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前事竟（十一）
今夜无月。黯淡的夜色下，叶白的神色并不明显，但想来还是冷淡近乎漠然的，因为那个刚刚走出来，怒气冲冲的人越显得怒气冲冲了：“你这个家伙怎么还不去死！武林中都是一群废物，像你这样的居然还没有死！实在——”他本来红光满面的脸涨得紫红，重重地喘着气，着实气得不轻。
叶白的脸色依旧没变，一旁的叶尘倒是脸色有些难看了——虽然他的脸色本来就很难看。
最先出来的老年大夫显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见他发懵地瞅瞅这个看看那个，终于还是回过神来，一叠声对身旁的人说：“老药，老药，你这是做什么，都多大的人了，跟后辈叫什么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自己问他！”老者怒气四溢。
老年大夫就把目光转向叶白。
叶白却只对那位后头出来的老者点头：“许久不见，药王爷。”
“我巴不得在这个世界上再见不到你！”药王爷毫不含糊地反呛回去。
叶白没有说话。
叶尘倒是出声了。只见他手按着胸口，慢慢往叶白身旁走了两步：“寻公子，我们先走吧。”
老大夫当即吃了一惊：“走什么？使不得啊！这位公子，从你的脸色看是中了什么毒吧，这是小地方，方圆几里都没有其他大夫，老药的医术也是一等一的……”
药王爷顿时黑了脸：“我死也不会给这个家伙的朋友治！”
老大夫还没有说话，叶尘便微笑回应：“恰巧叶某也不放心让一个并无医德的大夫治。”
药王爷气极反笑：“你小子跟旁边那个一样混账！我哪里没医德了？”
叶尘想笑两声，可惜冲口而出的是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他只好遗憾地边咳边说：“哪个有医德的大夫会希望死人？”
药王爷一撇嘴：“世上无数个有大医德的大夫希望江湖败类死干净了最好！”
“你们，你们……”老大夫看着额上滚滚落下汗珠的叶尘还想回嘴，不住哎呦，正想插嘴和和稀泥，就听有声音响起，平静有力，咬字清晰：“他不是我朋友。”
各种话音及至此时，一下子都消失了。
不止药王爷和老大夫看向叶白，甚至叶尘也转脸看向就站在自己身旁的人。
“他不是我朋友。”叶白难得重复一遍。
老大夫有些奇怪，目光就往叶尘身上看去。叶尘脸上倒是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也并不说话，不知道心底到底怎么想的。
“……这句话你说不算。”片刻后，药王爷的声音响起来，他指指叶尘，“要你说。”
叶白看向叶尘。
叶尘静默一会：“药王爷大抵误会了，我当然不是寻公子的朋友。”他微微一笑，“寻公子好心，看我受困，秉持侠义之心，救我于危困罢了。”
药王爷脸色有些不虞，又有些得意。他冷哼一声：“既然这样，我给你看看也就是了。”
叶尘还在笑：“不过，叶某……”
“好了！”忽然一声怒喝，是一旁一直温和的老大夫发出的！只见他气得涨红了脸，转身就对着药王爷怒斥道，“什么朋友不朋友救不救的！我看你真的越活越回去了，真是半点医德都没有！”
药王爷顿时噎住，脸上一下子就浮起些许不甘些许畏缩，倒是半点没有对着叶白和叶尘的尖酸刻薄了。
只是这样还没有完，老大夫训斥完了药王爷，掉脸就对叶白怒道：“还有你！朋友都伤成这样了，你就不会低个头服个软？你硬气，你要你朋友拖着伤陪着你一起硬气是不是！？果然是好硬气！”
叶尘一皱眉，刚想说话，老大夫就又转脸对他凶了：“还有你！你最糟糕！你自己受伤不在意，就不管你爹娘你兄弟了？你爹娘如果知道你这样，要多心疼！还有你兄弟，他半夜背着你过来，是不是还要半夜再背着你跑个十里五里的地方再找人？”
再背着他跑个十里五里？叶尘一愣，倒是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叶白，实在有些拿不住他到底会不会按着老大夫说的话那么做……其实不会那么做，倒是更好些。
这么想着，叶尘试图在叶白脸上找到答案。
可惜叶白的神色从开头到现在，都没有多少波动。不过对于这一点，叶尘就来不及遗憾了，因为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被老大夫撵狗一样撵进了屋子。
由骤暗到骤明，本就难受到了极点的叶尘不受控制地晃了晃身子，差点一头栽倒。
叶白伸手扶住了。
叶尘倚着这道力量呆了好一会，才觉得眼前的黑暗慢慢褪去。静静等着力量回到身体，他低声对叶白说：“多谢。”
没有听见叶白的声音。
叶尘也已经习惯了，他只是忍不住想问问：“为什么？江湖中传言寻少爷一向冷淡……”
“我已经离开江湖三五年了。”言下之意是叶尘的消息十分灵通。
叶尘带点自嘲的笑了笑：“我在的地方总是接触江湖中的人。”
叶白没再说什么。
恰巧这时，老大夫的声音也传来了，他气急败坏：“进了屋子还不去床上歇着，磨蹭什么！还有你，对，就是你，扶着那个小笨蛋的——你过来，切药草，熬药汤！”
叶尘听见这句话，刚勉强直起了身子想说些什么，就见叶白已经松开手走过去，并真的蹲下身开始拣起刀子切药草，神色里居然没有半分不自在。
叶尘有些呆住，立刻被赶来过的老大夫给按到了椅子上，他虎着脸对着一旁有些怏怏的药王爷道：“别磨蹭，快看病！”末了又小声地悄悄对药王爷说，“小辈而已，你真计较什么？药材其实够用，我让他去做童子才做的事情，给你出出气，怎么样？”
药王爷气笑了，刚想说些什么又觉不合适，再想想倒真的就笑了，他低骂一句老混蛋，就开始给叶尘号脉。
叶尘也是啼笑皆非，忍不住就看向叶白所在的方向——他觉得依叶白的武艺，定当能听见方才的对话无疑。
可惜叶白是背对着叶尘的，所以叶尘只能从那有节奏的切断声中听出对方根本没有波动——至少表面上没有。
“怎么样了？”号脉完了，老大夫催促药王爷。
“小玩意。”药王爷哼了一声，很牛气地说完之后，从旁边的桌上拿起纸笔就想挥毫作书，一气呵成将药房写完再豪迈无比地掷笔留一句‘这点小玩意也好麻烦我’后，就光芒万丈的转身离去……可惜拿起笔来的药王爷很悲哀地发现了砚台里居然没有墨水，没有墨水，他还整个什么劲啊？忍不住就说：“没墨水我怎么写药方？”
老大夫笑了：“老药你真是不上道，我的医术没你好就算了，连个药方都记不住还要你特地写下来？”
药王爷诡辩：“这不是为了让他们记住么。”
老大夫一想，也是：“等等，我磨墨去。”
可惜药王爷一想到替叶白写药方，又不乐意了：“算了算了，我说出来你吩咐他们就行了。”
“好像不太稳妥……”老大夫皱眉。
很多时候药王爷其实想把自己这个个性粘黏无比的朋友给狠抽一顿，然后好好问问他旁人的事情那么上心做什么，又捞不到一文钱的好处！
“有什么不稳妥的？这是他救命的东西，他自己还能不记牢了？就算他不记牢了，他自己都不要命了我们替他要什么命？”
老大夫左想右想，最终决定：“还是写一张吧！”
药王爷没力气了，他脸颊抽了抽：“我告诉你，你要写自己写。”
老大夫反而笑道：“也对，先熬药也好，什么方子？”
药王爷什么脾气都没有了，随口说了方子就对还切着药草的叶白重重哼了一声，转进里屋。
老大夫则在仔细配好药材之后，询问叶白会不会熬药，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还是不放心，看着叶白放药加血再看火，一步一步都不曾出错之后，又叮咛有什么事情记得叫他，才跟着走进里屋休息。
一时之间，外间就这样安静下来了。
谁都不曾再开口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偶有火焰噼啪的声音以及渐渐清晰的清浅呼吸声。
转眼便是一个时辰。
熬好了药的叶白直接端起药碗，就像已经熟睡了的叶尘走去，只是方才两步——
“轰！——”重重的一声巨响，当先有反应的不是站在外头的叶白，而是在里边休息的老大夫——他衣冠整齐地冲了出来，张口就问：“什么人来了？”
叶白此时已经开了门，黯淡的星光下，只见一道巨大的黑影立在门口，两道猩红尤为醒目。
这一次，后头赶出来的药王爷和清醒过来的叶尘都倒吸了一口气。
叶白则上前一步：“闻人。”
闻人君的目光在叶白手中的药碗上停留片刻，继而点头：“出了什么事？”
叶白还没有回答，就有一个要死不活地沙哑声音响了起来，趴在地上显然已经被人忽略了的叶十三：“先……给老子……一口水……操……我渴都……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