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原本手术安排在第三十九周结束的时候做，没想到此前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的檀丰会提前破水，只好将日程提前。幸而这几天马慕溪逐一关照过几位专家随时待命，所以组织手术并没有花多大工夫。
做了局部麻醉之后，檀丰感到那犹如搅拌机在肚子里运转一般的剧痛正慢慢地消失。从刚才的惊慌中冷静下来，他躺在手术台上，安静地等待主刀大夫开始手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活着熬到了今天，他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个噩梦——等孩子生出来，他一定要想办法离开那个偏执的男人，之前在脆弱中向他求救的举动无疑是把自己逼上绝路……突然肚子上一凉打断了檀丰的思绪，原来手术已经开始了。
祝行云固执地要守在檀丰身边，马慕溪拿他没办法，只好让他穿上隔离衣，进行必要的消毒之后才允许他进入手术室。
由于术前方案设计得很详尽，各方面的问题和麻烦都仔细考虑过，整个进程堪称顺利。不过檀丰究竟是个男人，骨盆相对来说比较狭窄，腹内脏器所受的压迫也比较大，所以还是比一般的剖腹产手术要费时得多。在主刀医生娴熟的手法之下，终于成功地将孩子从子宫里取出来。刚来到这个世界，小家伙立刻在助产士手中哇哇大哭，声音十分洪亮有力。
“恭喜啊，有儿子了！”连马慕溪都兴奋得忍不住拍了拍祝行云的肩头。忽然他坏坏一笑，心中那个藏了将近十个月的秘密怎么也忍不住，“儿子像妈，马叔叔我敢赌十块钱，大侄子以后绝对跟你一个模样……”当时他以权谋私，用的是祝行云的体细胞分化出的卵子进行受精，因此在这个意义上，祝行云才是孩子的母亲一方。
原本以为说出这番话会被祝行云秒杀，可是马慕溪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有听进去，甚至没有去看被护士抱走的小孩，一双眼睛只死死盯着手术台上的檀丰，一副生怕他飞走似的表情。
孩子取出来刚一分钟，医生还没来得及开始缝合伤口，原本一直静静躺着的檀丰突然咳嗽起来，头无力地一歪，吐出一串粉红色的泡沫痰，随即脸色青白，血压也几乎测不到了。
剧变只在一瞬间，马慕溪一看不禁脸色大变，失声叫出来，“羊水栓塞！”
随着他这声低喊，手术室里顿时陷入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祝行云深深吸了一口气，捏紧了拳头。
他知道那是产科中一种比较少见却极其凶险的并发症。发生率和死亡率各类文献记录并不一致，一般说是五千分之一到八万分之一，死亡率却超高，从五成到八成以上均有见报道，而且都是在三十分钟到两小时之间致命。发生这种情况往往又是出其不意的，大都是在貌似一切没问题的状况下突然发作，临床医师几乎无法预防，因此这个病症令绝大多数妇产科大夫闻之色变。
檀丰瞬间就失去了意识，呼吸非常不规则，多亏了专家们临床经验丰富，立即给他进行气管插管，并胸外心脏按压，“窦性心动过速，完全右束支传导阻滞！”马慕溪看着心电图大声对主刀专家说道。
“先稳住血压！”专家头上微微冒汗，不止是因为檀丰的情况十分危急，实在是他感觉到祝行云那恐怖的眼神快要将自己的后背烧出洞来。
“呼吸停止！心跳停止！给予肾上腺素！多巴胺……”
祝行云只觉得自己正身处炼狱的最底层。医生的每一次叫喊都像是最最锋利的剪刀扎进他的心脏中，鲜血四溅。亲眼目睹父母被炸弹炸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时他没有哭，就连当初被薛瑞废去一臂他也没有哼过一声，可是现在他竟然站立不稳！
那个人，没有呼吸和心跳了……
旁边一个助手看见祝行云脸色灰白摇摇欲坠的样子，连忙扶他坐下，“祝先生，您还好吧？”
“别管我。快去救他！”祝行云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已经像绝望的野兽一般撕心裂肺——眼睁睁地看着檀丰的生命流逝，而他却只能站在一边，无能为力。
等到檀丰的心跳终于恢复到每分钟一百二十次，血压恢复到130/80mmHg的时候，急救终于告一段落。继续插管十分钟后，他才慢慢能够自主呼吸。
全程不过半个小时，祝行云好像过了半个世纪那么长。再度站起来，他几乎是蹒跚着走到手术台旁边，望着不省人事的檀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害怕失去这个人——没有了他，孩子生出来又有什么意义？自己活着也不过是块会走路的木头。
“急行子宫全切除手术，准备好输血。”主刀医生冷静地下了决定。这个器官原本就不该属于一个男人，现在只有这么做才能够避免大出血引起各种脏器衰竭。切除手术过程中檀丰出了将近一千毫升的血，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纱布，祝行云只觉得全身犹如被凌迟一般疼痛不已。
手术完成之后檀丰始终处于昏迷和低血压状态，不得不持续用呼吸机辅助呼吸。医生给他吸痰和雾化吸入多种药物之后，在他的头部上放置了一个冰袋。
看到医生们忙碌地救治生命垂危的檀丰，祝行云已经痛到麻木，心里反而什么都不想了，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檀丰，快醒来！我还欠你一条命等你来收……
“末梢血涂片查出羊水结晶，未见羊水有形成分。”
“病人未出现DIC和急性肾功能衰竭。”
“持续人工呼吸，转入ICU观察！”
医生最后一声终于带来了一个正面消息。
听到这句话，祝行云全身的细胞都松弛下来。瞬间忽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只听得“咚”的一声，他像僵尸一般直挺挺地倒在了手术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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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
祝行云坐在床头，望着静静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的檀丰。在ICU病房内呆了一天一夜之后他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目前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不需要再用呼吸机改用鼻塞辅助呼吸，可是神智却始终没有完全恢复。看到他这个样子，祝行云不顾马慕溪的嘱咐固执地要陪护在他的身边。
那天祝行云昏倒在手术室里，后脑磕破了一条缝，流了不少血，现在脑袋上还缠着绷带。以他的身高，经医生诊断那种程度的撞击让他有轻微的脑震荡。以前不是没有听说过陪产的丈夫昏倒在产房的事情，一般都属于甜蜜的笑话，可是祝行云那状如癫狂的样子让马慕溪怎么也笑不出来，他不敢想象若是他们没有救回檀丰，这个人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亲身经历了宛如炼狱一般的手术过程，祝行云终于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是多么的自私和残忍。就因为自己那偏执狭隘的感情，他强迫檀丰忍受了太多原本不该他承受的非人折磨，以致如今奄奄一息——医生说如果他不能尽快熬过心肺功能不稳定和脏器衰竭这一关，恐怕病情会出现反复，那样的话后果将很难说，要看病人的求生意志了。
时间就快要逼近第三天的午夜十二点，昏迷七十二小时是医生给的最后期限。祝行云几乎要跪在地上祈求上天不要带走檀丰。这三天以来他不吃不喝，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只要他能醒来，自己愿意付出所有，“丰丰，快醒来……你自由了。”
自从那个糟糕的开始，自己注定得不到檀丰的心，现在是不是连他的身体也要失去了？这场两个人意志力的博弈，他以为自己几乎就要成功，却不知道早已输得一塌糊涂。丰丰，若是你能醒来，我一定放你离开，就让老天惩罚我孤独到死吧！
俯身亲吻着檀丰的额头，微带髭须的下颌接触到他细腻的肌肤，祝行云感觉檀丰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似乎又和平时一样，在默默忍耐着自己的碰触。
“丰丰！”
二十年来祝行云的眼里终于有泪水滑落，轻轻地滴在檀丰的脸上，润湿了他苍白瘦削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