆滑呢?好像工作上,无论什麽样的烂Case你都能心平气和的处理。是不是摩羯座的人都这样啊?”
“哪样?”
“重视现实利益、物质保障。”
“成年人都会这样。”
“啧啧。”
“你还搞起星座研究来了。”
“是啊,最近正在攻克!”
“那我倒想听听,你还有什麽分析。”
“总体来说呢,摩羯座很有耐性,凡事都脚踏实地。固执,可以说是你们最大的特质,无论对事情的看法、态度,一旦坚持己见,不达到目的,绝不会放手。狠角色,老谋深算、杀人不用刀。然後呢,很没有安全感,不会完全相信别人,凡事三思而行……”
“听听头都大,去吧,对付你那大魔王去吧。我也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最重要的一点我还没说到哦~”
“是什麽?”
“一生都要走贞节牌坊路线的摩羯座,就算自己是同志,也绝对不出柜承认,万一影响工作事业,少赚了钱可是大事一条。”
蔚蓝愣了一下。
“嘿嘿,准不准你自己斟酌喽,我去对付那死没品的暴发户!记住,奖金要Double!”
张雪梅出去了,蔚蓝摸过了烟盒,点燃了一支烟。
她说的好像挺准的。
始终,他都是这样的人,说的好听些是顾全大局,直白点儿就是──保全自己。若不是非常相熟的朋友,他一定不会表明自己的同志身份,本质上,是想逃避。这麽看起来,他并不比陈清强多少。再来,死缠烂打是他的一贯做法,没安全感、不相信别人也是一贯态度……
回来已经有一周之久了,蒋颜并没有多加责备,只是默默的扔给他无数烂Case。蛇蝎女人啊。
蔚蓝没有去找过陈清,因为害怕。根本不知道怎麽下台阶,也完全不知道在自己说了那麽过分的话之後,一走了之,陈清是不是还愿意听他说什麽。
怯懦又占了上风。
可是他非常想他,非常、非常,於是便就郁闷了。烂Case倒是更像救赎,能暂且一段时间内让他忘记自己感情上的一塌糊涂。
回到电脑前,蔚蓝决定拉回思维,专心对付工作。下午还有更愁人的安排──约了母亲见面。那也是逃无可逃的一个局面。较之陈清可说更为棘手。
是你的,躲不开。
蔚蓝三点多离开的办公室,中午小四过来了,听闻跟蒋颜两人似乎又勾搭到了一起。这个八卦的散播者是陈明的太太。
大家一起吃了午饭,小四因为下午还要回公司,於是早早离开。其实过来就是捣乱,他跟蒋颜待不了几分锺。
蔚蓝送了他出来,踩在积雪上,他叮嘱他这次可不许再跟蒋颜胡折腾。对於蔚蓝来说,蒋颜一直是很亲密的朋友,这样一个年纪,她早该有个归宿。
小四笑笑的说:放心吧,都这把年纪了,谁不想成家?我们家老太太还是中意她,说我选来选去,也算是没选走眼,就是路走弯了。
蔚蓝笑笑没接话。
小四这个时候说:蔚蓝你知道吗?咱们念书的时候,蒋颜她喜欢你。
蔚蓝呆愣住了。
当然,你喜欢男人,那她就放弃了。陈年旧事,我随便一说,你随便一听。
回去,蒋颜也令他吃了一惊:不知道告诉你合适不合适,你BF来找过你。犹豫了一下,我觉得还是要跟你说。
陈清,他来找过我?
蔚蓝错愕了。
如果,我喜欢女人,会不会喜欢蒋颜呢?
蔚蓝开车在路上,脑中盘旋著这个问题。当然,答案是否定的。因为,没有如果。
给母亲准备了礼物,考究的茶具一套,别致的胸针一枚。选的时候颇为头疼,这麽多年,他没做过这件事。於是,只能毫无创意的拷贝了送给陈清妈妈的那一套。说起来,陈妈妈没有打电话来,是不是还没收到快递?
到达香格里拉酒店是四点过一刻,蔚蓝与母亲约的时间还富余一刻锺。他在停车场泊好车,抽了一支烟才下来。雪很薄,看得出来有人勤於打扫。
对母亲的恐惧,是仍然存在的。但恐惧的方向,似乎又有所不同。
走进大堂酒廊,人并不多,远远的,蔚蓝就看见了母亲。看起来,她到了有一会儿了,桌上的水杯只剩下小半杯水。
像是感觉到了他,蔚蓝妈妈回头的霎那,一眼就看到了儿子。
他们都努力笑了笑。
与母亲面对是不可避免的,但此一时彼一时,此刻的蔚蓝忐忑不安。
母亲收下了礼物,一副很开心的样子,蔚蓝不知是真是假。
他们很随意的说话,似乎根本没有过一场惊天动地的决裂。
那好像,都是他们刻意回避的话题。
那一天,给母亲打电话,蔚蓝能从听筒里听出母亲情绪的激动。
他是个令妈妈头疼的儿子,然而,她却似乎并不嫌弃他。
也许她说的是真的吧,她从来没有放弃过他。
“蔚蓝……那天在电话里,妈妈不方便说……我……因为找不到你,联系了陈清。因为情绪有些失控,心里一股脑的压抑都对他说了……说了之後,他才告诉我……你离开他了。不知道,这会不会造成你的困扰……”
离别时刻,蔚蓝妈妈才对蔚蓝说出这句话。
他们并肩走在通往停车场的甬道上,蔚蓝倒抽了一口凉气。
“陈清他……哭了。他说他……一点儿都不了解你,让你承受了很多痛苦……”
“妈……”
“你的事,我不应该插嘴,但是……如果有误会的话,还是……”
陈清他,低头了吗?
送了母亲回家,蔚蓝没有留下吃晚饭,而是匆匆告别了。
开车回公寓的路上,他的脑子一团乱。
蒋颜说,陈清来找过他。
母亲说,陈清很难过。
难道说……
泊了车上楼,蔚蓝到家不到八点。简单吃了点儿东西,冲了澡,他的思绪还是乱糟糟的。
放上一张唱片,刚刚打开酒柜的门,门禁响了。
从打他入住这里,还没有过访客。
狐疑的关上柜门,蔚蓝拿起了可视电话,待到看清来者,不免吃惊的合不拢嘴。
◇◆◇◆◇◆
刺耳的门禁声停止了,陈清的心脏也几乎停跳。
他本以为蔚蓝会说什麽,或者让他走开,然而,门开了。於无声之中。
走进楼道,陈清按了电梯,手不安的交握在一起摩挲著,纸袋里的酒瓶跟著晃晃荡荡。
出门前的窘境历历在目。
他从来没有那般的在意过自己的外表,比比这件衬衫,比比那件线衣,就连大衣都要犹豫很久。不仅如此,路过商店街的美容院,他还特意请师父修面、整理头发。
可即便这样,他对自己还是很不满意。
无论怎样,反正他跟蔚蓝站在一起,总会觉得不如他。
哪里都不如他。
那样的他,怎麽会喜欢这样的自己呢?
当然,这喜欢现在大抵也没了。
那天,接到蒋颜一个电话,她对他说:蔚蓝回来了。
陈清是按捺不住的激动:我可以……我可以过去找他吗?
蒋颜的语调很温和:不太方便吧,工作室人还蛮多的,你们大概不会有私密的空间。不如我告诉你他的地址,你方便的时候,可以过去拜访。
抄下地址,挂了电话,陈清还在对蒋颜说:谢谢。
谢天谢地,幸亏上一次过去,有留号码给蒋颜。
真是很温和的一个女人。
而之後,陈清便就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上门的话,蔚蓝会开门吗?他还想听他说什麽吗?去了,是不是自取其辱?可是,隐隐的,陈清又觉得蔚蓝不会这麽冷酷无情,毕竟,他误会他了,当时他的状态也很差,他不会是真的想要分手吧?
然而,如果不是真的,又为什麽一走这麽久?
翻来覆去,没有结论。
陈清只知道,他想见他,迫切的想见他,他恨不得一下班就冲去找他。
然而,一下午的时间还是够他思踱的──冒然上门,他全无半点准备。
於是,好了,一周之久,陈清都在准备。而实际上,他压根儿不知道自己要准备什麽。除了买了新衣服,采购了瓶蔚蓝曾带来的酒,他再无半点行动。
他想,也许,他所准备的,是他的决心吧?
磨蹭来,磨蹭去,磨蹭到今天。实际上,下了出租车,他还在打退堂鼓。
多尴尬啊。
可是他走不得。脚只会向前,不会向後。一步步陷入积雪,陈清明白:现在,沦陷的那一个,换作他了。
母亲离开的那一天,情绪很恍惚,她哑著嗓子对他说:我还是希望你能想想清楚,这是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