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听到这句话，祝行云心中一凛，他知道想见自己的人应该是檀蕙蘅。可是，他明明已经吩咐罗子彦告知她已经配型成功，怎么她还是要跑这一趟？难道……想到这个可能，祝行云连忙隔着门说道：“你转告檀女士，今天我身体不太舒服，以后会抽时间约见她。”
极其疑心檀蕙蘅这次来是冲着檀丰和谖谖，没有心理准备的祝行云拒绝立刻跟她会面。一则是没有事先问过檀丰的意思，二是他担心如果檀蕙蘅和檀丰认了亲戚，自己没准就真成了多余的人。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得先告诉檀丰，究竟该怎么做也必须由他自己抉择。虽然极不情愿，但是祝行云心疼檀丰一生孤苦，若是真能亲人团聚，或许他能开心一些。
那人领命去了，祝行云却紧紧拉着檀丰不放，“不要走，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你先躺下。”见他又犯了倔脾气，檀丰有些无奈，“我不走。”他一早就听说捐骨髓挺痛的，怎么这个人还这样瞎折腾，真当自己是无敌铁金刚不成。
“丰丰，你……想见见檀蕙蘅吗？”无视檀丰的命令，祝行云有些迟疑地问道——据他所知，檀丰从未见过檀蕙蘅，不知道心里对这个人会有什么看法，“说起来，她应该算是你的阿姨。早先我担心和谖谖配型不成功，所以联络了她。”
“啊？”檀丰还有些转不过弯来，“我……”
除了谖谖以外，他自认没有任何真正意义上的血亲。父系的族人行事诡谲偏激，给他带来了巨大的伤害，檀丰此生都不想再与他们沾上关系，而母系的檀家一开始就等于是抛弃了他，更是知之甚少。其实直到现在檀丰都不太明白自己被制造出来究竟有何意义，这个问题就如同生命的意义一般太过虚无，偶尔思考起来往往会令他感到无比恐惧——他甚至不是人类正常传承下的产物，不过是个备胎而已。
知道自己资质平庸，没有大智慧去解答这样的终极哲学难题，檀丰平时都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可是这种没有安全感的身世早已在他的内心深深烙下无法抹杀的印记。
见他脸色变得古怪，祝行云一挑眉毛，“怎么了？”
不想被他发现内心的软弱，檀丰默然。
“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祝行云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害怕，“你要是不想见她也没关系，原本她找的人是我。”倘若檀丰不想见那女人，自己自然会帮他挡掉。
“你……”惊讶于对方的敏锐和对自己的了解，檀丰匆匆看了祝行云一眼，随即带着被看穿的尴尬垂下眼帘，“我对她没有任何印象……不知道该不该见她。”说出心里话之后他有些沮丧地发现，这个世界上能和自己深入讨论这个问题的人，居然只有祝行云。
见他踌躇，祝行云眉峰一聚，“只有你想不想，没有什么该不该的……你不要怕，如果需要的话，我会陪着你。”
“嗯。”听了他的话檀丰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表情有些迷惘，“我一直很想问问她，为什么要生下我。”
他的语气其实很平静，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怼，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祝行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痛得紧缩起来，“丰丰。”他上前一步将檀丰揽进怀中，在他耳边低语，“不管为什么，我很感激她生下你。”
听到他这句话，檀丰有一刹那的眩晕。闭了闭眼睛，好半晌他才轻轻推开祝行云，“你好好休息，我去问问谖谖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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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移植手术的那天，隔着净化仓的玻璃窗，檀丰看见手术台上由于白细胞几乎降到零而嘴唇都破了的谖谖，他很想给孩子一个鼓励的微笑，但最终还是模糊了双眼。
一旁默默站着的祝行云看见，轻舒手臂揽住了他的肩头，“没事的，谖谖很坚强，要相信他。”他嘴上这么说着，眼眶其实也在微微泛红——原本活泼可爱的孩子现在毫无生气地躺在手术室里他原本已经万分心疼，又看见檀丰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更是心如刀绞。
骨髓移植完毕之后，谖谖仍旧需要呆在净化仓内观察治疗，两位父亲总算能够稍微腾出点时间料理一些工作上的事。研究所里的领导已经知道了孩子的情况，都一再挽留檀丰不让他辞职，所长还慷慨地给了他两个月的半薪长假。
大约两周之后，医生宣布孩子体内的白细胞成活，几天之后血小板也显示植活，骨髓生长良好。元旦过去之后孩子的血红蛋白恢复正常，终于可以顺利离开净化仓转入普通病房。
就在两个人稍微松一口气的同时医生也告诉他们，手术成功只是第一步。骨髓移植以后，大部分病人都会会出现肝、肺、脾和皮肤排斥等合并症，对于较长时间的抗排斥治疗要有心理准备。
病情平稳了一个多月，孩子偶然的一次发热，宣告了他痛苦的抗排异战役开始。
不仅仅是高热，谖谖的皮肤开始大面积皮疹，浑身红肿奇痒难熬，小孩子家又不懂控制，痒得实在忍不住就用力抓扯，经常弄得自己身上全是血痕。长期卧病又让谖谖个性变得有些急躁，有时候还会抓得柔嫩的脸颊都破掉。
“谖谖乖，身上痒痒的话就叫爸爸，自己不要挠，好不好？”看到孩子将自己抓伤，心疼得受不了的檀丰就要在他的耳边反复叮嘱，“让爸爸来帮你挠。”
“嗯。”就在精神稍微好些的时候，谖谖乖巧地回应他，“可是我喜欢妈妈帮我挠，爸爸的手没有力气……”
原来檀丰生怕弄疼孩子，每次帮他抓痒都是轻轻的，谖谖却觉得不够受用，祝行云的手上带着薄薄的茧，不费什么力气就能让孩子觉得挠到了痒处。
“以后就让我来吧。”爱怜地望着眼前的一大一小，祝行云恨不得能够永远将他们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保护照顾，“难得孩子舒服一点。”
架不住谖谖的要求，檀丰头一次承认了祝行云对孩子行使照顾的权利。
由于整个口腔溃烂，有段时间谖谖只能靠打点滴维持生命。为了能保证每一个小时用盐水给儿子清洗一次口腔，到了晚上檀丰和祝行云两个人很默契地轮流值夜。然而大多数时候祝行云心疼檀丰太累，总是不肯叫醒他，自己一个人一熬就是一整夜，好几次檀丰醒来看到他在细心而熟练地照顾孩子，心里不由得五味杂陈——若是没有这个人分担压力，光凭自己一个人他真的不知道能够撑多久。这无关乎生理的劳累，而是心理上的巨大负担。
在他们无微不至的照料下和医院的悉心治疗下，孩子的口腔溃烂和皮疹瘙痒终于得以控制。等到可怕的双肺感染过去，医生宣布孩子肺部拍片显示清晰，表示功能完全正常，这意味着排异反应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到了这一段，手术可以说是已经成功。
和祝行云一起听了医生的解释之后彼此对望一眼，三个多月来时时挂心孩子病情的檀丰，脑袋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仿佛终于到了极限。不等祝行云有所反应，他已经激动得双唇微微发颤，“祝行云……谖谖没事了……”
这就像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只有身边的战友才能理解这胜利的喜悦究竟是多么的来之不易。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多想，也不知道是谁主动伸出双手，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紧紧拥抱在一起，迫不及待地要分享彼此心中那满是心酸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