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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别怕

书籍名:《终极蓝印》    作者: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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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苏轻起床的时候,走路的姿势鉴于某些大家心照不宣的理由……略微有些别扭。
胡不归沉默地看了一会,在他把手塞进衬衫袖子里,并因为这一扭身而微微一皱眉的时候,就怀有无限负罪感地爬过来,小心地拢上他的衣襟,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在衣服上,非礼勿视扣上他的扣子。
苏轻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伸开手臂让他随便摆弄。
胡不归其实每次都很想克制,不想给苏轻的身体造成很大的负担,可是每次都被某个不领情的混蛋撩拨得破功。
其实大部分时间苏轻都很乖,这么长时间以来,胡不归感觉苏轻好像是“毛顺过来”了一样,只有在工作的时候、还是比较重要的大事上他才会发表些看法,平常鸡毛蒜皮的小事基本上胡不归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让抽烟就尽量忍着,实在忍不住了也是偷偷摸摸地抽,甚至几点睡几点起,不准熬夜,不准只吃胶囊不吃饭,每顿至少要吃多少,只要跟他说了,再不愿意也是无奈地皱皱鼻子,二话不说地照做。
除了在床上不大听话——他好像不大喜欢胡不归随时随地近乎自虐的克制。
原来那么能阳奉阴违的一个人,忽然变得这么顺溜,有时候想起来,胡不归也怪不适应的,总担惊受怕地觉着这是爆发前的宁静,怕他这么顺溜,是为了酝酿哪一天突然捅个大篓子出来。
帮他扣好了衣服,胡不归发现他表情似乎仍然有些迷糊,就搂过苏轻的脖子,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推了他肩膀一下:“去洗脸。”——胡不归还发现,别人亲吻他额头的时候,苏轻会非常不由自主地闭一下眼睛,如果气氛好的话,基本上这时候跟他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苏轻乖乖地去洗脸了,胡不归就想了想,径自离开房间下了楼。
天还早,只有季鹏程一个人在楼下,慢悠悠地端着一碗豆浆喝,胡不归就在他对面坐下,季鹏程带着微许审视地看了他一眼,问:“苏轻那小兔崽子呢?”
“过一会下来。”胡不归大概知道季鹏程和苏轻的关系,也略微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个能把骗人变成一种艺术的老家伙。
季鹏程听了,就眯起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稀奇了,我认识那小崽子的时候啊,他天天起得比鸡还早,整天天不亮就要出来祸害。”
胡不归觉得他好像话里有话,就接了一句:“他睡眠不大好,平时能多睡一会,就让他多睡一会。”
然后他皱了皱眉,盯着桌子角发了片刻的呆,好像有些欲言又止似的,季鹏程老神在在地看着他:“干什么,有什么话要说?”
胡不归本来就不是很会说话,又觉得自己是有点没事瞎操心,被季鹏程一问,愣了一下,更不知道怎么说了。
季鹏程端着豆浆挡住嘴,却挡不住弯起的眼角露出的笑纹,这使得他的眼珠看起来特别亮,闪着点贼光似的。
“那个小兔崽子啊,真是个兔崽子,胆小。”季鹏程说。
胡不归一愣,有些不明白地看着他,心想苏轻怎么会胆小呢?
季鹏程顿了顿,就接着说:“这人呢,走过一道坎,就会多一个心眼,他见过最坏的事,受过别人没受过的罪,所以凡事也就愿意比别人多想两分。那个什么……乌托邦的,当年不是用他做过吸收别人情绪的载体么,他熬过来了,现在没疯没傻,看着是好好的人,可是就落下了这么个凡事刨根问底的毛病。”
胡不归一个字也舍不得漏听:“什么是……刨根问底?”
“别人遇到事,大多就事论事,他不行,他必须得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弄个一清二楚才能放心。”季鹏程夹起一根油条,缺了一颗门牙,有点漏风,吃东西的时候无意识地往旁边挪动避开门牙,总像是腮帮子使劲似的,慢条斯理地嚼了两口,才接着说,“可是有些事虽然不是凭空发生的,虽然也是有理由的,但不是你一个人光凭着自己使劲想就能想明白的。他看不透这个。”
胡不归皱着眉琢磨他这句话。
季鹏程看了他一眼,说:“比方说吧,你不是跟这个傻小子好上了么,光是这个他就糊涂着呢。”
胡不归心里一动:“他糊涂什么?”
“你对他越好他就越糊涂。”季鹏程一针见血地说,“你看上一个人,想跟他一过,想对他好,为什么呢?这种事谁也说不清楚呢,可是只要确定大家都是真心的,谁也不会没事老琢磨,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我就是爱吃土豆,也没哪条法律不允许。要是放在几年前,他也不想这些事,也会像正常人一样觉得理所当然,可是现在他胆小了,不敢了。”
“你对他好,他想不出为什么,就死心眼地觉得是欠了你的情,他不知道拿什么还,就不知所措,又觉得没有东西还,怕将来你总有一天就不会再喜欢他了,所以大概还有点战战兢兢。”季鹏程笑了笑,“你看他这些年变复杂了,什么事脸上都不显,满嘴没一句实话,可其实简单着呢,在他心里,想什么都是一根线。”
“因为这个,所以那个。”季鹏程最后颇为感慨,又万分精炼地对苏轻整个人生路线做出了这么一句总结。
然后楼上传来脚步声,胡不归抬起头,发现苏轻不知道怎么弄的,把自己一条腿给“弄没了”,也不知这是个什么技术,一条裤管看着空荡荡的,裤腿下面露出一小节木头,一瘸一拐地往下走,正好掩盖了他早晨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的模样。
他一边瘸着往下走,一只手里拎着个小箱子,里面装着他那一堆杂七杂八的小道具,另一只手上拎着假发和假胡子,注意到胡不归的目光,立刻打报告一样地解释说:“哦,我一会出去转一圈,买几份报纸,跟进一下现在的情况——老基地咱们闹腾了一通,还没来得及知道郑清华的反应呢。”
季鹏程就偷偷地冲胡不归挤挤眼睛,分明是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胡不归就觉得心里好像被盐水泡了似的,咣咣当当的,还说不出来的酸涩。
季鹏程就假装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啊”了一声,假模假样地说:“对啦,昨天那个戴眼镜的小子是对着女尸熬通宵去了吧,我看看去,给那小青年弄点吃的,你们聊啊,哈哈,你们聊。”
苏轻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尽管每天都觉得老骗子很猥琐,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觉得他好像更猥琐了些。
直到他坐下,发现胡不归仍然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就忍不住伸手抹了一把脸,发现没沾什么东西,于是有些莫名其妙地问:“干什么?”
胡不归犹豫了片刻,忽然握住苏轻放在桌子上的手,他抓得很紧——有些太紧了,苏轻忍不住挣动了一下,胡不归说:“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苏轻仍然一副完全找不着北的模样,胡不归就觉得那些感觉堵在胸口,可自己就是没本事把它们转化成人类能理解沟通的语言。
他从小受的教育就是“少说多做”,长大以后又进了军队,一直习惯性地优秀着,时间长了,也就觉得不大会说话也没什么,可现在却忽然羡慕起苏轻那张能把死的说成活的的嘴皮子了。
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活像被老师点名了不知道怎么回答问题的孩子,越想越急,于是不由分说按着苏轻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苏轻吃了一惊,睁大了本来就不小的一双眼睛看着他。贴在胡不归胸口的手指上传来微微有些急的心跳,让人感觉到那里好像藏着一团某种说不出的焦灼和感情似的。
苏轻的目光就慢慢地落在两个人缠在一起的手指上,不知过了多久,胡不归才低低地问:“听见了?”
苏轻点点头。
胡不归就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里:“那你……明白了?”
这回苏轻迟疑了一下。
胡不归慢慢地把他的手从自己心口拿下来,双手捧成一团,放在自己手心里似的,他掌心偏高的温度就顺着皮肤传过来。
“别怕。”他轻轻地说,轻柔得有些生硬,却说不出的温柔,片刻,他近乎虔诚地低头在苏轻手背上亲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别怕。”

第九十章

“喂,你好。我是程……”程未止话到了嘴边拐了个弯,“我是陈祝。”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一个故意压得有些低的十分好听的男声传过来:“陈先生,您一个小时零四分钟以前是要了外卖么?”
程未止心理素质实在不过关,一听这话,手心就冒出汗来,他一边掐住电话线,一边讷讷地应了一声,磕磕巴巴地说:“我……是,我要了奶茶、慕斯、冰激凌两盘加上六份凉粉……给我儿子。”
“哦,您要的芒果口味冰激凌没有了,请问换一款可以么?”
程未止一边答应着,一边慌慌张张地把电话旁边的通讯录倒着拿过来,翻到中间的一页,上面写了一堆除了他以外谁也看不懂的符号:“有什么,你……你说。”
“我们有蜜桃的、薄荷的、咖啡的、巧克力的、草莓的、凤梨的、还有朗姆酒……”
对方话音没落,程未止就舒了口气,打断了他:“好,我知道了,你……你是苏轻么?”
这是他们商量好的暗号,光是意思说对了不行,程未止要确定对方是归零队的人,其中对方“一个小时零四分钟”必须说得准确,之后报的奶茶口味必须一字不差地按着顺序,而程未止要对的除了报出的点菜食物种类、顺序不能改变以外,后面还要强调一次“给我儿子”。
苏轻应了一声,轻声说:“我现在就在你家楼下,可以上去说么?”
程未止从这非常古董的小二楼楼上往外看了一眼,发现除了爬满了窗棂的爬墙虎叶子,连鬼影子也没瞧见一只,忍不住问:“你在哪?”
“已经到你家门口了。”苏轻说完,就挂了电话。
与此同时,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他这一活像鬼片现场的出场搞得程未止更紧张了,老教授放下电话,经过程歌的卧室的时候往里看了一眼,程歌正在睡午觉,许是有点热,被子被他踢到一边,睡相十分张牙舞爪,就像个孩子——他确实是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
程未止叹了口气,摇摇头,伸手把他的门带上,犹豫了一下,打开了住宅的大门。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驼背的中年男子,断了一条腿,裤子里露出一小节木头的义肢来。就愣了片刻:“你是……”
中年男子抬起头来,他竟有一双极亮极好看的眼睛,翘起嘴边的小胡子对程未止一笑:“是我。”
熟悉的声音吓了程未止一跳,他下意识地抓住对方的肩膀,小声说:“快进来。”然后鬼鬼祟祟地往外看了一圈,这才关上门。
苏轻却已经直起腰来,把脸上的胡子撕下来,这使得他上半张脸和下半张脸的颜色界限分明,有些滑稽,他大模大样地坐在了沙发上:“程大叔,给我倒杯水。”
程未止没理会,他简直像只惊弓之鸟一样,侧着身站在窗户边上,上下左右地往外望,反复确认没有人跟着苏轻,还要伸手拉窗帘,被苏轻坚决制止了:“行啦,大叔,大白天拉窗帘,人家以为你干什么呢。你放心吧,能跟上我的人还在他妈肚子里没生出来呢,别担心,我们现在很安全。”
“我怕万一外面有人经过看见……”
“我坐的这个位置是死角,外面看不见。”苏轻好整以暇地从茶几底下摸出一个一次性杯子,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凉水,一口气喝了。
“你怎么知道?”程未止忽然警觉起来。
苏轻露出一个笑容,从兜里摸出一个灰黑色的小芯片晃了晃,程未止目光一缩,忍不住觉得胃里有些酸水反出来:“你……你在我这里装了监视器……”
屋子里外装了整整三十六片呢,苏轻心想,却没说出来,以免把老教授的玻璃心给吓碎了,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是为了在你们父子两个有危险的时候能迅速赶过来——程歌的情况有点太过显眼,你们两个很容易被人发现。”
程未止在他对面坐下,忽然深吸了口气,弯下腰去,整张脸埋在双手中。
苏轻看了他一眼,就好整以暇地坐在他对面点了根烟,好半晌,才听见程未止才闷闷地说:“不是我不帮你们,苏轻啊,你是个好孩子,你知道我,我实在是……”
话音到这里,竟有了些许哽咽,苏轻不出声,静静地等着他说。他还记得,在灰房子里,老教授一个人孤立无援地为了他对抗陈林,用那并不多伟岸的身体保护过自己,他甚至带着赵一菲和屠图图从枪林弹雨中大着胆子跑回灰房子,临危救了自己一命,他其实……不是个窝窝囊囊贪生怕死的人。
可那是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那时候叫他扛枪吹齐,冲锋陷阵都可以。现在不行,他有程歌。从灰房子里出来以后,程未止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归零队,苏轻想,毕竟是当年就跟着乌托邦混过的人,难道他当时就知道了最后非得有这么一场恶斗,所以早早地躲了出去么?
程歌——他从生下来开始,就是程未止的债。
苏轻垂下眼,在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手指间无意识地在纸杯边缘转动着:“郑清华正在疯狂地通缉我,我办了点事,有点缺德,嗯,大概就跟挖了他家祖坟差不多——我也知道我来找你不合适,你现在可能不大愿意看见我。”
程未止沉默,多少有点默认的意思。
“程教授啊,”苏轻苦笑了一下,换了个称呼,“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可是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了,你怎么就想不明白一句话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带着程歌,难不成要躲一辈子?”
程未止不言语,苏轻放松了身体,高难度地翘起他那条神奇的木头腿,叹了口气:“是,你觉着不招谁不惹谁,单凭着躲躲藏藏,看着我们两边掐得你死我活,将来谁死谁活都能苟延残喘,可是别人想不明白,你也想不明白这个道理么?你是知道乌托邦底细的人,教授,你说,如果有一天蓝印支配起整个世界,支配起我们的政府、我们的立法,他们即使摇身一变把自己粉饰成上等文明人,你敢相信么?”
“你敢相信狮子的慈悲?之前的世道,贪污也好,腐败也好,什么二代三代、维斯塔XP的各种妖魔鬼怪都放一边,起码他们的食谱上没有人这一条吧?”
程未止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苏轻摇摇头:“我不想说你犬儒主义,人都是自私的,你想着这些也和你没关系也对。将来无论怎么样,哪怕是形成一个阶级,乌托邦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会把变成蓝印的权利化成给予少数人,到时候这个世界数以亿计的人,总能喂饱他们,你只想过眼下的小日子,不想过问什么人类的尊严和世界的走向,连黄金美元怎么走都懒得看,可是教授啊,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不但是个灰印,你深入了解过乌托邦的核心理论,甚至你本人被强行植入过不完整的能量中转系统。”
“我是郑清华,我就绝不会放弃弄出完整的双核系统,他现在最想找的除了郑婉的尸体,应该就是你这个虽然‘不完整’,但是实实在在发挥过作用的‘能量中转站’,你信不信?”
程未止脸颊上的血色全部褪去。
苏轻说:“一个老年人,带着一个成年的儿子住,儿子从来不接触人群,迟早有一天你那些三姑六婆的邻居会知道你们家的事,会把这事当成茶余饭后的插曲说出去,无孔不入的乌托邦会怎么样?用不了几个月,他们绝对就能找着你们,到时候你是珍贵的实验品,你的儿子又怎么办呢?”
“我也不想说我们是为了什么全人类的尊严怎么样,反正我本人是单纯看他们不顺眼,想在姓郑的脑袋上开个洞而已——我还知道,现在的归零队是条贼船,说不定哪天就沉了。”苏轻捻灭了烟头,总结说,“但是别人可以不上,你一只脚已经踩上去了,躲也没用啊。”
苏轻这一大清早,就叫胡不归的深情表白给吓得抱头鼠窜,出门出了一整天,直到大家已经开始担心他的安全的时候,他才慢腾腾地回来——收获颇丰,基本把外面的形式都摸清了,顺便拐回了程教授和他儿子。
福利院里有很几个像程歌一样的,带他们安顿下来的中年男人再度出面,后来苏轻才知道,他叫孙明允,明面上是这家福利院的院长,暗地里就不知道在做什么工作了。
孙院长带走了程歌,不知道走了什么程序,用他的化名和假身份注册好了,这样福利院的动作人员可以负责照顾他,程未止能余出时间做点别的事情,即使有人来突击检查也会天衣无缝。
“这是……郑婉?!”
郑婉的尸体从那个神秘的地下室移出来以后,身上诡秘的花纹就停止了转动,她也像普通的尸体一样,渐渐地开始有尸斑出现,甚至开始腐烂。
陆青柏熬了一天一宿,也没研究出郑婉身上的花纹是怎么回事,脾气暴躁得像条疯狗,见谁咬谁,看见程教授,才勉强自己缓和了一下脸色,点点头:“是,您看这个。”
他把苏轻照的几张不大清楚的照片洗了出来,放大以后拉过来给程未止看:“我们现在是不大可能回去了,可惜我没能亲眼看见,这个台子很奇怪,我检查过苏轻的能量指示器里面的记录,当时那个地下室里的能量场是到现在为止,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一种场,我懂一点,但我们现在人不全……”
程未止把能量场的记录拿过去了,戴上老花镜,伏在桌案上仔仔细细地看。
就在这时,安顿好了程歌的孙院长走下来,敦厚的脸上露出一个和气生财的笑容,对胡不归说:“那个人,已经联系上了。”
除了胡不归,正在从身上往下卸货的苏轻、喋喋不休地和程未止说着郑婉身上的种种异象的陆青柏以及程未止都抬起头来,陆青柏莫名其妙地问:“什么‘那个人’,那个人是谁?”
孙院长笑眯眯地解释说:“是一个在乌托邦里工作了多年的……我们的人。”

第九十一章

在场几个人显然被雷住了,没想到己方阵营也能有这么凶残的存在,苏轻的木头腿拆了一半,悬在半空中都忘了放下来,忍不住问:“那……这个神人是干什么的?”
孙院长耸耸肩膀:“不好意思,为了他的安全,我们所有的联络都是单向的,我只能在他主动联络我的时候,请求他的协助,并且约定下一次的联系时间和方式,主动权在对方那里。而且我也不能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在乌托邦里是什么位置,除非他自动跳出来。这回的事我已经和他说了,眼下你们的首要任务就是凑齐完整的归零队,尤其是技术人员和配合无间的外勤人员……”
他说到这里,忽然手机响了,孙院长接起来,过了片刻,笑了笑:“各位,一个好消息,我们的一位专业能力特殊的助理来了,我上去接他一下。”
片刻,孙院长带了一个年轻男人回来——来人他们都认识,就是那个在“ST”培训班里做镜像评估的神秘游医寇桐,寇医生。
这位寇医生好像仍然是匆匆赶来的模样,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过于瘦长的身体没风也摇曳似的,夹着复古的小挎包,带着会闪闪发光的笑容,亮相在了众人面前,好像外面什么都没发生——好像眼前这几位不是通缉犯围着一具诡异的尸体、而是个和谐美好的春游烧烤聚会似的。
“大家下午好呀!”他精神百倍地说。
除了苏轻给了一个“寇医生好”的正常回应外,其他几个人都一脸震惊。
程未止说:“这位是谁?”
陆青柏说:“我靠,我怎么觉得自己穿越了?”
胡不归立刻问孙院长:“寇医生不是编外人员么?现在这个时候怎么能参与到我们的行动里?这个危险性和……”
“我可以做测谎,我对组织是万分忠诚的。”寇医生依然春光明媚地说,“或者你们也可以审问我嘛,真的,我什么问题都会回答的。”
苏轻就笑眯眯地问:“请交代银行卡账号密码,以及三围具体数字,精确到毫米。”
“我的私人银行卡注销了,现在指望你们养活了,熊将军留下的钱不够多么?”寇桐冲他挤挤眼睛,“不够多也没关系,世界上反政府组织那么多,不光只有乌托邦一个有赞助的,至于三围……”
他非常奔放地伸开手臂:“来,你可以过来量。”
苏轻就跃跃欲试地站起来,结果胡不归瞪了他一眼,苏轻摸摸鼻子,又蔫了,窝窝囊囊地坐回去,对寇桐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那啥,我开玩笑的。”
寇桐大喇喇地走过来,在郑婉的尸体上瞄了一眼,非常没有诚意地感慨说:“哎哟,死人啊!”
然后他从包里翻出了一打文件,把郑婉的尸体往旁边推了推,放在桌子上,把几个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他这才说:“这是你们上回在培训班做的镜像测试评估结果的复印件,我针对当时的镜像结果和你们在睡眠强制器的作用下进入的多维度空间的综合表现,给出了这么一份仓促的评估,很抱歉,这个结果按照惯例我保留备案了,原则上来说,这种东西除了你们本人的,鉴定结果是不能给别人看的,属于严格保密文件,但是现在非常时期,我希望大家能理解。”
不理解也没办法,寇桐看了胡不归一眼,知道他是老大,于是打算先拿他开炮:“胡队,首先是你的坚定结果。”
胡不归顿了顿,很识大体地没有表示反对,非常自觉地自己拿起了那份鉴定结果,翻开摊到大家面前:“我小时候家里住在农村,父母为了生活,平时不大管我,后来到城市里上学,在学校里其实不大会说话,一直比较孤僻。但是在家里又是父母对别人炫耀的对象,很多事不能求助他们,文化程度都不高,有时候说了他们也不见得明白,只能自己忍着,寇医生说我略微有些完美主义人格,虽然很克制,还没到人格障碍的份上,但是……偶尔遇到事情可能过分独裁。有的时候心里想很多事,但是不习惯说出来,交际能力挺不过关的,即使知道不好,但是向来自视甚高,心里知道会得罪人,一时想不到别的表达方法,还是会说出来。”
“心结就在和苏轻一起走过的迷踪森林里。”胡不归看了苏轻一眼,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他的话音就停了片刻,喉咙有些发紧,胡不归清了清嗓子,“寇医生说得对,我一直希望灰房子里那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我希望回到那个时间,如果回不到那时候,我甚至希望那件事再发生一次。”
“当时我们所在的森林的危险程度都和我这种想法有关,甚至最后的荆棘,都是我的潜意识在模仿那天灰房子塌下来的墙壁。”胡不归说到这里,就停住了,然后他摇摇头,“但是我发现回不到过去。”
他好像从来没有这样长篇大论过,把自己整个人剖开,完完整整、毫无防备地露出自己的想法,露出自己都不敢正视的心。
“我曾经无数次地想起你,我觉得你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想要弥补,我觉得只要弥补了你,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就会消失,到时候我就可以毫无芥蒂地继续做这个工作,假装我还是最好的,我就有资格喜欢你,可以和你在一起。”胡不归面对着苏轻,所有人悄无声息地听着他说,没有人发出声音,“可是我发现我弥补不了,因为三年后,你不再需要我了。”
苏轻就想起在迷踪森林里,自己忽然失控的能量系统,甚至连走路都困难——原来都是胡不归潜意识里的希望。
“我说完了。”胡不归又直直地看了他一会,好像忽然松了口气一样,看向寇桐。
寇桐没有评论,心理医生不需要评论,心理医生甚至什么都不用知道,只要被评估人他自己知道,自己对自己有数,就可以了。
说出自己心里的那个牢笼的名字,它就再也关不住你了。
“苏轻。”寇桐轻声提醒了一声。
苏轻的反应却远没有胡不归那么痛快,他下意识地把手按在了自己那份评估上,盯着文件白色的封面,良久,才低声说:“你给我的这份东西不完整。”
寇桐没有否认:“当时时间仓促,我没能对你进行更深入的评估,你的……经历让你有十分强大的掩饰技巧,镜像仪的频率甚至被你影响了——或者从某种方面来说,你很坚定,比任何一个人都不容易受到影响。”
“因为我不相信感情,我只相信逻辑。”苏轻笑起来,回头看了程未止一眼,老教授一怔,没想到他居然还记着自己这句话。
“我靠着这句话活下来的,至今有那么几回能够同感到别人身上的情绪,已经能非常完美地把外来的和自己的分开。”苏轻顿了一下,“你给我的评估有一条是找不到自我定位,因为失去了这个坐标——”
寇桐轻声打断他:“这个不用说,我知道你现在找到了就行。”
苏轻愣了一下,随后看进寇桐的眼睛,忽然觉得他好像成了精的妖怪似的,什么都知道。过了片刻,苏轻才笑了笑,点点头,把手从自己没有翻开的评估夹子上拿下去,寇桐并没有继续追问,算是对某人职业特殊性的照顾,众人也就没有这个幸运,能一睹这份最接近这个职业骗子内心的东西。
“陆……”
陆青柏翻开桌上的档案,推给一边的几个人:“我没什么好说的,你们自己看吧,我就是这么个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救活的人还不如解剖的死人多,你说我这样的人能不刻薄么?”
他略微自嘲地笑了一下:“其实挺迷茫的。”
迷茫于自己做的工作是对是错,对不对得起当年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誓言,迷茫于这个位置带给他的巨大的心理压力,不敢推敲自己所走的路,生怕起了退缩的心。怕别人、更怕自己知道——陆青柏是个懦弱的人。
他总是在偷偷质疑自己,质疑归零队,尤其在许如崇的背叛之后,这个他最亲密的战友忽然变成了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寇桐合上他的鉴定本,等了半分钟,等他们都从自己的故事里抬起头来,重新面对关上躯壳的盔甲,心无旁骛地面对这个世界。
这才把不在这里的薛小璐、秦落、常逗和方修的鉴定档案依次打开。
“我听孙院长提过了你们的情况和计划——胡队你别急,这个人如果真的是你们的核心成员,他这么多年来的心理素质绝对过硬,从我这一份鉴定里,你是看不到他背叛或者是隐瞒的任何的蛛丝马迹的。”寇桐说,“现在我希望调整一下你们这个……让人非常不愉快的圈套战略——孙院长,我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这个双手撑在桌子上的时候,衣服搭在身上显得晃晃荡荡的男人,脸上露出他那招牌似的春满人间的笑容:“让我们来看看他究竟是谁吧。”
方修秦落薛小璐和常逗沉默了很多天的特殊通讯器,终于被人单向开通之后呼叫。

第九十二章

联络人是苏轻,联系其他几个人都还算顺利,只有到了常逗的时候,这位反应实在很大,在那头抱着联络器喜极而泣,好像个没娘的可怜孩子终于找到了家。
苏轻几次三番想说话都被他滔滔不绝、哽咽地表达思念之情给打断了。他于是把联络器递给胡不归:“给。”
胡不归一脸疑惑。
“赶紧讲个故事哄哄他。”
胡不归颇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接过联络器,生硬严肃地说:“常逗,闭嘴。”
这倒霉孩子二话不敢说,打着哭嗝也憋住了。
胡不归把通讯器递到苏轻嘴边,苏轻被他们队长的“王八之气”震慑,再也不敢以下犯上,不废话,三言两语交待了让常逗做的事情、下一次联络方式和注意事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胡不归就不由分说地切断了联络器,一个字也不让情绪过于丰富的常逗发挥。
十分……快刀斩乱麻。
寇桐却笑了,摸摸下巴:“你们这个技术员,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胡不归点头:“他工作能力不错。”
寇桐说:“他工作能力怎么样我是不知道的,他的性格很有意思。一般来说,人,特别是男人长到成年,出于某种类似于自尊,和我们国家社会维度的特征,感情会趋向于内敛,不会很热烈地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特别是不大愿意在别人面前哭。但是哭泣本身就是一种心理压力的释放,心理压力这个东西有时候就像是大堤里的水一样,要么把它疏导出来,要么把它释放出来才行,不然总是压在心里,它是不会随着时间而自己消失的。”
陆青柏就笑了一下,颇有些挖苦地说:“对,常逗肯定毫无压力。”
寇桐笑嘻嘻地看了他一眼:“陆医生,其实你也没压力,有的时候挖苦人也是释放情绪的一种。”
陆青柏瞪了他一眼,可是寇医生脸上的笑容实在太讨人喜欢了,简直叫人说不出不好听的话来,于是陆医生默默地转过脸去,认认真真地跟女尸跳贴面去了。
胡不归却皱起眉,觉得寇桐话里有话,忍不住问:“寇医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强调常逗随时随地用这种颇有些“不要面子”的方法释放自己的心里压力是什么意思?难道常逗经常处在某种不可说的压力下?
“不不不,”寇桐赶紧摆摆手,“我什么都没说,真的,不是那个意思。纯感慨,意思是说胡队你偶尔也可以放松一点,不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张,随时保持这么高的警觉性。”
胡不归看了这瘦骨嶙峋的游医一眼,从内心深处觉得他不靠谱。
当天晚上的会议就变成全体会议了,所有的通讯器全部打开,会议并没有在福利院里,而是开着一辆车,开到了相邻的城市郊区内。
孙院长和程未止却没有到场,会议现场没有一点杂音,寇桐也没打算出面,他蜷在通讯器拍不到的角落里,把自己隐藏在阴影中,手里拿着一个本子开始记录——即使镜像那么高级的东西都是他研制出来的,寇医生本人却意外地复古,不喜欢用电子设备。
陆青柏苏轻和胡不归中间围着一个解剖台,上面放着郑婉的尸体,她背面朝上,脸侧过来,通讯器的镜头正好能拍到她死气沉沉的惨白侧脸,以及整个后背上的纹路。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常逗,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这个是什么?她背后……她背后居然有一个回路!”
“是,你没看错。”陆青柏推了推眼镜,“现在外面风声突然紧起来了,主要就是因为她。”
“她是谁?”方修忍不住问。
“郑清华的妹妹,郑婉。”陆青柏用手术刀划开了郑婉背后的皮肤,他动作极小心,一点也不敢割断郑婉背后的经络,“这些经络纹路最后归在了她的能量晶上,你们看。”
就连苏轻也是第一次看见人体中的能量晶,其实只有黄豆大的一块,不知为什么,投射到皮肤上就显得大了两圈,上面连着说不出的复杂的管道——很细,既不是血管也不是淋巴管,是情绪递质的输送通道。
就是这一连串的系统,把人的身体改造成了完全不一样的神奇的存在。
“苏轻,帮我个忙。”陆青柏说。
苏轻就捡起一边的白手套带上,陆青柏从旁边端起一个小托盘,上面有一个一寸长的银白色的小勾子,陆青柏把钩子的一段接到从郑婉身上取出来的能量晶上,旁边支起了能量检测器,和一块常逗给的怀表。
“这个钩子是我们当年仿造缴获的‘能量中转站’做成的,我在里面加了限流,现在郑婉的能量晶已经失活了,我们需要激发它,只能靠这个‘能量中转站’‘短接’苏轻身上的能量晶系统。我们模拟一下微量的激活之后郑婉的能量晶能量场是什么样的,才能知道她在那个地下室里发生了什么。”
苏轻脸上做了一个有些纠结的表情:“为什么又是我?”
陆青柏说:“快点,少废话,我都限流了,基本上你上回是摸电门,这回就是接电池了,再说胡队还接着你呢,保证死不了。”
不知什么时候跟着站起来的胡不归用非常严肃的表情瞪了陆青柏一眼。
“准备好,三、二、一!”
苏轻的手指就碰到了能量中转钩上,微小的电流从他身上流过,只是麻了一下,胡不归却好像比当事人还紧张似的,已经一把拽住他的手臂把他拉了回来。这么片刻,已经够了。
随着郑婉背后凝滞的经络重新流动起来,能量指示器的指针大幅度地往负向偏移,所有人的电子表同一时间黑屏,挂在能量指示器旁边的怀表突然开始倒转,一个谁也没见过的能量场出现在了通讯器的屏幕上。
在场除了苏轻之外的每一个人都目瞪口呆。
好半晌,薛小璐才讷讷地说:“时间……这是时间在倒流么?”
郑婉身上诡异的脉络,能够把能量增幅到一种什么样的地步,撕开空间,把时间的坐标往负向移动?
“这不可能。”常逗失声叫起来。
没有人回应他,常逗猛地站起来,通讯器的屏幕上他的脸就消失了,只剩下剧烈起伏的胸口:“时间不可能倒流,这中间是有悖论的!如果时间倒流,空间中一切的法则都会被打破,它是一条单向坐标轴,所有的点都会因为这一个坐标的改变而回到对应的位置……那一刻你们不可能自主,法则……法则会限制你们的说话,动作,让你们第二次走过‘那条河’。对,对还有通讯器,波也一样……情绪能依附于波上,波也会回到原来的坐标点上,这是不逻辑的,自相矛盾的!”
常逗显然已经语无伦次了。
“那个能量场是什么?”秦落指出了问题的核心。
陆青柏摇摇头,常逗也摇摇头。
“郑婉的尸体被放在那个地下室里二十多年。”苏轻把话题接过来,“我找到郑婉的尸体的时候,她保存得像是刚刚死了的人一样,显然,那时候她人已经死了,但是身上的这条系统是活着的,有外界的能量输入,保持了她身体的新鲜——不然你们看,现在这具尸体就已经呈现要腐烂的迹象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郑婉的尸体‘运行’了二十多年。”方修问。
“直到不久前,我把她偷出来。”苏轻笑起来,“对,我猜这个能量系统一定在维持着什么,这个对郑清华而言是至关重要的,他现在就是掘地三尺,大概也要把郑婉的尸体挖出去。”
“刚才我们尝试着重启了郑婉身上的系统。”专业领域内的东西,常逗立刻反应过来,“这个场无法判断辐射区域,也无法判断是不是会被某些仪器捕捉到,你们立刻离开那里。”
没有了苏轻的能量支持,郑婉的能量晶重新死寂下去,能量指示器渐渐没了反应。
“我们就在车上。”胡不归说着,敲了几下键盘,一张普普通通的货运车的图像传了过去,此时苏轻离开了通讯器拍摄范围,屏幕上的人和郑婉的尸体晃动起来,看来是车子被开动了。
胡不归再次敲出一行字,屏幕上显示了一个坐标和地点名称:“我要你们每个人以最快的速度到位,到这个地方和我们会和。”
“是!”
此时此刻,有一个人心里暗暗紧张起来,他刚刚收到了“那个人”的电话,叫他无论如何也要把郑婉的尸体迅速弄回来,郑婉的尸体事关重大,归零队的技术人员还没有到位,只凭一个医疗工作者,虽然能看出些门道,但是很难触及郑婉身上真正的秘密。
要在之前解决掉这件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归零队集体会议的通讯系统暗下去了,怀表的表面上只有一个荧光描出的地址和坐标。他握紧了手中的另外一个通讯设备——立刻报告请求支援?不、不行,太草率了,容易被那群蠢货打扰行动,会打草惊蛇。
他犹豫了片刻,拨出了一个号码,一个男人接起来:“喂,你说。”
“是我。”他停顿了片刻,“我现在有一些郑博士想要的线索。”
“你需要什么协助。”
“我需要那把枪。”
对方沉默了片刻:“11235的规制十分严格,只从我和他两个人那里接任务。”
“紧急情况,你知道失去郑婉的后果!”他的口气忍不住重了起来,“那个能量系统没有了核心支撑点只能运转一个礼拜,之后怎么办?一旦这件事被泄露出去,那些……你明白么?”
“注意你的口气。”
“对不起,爸。”
“……好,我叫11235联系你。”对方顿了片刻,“你最好别让我失望。”

第九十三章

方修把车停下,四下看了一眼,皱皱眉,没有人。
他身上穿着一件深色夹克,带着一个款式有些旧的墨镜,尽量低调地把车停在路边,打下窗,目光在来去匆匆的人群中扫了一眼,没有发现异常。
来自总部的通讯器不明原因地被那边掐断了,他心里就冒出些不祥的预感,叼起根烟,摸了一把藏在腰间和裤腿下面的枪,推开车门走了下去,走进一个书报亭,装作翻看杂志的样子,墨镜里射出余光,打量着周围的人群。
就在这时,旁边的公共电话响了,方修愣了一下,没有动。
电话响了片刻,自己挂断了,他故意又磨蹭了一会,翻开一边的一本军事杂志,跟老板攀谈起来,片刻,公用电话再次响了。他闭上嘴,掏出钱夹买了一份报纸,若无其事地在从两个同样过来买报纸的人中间侧身挤出去,接起电话:“喂。”
“是我。”胡不归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来,“计划有变,有人跟着你么?”
方修顿了顿:“目前我没发现。”
“你开车了?”
“嗯。”
“不用管了,你现在身上有一次性的电话卡么,换上,给我号码,然后去最近的地铁站,我跟你说怎么走。”
这种东西作为一个外勤人员来说是常备的,方修没废话,立刻报给了他一个号码,他没问为什么忽然换了地方,掐了通讯器,任何一种通讯设备都不是完全隐秘的,随时有可能被对方用各种手段监听。
一路换乘,方修的手机放在兜里没拿出来,耳朵里塞着耳机,反正他不用反应,只跟着指令走就行了。
方修感觉得到,胡不归的声音虽然听着是挺沉稳,但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严肃,忍不住有些七上八下,什么情况?总部那边过来的通讯设备被监听了么?这么长时间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这些日子报纸上铺天盖地的通缉令,没有上归零队员的具体照片,却登出了郑婉的照片,对外宣称这是一个犯罪团伙,在全国流窜,非法贩卖人体器官,而把郑婉算作了失踪人口。为什么不直接点名归零队?是有人在上面保着归零队,还是郑清华知道自己上不了台面?
既然他们上不了台面,又是什么让各国政府闭目塞听,乌托邦到底给出了他们什么好处?
“出站。”耳机里传来胡不归的声音。
方修转身走出地铁,终于把电话接了起来:“怎么回事,你们被人盯上了么?新通讯系统被窃听了?”
胡不归应了一声,没多做解释。
方修接着问:“你们人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安全么?”
“放心。”胡不归说。
方修点点头,按他说的出站,都走到地铁门口了,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忍了忍,过了一会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常逗怎么样?我当时看他没和你们在一起……当然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这小子经验有限,我怕他连备用手机都不知道准备……”
方修话音顿住了,他听见对方那边传来一声笑,一时愣是没听出是谁,一般正经的时候还能如此不正经的除了苏轻之外不做第二人想,可是……苏轻已经站在他面前了。
苏轻身上的衣服裹得很厚,他也不嫌热,脸上没有做任何处理,还站在特别显眼的地方,一脸等人状目不斜视,可是无论是他身上的衣服、一直抵到下巴上的高高的领子、还是柔软的头发下露出的耳垂上钉着的玫瑰耳钉,都无一不在散发着浓重的骚包气息。
方修发现他不是没有处理自己的外观,而是往孔雀的方向处理了——很多路人经过都要多看他一眼,此人唯恐不能引起围观似的,谁看他他就对谁笑,简直像是专门出来泡妞的。
方修脚步顿了顿,向他走过来,苏轻没有看他,只是装作接电话的样子,把手机凑到耳边,然后原地转了个身,往马路对面走去。方修不跟他打招呼,缀在他身后十来米的地方。
直到两个人走进了一个小胡同,苏轻才一边走一边把外套脱下来,里面露出一件贴身的短款上衣,从脚边捡起一个包裹丢给方修,方修伸手接住,发现里面是一件衣服,他明白了苏轻的意思,匆匆换上,两个人在小胡同里不知拐了多少道弯,再次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直到这时,方修才在街角处看见了那辆车——胡不归那天在通讯器上传过那辆车子的照片,后面有一个巨大的货运车厢。苏轻这才像是松了口气一样,和他并排过来,勾住他的肩膀,很用力在他肩膀上拍打了两下:“回来了。”
方修也松了口气:“我操,你们几个人,拉着个女尸四处乱窜,够可以的。”
苏轻笑了笑。
方修在他胸口上杵了一拳:“行啦,亲热一下够了,让胡队看见不好,有家属的人了,检点一点。”
直到他跟着苏轻上了车,才发现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问:“他们在后边车厢里么?”
苏轻此时已经把车慢慢地开出去了,摇摇头:“没有。”
方修一愣,苏轻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低声说:“我们的通讯系统被监控了,不得不小心点。”
“怎么回事?”
“正在查。”苏轻没接着解释,拿出手机拨了号,“我们已经经过一号区域了。”
“好,我知道了。”方修听见胡不归说,“我接到了常逗。”
此时11235已经追着一个信号跑遍了整个城区,他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点兴味来,对着通讯器里的另一个人说:“哎哟,看来你被怀疑了么。”
对方没有回答,看来还在跟着指示走。
过了片刻,一条短信传过来:“我看见了那辆车。”
“有那个什么碗的女人的尸体的车?”11235一挑眉,忽然问,“你们的人都在么?上了车再找机会跟我说,没关系,我有办法追到你的信号。”
三分钟以后,第三条短信传了过来:“很奇怪,车上只有我和另一个来接我的人。”
11235“啊”了一声,低低地笑起来:“这有什么奇怪的,这是把你们所有人分开处理,试探你们中的谁会是这个叛徒么。”
第四条短信上说:“跟过来,不要打草惊蛇。”
11235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身后背着枪。他切断了通讯器,用手机拨打了另一个人的号码:“老畜生,是我。”
苍老的男声从里面传出来:“怎么样?”
“点子扎手,对方有高人,恐怕已经怀疑上你家小畜生了。”
“这个不重要,主要是郑婉的尸体,确定地点以后你来调配人手,无论如何也要拿到郑婉的尸体。”
“不重要?”11235冷笑了一声,“老头,你的意思是,如果你家小畜生被人发现了,我可以不用报告,就地正法了么?”
对方顿了顿,11235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过了好一会,里面的人才低声说:“你自己酌情处理。”
“哈。”11235短促地感叹了一句,干净利落地挂上了电话。架在鼻梁上的墨镜弹出一张地图,一个亮点在飞快地沿着公路前进。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11235很沧桑地叹了口气,摇摇头,还嫌不够似的,又补充了一句,“这就是爬墙千堵,总有一摔啊。”
而此时,经过了无数弯弯绕绕,终于归零队的所有核心成员凑到了一起,也不知道胡不归他们准备了几辆那种巨硕的大货车,人多了,不让他们坐驾驶舱了,几个人就上了货车的车厢,一走进去,就知道这才是那天集体回忆里传输视频的地点。
解剖台上放着一个女人,身上搭着白色的被单,只有脸露出来——距离极近,让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是郑婉。
常逗蹲在一边,盯着郑婉的尸体像是盯着梦中情人似的,就差流口水了,要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摸过去上下其手一翻。
胡不归的目光在他们几个人面前扫过,低低地说:“我们迅速离开这里,苏轻,把屏蔽网撑起来。”
屏蔽网是一个很黄很暴力的东西,简而言之就是当年蓝印基地用的屏蔽工具的袖珍版,这东西一撑起来,基本上目前已知的通讯信号都能被隔绝。
那个人心里一紧,知道自己这边某个通讯器没有关,11235应该听见了这句话,屏蔽网会把追踪信号截断,最好他的速度足够快……
就在车子刚刚启动的时候,忽然车厢中的几个人猛地一震,除了尸体被解剖台卡住的郑婉之外,所有人都被磕碰了一下。
“下车!”
除了常逗之外,所有人对这种情况都不算陌生,其他人反应迅速地拿起了武器,各自隐蔽,方修除了反应迅速地拿起武器之外还迅速地拿起了常逗,按着他的脑袋把他掩护在了货车车厢之后。
一个车轮中弹了。
与此同时,车厢里屏蔽网生发器尖锐地叫起来,常逗小声说:“他们撕开了屏蔽网!他们有脉冲破坏仪!”
方修冷冷地说:“闭嘴!”
此刻,他心里终于明白了,苏轻说的“我们的通讯系统”被监听了是什么意思,意思是,那天参加会议的人中的一个出卖了他们。
苏轻却笑了起来,他按下手上的一个遥控器按钮,那货车的敞篷猛地翻了下来,里面所有仪器、解剖台、尸体都暴露在众人和不远处一大片荷枪实弹的穿着乌托邦制服的人眼皮底下。
他捏碎了手里的遥控器,芯片上勾着一个小小的能量中专勾,苏轻的手指就接触到了银白色的钩子上,巨大的亮光从货车车厢里跳出来,虚空中隐隐升起了一层网格似的,以货车为中心冲天而起,横扫了出去。
首当其冲的一群乌托邦被掀翻,枪声响成一片,归零队这回真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老婆套不着流氓了。
“那个人”心里忽然涌上一种说不出的狂喜——自己距离郑婉只有三步远,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于是猛地往左侧踏了一步,手中扣住空气仓的按钮,可以让自己方便携带走郑婉的尸体,然后一气呵成地按下解剖台地卡,一把扯下她身上的被单……
可是解剖台上只有一个郑婉的头,下面是塑料的模特身体。
11235脸上的镜片重视的记录了这个画面,他嘴角露出一个有些诡异的笑容:“啊,果然是上当了。”
然后一颗子弹破空而出,正好从那人的后脑勺上穿过前额。
一枪毙命。
留在薛小璐脸上的最后一个表情,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惊愕。
胡不归手里另外一个小遥控器也被捏碎了,四下剧烈地爆炸起来,看来早有准备——而与此同时,一辆车飞快地从后面开出来,寇桐从窗口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从薛小璐和落在地上的郑婉的头上扫过:“上车,我们撤。”

第九十四章

苏轻捏到了能量中转钩,等于还是把他的能量晶系统“短接”了,虽然影响不大,却也原地略微晃了一下,胡不归早有准备,飞快地一伸手搭住他的腰,让他在自己的肩膀上靠了一下,借着换位置的时候扶了他一把,低声问:“没问题吧?”
苏轻晃神的时间不超过五秒钟,不然这么危险的情况下他们也不敢借用他的能量,硬是打开防护网。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一股被什么盯上、汗毛倒竖的感觉就突然从他的脊背上爬了起来。
苏轻猛地推了胡不归一把,自己则在刹那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连退了三四步,两个人飞快地分开,中间他们刚才站着的地方,就被子弹扬起了一小撮尘土。
此时,狙击手瞄准镜里的苏轻猛地抬起头来,正对上11235的眼睛,那一瞬间两个人距离极远,却仿佛面对面一样。
11235吹了声口哨,自言自语地说:“长得挺正。”
一边夸着,一边重新瞄准,直指苏轻那个他觉得“很正”的脑袋。
归零队在爆炸的掩护下迅速撤离,可是爆炸能隔离得了别人的视线,去隔离不出11235——他是传说中最厉害的一杆枪,是传奇……的凶手。
而此时,这杆神奇的人形凶器不知怎么的,就瞄上了苏轻。
曾经苏轻是菜鸟的时候,他打枪也相对放水,按着菜鸟的水准,好像猫逗老鼠一样,现在苏轻经过了在归零队的一系列专业训练,变得不那么菜鸟了,11235瞄准的角度也变得刁酸起来。
几次三番子弹几乎擦着苏轻的鼻尖过去的。
胡不归回手从寇桐开来的车里扛起一柄狙击枪,瞄准向子弹打来的方向,搜索着11235的位置,而此时,子弹已经把苏轻逼到了死角。
苏轻忽然冷笑了一声,一把抓住一个废弃的路灯的金属杆子——别人躲子弹的时候都是把自己缩起来,他却要往上走,好像唯恐对方看不见、打不着他似的。
一边常逗看见,忍不住惊呼一声,紧随而至的子弹追着苏轻一路打在路灯杆子上,乒乒乓乓的声音响个不停,再往上,常逗却看不清苏轻到了什么地方——他整个人好像都化成了一道影子似的。
随后一阵极亮的光从苏轻手中发出来,简直比方才借助他的能量在货车车厢上撑起来的光还要亮,晃得人睁不开眼,连远处的狙击手的瞳孔也忍不住随着那光骤缩了一下,一瞬间失去了苏轻的踪迹。
苏轻手里不知什么时候,藏了另外一个能量中专钩子和增幅器,他咬住牙,再不迟疑,手因为接触了能量中转钩,还微微有些抖,下一刻,他又把一层外衣脱了下去——也不知道他穿了多少层衣服,后背上背着的一把狙击枪就露了出来。
“总算该老子还你一枪了。”
苏轻的视力其实已经看见了11235的位置,即使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训练,他的远程射击技术到底还是远远比不上秦落胡不归他们这些人,所以他也不瞄准,完全凭感觉,抓住了11235那极隐蔽的人影,立刻一梭子子弹打了出去。
11235猛地往一边滚开,这一滚,就不可避免地暴露了形迹,胡不归的枪子紧跟着到了。
能量增幅器里面的强光慢慢地变暗了,在盯着那强光看的人的视力还没恢复的时候,苏轻迅速从杆子上滑了下来,一把拽起莫名愤怒地对着11235不依不饶的胡不归:“走!”
他们两个才前脚跳上车,车门还没来得及关上,寇桐就一脚把油门给踩到了底。
这群人就像是基地组织的恐怖分子一样,在爆炸和枪炮声里悄然退场了。
苏轻身上只剩下了一件一层的衬衫,后背的地方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他也不在意,一屁股坐在了那空空荡荡、除了武器就是人的车厢角落里,松开领口的扣子,轻轻地舒了口气。
没有一个人说话,车子颠簸地开着,他们在车厢里也能感觉到寇桐把汽车当成火箭开的那种凶狠,众人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心动魄里回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到颠簸的车子已经变得平稳起来,外面传来一声轻响,从缝隙里看去,是车子外面的一层皮脱落了,露出里面完全不一样的车厢和形状,看来是已经甩开了乌托邦的追踪。
方修才第一个反应过来,抬头看向沉默地在一边擦枪的胡不归:“胡队,薛……她是……”
陆青柏从一边搬下一台长得有点像收音机的小东西,按下了一个按钮,上面红灯亮了两下,然后一个小屏幕弹了出来,没有声音,只是一个个不同频率的波,通过了一条线以后,被破译成了歪歪扭扭的文字。
11235和薛小璐的对话,薛小璐和那个不知名人物的对话,就都像是字幕一样地在众人面前划过。
“她曾经有个奶奶。”苏轻垂着眼,看了一会,忽然说,“当时,我奉熊将军的命令去安顿你们的家人,拿到了你们所有人的身份背景和亲人的资料,上面只是说她是和她的奶奶长大,关于她父母的记录语焉不详。”
“她父亲难道是……”常逗指着那个收音机大小的屏幕,话音到了这,才傻乎乎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是……这个人是谁?”
方修颇为没好气地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闭嘴,听着。”
常逗摸摸自己的而后脑勺,“哦”了一声,不言语了。
“我觉得这个人不像郑清华。”苏轻说。
“为什么?”陆青柏问。
苏轻皱皱眉,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得说:“感觉。”
“不光是感觉,我也觉得这个人不是郑清华。”胡不归看了苏轻一眼,接过了话音,“当时苏轻曾经在程歌那里看到了一张画,就是上一回他们用来做人体试验的时候,受害者住的地方,许如崇临死的时候对……我们说过,那幅画不是他给程歌的。”
“所以我们中间还有一个……”
“对。”胡不归点点头,“当时我们本身的团队状态很不稳定,这件事我没敢追究,显然许如崇是不知道这个人的,否则他不会只给出这么一个晦暗不明的提示,他死得蹊跷,当时的情况绝对不是出于他本心,苏轻说过,他死之前有一段时间精神崩溃,就是那种崩溃的精神通过激活他身体里的芯片,给困住苏轻的那张网提供了能量,我怀疑他的精神崩溃本身就是出于某种药物的作用。”
苏轻心里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秦落却猛地捂住嘴:“药物!”
“他发烧的时候,我和薛小璐给他送过一壶汤……那是……”秦落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忽然意识到,许如崇的死或许跟她自己也有关系,害死他的那壶汤,就是自己亲眼看着放在他床头的。
方修叹了口气,低下头,被头发挡住的脸上划过一丝说不出的情绪。陆青柏在秦落的肩膀上拍了拍。
“程教授说过,许如崇是郑清华的养子,如果薛小璐也是的话,为什么许如崇死前没有告诉我们?”
这道理苏轻自然也想得明白,只是他不愿意说出口,总觉得在这样一个随时有可能死在半路上的情况下,说出当年许如崇埋下的怀疑的种子,实在太伤人心。
没想到就被胡不归这么直接地给接过去了。
他于是开口打断了胡不归的话:“这个人作为乌托邦中唯二能调动11235的人,身份应该很不简单,最起码他和郑清华的位置是平等的,你们说,他会不会就是整个乌托邦背后运作的那个……支持者呢?”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这时,车子停了下来,充当司机的寇桐跳下来,把后边的车厢来开,笑眯眯地说:“到我们的大本营了,诸位,欢迎回来。”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以至于刚回来的三个人都没有对寇桐在这里出现表现出太大的惊异。
苏轻是最后一个从车里跳出来的,寇桐非常自然而然地跟在他旁边,低声问:“你是……早就怀疑她了吧?”
苏轻瞟了他一眼,沉默地摇摇头。
寇桐了然地笑了笑:“你感情上不愿意怀疑她,潜意识里肯定分析过,只不过被你压抑住了而已。说真的,在我没来的时候,你就定下了冒险直指乌托邦的核心秘密,来诱出这个‘犹大’,是怎么想的?”
“弃卒保帅。”苏轻短促地笑了一声,“我想得简单,他们那种人一旦急了,眼里就什么都没有了,只要一个契机,比如刚才……一旦他们发现薛小璐被我们怀疑了,可能完不成他们给的任务,就会……”
他微微低下头,眼睛里流露出一抹森冷来。
“你早知道那个神秘的狙击手会来?”
苏轻点点头:“当时许如崇死的时候,也是他收拾残局。”
“……厉害。”好一会,寇桐才评价,“你不忍心指出这个叛徒是谁,所以通过这种方法,来借对方的手找到他,真是……十分不拘一格。”
“没有你的完善,对方不可能入戏这么快。”苏轻顿了顿,忽然苦笑一声,“行啦,咱们也别互捧臭脚了,按说我们这算是成功了,拔出了这颗钉在了归零队内部多年的钉子,可我怎么觉得自己像是输了呢?”
两人沉默了一会。
“输了。”好半晌,寇桐才点点头,他竟然也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们是输了。”
重新整合回来的归零队失去了一个人,却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欢笑似的。
常逗程未止和陆青柏三个人玩命地跟郑婉的尸体较劲,其他人负责收集外面的各种情报,过着枕戈待旦的日子。
终于,半个月以后,晚饭的时候,陆青柏他们三个造型活像非洲饥民一样地闯进来:“秘密!郑婉身上的秘密找到了!”

第九十五章

此时,胡不归正和寇桐埋头在一大堆资料里,方修和秦落在活动筋骨,苏轻出去了——苏轻一天到晚都在外面晃,他的人脉广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季鹏程在这方面毫不吝惜对他的夸奖,这学生不但出师了,还有些青出于蓝的意思——苏轻大概天生比别人多长了那么几个骗人的细胞,职业骗子应该有的东西他全有。洞察力极强,能在短时间内转化自己的身份,就像一条变色龙,他“变成”过无数种人,走过的路、做过的事恐怕比别人一辈子加起来还多。
郑婉的尸体被那三个人十分重口味地给大卸八块后又重新拼了起来,陆青柏把活动的解剖台推进来,拿着一把手术刀,敲打着解剖台上不锈钢的仪器,好像食堂要开饭似的大声嚷嚷:“ladiesand乡亲们,大家速度速度啊,都过来!”
寇桐往旁边一扫:“苏轻呢?”
胡不归就在桌上的一个通讯器上按了一下,这时对方的通讯器会响一声,作为连接请求提示,几乎是立刻,苏轻就像召唤兽一样,通讯器被联通了,他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我在,怎么了?”
“陆青柏他们发现了点事,你在哪里,方便么?”
通讯器开了扩音,苏轻那边人声嘈杂,吵吵闹闹的什么动静都有,胡不归就听见里面有QQ“滴滴”响的声音,还有一群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人,在那大呼小叫,“砍啊!”“快快给我加血!”“哦我操!用不用这么凶残?有这么变态的boss么?”“支援我啊兄弟们!都在发什么春呢?!”
这声音在屋里回荡着,顷刻就把先锋科学演讲一样的气氛给败光了。
方修忍不住笑了,拉起一条毛巾擦了擦汗:“你在什么地方呢?”
“网吧,我托一个朋友给我办点事。”苏轻好像走出去了,网吧里个性的背景音乐声没了,“他们发现了什么?”
“我们发现了这个场的性质。”常逗眼睛亮晶晶地说,然后他故意顿了一下,眼巴巴地看看胡不归,又转头看了看方修,从尖下巴到鸡窝头,从圆眼睛到小眼镜,每一个细胞都闪烁着“快表扬我快表扬我”这类叫人闪瞎狗眼的光芒。
方修说:“什么东西这么神通广大,你们弄了这么长时间?”
胡不归说:“捡重要的说,论证过程省略。”
苏轻不在场,也忍不住用通讯器打了一回酱油:“用人类能听得懂的语言。”
“哦……”常逗好像个霜打的茄子似的低下了头,委委屈屈地跟郑婉那没有头的尸体面面相觑了一秒钟,然后从活动解剖台旁边拉起一块白板,上面写满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方程。
“这个场需要郑婉的能量晶处于被激活的状态里,她不是普通意义的灰印,应该也是个实验半成品。”常逗解释说。
“就像我。”程未止接过话题,指着郑婉背后那些繁复的花纹说,“这些经络是人为弄上去的,就像我本人就是一块‘能量中转站’一样。郑婉则是一个能量场激发器,这东西很复杂,陆医生已经发现了,它的能源物质就是情绪能,苏轻提起过,在当时的地下室里,他看见了四盏灯,如果我们没有估计错的话,那四盏灯就应该是四个情绪能导入器。”
“四种?”那边的苏轻立刻反应过来,“我身上最多只能撬动两种情绪能。”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上次只勉强激活了这个场,但是并没有能触及到它的真实秘密一样。”陆青柏一边说着,一边把四个小仪器接在解剖台的四角上,“经过我们的不懈努力,四种情绪能凑全了,苏轻提供了两种,我们找了一趟蒋岚,她给提供了一种,剩下一种愤怒型情绪能,这种情绪能相对频率比较低,我和常逗试着人工合成了一下……”
“这还能人工合成?”秦落忍不住问。
“你还记得当时我们捕捉到的那个超出普通情绪波频率几十倍的波段么?”常逗推了推眼镜,那个时候他还是许如崇的助手,“当时我们猜测,情绪波频率通过某种方法增大,本身就成了一种能量,当时我们把频率提到了五倍,导致了仪器爆炸,那之后我们又经过了一系列的努力,现在把波段提高到十五倍上下,就得到了类似于愤怒的情绪能。”
“但是不稳定,只能用一下,”程未止补充说,“这种人工合成的东西哪怕频率再翻上几十倍,仍然不会像人体产生的情绪能那样稳定,可以被能量晶长期使用。所以对于乌托邦和蓝印而言,他们的性质是不会改变的。”
“准备好了么?”陆青柏问。
他们三个人的表情太肃穆,导致其他人也忍不住跟着紧张了起来,就在四个线头同时接在郑婉身上的不同地点的时候,那无头尸体忽然猛地弹了一下,背后的纹路再次转了起来,她那惨白惨白的皮肤竟然以某种飞快的速度鲜活了起来,好像她能随时从解剖台上站起来——只要她的脑袋还健在。
几个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解剖台,随即,那种时光倒流一样的错觉又出现了,所有人的机械表都开始倒着走,电子表则开始罢工,苏轻那边比较倒霉,就觉得贴在耳朵里的通讯器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嗡嗡声,他本来耳朵就敏感,给那异常难听的声音震得半天没回过神来。
“什么情况?”他问,那边没有回应,信号竟然断了。
连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心养胎的蒋岚都感觉到了那股诡异的能量场,在楼梯上面探出头来,看着楼下的情况。
在场的几个人却看见了解剖台变了样子,如果苏轻在的话,他就会能认出来,那简易的、可移动的解剖台变成了他在地下室里看见的那个台子的模样。
秦落正站在旁边,忍不住伸手触碰了一下,她惊讶地发现,那台子不是幻觉,是真的在她眼皮底下变成另外一种“物质”。
“这是……什么?”秦落忍不住问。
“是空间场。”程未止推了推眼镜,叹了口气,“这种空间场太特别,一开始我们也以为是时间场,可是后来常逗推论了时间场是不可能存在的,我们只好转换思路,最后发现,当四种能量被激活的时候,它其实是打开了一个空间场。”
他们三个说着话,手底下却没停,人工合成的能量不稳定,随时有可能出现故障,常逗小心地维系着几根能量供给线和郑婉的连接处,解剖台上就慢慢地伸出几条拖手,把郑婉的尸体往上抬了三十公分。
程未止的手指就像是弹钢琴一样,飞快地把那变了模样的解剖台上一段地螺丝拧了下来,陆青柏在另一边配合他,这时,四盏灯中有一盏明显闪了一下,常逗说:“快点,人工频率不稳定,马上要灭了。”
“咣当”一声,陆青柏和程未止把郑婉躺得解剖台给掀了下来:“拿出来拿出来!都过来帮忙!”
秦落第一个反应过来,她往里一看,发现里面满满一层,摆着的都是不知装了什么的黑匣子。
几个人忙着在不碰到郑婉身上脆弱的线的情况下把那些个黑匣子往外搬,才搬到一半,“啪”一声,一盏灯灭了,四股能量不再平衡,这引发了连锁反应,剩下的三盏灯中发生了小规模的爆炸,四根引线同时崩断,一道光亮起来,随后还没来得及反应,她身下的台子就消失不见了,幸好陆青柏缩手缩得快,半截胳膊险些被留在里面。
在他们面前的,除了几个黑匣子,就是原本那冰冷简陋的移动解剖台。
几个人惊魂甫定地互相看看,陆青柏松了口气:“唉,算了,弄出来几个是几个,合成出四型情绪能也是撞大运,下一回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再重新导出这个空间呢,过一会先看看他们藏的东西是什么再说。”
“那些东西去哪了?”寇桐忍不住问。
“空间场关闭了,那些东西也被锁在了里面。”常逗说,“这个场是静止的,我们没有任何记录,是因为它所存在的维度和我们生活的空间维度是不一样的,简单地说,它不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点上,但是任何一个点都能打开它,只要有合适的钥匙。”
“郑婉就是那把钥匙。”
“四种平衡的情绪能,加上郑婉一个激发器,我们就找到了让郑清华抓狂的东西。”陆青柏小心地抬起一个黑匣子,用射线扫描着里面的东西,片刻,皱了皱眉,“咦……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好像老式的存储芯片。”
“打开,读出来,我需要立刻知道里面的内容。”胡不归说,“大家分头看。”
寇桐却靠近了胡不归放在一边的通讯器,那里已经恢复正常了,苏轻所在的地方细微的嘈杂声又传了过来,寇医生低声笑了一下:“你说……那里面是什么东西呢?”
不知为什么,苏轻就是知道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他转身回到嘈杂的网吧里,低声说:“这我可不知道,只是我在想,某些人,为什么会那么快地承认了乌托邦的合法性呢?”
寇桐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各自忙碌起来的归零队,把通讯器的外放功能给掐了,拿到嘴边,低低地说:“我发现咱俩真是一拍即合,唉……可惜我下手慢了一步,有人捷足先登,啧!”
苏轻说:“你还有机会。”
寇桐:“真的?”
苏轻:“大哥你别害我……显然是开玩笑的。”
寇桐笑了起来,随后两个人默契地同时掐断了联络器。
苏轻七拐八拐地走近一个包间里,拍了拍坐在一台电脑前的胖子的肩膀,把一个小包扔到他面前:“我得先走了,刚说的,替我查好了,回头发给我。”
胖子看了看他,打开小包,发现里面满满的一包人民币,于是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起来,对他挥挥手:“去吧去吧,请党和人民相信我,保证完成任务!”
“事办好了,剩下的钱我打进你账户。”

第九十六章

苏轻第一天匆匆忙忙地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一群人凑在一起,对着一堆芯片抓耳挠腮,每一个黑匣子里面装了上百张芯片,每一个盒子上贴了一个国家的名字,他们只来得及抢出了七八个。
常逗本来不死心,还想拉着程未止一起,再次合成出那个古怪、但恰好能和四型情绪能契合的频率,再把那个空间打开一次。但是未果,被他们胡队黑着一张脸拎走去破译芯片上的密文了。
苏轻对此一窍不通,于是自顾自地做起他自己的事。
当苏轻不找死的时候,他做事是十分靠谱、且非常有分寸的。胡不归知道,很多事,即使是他亲自出马,也不一定有苏轻做得好。人和人之间么……总是术业有专攻,各自有比较优势,才体现一个团队的价值。
但是这并不代表,胡队能姑息某人夜不归宿的问题。
胡不归把通讯器塞进裤兜里,他发了有几百条提示连接请求,可就像是石沉大海一样,苏轻那边就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于是这天晚上继续熬夜工作的众人就看见他们胡队心思明显不在芯片上,每隔五分钟就站起来出去走一圈,然后脸色更臭地回来。
半夜三点左右的时候,程未止上了年纪熬不住了,已经在一边睡着了,陆青柏接过他的活,按着程未止说的方法,用程序整理芯片里的密文,秦落已经睡了一觉了,她重新爬起来准备用凉水洗把脸,回来重新干活,可是经过胡不归的时候,一看他那浑身笼罩着某终于说不出阴郁气息的冰冷气场,立刻就清醒了,于是抬起的脚打了个转,默默地又返回原位了。
方修听见动静,回头瞄了一眼胡不归,顺手在头已经开始一点一点的常逗后脑勺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常逗一激灵,懵懵懂懂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眨巴着眼睛,傻乎乎地看着方修。
方修抬抬下巴:“撑不住了就说,要睡滚去那边的沙发上睡去。”然后又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屏幕上,不管他了。
常逗却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甩甩脑袋,突然精神了,眼睛都好像亮起来了,掳胳膊挽袖子地重新焕发了活力,手指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活动了起来。
“一定要再努力一点,”常逗很傻很天真地脑补着,“给方修证明了我的能力,他就不会再看不起我了。”
可怜的技术员,他还不知道方某人其实没别的意思,只是熬夜熬得内分泌失调,分外烦躁造成的习惯性找茬。
寇桐本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被他们的动静弄醒了,直起身伸了个懒腰,把眼睛揉开,然后抬头往胡不归那里瞟了一眼,看见了胡队那张大黑脸,寇医生莫名地就清醒了,不但清醒了,好像还有几分愉悦。
大概……每天对着一堆不知所云的芯片实在太无聊了。
寇医生于是打了个哈欠,非常欠揍地问出了那个大家都想问,可碍于上司的面子,都没敢问的问题:“哎?苏轻呢,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陆青柏一脸正人君子样头也不抬,暗地里耳朵却竖了起来,秦落偷偷地和方修交换了个目光,只有常逗那个搞不清状况的,抓了抓本来就像鸟窝一样的头发,迷茫地说:“哦,是哦,苏轻怎么不见了?”
被方修一伸手,把脑袋按在了键盘上。
随后,寇桐无视胡不归更黑的脸,从兜里摸出手机,给苏轻打了个电话,三声以后那边就接起来了,寇桐笑眯眯地说:“喂,小苏,嗯嗯,是我。”
“啪”一声,胡不归拿在手里的一根中性笔断成了两截。
于是寇桐脸上的笑容更加春意盎然了,慢声细语地说:“你什么时候回来……没有,这边没什么事,就是你一个人半夜三更地在外面,通讯也不回复,电话也不接,实在让人担心么。”
……其实只是没有回胡队的信号,没有接胡队的电话……
寇桐的电话声音不大,其他人伸长了耳朵也只是听见苏轻似乎在里面笑了一声,说了句什么,寇医生“嗯”了两声,点点头:“好,路上注意安全,好的好的,一会见。”
然后他放下电话,表情语调无一不柔和地对胡不归说:“没事,他说已经在路上了,一会就到。”
然后寇桐往外走去,还生怕大家不知道他干什么似的,补充说:“我看看还有没有吃的,给他热一热。”
“不用麻烦了。”胡不归站起来,生硬地说,“你不知道他爱吃什么。”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剩下一群人面面相觑,等胡不归的脚步声已经完全听不见了,陆青柏才做贼似的往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对着寇桐比了比拇指:“同志哥,你是这个。”
寇桐故作谦虚地摆摆手:“不敢不敢,在诸位精英面前,我其实什么都不是。”
方修颇有八卦精神地对寇桐招招手,小声问:“寇医生打算怎么的,真心想挖我们老大的墙脚么?”
寇桐左右逢源、八风不动地答记者问似的,非常愉快地说:“目前有一些这方面的打算。”
陆青柏和方修两个人带头鼓起掌来,连秦落都跟着凑起了热闹,常逗虽然没弄懂是什么状况,不过看大家的表情,也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好事似的。
寇桐看着他好玩,忍不住逗他说:“那小常你觉得,是我胜算大还是你们胡队胜算大?”
“啊?”常逗睁着无知的大眼睛,眼镜从脸上滑下来一半。
寇桐拍拍他的头,觉得这个智商特殊高的技术精英,某些时候其实跟程教授那个儿子有点像,于是更加耐心地问:“你觉得是我比较好呢,还是你们胡队比较好呢?”
常逗先是觉得这个问题有点为难,寇医生就微微弯着腰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让人头晕目眩的笑容——其实寇医生长得不算特别好看,充其量算个人群中中等偏上,可是笑起来的时候就让人觉得特别亲切,好像心都被他笑软了似的。
常逗被他笑得晕晕乎乎的,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胡队是个很好的人,比较适合做队长,可是寇医生比较温柔,相处起来更舒服吧?”
寇桐问:“意思是我比你们胡队更讨人喜欢是吧?”
常逗纠结了一下,没能抵挡住色相诱惑,于是点了点头。
他的视线被寇医生挡着,于是没注意到,其他人脸上的表情迅速从“闪烁着八卦的光芒”,瞬间切换到了“如丧考妣”的状态。
寇桐满意地站起来,这才回过头去,假装刚发现地问:“胡队忘了什么东西么?”
胡不归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盯着寇桐看了一会,然后把目光移到了快要缩到椅子里的常逗身上,走到沙发上拎起忘在了那里的通讯器,常逗就感觉胡队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自己的心口上似的。
看见胡不归转过身往外走去,才要松口气,只见胡不归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头来:“常逗,已经三天了,密文还没有破译出来,你这个技术怎么干的?”
常逗又缩了缩。
胡队目光犀利:“这就是你的工作能力?”
这句话戳中了常逗的死穴,张张嘴,眼圈都红了。胡不归冷森森地扫了寇桐一眼,转身出去了。
这回没良心的寇医生也过意不去了,拍拍常逗的肩膀:“那个,其实……”
常逗好像找到了奋斗目标一样,突然坐直了,像瞪阶级仇人一样地瞪着电脑屏幕:“我明天之前一定会把这个破译出来的!”
寇桐干咳一声:“你们胡队担心队友这么晚没回来,心情不大好……”
剩下的话自动消音,因为他发现常逗已经进入了某种可怕的工作状态,身后好像升起了一团乌黑乌黑的火焰似的。
“我不够温柔。”离开的胡不归想起常逗给他的这句评价,心里顿时觉得翻江倒海起来。
苏轻其实不是有意不接胡不归的电话,他在外面也是东奔西跑,联系的一些人警戒心又很重,一点点多余的动作都不能做,而恰好寇桐打电话的时候,是他已经往回走的时候……这件事其实只能说是胡队五行缺德。
半个小时以后,苏轻一身漆黑地夹着一个文件袋,身上还有清晨隐约的露水气,大步走进来:“大家都过来看看这个东西,我找人查……”
除了远处已经睡死过去的程未止,小宇宙燃烧中的常逗以外,其他人都在以某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他,苏轻愣了愣,脚步在门口顿住,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又不明所以地在脸上抹了一把:“怎么了?”
“回来啦,辛苦辛苦。”这是皮笑肉不笑明显等着看好戏的陆青柏。
“……”这是迅速转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方修。
“没有没有,什么事也没有。”这是比较实在的秦落。
“查了什么?”寇桐非常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从旁边抽了一张纸巾给他:“擦擦,头发上沾了露水,外面冷么?”
苏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胡不归本来张口就想问他去哪了,为什么不接电话,突然想起刚才那出,心里狠狠地警告了自己两声,默念“要温柔,要温柔”,然后脸上硬生生地挤出一个笑容,伸手揽过他的肩膀,学着寇桐把声音放轻柔:“不急着说,你累不累,要吃点东西么?厨房里有……”
可惜胡队学寇医生说话学出了些惊悚效果,苏轻愣是打了个寒战,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随后诧异地抬起手背放在他额头上:“胡队你病了?”
胡不归:“……”
方修不小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陆青柏和秦落各自从桌子底下踹了一脚。
“我去查了薛小璐的资料。”二十分钟以后,冲了个热水澡出来的苏轻指着摊开的一打材料说,“她的出身,生平等等资料都被人改动过,费了不少力气。不过幸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做过的事,都有蛛丝马迹可循。”
他从文件袋里抖出了一张照片:“最后查到了这个人身上。”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皱起眉来:“是他?”
费哲,五十三岁,眼下政界最活跃的政客之一。
“我觉得,那天在电话里和她说话的人,很可能就是他。”

第九十七章

“十五年前的时候,一个小女孩被偷偷送到了乡下一户靠社保活着的孤寡老人家里,老人姓薛,对外人说这个是她亲戚家的小孩,算是她的孙女辈,叫薛小璐,这个女孩是被一个男人送来的,有人说,当时这个男人称呼她‘小徵’。”
“时间已经太长,当事人很难描述出当时男人的模样,不过有一张照片留下了,恰好拍到了这个人的一个侧脸。”
苏轻从兜里摸出一个移动硬盘来,插在电脑上。
拍照片的人显然没想把男人拍进镜头,对准的是村里的湖,只有男人一半的身体,他正把脸上的墨镜往下摘,微微皱着一点眉,目光正盯着不远的方向,苏轻把他脸上的部分放大了一点,男人半张脸占了整张屏幕,他看起来表情有些复杂。
“费哲还有其他的儿女么?”苏轻身后忽然冒出了一个声音,季鹏程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我暂时是没能查到……”苏轻说到这里,回头瞪了他一眼,“怎么干活的时候老也找不着你?”
季鹏程打了个“哈哈”:“人老了嘛,比不上你们这群年轻人啦。”
寇桐皱皱眉:“他当时为什么把自己的小孩送走?”
苏轻翻出一打材料,递给他,中途被胡不归劫走了,并装作一脸正色非常认真地低头看起来。
苏轻只得口头解释说:“十五年前的时候费哲正惹着官司,有一个商贸中心火灾事故,造成了踩踏事件,伤亡一百多人,之后爆出了商贸中心建筑偷工减料和火警系统的严重问题,跟费哲有关系。有人在网上把他挂了出来,部分比较彪悍的受害者家属要跟他讨个说法,闹到最后好像还有人买凶,不过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
季鹏程慢吞吞地接过话茬:“照你的意思,费哲那时候把这孩子送出来,其实是为了保护她。可是如果真这样,那天怎么会任凭别人杀了她呢?”
“十五年了,人会变的。”苏轻说。
“变得不再爱他的孩子?”陆青柏皱皱眉,顿了顿,接着说,“或者说,现在的费哲和以前的那个还是同一个人么?以他和乌托邦的关系,身上会不会发生过某些匪夷所思的生理变化?从另一方面想,他为什么不再需要这个孩子了?”
“子女被看做是父母生命的延续。”寇桐忽然说。
“不说这个。”胡不归掐掐眉心,制止他们越来越诡异的讨论,“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究竟是什么力量在后面支持乌托邦?给他们提供大量的资金和武装?”
苏轻忽然想起陈林跟他说过的事——乌托邦的本质,是关于能量的。
“乌托邦的本质,是关于能量的……”他忍不住把这句话念叨了出来。
方修一怔:“你是说,可能是一个国家?”
季鹏程笑了:“怎么,这个费哲还有海外关系?”
“等等,”苏轻迅速翻开另一份文件,“费哲曾经在N国留过学,拿到了博士以后还在N国工作过几年。”
“啊……”寇桐意味不明地笑起来。
胡不归忽然觉得寇桐的笑容讨厌起来,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人不实在,满脸意味深长,心里默默地想,都成通缉犯了,装逼给谁看?
“怎么?”苏轻问。
“N国这个国家很有意思。”寇桐说,“一个国家或者一个地区的人很多,男女老少,各种阶层,各种受教育背景,有好人也有坏人,个体而言,差异是极大的。然而尽管如此,这些人必然还是有某种共性的,它来自于地理、历史和血统……”
“寇医生能不能说重点?”胡不归生硬地打断他。
寇桐摸摸鼻子,非常好脾气地笑了笑,在纸上画了一个普通的正交坐标和一条曲线:“假设两条坐标轴表示抽象的各种生产资料,这条曲线表示生产可能性边界……哦,意思就是说……”
“这个我知道,意思是说把这个国家所有的生产资料按照某种比例分配,可以得到这么多的产品。无论他们怎么分配生产资料,不能生产出这条线以外的产品。”常逗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进来。
“就你知道。”方修把他的大脑袋推到一边。
常逗扶了扶歪了的眼镜,捂住嘴,转悠着眼睛不敢吱声了。
“N国的资源非常有限,地理位置也不好,自然灾害频发,可以说很不适合人类居住。”寇桐不扯淡了,收敛了笑容,在纸上随手画着,“但是无论是人口还是科技水平,他们在全世界的排名都很靠前,人口密集程度极高,物质需求越来越大,而他们本国的资源也就越来越捉襟见肘。生产可能性边界要被扩大,一般来说只有两种方法,一种是通过某种途径增加他们的资源,一种就是凭借科技。”
“N国的科技水平已经相当发达,如果你们注意到的话,这个国家的经济增长已经停滞了很多年了,你们说他们会怎么想?”
“他们会想方设法地增加他们的资源。”秦落皱皱眉,“那……可以通过从别的国家那里掠夺,战争,或者……开发出某种他们能够拥有的能源和资源。”
“N国不是一直在填海造田么?”陆青柏问。
“是啊,所以他们现在又在开发人体石油了。”苏轻冷笑一声,从烟盒里叼出一根烟来,在裤兜里摸打火机,一边立刻伸出一只拿着打火机的手,寇桐非常自然地帮他点上,苏轻愣了一下,他虽然有些情况下神经很粗,却不是个粗心的人,早就发觉这两个人不大对头。
胡不归立刻纠结了,有寇桐在,他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应该把苏轻的烟给掐了,然后他的目光落到苏轻裤兜里露出的半盒烟上,发现已经很扁了,三秒钟以后,胡队决定不和寇医生拼贤良淑德,一伸手掐了苏轻的烟:“这根明天再说。”
苏轻习以为常,只是翻了他一眼,也不争辩。
寇桐非常体贴地把话题拉回来:“你们说……最近第二批承认乌托邦合法性的国家里,有没有N国呢?”
苏轻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两个人像是两只狐狸精一样地对视一眼,苏轻说:“我还有几个很爱国的黑客朋友,明天可以去联系一下。”

第九十八章

N国一开始其实是坚定的乌托邦计划反对派,后来演化成了不出声默认派。
反对其实很容易理解,乌托邦就好比N国瞄上的一块投入了好多时间小心看护的天材地宝,好不容易快成熟了,还没来得及下口,这宝贝翅膀硬了,就自己跑了。
而后来态度的转变就很微妙了,乌托邦肯定是拿住了对方什么东西,才让N国一干政要不情不愿地妥协了。
第二天苏轻回来得很早,大概是头一天胡不归对他晚归的抽疯反应把他吓着了,可回来是回来了,脸色却不大好看,他把车停在福利院的后门,才要进去,一抬头,却发现有一个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寇桐那张脸上总是挂着笑嘻嘻的神色,好像什么事也不着急似的。苏轻一直觉得,这个神出鬼没的游医有他自己的某种方法,某种可以无限接近人心的方法。他总是忍不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着寇桐他图什么呢?
这个年代,医疗卫生系统三番两次的改革之后,已经日趋成熟了,无论公立还是私立,所有纳入医保范围的、就连乡村诊所这种级别的村医也都有了编制,“游医”这个词,几乎已经是存在于历史课本上的词汇了。
何况这位寇医生还是个心理医生。
他这种身份要是被别人说起来,多半会被当成骗子,可他偏偏在业内威望还很高,竟然还能作为ST培训班这种秘密组织的特邀专家,一个这样的专家,他放弃唾手可得的名利,风餐露宿地过这种赤脚医生一样的日子,为什么呢?
他乱七八糟地想着,脸上还是不露形迹地变出一个笑容:“寇医生怎么在这站着呢?”
“等你。”寇桐说。
苏轻下意识地往别处看去,寇桐就接着不紧不慢地说:“别找了,胡队不在这。”
苏轻揉了揉鼻梁,颇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压低了声音:“你没事老招惹他做什么?闲得?”
寇桐笑出一口小白牙:“我想追你嘛,有个把情敌很正常。”
放屁,苏轻心里想,嘴上却非常客气地说:“您太抬爱了。”
寇桐问:“你不用谦虚。”
“我吃粉条的肚子消化不了鱼翅。”苏轻继续客气。
“哪里哪里。”寇桐好像听不出来似的。
苏轻顿了顿,发现自己实在是拿这种给脸不要脸的货没辙,于是坦白地说:“好吧,寇医生你从里子到面子都不大合我胃口,吃了我怕拉肚子。”
这回寇医生捧心了:“别人发卡都发好人卡,你居然给我拉肚子卡!”
苏轻:“……”
明明是敌军防御指数太高,好人卡杀伤力不够,都被弹回来了好不好。
寇桐敛了脸上略微有些不正经的笑意:“好了,不说废话,查出薛小璐的后台,你是不是有点不安,打算让大家换个根据地了?”
苏轻一愣,片刻苦笑了一下:“……不瞒你说。”
寇桐看着他,慢慢地点了点头:“他们能往归零队里插人,你怀疑熊将军给你留下的人脉也会有问题,这个正常——乌托邦……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周围和你一样买早饭,打卡上班的人,很可能就是暗地里吸食你的能量,让你一点一点地变成一个疯子的罪魁祸首,就是最可怕的瘟疫的传染源,那才是最可怕的,人与人之间基于‘同类’的基础上而存在的最基本的信任感也会崩溃。没有了信任,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呢?”
苏轻满头大汗地看着他:“……哥,咱走小清新文艺路线也挑挑场合吧?”
寇桐就话音一顿,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似笑非笑地摇摇头:“其实你无论对于同性恋还是异性恋来说,都是个挺有魅力的人,真心的。”
苏轻感觉汗已经都滴下来了:“咱文艺完了能不改调戏风么?”
寇桐就从善如流地飞快地转移话题:“你打算转移到什么地方,有想法没有?”
苏轻摇摇头。
寇桐建议说:“你觉得……ST培训基地怎么样?”
苏轻一愣。
寇桐就笑起来:“灯影下嘛,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何况钟石梁他是个好同志。”
苏轻皱起眉。
寇桐继续说:“只是个建议,这事还得胡队拿主意。我是觉得ST那地方有武器有装备,比较适合造反……哦,不对,是维护世界和平,你可以和他提一下,估计我说话他现在是懒得听的。”
“谢谢。”
“其实你不用太担心。”寇桐忽然说。
苏轻略微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我有种预感。”寇桐一只修长的食指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敲了敲,“日中则移,月满则亏,乌托邦现在已经风光到顶端了,是该走下坡路的时候了。它的建立就不是正当的,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私欲,崩溃起来也会很快。”
苏轻觉得他实在太乐观了。
寇桐就轻轻笑了一声,伸手在他后背上拍了拍:“真的,这个世界之所以存在的原因,就是太阳总会升起来,所以我相信黑夜不是永恒的,当然,如果真是永恒的,那也没什么好怕的了,你的亲人朋友爱人都在这里,然后大家一起消失,不算你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离开这个世界,也不凄凉。”
不知道为什么,苏轻觉得他说了这么多句,就这句有些靠谱,于是点点头,笑了起来:“好,承你吉言。”
他说完就要往里走,寇桐依然靠在门口,收回手,抱在胸前。他侧着脸看着苏轻的时候,眼角显得有一些长,比起平时,露出了一点不稳重的模样,他忽然说:“你知道么,要维持两个人的关系,当中必然有一个人需要主动一点的。”
苏轻一愣。
寇桐接着说:“其实你和胡队在工作上很互补,在性格上却不大互补。”
苏轻就嗤笑一声,脸上的表情轻松了一点:“我觉得我已经够主动的了。”
寇桐就摆摆手:“那你就错了,我看得出来,其实在维系关系里,胡队才是主动的那一个吧?只是他太笨了,要么有心无力,要么用力过度,他想尽力表达自己的感情,可是不知道如何表达,既不懂情趣,又不会甜言蜜语,还不知道怎么哄人高兴。寻常情侣之间的彼此照顾和保护你一概不需要,甚至你的工作都超出了他的管辖范围,他找来找去,也只能找到逼你戒烟这一条,久而久之,这几乎变成了他的条件反射,好像不让你抽烟就是在说‘我爱你’一样。”
苏轻苦中作乐地想,原来胡队每天对他说那么多遍“我爱你”啊。
寇桐说:“长久的伴侣之间,需要磨合,需要冲突,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罩子,把自己和其他人分开。只是有的人比较硬,不好亲近,有的人比较软,更容易妥协,打破这个罩子重新合成一个新的罩子的过程肯定会有些痛苦,可是如果没有经过这一步,就不算在一起,充其量只是离得近。”
“你总是觉得他对你太好,过意不去,所以小事上他说什么你都点头,可是大事上你听过他的么?”寇桐伸手戳了戳苏轻的胸口,“你这个罩子是橡皮做的,别人用力过度,反而会把你弹出去,你们胡队已经试过了失败了,他现在完全焦头烂额,不知道怎么办。”
苏轻心里一动。
寇桐嬉皮笑脸就接着嬉皮笑脸地说:“怎么样,他这么笨,不如你选我吧?”
苏轻用一个白眼简明地表达了自己的中心思想。
寇桐摇摇头:“唉,你还是真喜欢他呀,真喜欢就不能指望老胡的智商啦,你还是自己主动一点比较好。”
苏轻抬起眼看着他,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寇桐就抢先说:“你不知道怎么主动?参照我是怎么追你的呀。”
寇医生脸上又露出那种圣父一样的笑容,苏轻有一瞬间想问他,你这些天故意捣乱,其实就为了说这个么?
可还没来得及感动,寇桐就一把攥住他的手,暧昧地摩挲了一下,补充说:“当然,你要是发现自己也不行的话,不如投向我的怀抱,其实我比他强多了。”
“我早想说了,你自我感觉太良好了,医生。”苏轻拍开寇桐的咸猪手,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然后脚步又顿了顿,低低地说,“谢谢。”
苏轻和寇桐一前一后地进来,特别是寇桐脸上还带着某种非常引人遐想的、别有深意的笑容。胡队压了一天的火气立刻蹿了起来,“腾”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把攥住苏轻的手腕把他往外拉去。
寇医生不慌不忙地坐在了胡不归方才坐过的位子上,一边的秦落想起自己还要练习和外人沟通的能力,于是运气半晌,终于鼓足勇气,决定以寇医生为第一个实验练习对象,细声细气地说:“你那个……东窗事发啦?”
寇桐抬眼看着她,他的黑眼仁比别人大不少,不笑的时候眼神显得格外幽深,让人有种他特别深情的感觉。秦落立刻发现自己选错了练习对象,这个段位太高,急忙移开目光,避免被一次性秒杀。
寇医生就幽幽地叹了口气:“像我这种常年为人作嫁的人真是太高尚了。”
他顿了片刻,又特别不要脸地补充了一句:“真的,我感觉自己都快被感动得涕泪齐下了。”
说完再次用那种幽深的眼神看了秦落一眼,秦姑娘落荒而逃。
胡不归一直把苏轻拉扯到屋里,“砰”一声关上门,脸色很臭,却抿着嘴不说话,看起来在极力压制自己的火气似的。他企图找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作为发作的开头,可惜失败了,他这一辈子很少为自己争取什么,经验太少,以至于怒火憋在心里,怎么也发不出来,几乎快把他的胸口给堵住了。
终于,实在太讷于言的胡队在没想好怎么说之前,愤怒就烧断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于是口不择言地选择了最直抒胸臆的那个:“你……你再和寇桐一起勾勾搭搭,我就一枪崩了他。”
苏轻本来应对这种情况是非常游刃有余的,谁知道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于是对着这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同志,终于无言以对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胡不归忽然猛地把他按在墙上,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眼睛里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因为没睡好,有些血丝,看起来怪吓人的,他死死地卡住苏轻的肋下,凶狠地啃上苏轻的嘴唇。
这一下相当没轻没重,一股血气很快蔓延出来。
苏轻心里叹了口气,想着,主动点就主动点吧,于是一伸手勾住胡不归的脖子,抬起膝盖有些讨好地在他腿上蹭了蹭,胡不归就在他脖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苏轻“嘶”一声,一手捂住被他咬破了皮的地方,一边要笑不笑地问:“老大,你这是吃醋?”
胡不归的回答是扯开了他的裤子。
苏轻很配合地动了动,方便他扯:“其实我还挺高兴的,真的,这辈子还第一回有人为我吃醋。”
胡不归一愣,他抬起头,正好和苏轻的目光对上,苏轻的目光好像带了说不出的温柔,他伸出手轻轻地在胡不归的头发上抓了一把,细细的呼吸喷洒在胡不归的侧脸和脖颈上,能让对方清晰地感觉到他轻轻地叹出的口气:“其实啊……”
其实什么,苏轻没来得及说,因为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有人用力捶门,常逗像打了鸡血一样地在门口嚷嚷:“胡队胡队!芯片上的密文我破译出来啦!啊哈哈哈你肯定想不出来那是什么,连陆医生都呆了!是基因库啊!芯片上居然存了基因库!”
常、逗!
胡不归心想,真他妈的想一枪崩了这小兔崽子。

第九十九章

胡不归是把门踹开的,差点把常逗的鼻子给拍扁了。
常逗就觉得一股杀气扑面而来,他眨巴眨巴眼,傻愣愣地看着绝尘而去的胡不归,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这尊大佛了。
我都把密文破解出来了呢……常逗委屈地想。
然后被摔上的门再次从里面打开了,这回出来的是笑嘻嘻的苏轻,常逗本来垂头丧气着,漫不经心地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随随便便地抬头看了苏轻一眼,就这么一眼,常逗的目光就挪不动地方了。
苏轻衬衣的扣子被崩掉了两颗,一直露出锁骨下面那流动的满月形灰印……以及脖子上面明显不是蚊子咬出来的一大块痕迹。
作为一个称职的技术宅,字母片和二次元是他们成长的温床,哪个下A片的小男生找种子的时候,没夹杂过个把钙片呢?
于是常逗震撼了,感觉被五雷轰顶了一下,在苏轻高深莫测的目光注视下,喉头艰难地动了一下,颤颤巍巍地说:“我……我是不是……”
他指了指苏轻,又指了指胡队远去的背影的方向,忽然感觉到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凉油然而生,欲哭无泪地问:“你们……那个……那个……我是不是……”
苏轻的笑容越发灿烂,灿烂指数直逼寇医生。
常逗猛地伸手捂住嘴,两颊的一点婴儿肥都被手指挤出来了,眼睛差点从眼镜里瞪出去,像见了鬼一样。
前面忽然传来胡不归打雷一样的吼叫:“常逗!你跟赶投胎的一样把大家都催出来,自己还在那磨蹭什么呢?!”
常逗梦游似地抬起脚,一步三摇、营养不良地走了出去——脑子里什么密文什么DNA什么基因库什么空间时间定理,全都变成了一团浆糊,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浆糊中俏皮地涂鸦出“死定了”三个霸气而凶残的字幕。
连蒋岚都被惊动了,所有人都围在郑婉的身边,等着看常逗最终的揭秘。
常逗赶忙咳嗽了一声,调整好心理状态,跟程未止两个人把一堆别人看不懂的符号打在了幻灯上,他晃了晃脑袋,把自己晃清楚了一点,这才清了清嗓子,尽量用人类能听得懂的语言说:“我和程老师已经破解出黑匣子上的密文大概是什么东西了,大部分内容应该是各国政要的基因库。”
几张照片跳到屏幕上,方修指着其中一张说:“哎,那个鞋拔子脸的老头不就是F国总统么?”
“还有他们的国务卿和卫生部长。”程未止补充说,“这个黑匣子就是F国的。”
“F国在第一批承认乌托邦合法性的名单里。”胡不归翻开材料,皱皱眉,“基因库怎么样?难道他们担心有人克隆自己国家的总统?”
“这是一方面。”常逗说着,打开了一张图,从远处看,还勉强能看出是个双螺旋结构的基因链,被他不断地放大不断地放大,在放大倍数超过十万倍以后,众人才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了好多字符,最后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那是个什么东西来了,只有满屏幕的文字。
“这就是黑匣子里的基因库。”常逗说,“它包含的信息不仅仅是这个人基因链上嘌呤和嘧啶的排序,最重要的是包括了中间的‘激活空间系数’。”
“那是什么?”苏轻问。
专业人员程未止把话题接了过来,他近乎痴迷地看着屏幕上的一行又一行密密麻麻的算式,低声说:“每一种物质都有其激活空间系数,这些包含所需要的能量,能量连接方式、激活方式等等等等,极其复杂,一旦成功激活,并存于我们这个世界的另一个空间就会被同步出来,就好像郑婉身下的那个黑匣子仓库。”
“他们……乌托邦做出了一个程序。只要把这些系数录入程序中,空间就能在任何地点,通过情绪波的形式被激活。”常逗说,“而黑匣子里的基因库,记载的就是这些政要们基因里面的‘激活空间系数’。只要程序设置完毕,这种东西可以由任何一个接近他们的路人,通过能量中转站的方式把情绪能传播出去,这个空间就可以被放入各种东西。”
陆青柏喃喃地说:“也就是说……这个人的基因里可以被植入各种东西。”
可能会死,然而更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它会把人变成一个怪物,让你连真相都无法说明,你说你是某个重要的人物,谁知道呢?以我们现在的科技水准,辨认一个人的技术还是基因技术,如果一个人的基因都变了,那人还是以前的那个人么?”陆青柏忽然激动起来,“怪不得……怪不得……”
“郑婉的空间里有多少黑匣子,全么?”方修问。
“从基因库的数据量来看,很可能不全。”常逗说。
一片可怕的沉默。
“你们不要想治标不治本的事,”好一会,季鹏程才开了腔,“一根头发,一管血可能就能让对方得到你的基因信息,现在最重要的是,乌托邦他们弄出了这种东西,这是他们的专利技术,别人防不胜防。”
“要么毁掉他们的核心技术,要么找出破解的方法。”寇桐看了他一眼,把话音接过来。
“破解方法”四个字话音一落,陆青柏常逗以及程未止三个人脸上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狂热的表情,胡不归皱起眉:“来不及,这个不行,最上面的人既然被这东西威胁,肯定知道这么个基因库的存在,不招人研究怎么破解是傻子,我们没必要掺合。再说乌托邦弄出来这种东西,肯定不会让人轻易破解,我们想别的方法。”
常逗迟疑了一下,抬头望向幻灯片上密密麻麻的公式:“胡队……”
“我有个想法,这种空间被激活的时候,数据多得你无法想象,程序大得也无法想象,,需要的能量值却极精确然而一旦计算出结果,实现起来相对很容易。我们打开郑婉那一个空间已经这样困难了,别说是DNA上这么细密的空间。”
“所以呢?”
“所以我猜他们肯定有一台超级水平的核心处理器。”
再次冷场了片刻……问题是,这台核心处理器在哪里?
寇桐顿了顿,坦白地说:“我们的人手不够。”他看了苏轻一眼,苏轻立刻会意,转头对胡不归说:“胡队,作为一个反政府武装,我认为我们这群通缉犯需要资金和武装。”
“你的意思……”
“去ST培训班。”
胡不归皱眉,熊将军给他留下的人脉里没有钟石梁这一支。他忍不住略带些不信任地看了寇桐一眼:“ST培训班究竟是什么地方?”
“以前是个基地。”寇桐笑了笑,“我们国家面临紧急情况的时候可以迅速启动的秘密基地之一,和几大军区都有特殊的联络机制,距离培训班五十公里的地方有武器工厂,主要是重型武器。”
“带着这个筹码,我觉得现在我们去ST基地的时机已经成熟了。”寇桐最后总结说。
“路线呢?”胡不归问。
寇桐指指自己:“有内鬼。”
内鬼很给力,三天之后,经过了紧张的准备,他们通过了一条大概只有“内部人员”知道的路线,很快到达了ST基地,苏轻和方修同时跃跃欲试地请示胡不归:“老大,我可以把枪架在姓钟的那货脑袋上么?”
……然后被通缉了一通还真以为自己是毒贩子的两人被胡队收拾了,寇桐在ST基地里面的权限相当高,有他带着,一群人几乎没费什么事,就到了他们上回生不如死的培训基地。
钟石梁淡定地看着这一群不请自来闯进他办公室的人,放下手里“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缸子,八风不动地望向寇桐:“我估计你差不多就该过来了。”
寇桐举起双手,人五人六地说:“我是被劫持的。”
钟石梁摇摇头:“劫匪太没有眼光了——大家都坐。”
常逗看看他,忽然觉得钟石梁和上回见面好像有些不一样了,忍不住轻轻地拽了一下旁边人的衣角,也没看清是谁,就低声说:“这个人怎么浑身散发着一种……”
“嗯?”
“BOSS的味道?”
方修看了他一眼,冷淡地说:“你感冒了。”
钟石梁却好像听见一样,对常逗笑了笑,双手十指交叉在一起,靠在椅子上,感觉就像他才是劫匪,他说了算似的:“我希望你们是有备而来的,给我一个足够重要的理由,不然……军事重地不是随便乱闯的。”
他的目光突然锋利起来,整个屋子里所有门窗同时从外面合上,墙角乃至整个墙壁都有红色的小灯亮起来,苏轻浑身绷紧了——他记得这盏灯,这是他那天晚上被拉进幻境里的时候看过的灯。
胡不归终于明白,寇桐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把ST基地的秘密说出来。
ST基地只是个工具,不是倚仗,没准备齐全就去随便乱碰,是会反噬的。

第一百章

“你啊你!”直到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寇桐和钟石梁两个人,钟……现在应该叫将军,才一拍桌子站起来,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坐在他对面慢悠悠地喝茶、一脸笑容的寇桐,“你可真是……真是……胆大包天!”
寇桐眨眨眼,厚颜无耻地说:“别这么崇拜我,害羞。”
钟石梁一抬手把一本文件拍在了他的脑袋上,几乎有些气急败坏:“你自己看!”
寇桐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揉揉额头,拿在手里一目十行地扫过了,垂下眼笑了一声:“好么,军部还真有他们的人,这手伸得有点太长了,无孔不入啊。”
钟石梁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
寇桐迎着他的目光,十分没诚意地说:“哎哟,可吓死我了,老钟同志,我作为一个文弱的江湖郎中,看了这个,真是吓得心肝乱跳啊。”
钟石梁叹了口气,双手撑在桌子上:“你给我说说,上面下了命令,把近期军区调动都卡死了,让我怎么找人?”
“启动紧急备战状态。”寇桐大言不惭地说。
“放屁!胡说八道。”
寇桐收敛了笑容,坐在椅子上的削瘦身体微微前倾,伸出手指在文件上点了点:“我没胡说,你看看这个,这还不够严重么?教官,别给我装糊涂,我知道你坐在这个位置,即使乌托邦的内幕不算门清,心里也有数。”
他叫出“教官”两个字的时候,钟石梁怔了怔,目光却微微软了下来,寇桐压低了声音:“这个世界已经病入膏肓了,你没看出来么,哪怕是化疗,哪怕是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也要把这些‘癌细胞’干掉,不然将来作为一个人,连自己的喜怒哀乐都掌控不了,还有活着的必要么?”
“我是知道一些事,我就算不知道,方才苏轻也说得够明白的了。”钟石梁看了他一会,缓缓地摇摇头,“你可以说鱼死网破,我可以说同归于尽,你哪怕说要我的命,让我陪你去死,我也不说二话,但是我的命可以给,手里的权力不能给,开了这个口子,万一出了意外,我一百条命、一千条命都不够赔的,这个责任我承担不起。”
“我知道。”良久,寇桐才点点头,他看过来的目光显得澄澈极了,寇医生似乎有一瞬间走了个神,然而很快便反应过来,叹了口气,“教官,这个位置不好做呀。”
钟石梁苦笑了一下。
“那如果我们能一下打到这条蛇的七寸呢?”寇桐忽然说,“如果我们真的能策划出一场诺曼底登陆呢?”
“你……们?”
寇桐就无声地笑起来:“这个国家,到了危险的时候,总是需要一些无家无业的光棍们站出来的。”
钟石梁看着他不做声,寇桐就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我总觉得,人活着如果不痛快,不如不活着,教官你说是吧——你忙,我去找苏轻他们商量商量正事。”
一行被通缉的人士就在钟石梁的默许和窝藏下,在ST大模大样地住下来了,每天吃纯天然绿色蔬菜,虽然依然依然累得像狗,但好歹是改善了死狗的生活。
外勤人员不敢明目张胆地明察,只能暗访,泡在熊将军留下的那些关于乌托邦那些卷帙浩繁、然而和现实比起来又显得太过单薄无知的资料里,像是大海捞针一样地寻找着乌托邦神秘的核心。
最高兴的就是常逗了,ST的设备对于他来说实在是鸟枪换炮了,比当年的归零队总部只有好没有次。
寇桐则一门心思地去挖掘郑清华的生平了,整整三天两夜没出过屋,除了接收归零队整理出来的资料,一刻也不让人打扰,也不知道他在鼓捣什么,苏轻却被季鹏程拎走了,说是要给他上课,连胡不归想见他一面都难。
此刻,一老一小在一间小屋里,季鹏程坐在他对面,脑袋上扣着一个大耳机,耳机上的线路连在一边的一个银色的匣子上,模样颇为不伦不类。
苏轻闭着眼睛,太阳穴上也连着线,可是那头的指针没有波动一点,过了片刻,他放弃似的睁开眼,揉了揉额角:“老头,不行。”
“静下心来,我跟你说过,要点就是心无旁骛。”季鹏程一脸大仙模样。
苏轻肩膀垮下来:“老头,你还是让我出去查费哲吧?别扯这么没烟的事啊,一天到晚让我冥想似的往这一坐,我又不是要当和尚打算出家,想得我都烦了。”
季鹏程睁开眼,不言不笑地看着他。
苏轻跟他对视了一会,重新坐回去:“行,我就当闭目养神了。”
“你还记得第一回我碰见你的时候,当时死的那个乌托邦的人么?”
“啊……这个……”苏轻愣了一下,其实是已经忘了,“好像是有点印象……”
“你那时候刚离开归零队,带着小混蛋在外面,住在一个打工人家,还是个笨手笨脚的菜鸟,被他们的人盯上了。”季鹏程慢条斯理地说,“当时你一条腿被人用枪打穿了,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还记得你那时候是怎么想的么?”
苏轻想了一会,现实诚实地摇了摇头,又过了片刻,才恍然大悟地说:“哦……哦那个人啊,我想起来了,对了,我一直想不明白他是怎么死的,就觉着他是跑着跑着,那个人就忽然往地上一扑是不是?感觉像是我用眼神杀死他的似的。”
“差不多。”季鹏程说。
他身体微微往前倾,拉住苏轻的手腕:“你试试,能不能像当初你认识的那个蓝印一样,感觉到我的情绪。”
苏轻皱着眉,仔细感受了一会,摇摇头:“我只能隐约感觉到剧烈的情绪,一般平静的感觉不到。其他人的情绪在我这里就像是日常生活里的低分贝噪音一样,基本已经习惯得不觉得自己‘听见’了什么特别的东西了。”
季鹏程没有放开他的手腕:“当是你看着那个打伤了你,又跑开的乌托邦,是什么感觉?”
苏轻迟疑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说:“应该是害怕……吧?”
“你回忆一下当时的感受。”
苏轻就试着回忆了一下,心里却只是浮现出“害怕”这个抽象的词,好半晌,他才摇摇头——这就好像逼着一个已经长大的人回忆自己年幼的时候怕打雷、怕黑怕虫子的那种感觉一样,当年确实是真真切切的害怕的东西,后来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害怕的。
季鹏程叹了口气:“当时那个人是被活活吓死的,你想明白了自己那种心无旁骛的状态就明白了,记得情绪传染定律么?它是一种波,如果你释放的情绪能够让其他人和你频率同步,你就左右了他们的情绪。他没有你那么强悍的身体,受不了外来剧烈情绪的冲击,于是就死了。”
苏轻用一种看神棍的眼神看着他。
季鹏程也不在意,接着说:“我本来想着这几年叫你知道人间喜怒哀乐是怎么回事,但是你心思太杂,加上现在长行市了,胆子大得能砸死人,也就很少有当时那么剧烈的情绪,而且有时候别人想什么,你看一眼心里就有数,也就觉着没必要听听别人心里的声音。”
这时有人轻轻敲了两下门,胡不归的声音传出来:“二位出来一下,寇医生那边好像有点进展了。”
季鹏程应了一声,忽然看着苏轻诡异地笑了,伸手搓了搓下巴,表情颇为猥琐:“不过么……三号情绪感觉不到,一号总是可以的吧?”
“啊?”
“看着他想些好事就行了,你试试。”老骗子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膀,一转身,脸色就臭了起来,嘀嘀咕咕地说,“朽木不可雕。”
我还听得见呢……苏轻无奈地想。
胡不归等了不到一分钟,就看见苏轻跟在季鹏程身后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看着老头脸色不好,等他走了,就忍不住伸手在苏轻的额头上轻轻抹了一把:“他不是你师父么?年纪大了,别老故意气他。”
苏轻想起季鹏程说的话,也不言声,就带着一点笑意盯着胡不归。
胡不归被他盯得莫名其妙,没别人在场,他就把声音放柔了一点,低声问:“怎么啦?”
“唔,你有没有感觉……”苏轻忽然觉得自己居然相信季鹏程说的话,一定是抽了,于是话音卡在这里,翻了个白眼,不打算说下去了。
“感觉什么?”
“好吧,感觉有一点高兴?”
胡不归愣了愣,苏轻叹了口气:“看来是没有。”
胡不归低低地笑出声来,一伸手揽住苏轻的后背:“感觉到了。”
然后他又补充说:“不是一点。”
靠,这个闷骚肉麻男。
寇桐就像是像是刚从非洲饿了一圈,只剩下了一口气似的,十分有气无力地坐在那里,连挑逗苏轻调戏胡不归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往旁边的沙发上一倒,撂下一句:“你们自己看吧。”
就把脑袋埋下去,不吱声了。
“郑清华从没有和我提过这种东西。”程未止说,然而他顿了顿,又皱皱眉,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但是……我记得年轻的时候,他好像和我说过,他希望能得到自由,如果能创造一个让他自由的世界,如果有那么个东西,能打开一个只有他才可以掌控规则的空间,他要把那东西叫做‘创世一号’。”
苏轻捡起一件外衣搭在寇桐身上,在胡不归脸色变臭之前,及时把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寇桐拿出来的厚厚一打报告上,他翻开来,里面先是郑清华的生平,在什么年纪做过什么事,心理因素分析,包括和他有过交集的相关的人员,后面是一堆术语,和一个被描画得圈圈点点都看不出什么的地图。
苏轻:“……”
讪讪地放下来:“寇医生怎么写份报告不能用人话呢?”
这份报告大多数人只能从中提炼出两个信息——郑清华不是个好东西,以及程教授说的创始一号的位置,被寇医生神通广大地推算出来了。
最后胡不归带着这份报告重新来到了钟石梁的办公室,钟石梁一页一页地把寇桐的报告从头翻到尾,足足看了两个多小时,然后他抬起头,对胡不归点点头,合上报告书,从旁边的抽屉里抽出一份文件,放在碎纸机里给搅了。
“进入紧急备战状态,基地可以给你们一切所需要的后援。”
之后是调集武器工厂中的装备,在基地技术人员的配合下,扫描寇医生在地图上勾出来的地点。
常逗那张常年秀逗的脸色就跟着凝重了起来:“一般情况下……是会被忽略过去的,这种屏蔽器好特别。”
“什么情况?”陆青柏问。
常逗想了想,解释说:“就好像……就好像几十年前,有人提出的一种隐身衣的创意似的,用某种类似于屏幕的材料做成衣服,在人身后撞上摄像系统,然后在前面放映出来,从正面看起来这个人的这部下身体就像不存在一样。”
“这就好像是个隐身衣的屏蔽器一样。”常逗抓了抓头发,“而且这个区域从地图上看下面是一个湖,实在太不好找了,如果不是寇医生肯定就在这块区域附近,是不会被人看出端倪的。”
“这么天衣无缝?”秦落问。
“啊……这还是有点缝的。”常逗在ST基地举行处理器的键盘上敲了一串命令下去,众人面前的大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一张巨大的带着等高线的地图,“在水下一百三十米的位置,大约有四公亩大小。探测信号到了水下被强能量场干扰,扫描不到它的具体情况。”
“不要打草惊蛇,先去找人去看看情况。”胡不归的话音才落。
苏轻已经站起来了,还顺手拎起了一边的季鹏程:“我跟师父过去看看。”
季鹏程:“……”
小崽子就催人干活的时候才叫师父!
钟石梁默不作声地跟在一边,看着常逗面前的地图。一个警卫员跑步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钟石梁点点头。他现在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不管谁打来电话询问,都一概不理,甚至上面派了两个人过来,也被他二话不说,连面都没露就直接武力扣下了。
警卫员走了,寇桐才凑过来,觑着他的脸色问:“怎么?”
“看来这回你做的没错。”钟石梁想了半晌,才评价了这一句,“但是……之后的事怎么解决?”
“之后?”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做掉了这个基地,或者宰了郑清华,就能解决乌托邦的事么?
“这个啊……”寇桐想了想,忽然失笑:“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在外面颠沛流离了这将进一年的时间,玩了命似的,也就是为了拿回归零队的‘合法反抗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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