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缩骨之法
金师爷安静地蜷缩在甲板的一片阴影之下，如果不是楚留香提到他，大家根本都没有注意到这个人。
但是现在，再把这个人称为金师爷，是多么地不合适。
金师爷是个干瘪的小老头子，背上还顶着一个大罗锅，一身至少五六寸的衣服永远空空荡荡地好挂在身上，好像挂在竹竿上一般，只消风一吹就能把人给吹跑了。
但是现在，这个人……
原本空荡荡的衣服却恰当好处地包裹在壮实魁梧的身躯上，那个丑陋的罗锅也不见，代替的是挺直的背脊。如果不是那张依旧布满了深深浅浅沟壑皱纹的脸，没有人还认得出这个安静地闭目坐在一边的男子就是那个干干瘦瘦的金师爷。
两个人的身形，真是相差地太远太远。
“缩骨之法？竟然是缩骨之法！”英万里惊道，“可是……可是有人能这么长时间地缩骨吗……阁下到底是谁？！”
那人只是轻微地哼了一下。
“真的是缩骨之法？”胡铁花道，“我只知道有人能够短时间改变自己的骨骼形态，这只老臭虫就是一个。但是，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能几天内都保持缩骨的状态。”
楚留香笑道：“的确是缩骨之法，但是并不是在几天内保持着这种状态，而是几个月，甚至几年内保持这种状态。”
胡铁花夸张地咽了口唾沫道：“几年？老臭虫，你肯定打不过人家。”
楚留香苦笑着摇摇头。
“如果是一对一地交手，楚留香，你接不下我的一百招，你信不信？”“金师爷”的喉咙里发出了难听的“咕咕”两声，忽然张口慢慢道。
这是雄厚底层的男声，和金师爷原本沙哑的声音天差地别。原随云脸上的惊讶一闪而逝，随即低下了头，阖上了双眼。
楚留香正色道：“我信。”
“可是你现在连站起来都困难，就连我都可以轻易地杀死你。”楚思儿冷笑道，“燕北关，你没有想到你也会有今天吧？”
燕北关，这个人是燕北关！
“大……”原东园双眼一睁，吃惊地看了一眼楚思儿，随即紧紧地盯住了那个人。“你是……大哥？但是……”
“原庄主无需吃惊，这个人千真万确就是燕北关。”楚留香幽幽叹道，“除了把朱砂掌练到出神入化的‘朱砂夺命’燕大侠，还有谁可能有这么高明的缩骨功？”
“金师爷”的嘴角慢慢地勾起，那样残酷的笑容和那张老实忠厚的脸是如此地不相称。
“小东，是我，事隔十五年，我们兄弟终于又见面了。”
男子慢慢张开了眼睛，一扫眼眸中的浑浊昏暗，剩下一片精光闪烁。他慢慢地伸出手，从脸上拉扯下了一张薄薄的面具，面具下是一张充满了霸气和张扬的脸，剑眉星目，眼角细细的皱纹，让他的眉眼间添上了一份沧桑。
这张脸，楚思儿是熟悉的，虽然只有曾经的匆匆一瞥。
“大哥……大哥，你……你没死？”原东园不由自主地向燕北关走近了两步，脸上升起一层红润，满眼都是兴奋激动的神情。
楚思儿一直暗暗留心着原东园的行动，眼看原东园就要走到燕北关的身边，心中冷哼一声，两步插到了原东园面前，挡住了原东园的道路。
“原庄主，此人三番两次要谋害小女子的性命，可见心肠歹毒，手段狠辣。为了原庄主的安全着想，还是离得远一点的好。”
原东园皱了皱眉头，不满地看了楚思儿一眼。
“更何况……”楚思儿冷笑着道，“据我所知，关慕东不是被玉前辈毒死了吗？！”
原东园一震，惊愕地看向了燕北关，狂喜的表情一点点散去。
“喂喂喂，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我觉得我听得懂你们的谈话，但是偏偏不明白其中的意思？”胡铁花抗议道，“燕北关？是二十年前名震西北的燕大侠吗？老臭虫你是怎么知道的？”
燕北关的目光在原东园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很快移到了胡铁花的身上，笑道：“你一口气问这么多问题，让楚香帅怎么回答？”
胡铁花这回真的有些愣住了。
这个燕北关……如今被拿个正着，还被制住了工夫，根本就是砧板上一块待宰的肉，竟然还能笑得这么开心，好像自己不是那阶下囚，而是座上宾。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燕大侠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担心？我有什么可担心的。”燕北关笑道，“最坏不过十八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罢了。不过，我也很好奇，香帅似乎早就知道了在下的身份？”
楚留香正色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昨天晚上，在下就已经确定了是‘金师爷’你要杀思儿。”
“愿闻其详。”
楚留香再次成为了众人注视的焦点。
“昨天听了原公子详细的介绍，在下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这个人到底是乔装打扮混迹在我们中间，还是干脆躲在某个角落，暗中窥视。”
“这个怎么查？”张三问道。
燕北关闻言也点点头。
楚留香笑道：“无论这个人是混在大家中间还是隐藏在一边，他都需要吃饭，都需要喝水。”
张三眼前一亮，道：“对啊……如果这人混在大家中间，那么船上每天消耗的食物不会出现可疑。反之，如果这人是秘密躲起来的，那么船上的食物清水一定会多消耗一份。”
“孺子可教也。”楚留香眼中一片笑意，道，“昨天大家散去后，我特意去调查了一下这艘船上的食物库存，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
“船上这么多人，一个人分量的食物，真的看得出来？”金灵芝忽然插嘴问道。
楚思儿瞟了金灵芝一眼，道：“船在海上行驶不比在长江中航行，食物短缺了靠岸补给就行。在这大海上，万一没有了食物和清水，那就只剩下死路一条。所以，海船上对食物和清水的管理是特别严格的。”
陈规也轻声道：“难怪昨天楚香帅找我细细盘问了半天。船上的食物和清水，每次消耗，我都有详细记录的。”
“不愧是楚留香，细致入微！”燕北关赞叹一声道，“如果不是香帅告知，我根本没想过有这么大的一个破绽。”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做坏事的人往往都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毫无破绽，却不知只有你做过的事，一定会留下痕迹。”楚思儿淡淡笑道。
“凶手和思儿红兄交手过，所以可以肯定不是女人。”原随云忽然慢慢道，“而且思儿在遭遇刺杀前，刚刚见过我和家父。而那个时候，香帅他们还没有上船。这样，有可能是凶手的人只有可能是凤尾帮的水手，还有石舵主，陈规，武帮主……和金师爷。这样值得怀疑的人已经不多了。”
“然后呢？”曲无容听得太过专心，忍不住出声问道。
“然后是不在场证据。”楚思儿接下去道，“事情出了以后，玉前辈和阿原一一询问过每个人，在事发的时候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关键是，有没有人能够作证。”
原随云叹气道：“当时唯独没有人能证明其行踪的只有两个人，武帮主和金师爷。”
曲无容道：“一点红检查了，武帮主的肩膀上没有伤，而根本没有查验金师爷的肩膀。所以凶手一定是金师爷。”
“阿容你真可爱。”楚思儿忍不住笑道，“燕北关既然能扮作一个老头子瞒住我们这么久，说明燕大侠的易容术高超。连练都能够换一张，一个伤口而已，并非不能掩盖。如果当时一点红也查了这位金师爷的肩膀，一样不会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那……你们凭什么判断这个人是金师爷而不是武帮主？”胡铁花问道。
“时间，是时间。”楚思儿回答道，“当时出了事情以后，第一个到达现场的是阿容，接下来是阿原和武帮主，而金师爷是最后一个。”说着楚思儿笑了笑，“如果凶手是武帮主，那么武帮主出现地也未免太快了，这期间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掩饰伤口。一道在肩背上的伤口，远比在其他地方的伤口难处理多了，更何况还要让人看不出破绽。而金师爷则不一样，他有足够的时间先做一些小动作，比如用易容材料遮盖住伤口。如果现在去查验他的肩膀，我保证粗粗一看，一定看不到什么剑伤。”
楚留香点头道：“所以，除了金师爷，没有第二个人有可能有机会去埋伏思儿。”
“听起来很有道理。”胡铁花道，“可是如果换做是我，一定不会怀疑凶手是金师爷。”
“为什么？”楚思儿问道。
“金师爷不会武功。”胡铁花挠了挠头，道，“无论是我还是楚留香，江湖经验也算丰富，但是我们从来没有对金师爷不会武功这件事起疑过。”
楚思儿笑道：“我忽然想起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啊，对了！去除掉所有不可能的因素，留下来的东西，无论你多么不愿去相信，但它就是真相。怎么样？很棒的一句话吧？更何况，对于一个常年掩藏踪迹的人来说，隐藏自己的武功几乎成了本能，看不出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胡铁花哼哼道：“你们这群聪明人既然找到了这个幕后黑手，干什么搞这么一出？那个见鬼的药，不仅我的内力消失了，还真他娘的难吃。”
楚思儿瞪了胡铁花一眼，道：“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以为弄这么一出是容易的事情吗？”
原随云笑道：“思儿这一出的确设计地巧妙。”
楚思儿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笑道：“还是阿原有眼光。”
“思儿和凶手交手过，自然看到过凶手的体态，但是和金师爷的模样相差甚远，所以思儿你就怀疑这个凶手练了缩骨之法。于是思儿你和我娘串通起来，谎称得了瘟疫，要大家喝药，强逼着大家喝下了这散去内力的药。这样的借口，我们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哪怕有人心里恐惧有古怪。”原随云道，“别人若是要下药害人，也都是下得偷偷摸摸的，偏偏思儿你……正是你这药下得也太光明正大，就连在下，也没有怀疑。”
楚思儿嘿嘿笑道：“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玉前辈说这散内力的药是有的，但是要镇住燕大侠这样的高手，药下轻了未必有效果。药下重了，那味道……不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