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我相信你
当酒坛打开那一瞬间，悟空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淡了下去，速度很快，但却没瞒住我一直盯着他的眼睛。于是我开口道：“这是花果山新酿成的猴儿酒，是不是你原来部下酿的，你一喝便知。”
说罢一拍酒坛，香醇的美酒化为一道酒泉，直接落入悟空口中。
见他喝了酒后表情渐渐变柔，我的心也跟着柔和了起来。于是我继续说道：“花果山现在很好，封山令已经撤除，再加上乙木神水的功效，很快便恢复如初。以前那些猴子也都回去了，现在又新来了不少外来的猴子，花果山已经快猴满为患了。他们都重新登记在生死簿上，或许不会永生不死，但是一定可以长命百岁。”
“我为了等这猴儿酒酿成，在那里呆了半年多，花果如你所说一样，很美很安宁。或许有弱肉强食，但为了生存而奋斗，却比起天庭那些仙人，要高尚得多，比我也强上许多。你放心，不会再有人打那里的主意，即使有朝一日你脱困而出，也不会再有人拿那里开刀了。”
“你的那些部下，都有一百年的寿命，若是悟性足够，皆可修炼延长寿命。就算他们都不在了，花果山上还有他们的后代，那些小家伙，现在都把你当成心中唯一的神邸供着，以后也会流传下去。所以，你放心，他朝你一旦出来，不会没有归处的。你的家，没有毁。”
“只是那些已经魂飞魄散的猴子，却没有办法再复原了，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我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事情，整个山脚下，除了风声，便只有我的话声回荡着。后来我把事情都交代清楚了，没话说了，便靠着他旁边的石头坐下，陪他一起听这山下的风声，很安静、很安宁。
过了一会儿，觉得这样沉默着有些尴尬，瞧见他脸上尽是尘土，头发上居然还长出了小草。我心里一酸，随手扯下一块衣袖，替他擦起脸来。
我不是细心温柔的女子，擦来擦去，越擦他的脸越花，还总是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笨手笨脚的。
我碰一下，就连忙说声“对不起”，貌似才不到十分钟时间，我都快说上百声“对不起”了。最后只好放下手中那块儿破烂布，替他摘起头发上的小草来。
十分钟后，上百根头发阵亡在我那双手下。人家是辣手摧花，我是辣手摧悟空……
“唉——”一声幽幽的叹息响起。
我连忙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哎？”
刚刚那声音是……我不可置信地看向悟空，却发现他那张脸已经被我弄得鲜血淋漓了，伤口全裂开了。我其实不是来帮他的，我其实是来折磨他的吧？心虚地对上那双眼睛，却发现那目光中充满了无奈与一种更为复杂的感情。
我手指微颤，因为那双眼中，又重新凝聚起了当初那让我如痴如醉的星光。
“星君，你的手若是再抖，我想我的头，恐怕就要变得跟这山石一样秃了。你就手下留情，放过这些无处生长的小草吧，它们找个能生长的地方也挺不容易的。”星目望着我，流露出笑意。
我想我真是不争气，堂堂一个大男人，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下来，直接滴在悟空那满是灰土的脸上，不一会儿他又被我弄成了小花脸。
“唉！星君，你的眼泪，可是带着盐的。就这么滴在伤口上，会疼的。”
“哦、哦！”我连忙甩去泪水，又撕下一块衣袖，为他把那些泪水擦去。
有了水，就很好擦了。不一会儿，悟空脸上的尘土都被我擦干净，就是那些伤口，也在悟空那惊人的恢复力下都止血了。擦去尘土，他那张脸，一如当年那般俊秀。
星君，星君，星君……重新听到才发觉，我等这声呼唤等了好久好久，等得我心力憔悴，以为自己再也听不到这声音了。
“我在这山下也有一段时日了从开始的悲愤，渐渐变得冷静，冷静得可以思考一些事情，于是发现了这事情中一些很矛盾的现象。你……那天在炼丹炉前，心神受损了吧？”悟空说道。
我愣了下，想起那日喷在丹炉上那一堆血，笑道：“不是什么大事。”
“可正是那口心血，将老君用来封住的功力的阵法打开了一个缝隙。那种高明的阵法，却沾不得半点血腥的。正因为这漏洞，让我可以重新凝聚功力，同时将这八卦炉中的三味真火吸入体内，功力更上一层。”
我连忙把脑袋点得像个拨浪鼓似的，原来那口血没白喷，真是太好了！
悟空见我这副傻样，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当日我怒火攻心，没细想这其中的涵义，只觉得仇人就在眼前，巴不得一掌打死你。可真见了你，却又下不手。其实，那日见了花果山那副模样，我早已失去理智，但到了天庭，却没有直接找你去算账。当时我告诉自己，要把你放在最后收拾，让你看着这天庭血流成河，吓得心惊胆战，再处置你。可现在想来，我当时恐怕是……恐怕是不想杀你，给自己找的借口吧。”
我不由得记起当日被囚禁在宫殿内，拼命等着悟空来找我，来找我算账，却没有等到时的心情，仿佛觉得世界已经不存在了，人生没有可以生存下去的理由。但没想到，这却成了转机。他终究还是对我有情，虽然当时理智告诉他要杀了我这个罪魁祸首，但他潜意识里还是不愿伤害我。
悟空接着说道：“现在想起来，还好当日没有动手，否则现在就要追悔莫及了。”
我一愣，莫非他……
悟空见我这副神情，笑了笑道：“这几年，我想了很多事情。想到了花果山经过这近百年的风霜，恐怕是再也没有办法恢复如初了。想到了那些被我安置好的孩儿们，担心他们被发现。同时，也想到了你。一开始，我恨之入骨，后悔那日在炼丹炉前没能杀了你。后来，我又想，你为什么要下令对花果山下毒手。于是我回忆起你那日见到金箍棒后不寻常的表现，便猜想，那毁生死簿夺金箍棒的人应该就是你。”
我默然，他想的都对，我要不要告诉他，这些事，是太白金星做的，却不是我做的呢？
可就在我沉默时，他接着说道：“当时我就这么想着，对你更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不过，还好在这山下压得时间够长，这里又安静，让我能够回忆起更多的事情。有一天，我突然想起，当日见到你手持令牌时的情形，你还记得吗？”
我点头，怎么会忘记，怎么能忘记。那天当我看见令牌时，是怎样的绝望与矛盾，因为那时我便预见到了今日的局面，无论说与不说，悟空都只有被压在五行山下这一种结局。说了，他信了，会找天庭算账；不说，有朝一日他总会心血来潮，下界一探，看见花果山遍地焦土，也会找天庭算账。只是我没想到，那日他突然到来，让我与他，陷入这样的境地。
悟空说道：“我也记得，可是一直没有深想。若不是在这里呆的时间太长，又无事可做，我想我永远都不会想起你当时的表情。”
他看向我，目光中充满了柔和：“我记得当时见到你时，你神色很不对劲，我还以为你在下界出了什么事情。后来觉得应该是你最贼心虚，才会有那样的表情。可现在想起来，这些都不是。你当时，即痛苦又悲伤，即惊讶又释然，即害怕又担忧。于是我做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假设，其实，你当时也是第一次看到那面令牌，是也不是？”
他紧紧盯着我的眼睛，神色十分严肃。我点头道：“那日我在下界，想起你说过猴儿酒要没有了，我本想去花果山讨些来，可到了那里，却发现那里几乎变成了人间地狱。于是我立刻回天庭找……总之最后就是找到了那面令牌，当时我又怕又担心，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你，告诉你后该怎么办时，你就来了，我……”
“星君，你话里省略的内容可真多。不过，我也想到了，当初你在见到金箍棒时，突然神色不对，去找人，回来后就找了一堆借口，当时我半信半疑，现在想起，其实当时你也是刚刚想到此事是谁做的，对不对？”
我苦笑道：“你说的都对。”
“但是你现在不想也不知道怎么告诉我，这事情的罪魁祸首是谁，是也不是？”
我继续点头。
“而且，”悟空接着说道：“最重要的是，就算你告诉了我此人的真实身份，也没有意义，我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找他报仇了是吗？”
我点头道：“是，永远也不可能了，因为……他已经死了，在下令不久后，他的元神就在这世界上永远消失了。”
“此人与你有莫大的关系，所以既然他死了，你也不想再说了是吗？”
我还是点头。孙悟空他本来就是聪明至极的人，败在天庭手上，只是因为他势单力薄。
“最后我还是要问你一句话，”悟空极为严肃地看着我，“这件事，你在事前，丝毫都不知情，也从来没有参与过对吗？”
我刚要说话，他却又说道：“你还记得当日你在蟠桃园曾对我说过什么吗？”
我愣了，当初我在蟠桃园说过的话可多了去了，哪句让他记得这么深。
悟空笑道：“你曾说，‘只要你说一句没有，我就相信。’”
我想起了当日的话，认真地告诉他：“那好，我现在就告诉你，没有。”
“我相信你。不是因为你所说的话，而是因为你这个人。”悟空轻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