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没有曾经
从海水里潜行到已经深入悬崖之下的暗道，安吉洛浮出了水面，打着寒颤摸上了着陆点。
即使是炎热的夏季也改变不了海水的冰冷，在黑暗的、太阳无法透射的洞穴里，他拖着因为完全浸透而紧粘在皮肤上的沉重长袍，哆嗦着抽出魔杖烘干了自己的衣服以及水珠潺潺的头稍。
在一片暖烘烘的热量中，安吉洛舒心的呼出口气。
“你这时看上去倒是比平时更温顺了呢，安吉洛。谁能想到这在张柔美的面孔下，藏着尖利的爪子和獠牙？”安吉洛听见了来自年轻魔王的嗤笑，黑发红眸的男人从戒指里投射出了影像，事不关己的双手交织在胸前，惬意而悠闲。更可恨的是他身上没有一丝水渍。
是呀，这个男人只是一抹破碎的灵魂，安吉洛暗暗咬牙。而他因为对方太过真实的投影，常常会忽略这一点。
“下面该怎么做？”不理会男人的调侃，安吉洛顺着石阶走到了前方更大的溶洞里。他说不过他，因为这个男人每当“恼羞成怒”的时候就会放出电流击打他。所以安吉洛选择了避让。
“这里只是入口前厅，接下来的路被我设置了机关。所有想要进入的人都得付出代价——用巫师充满魔力的珍贵血液，换取入场券。”男孩的漠视让年轻的魔王有些遗憾，不过他没有继续用语言戏谑他的合作者，而是迅速调整了态度，认真的应答他们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比一般人更加修长的手指握成拳，在岩石上有节奏的轻轻敲击的几下，顷刻间，一道拱门的轮廓出现在石壁上，放射着耀眼的白光。
“用血祭的方式削弱闯入者的力量，这种方式很拙劣。”安吉洛的魔杖在手指尖跳动着，“我是不是得给自己来上一刀，维迪？”他问道。
“当然不需要，这只是为了让我忠诚的守护者们更能准确追寻到对手的气味。而且通常藏宝之地不都机关重重吗？”年轻的魔王笑道，“我的魂器对很多人来说，比整个古灵阁加起来还要值钱，特别是对我的对手们而言。”
虽然因为维迪的狂妄暗暗翻了个白眼，但是安吉洛不得不承认，黑魔王的确有嚣张的资本。
【打开】男人用嘶嘶的蛇语说道。
“为什么总是这句口令？”安吉洛为对方贫乏的创造力而叹息。
“该来的拦不住，如果有人能够使用这种语言，那么其他的词语也只是增加猜测的时间而已。”年轻魔王的笑容轻蔑：“我并不打算用这道机关阻挡谁，第一关太过困难的话，‘勇者们’会退怯的。”而他的最终目的，是将他们永远的留在这里。
门里的世界并不如它的入口一样光亮。一望无际却没有半点涟漪的黑色大湖横亘在安吉洛的去路上，无论是湖面的死寂还是周围浓烈到化不开的黑暗，都暗示着前方未知的危险。
坐在从湖底用锁链拉上岸的小船上，安吉洛注视着湖水中央的小岛，朦胧的绿光指示着魂器的方向。家养小精灵霍克安静的坐在小船上，有些恐惧的盯着水面，微微的颤抖着。
有维迪在身边，安吉洛并不感到害怕，因为他知道他是安全的，但是当看到漂浮在静寂湖水下几英寸处，白得跟大理石一样的东西时，他还是吓了一跳。
“那是什么！”他似乎看到了一只手臂！安吉洛煞白了脸色，再看时，那物体已经消失了。但一团蜘蛛网般密集的漂浮物从船舷边再次烟雾似的荡开——那是一张惨白僵硬的脸。
“它们没有危险，如果你害怕的话就不要看。”男人的语气有种不经意的温柔。
“它们！”安吉洛的胸口像是被谁狠狠撞击了一下，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恐惧，将他压抑得喘不过气。
“他们是人……和我们一样的巫师……”他看到了水下漂浮的残破袍子！
“曾经是——”年轻的魔王淡淡瞥了他一眼，“你在为什么生气呢，我的小安吉洛？它们现在只不过是阴尸，你以后会在课本里读到‘它们’的。这并不是我的定义。““……”
“收起你那不知所谓的同情心吧。死了就什么都不是了，一文不名。”年轻魔王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它们不会懂得你的悲怜，安吉洛。如果我死了，也同样如此——魔法界仍然敬畏我，只是因为他们认为我只是被打败，并没有死掉。是的，我还会回来的，如他们所愿。”
“……”安吉洛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他试着牵扯嘴角，却只露出一抹苦笑。
“对不起，维迪，我只是……第一次看到。”安吉洛的笑容渐渐自然起来。他没有追问这些阴尸生前是什么人，是不是被黑魔王杀害的，这并没有意义。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黑魔王倒台后，食死徒们受到的待遇并没有比他们曾经加注在别人身上好多少。
黑魔王的统治直接、猛烈、后来者含蓄而渗透。维迪说得对，伏地魔是个强大的巫师，却不是个合格的统治者。现在的维迪能做得比他更好，至少不会更糟糕，他并不是不知道黑魔王的过去，在伏地魔的统治下，那段被称为魔法界最黑暗时期已经编进了书本。但那个人不是他的维迪，不是吗？
他认识的维迪在冠冕中默默待了将近四十年才遇到了他。而他安吉洛却因为对方没有做过的事，平升出怒气，这对维迪来讲不公平。
等到小船靠岸的时候，安吉洛已经彻底想明白了，也许是第一次直视死亡，让他在冲击下短暂迷失了。也许只是他在这种刻意布置出的暗示下，生出了对死亡的恐惧。
维迪的手没有温度，却很有力，安吉洛被对方拉住稳稳地上岸，这时候他的心境已经渐渐平复。
“等出了这就不会受影响了。”年轻的魔王语调温和，“这是个被诅咒的地方。等出去后，我带你去看孤儿院。”
“我已经没事了，维迪。”安吉洛对年轻的魔王微笑，他觉得自己已经好了很多。
下面的工作交给了家养小精灵，斯莱特林的挂坠盒沉在装满液体的石盆底部，双手无法触及也无法用魔咒召唤。只能一口一口的喝干盆中的液体。
斯莱特林家族的家养小精灵忠心耿耿，维迪只是轻飘飘地说了句：这是祖先留下的。小精灵就卖力的喝起来，即使痛苦的涕泗横流，都没有停止。这种干劲让安吉洛不忍目睹。
“如果想帮忙的话，就舀一杯湖水给它。”维迪说道。“这是唯一的解药，立竿见影。”
安吉洛闻言走到湖边，湖里的阴尸睁着迷迷蒙蒙的空洞眼睛，聚集在一起。它们是黑魔王忠诚的守卫，也许是维迪的咒语起了作用，当安吉洛的杯子在湖面上搅动时，它们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霍克……幸不辱命……完成了主人的命令！”喝下了湖水后，小精灵恢复了活力。它眼中有炽人的狂热，兴奋而坚定。
“霍克，干得很好。”手中把玩着挂坠盒，年轻魔王却没露出喜悦之色，他的语气威严，眼神高深莫测。
“霍克——”
“主人请吩咐！”小精灵因为夸奖激动地鼻头和大眼睛都红红的，像只小狗。
“现在，回到斯莱特林庄园继续沉睡，等待我再次唤醒你。”年轻魔王的命令让小精灵一愣，不过紧接着，它恭敬地弯腰鞠了个躬。
“霍克遵命。”小精灵不舍的看了黑发红眸的魔王一眼，噗得一声，发出小精灵“幻影移形”时特有的爆裂巨响，在安吉洛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怎么了？”金发男孩观察到魔王的眉角向上挑起，恍然、愠怒，之后归于平静。
“挂坠盒是假的。”修长的手指捏在手中的金属物上，指节因为用力过猛微微发白。
“怎么会这样！”安吉洛惊呼，“除了我们，还有谁知道魂器在这里！”
“哼——我大概猜到是谁了。”年轻的魔王打开了挂坠盒，里面有一张叠好的纸条。他打开、读完、将纸条揉成一团。
“现在可以确定了——R.A.B。”年轻的魔王将纸条丢弃，嘴角挂着冷笑，上面这几个字母，代表着一个每代都会出现另类的古老家族，再次出现了叛徒。
“雷古勒斯·阿克图勒斯·布莱克。”红眸的魔王说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那个失踪已久的布莱克！”安吉洛惊呼。
“显然，我的主魂轻视了家养小精灵的魔力，以及手下犬崽的不逊。”年轻的魔王注视着平静的湖水，不动声色地寻找着什么。如果当年主魂身边有一个忠实的、属于自己家族的家养小精灵，这场叛逆就不会发生。
人往往机关算尽，却因为轻视弱小，而受到命运的嘲笑。而他，不打算走主魂的老路。
“布莱克拿走了挂坠盒，然后躲起来了吗？”安吉洛小心的问。
“也许吧。”年轻魔王的目光固定在湖面的某个地方，那里漂浮着一团苍白的东西。
水草一样的墨色头发半掩住曾经英俊的面容，惨白却仍然能窥视出几分昔日梅林的娇宠。可惜他已经毫无生机，化为了无数阴尸中的一员，在黑色的湖水中漂浮了十几年，并且还会继续漂浮下去。
“我们如何找到他，拿回挂坠盒？”金发男孩垂着眼睑问道。
“不用了，我想拿走挂坠盒的是一个叫克利切的家养小精灵……布莱克家族。”年轻的魔王微眯着眼睛看着湖面盘算着，安吉洛低着头，却没有往湖里看，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
“我们走吧，安吉洛，我带你去参观孤儿院。”年轻的魔王将目光从湖面上移开，对安吉洛说道。这时候维迪仍然有这份闲情，让男孩倍感意外。
海边的阳光温暖而明媚，当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近在咫尺的时候，洞穴中的阴霾仿佛被一下子驱散。
“这就是我生活过的地方。”年轻的魔王将男孩带进了敞开的院门，安吉洛给自己施展了个隐形咒，四处打量着夏季的风光。
这座孤儿院的破旧程度一如当年，却因为阳光普照和孩子们的笑颜变得比记忆中鲜活。
“那个嗜酒的老女人大概不在了吧，那么多年了……”年轻的魔王低语。
他竟不记得他和那群小萝卜头曾经这么嬉笑过，他们只会睁大了渴望的眼睛，讨好那些领养者，希望能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而他被关在杂物间里，没有领养者知道有他这么个存在，因为他是个——怪物。
砰！一声响亮的爆炸声打破了孩子们原本和谐的一幕，一个棕色头发的小鬼飞出了几米远，毫发无损的落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年轻魔王和金发男孩的脸色一瞬间发生了变化。
“魔力失控，他是个巫师！”安吉洛叫道，因为魔法的效果，孩子们并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一哄而上围住了那孩子。
维迪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无情的微笑。黑白老照片似的记忆又一幕幕涌上了心间。
“克拉克，你这个笨蛋，你没受伤吧！”……呃，这是什么状况。
“我是超人，等我长大了要保护地球，我才不会受伤呢！”
“……￥#……#@@”
“你们围在一起干什么，克拉克！上帝呀，你还好吧！”一个手上还沾满面粉的胖女人从厨房里冲了出来。
“贝利斯夫人！”孩子们集体甜甜的叫道。
“我很好呢，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飞一次，那感觉棒极了。”
“贝利斯？是那个女孩——原来已经这么老了。”红眸魔王想起了孤儿院拖着两条青鼻涕的小鬼，现在眼角却布满细纹。
“是认识的人吗，维迪。原来这就是你生活过的地方。”安吉洛看着乱哄哄的孩子们微笑。
“不，当年他们叫我怪物。”年轻的魔王眯起眼睛，似笑非笑，“我在这里学会了抢夺，学会了收藏战利品。所有人都害怕我，六岁那年因为被发现和一条蛇说话，我被推进海里差点淹死。”
“维迪——”安吉洛的笑容消失了，“一切都过去了。”他想握住对方的手，却无法做到。
“如果当年大家都能像对这孩子那样对你，你会不会——”不再是黑魔王？
“安吉洛！”男人冷笑着打断了他，“假设不成立，没有如果，即使用时空转换器也无法回到那么遥远的过去。”
“对不起，维迪。”安吉洛的嘴唇颤了颤。
“这里已经不是我待过的孤儿院了，也许那个地方只存在于我的记忆中。”红眸魔王环顾四周。孩子们仍然在嬉笑，浑然不觉令魔法界巫师闻风丧胆的黑魔王，就站在离他们几英尺远的地方。
“虽然不知道超人是什么，不过那孩子似乎过得不错。”红眸魔王慢慢的、温柔的在嘴角荡开一抹灿烂地笑容，“我们该回去了，安吉洛。回到属于我们的世界。”他带着些许宠溺地呢喃。
安吉洛捂住了嘴巴，眼神迷离，他承认，这一瞬间，他被黑魔王嘴边晕开的笑容，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