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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夜袭

书籍名:《穿到清朝当戏子》    作者:唐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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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倾池跟着男人进了营帐,一路上垂着眼,暗中不动声色地将四周的情况收入眼底。
营帐之内光线比外边暗淡些,墙上挂着黑革弓弩,羊皮水囊,营帐正中央的书案上铺着不规则的羊皮,这些布置并没有什么特别,却让苏倾池觉得呼吸不顺畅,微微有些压抑。
男子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神色未动,半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他,半晌才动了动,却只是将右腿搭上左腿,换了个更加惬意的姿势。
“千总大人有何吩咐。”苏倾池言语恭敬,却隐隐透着疏离。
男人单手托着下巴,一根手指在下巴上随意地划动,闻言只是意味不明地点了下头,却没有多余的动作,视线依旧如蛇一般缠在苏倾池身上,叫苏倾池暗中拧了拧眉。
“千总大人。”苏倾池出言又提醒了一遍,面上一片清冷,瞧不出一丝不耐。
“好吧。”对方终于站起身,迈着缓慢的步子向苏倾池走来,旋即在他跟前停住。
两人距离不过半步之遥,苏倾池不露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低眉垂眼,静候吩咐,举止之间找不出分毫不妥,在旁人看来他一举一动皆恭恭敬敬,男人却只是勾了勾嘴角。
“赵苏阳?”男人歪着头,悠闲而缓慢地绕着苏倾池转了一圈,视线仍然黏在苏倾池身上。
“是。”苏倾池声音清朗,毫不含糊。
男人意味深长地了一声,绕到苏倾池身后,目光沿着苏倾池侧体的线条自肩头缓缓下移,停在被粗布军服严实遮掩住的挺翘圆润上,流连两番,笑意更甚,随后收了视线,解了腰间的马鞭拿在手中,意态闲闲地用马鞭一头敲着自己的肩头,似乎在思索些什么,迈着步子转到苏倾池跟前。
“编入绿营前,一直住在京城?”
“是。”苏倾池皱了皱眉,有些摸不透对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对方似乎很满意他的答案,点了点头,看似无心地说了一句,“我原先也在京城待过半月。”
苏倾池心里莫名一紧。
自离京之后,有意无意苏倾池总在逃避一切有关京城的东西,那里的人、事、物,那里的一切。
苏倾池微微攥了攥拳头,又松开,面上一片水波不兴。
男人并没有在意他的沉默,手里的马鞭从苏倾池肩头滑至前胸。
苏倾池眉毛动了动,“千总大人,若是没有别的事……”
“京城真是个好地方,富贵风流地……”对方截断了苏倾池的话,嘴角扬了个细小的弧度,“绝色俏佳人。”
苏倾池眸中流光微闪,只是一瞬,却让男人危险地眯了眼睛,嘴边溢开一抹笑,“你可喜欢听戏文?我倒是听说如今京城出了一位魏老板,俊美无双,一出《滚楼》让他红遍京城,京中无人不知魏三,达官显贵更是争相往之。”
对方口中的魏老板指的正是那魏长生,史书中曾有“魏长生甲午岁入都,名动京师,凡王公贵位,以至词垣粉署(即翰林院)无不倾掷缠头数千百,一时不得识交魏三者,无以为人。”的记载,那魏长生在京中受宠程度可见一斑,这样一个惊采绝艳之人,苏倾池如何会不晓得?
只是,这人说这番话究竟何意?心思百转,苏倾池已猜出几分,心下不由一沉,指甲嵌入掌心,紧紧地抿了唇。
那人犹自说着,“人人都道这魏老板举世无双,我却觉得未然,在这魏老板之前有位西祠楼的苏老板,那才是真真正正的风雅无双,绝色倾城,凡是见过他一面的,无不神魂颠倒,上天垂帘,竟让我有幸窥得美人真颜,实在幸甚之至。”
苏倾池轻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面上清清冷冷,体内却是暗潮汹涌。
下巴被马鞭一端轻轻挑起,对方嘴角含笑,“若不是名字不同,而那位苏老板据说已经香消玉殒,我险些就以为……”
那人笑着,似乎欣赏够了苏倾池面上的表情,松了手,“呵呵,这里也没什么事,我这个人比较念旧罢了,好了,你下去吧。”
连着几日皆是这样的情况,莫丹在众人挖战壕挖得汗流浃背之时将他叫去帐内,每每留他半日,或同他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或让他立在帐中,自己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直勾勾地盯着。营帐之外熙熙嚷嚷,风吹得帐篷哗哗作响,马蹄哒哒,巡逻兵整齐的脚步,远处触犯军规的士兵受杖责的痛号,近处几人从营帐经过,接头交耳嬉笑低谈,一切皆清晰入耳,然,帐内却从来死寂一片。
那半个多月,苏倾池明显觉察到众人投向他的目光中的异常神色,或猥琐或鄙夷,周围原先还称兄道弟的几个人也对他也分别有了不同的态度,有人会在暗中对他发笑,笑容中透着不堪的淫念,有人经过他时会狠狠呸上一口,同他说话最多的老三如今见了他,目光也躲躲闪闪。
苏倾池一笑,舌尖划过一丝苦涩,本来就是一群无亲无故的人,他还能求什么?期待他们中有一人会站在他这边,拍着他的肩膀说一句“没事”?
不期待是一回事,然而现实如此,依旧让苏倾池多少有些伤怀。
苏倾池望着灰蒙蒙不知何时阴沉下来的天,思绪飘忽,印象中应该有这么一个人,无论别人如何看他,如何议论他,有一个人总会在他身后扶他一把。
呵,苏倾池苦笑,自己何时变得这般矫情了?
天果然阴沉了,沉得迅速,然后轰隆隆一声巨响在天际炸开,旋即冷风暴雨连着肆无忌惮了五日。雨大得叫人睁不开眼,战壕里的众人现在泥潭里,忙着挖渠,忙着排水,忙得狼狈不堪,铺天盖地而来的泥浆把众人的谩骂都淹没了。
骂什么?骂当官的没人性,尽把士兵不当人,吃的是八旗兵的剩下的馊菜酸水,派的尽是最苦最累的活,又骂八旗那帮崽子被养得脑满肥肠,屁用没有,一到打仗只会削尖了脑袋往娘们裤裆里躲……
“娘的,水又漫过来了。”
“叫叫叫,叫什么叫,还不快挖。”
“把老子逼急了,一炮把整个营地轰了干净。”
……
一场大雨过后,百废待兴。
部分粮草进了水,于是干饭成了稀粥,铁硬的馒头里经常能吃到沙砾、碎草屑。将众人的怒吼叫骂看在眼里,苏倾池只是捻了草屑,如往常那般就着稀粥吃了个干净,吃饱喝足,该干什么干什么,这一个月来他已经累得抬一下眼皮都嫌累,哪里还有气力叫嚷。
雨霁之后几日,战壕已挖好了,苏倾池等人上了地面。
营帐很简陋,二十个人挤在一个通铺上,拥挤不堪,但总算有了一片遮风挡雨的地方,当晚,苏倾池拿了一个馒头吃完,便早早回营帐了,外头号角一吹,他倒在床铺上便睡沉了,这一整月,他没有睡过一顿好觉,此时沾了床铺,浓浓的倦意便铺天盖地而来,毫不费力便让他陷入绵长的沉睡。
莫丹依旧每日当着众人的面把苏倾池叫到营帐里去,似乎有意让苏倾池不堪。
苏倾池忽然觉得可笑,此时此刻他宁愿洒血疆场,哪怕尸首被敌人的马蹄践踏也好过同这些人继续这样荒谬的纠缠。
见苏倾池当众漠视自己,对方多了分兴味,随即道,“你这是想违抗军令?”
“敢问千总大人,军令何为?”苏倾池冷笑,“千总大人若是下令让我奔赴沙场,我定没有半句怨言。战场岂是儿戏?我既然来投了军,便做好杀身成仁的准备,我是来打仗的,不是来消闲逗闷的……你们中间,家里或有白发苍苍老父,或有哭瞎了双眼的老娘,或有望断愁肠的媳妇,或有刚满月无知哭啼的小儿,我不信你们来这里只是为了儿戏……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若是你们看到前方那条浮着几千同胞尸体的血河,有几人还能笑出来?也许不久后的蓬蒿乱骨之中,你我依旧是兄弟。”
一袭话毕,周围鸦雀无声。
苏倾池并不知道众人反应如何,他亦无心理会,或许旁人死在战场上,还会有人为他伤心落泪,他死了,却什么也没有,因为他半年前就已经封棺入殓了。
然而,自那之后,周围人对他的态度却有了转变,莫丹也没有再来找他,军营中似乎恢复了安宁,然而这阵宁静很快便被阵阵紧促的号角打破。
苏倾池在一片混乱中醒来,睁开眼,营帐外火光大盛,四处都是凌乱的脚步声,光影重重叠叠,杂乱不堪,有人擎着火把高声叫喊,“土兵夜袭!土兵夜袭!!”
营帐之外早已乱作一片,远远望去,营地四周果然火影重重,乱箭在空中肆意穿梭,苏倾池还未回神,听见动响,险险一避,自己方才站过的地方已赫然插着一只羽箭,箭头没入土地寸许。混沌的空气中,苏倾池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跳得有力,体内流窜着一股激潮,在五脏六腑澎湃,他依稀感觉到自己攥紧了手中的弓箭。
“快!进战壕!”苏倾池大喊,踏着满地的箭矢,身影迅速消失在夹杂着漫天横飞的箭矢的黑夜中。
远处一声巨响,脚下站的地面震动了一下,顿时一股热风夹杂着火药味扑面而来,战火硝烟在营地四周的山梁上急速蔓延。
箭流飞矢,短兵相接,炮火交锋,原本静谧的夜一下子被染得猩红,四处是喊杀声,哀嚎声,刀剑激撞,箭弩彭张,一切来得那么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苏倾池发现自己的手指有些颤抖,一颗心紧紧地悬着,攥着,但是他的神智很清醒,从未有过的清醒,他知道,自己已经将性命放在赌桌上了,输或赢,只在一瞬。
这场战争持续到了黎明,等击退了土兵之后,营地周围已经满目疮痍,地上散乱地倒着几十具尸体,斜插的箭羽,有干涸的血水,也有滚滚的浓烟,空气中火药焦灼的气味久久不散。众人神情麻木地清点着己方的伤亡人数,原先挖的战壕,如今又用挖战壕的人的尸体填埋了。
苏倾池望着那些被沙土掩埋的残肢断臂,忽而觉得人生也不过如此,无论生前有多少丰功伟绩,多少爱恨情仇,末了,一抔黄土便掩了个干净。
他该庆幸,他如今还立在黄土之上。
若是哪日,他也能一抔尘土掩风流,那也是他的造化了。
这场夜袭似乎只是拉开了一个序幕,更多的偷袭紧随其后而来,每次都是打了便跑,却每每扰得整个军营不得安宁,像是一场拉锯战。
第一次面对偷袭,众人难免慌乱,但是如果遭遇偷袭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就是想慌也慌不起来了。
那段时间,每个士兵的精力似乎都放在等待偷袭和击退偷袭土兵之上了,周围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引得整个军营全营戒备。
这场拉锯战断断续续进行了三个月,等金川土兵偷袭十数次终于败退之后,整个川西地区已经入冬了。
天气说冷便冷,寒风凛冽,在众人脸上手上薄刃一般肆意割着,军营里的篝火被刮得横飞,营帐两旁插得营旗也哗啦啦的响,随时会被刮裂一般。
老三从营帐外头进来,冻得直跺脚,搓着手掌,一张平凡无奇的脸有些皴,鼻尖通红,进来先灌了一大口热水,然后爽快地呼出一口气。
“哎,听说没,小金川被攻下了,每个营帐里要抽一半人去打大金川。”
这件事苏倾池也有所耳闻,这里离大金川并不多远,那头方打下小金川,这里便得了消息。
先前朝廷增派京中健锐营和火器营,又从吉林、伊利、黑龙江、索伦等地增调驻防满洲兵九千余名,添调各省绿营兵以及四川屯土兵丁共计七万余人,兵分三路,南路由明亮土司为副将军,富德为参赞大臣,进攻美诺;西路以阿桂为将军、色布腾巴尔珠尔为参赞大臣,进攻鄂克什、底木达、布朗郭宗;北路丰升额为副将,海兰察任参赞大臣,进攻绰斯甲布,其余兵力便分散于各处后路粮台。
三十八年十月底,章嘉活佛言明“早或二十一日,迟或二十七日、二十九日皆为大吉之日,进攻可迅得全省。”于是各路人马一鼓作气,连续攻克了斯达克拉,收复了鄂克什官寨,清军势如破竹,一举荡平了小金川。
拿下小金川之后,阿桂趁着士气高涨,兵分三路,一路作为牵制,其余人马翻过梦笔山,直向整个金川战役的主战场——大金川进军。
苏倾池略略思量一番,心下已有了决定,“名单可定下了?”
“上头说了,自愿最好,嗨,他也不想想,这送命的事儿谁能自愿?”老三又絮絮叨叨说了一通。
苏倾池掀了帘子便要出去,老三一把拉住他,“四儿,你不是想……”
“我要是去了,你们被抽到的机会也小些。”
众人听他这一说,纷纷臊红了脸,老三响起刚才自己那几句出息话,也有些尴尬,“四儿,以前是咱们几个瞎了眼,听外人胡诌,误会你了,你那天说的那些话,我们几个都听到了,兄弟几个都是粗人,大字不识几个,理儿还是知道的,哥几个不是怕死的怂蛋,兜里没半个子儿,命倒是有一条。”
“三哥说得对。”老五开口,看了看营帐里其余几个兄弟,又看看苏倾池,犹豫道,“四哥,这几个月里,咱生生死死都见识过了,哥几个都是过命的交情,有些话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这次谁都能去,就你去不了。”
苏倾池有些疑惑,等着老五继续往下说。
老五吞吞吐吐,“千总大人……是咱总兵的小舅子。”
“这又如何?”苏倾池拧了眉毛。
“四哥你来没多久,大概不清楚这人,他这个人……”老五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苍白了几分,“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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