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永夜
春风、梨花、暖阳，任四季交替，记忆里的一切依旧鲜活如常，短暂的往昔时光美不化凄凉，一双旧人新见，却已成两般模样。
慕矽丞见他抬首迎望梨花，心中不约而同也记起了幼年之事。他心神悸动之下轻步走过去，只是还未靠近便见那人也动了脚步。
晏琉低垂着眼睫，在转过身那一刹那明显就怔住了。慕矽丞同样是心中震惊，望见那人眼角的水润下意识就想伸手过去，然而前臂还未抬起便僵在了半空中。晏琉定神过后似乎并不慌张，甚至不屑遮掩亦或拭泪，而是坦然的冲着他笑。
“矽丞，真巧。”
“……”
慕矽丞收回手，对方笑得越自然坦荡他越发觉得心中哽闷，就这么看着他竟连接话也变得捉襟见肘了。晏琉见他不语遂垂首轻笑出声。微风细拂而过，长睫也随之轻眨，不多时，清浅的润渍便不着痕迹了。
“你方才，为何要哭？”
“恩？”
晏琉略微惊讶的看了他一眼，紧接着竟捂住鼻子打了个喷嚏。慕矽丞愕然的顿了声，随即听他笑道，
“春日里有些花粉敏感，严重了就会涕泪不止，见笑了。”
“以前怎么未曾听你提过？”
晏琉摸出张手帕吸了吸鼻子，恰似无意般问，
“以前，矽丞说的以前是多久以前呢？”
慕矽丞果真噎语。回想起来除了五年前回宫那次见面，二人分开也真真有十几年了。自己的事晏琉不甚清楚，而他的一切，自己又从何能一一肯定呢。晏琉擦了下手，似也没有多留之意，丢开手帕转身便要走。慕矽丞唤住他，道，
“你今日既然也来此，为何不答应同我…我们一道？”
“四哥没说是来此，况且我是真的有事。”
“你等等！”
晏琉顿住脚步，视线落停于拽着自己手肘的五指上。慕矽丞松开他，似是下决心般直白的问，
“你是否在躲着我？”
“没有。”
听那人不假思索便答，他心里越发气闷，
“那你现在可是忙完了？晏玖他们在寺门前厅，一起罢！”
“虽然可惜，但我要回宫了。”
“……那明日我进宫来找你，或者你来我府上！”
“再说罢。”
慕矽丞听他这般敷衍终是有些怒了，伸手还欲拉他，这次只听‘哌’的一声，手竟被对方硬生生打开了。二人都被这一变故惊得愣在了原地。下一瞬晏琉先恢复了笑颜，定定的望着他，道，
“侯爷，以后…我们还是不要来往太亲密的好。”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慕矽丞来不及细品那话里的意思，下意识只觉那又是对方在与自己闹脾气所至，气恼中更多的则是无奈和莫名。
晏琉走出花台，疾步而行间神色复杂，因强抑着心底的激动甚至有些微喘。到行至寺门前的碧池，几乎是用跑的穿过那座小桥。紫飞候在大门外，看他面色不对正欲询问，但见他几步跨上轿，放下帘子便命道，“走！”。众侍从听他声带恼意皆是怠慢不敢，赶紧依言而行。
行离国宗寺不远，晏琉便自怀中摸出了那块玄武玉佩，指间略带微颤，闭了眼一边亲吻玉面一边在心底不停的呐喊，
等我……只等我这一次……
计划之事起步太迟，能用的时间亦太少，必要之下不得不有所舍弃。
你等我…到那时我定会告诉你，即便得你不到，至少让你不会有所顾忌，至少…有了一个天下作为我的筹码……
心念得太过忘情，对玉执吻间竟牵觉情动，脑海里浮现慕矽丞的样子，身下渐缓蔓起一层浅淡的燥热……
意识到时，他置于腿上的左手僵硬了片刻，最终抚上了额头，三指重重的密入额发间，低声轻笑。
“呵呵……”
原来已经这般欲求不满了……第几次了，想那个人，想得狠了，就想要……
回想到离开时那人略显气恼的语气和态度，他眼里也因激动有了些酸涩。取下腰间的麒麟玉与手里那块合握在一起，看了半晌，自言自语般哑声道，
“会生气，还会拦我，敢说你不在乎…”
随即又笑出了声。此时听见紫飞在轿外请示是否直接回宫，他顿了顿，心念一转便说，
“径直回宫。紫，你去京城最好的珠饰店走一趟，定制一枚梨花纹样的玉簪替我送去左相府。”
听见紫飞应声，他轻咬下曲紧的中指骨，回忆起那少女满面娇羞之色，促狭的笑过补充道，
“吩咐工匠在簪尾刻个‘九’字，还有……送去之时记得附上几朵梨花。”
有心聊表倾慕之意，却是以一件自己连看都未曾看过的礼物。过程谈可免之，重要的结果在于：礼物送出后，的确如愿收到了对方芳心情动之效。同时，亦无可避免的牵动了来自三方的波澜。
首先有所作为的便是左相。得知九皇子赠簪寄情，小女儿亦有心动之意，他大为震惊。焦虑之下，连夜便进宫觐见武帝禀奏此事，并微声阐明立场。
后者明显也是错愕不已，一番思虑下来，更多的则是无奈和苦恼，最后只得将重臣先行安抚承诺会妥善处理，再以头风发作为由将其劝退了了事。
东宫这面则是最后才收到消息。晏熙知晓此事，当即便就着手里的酒杯砸碎于地，吓得角亭间的一干侍妾冷汗不止。待周围的人都退了个干净，一金一白两个人影同时现身于他身后。二人拱手间，只听淡金色锦衣男子问道，
“殿下，此事需否属下去一趟相府。”
晏熙就着石凳坐下，凝望着一泉幽暗的池水目光冷冽，食中二指也在桌沿边交替轻敲。半晌才冷声道，
“不必，左相是会审时度势之人。即便他真敢娶那边也未必敢嫁。父皇那边倒是暂没表态，既是如此也就是谈不上维护他。本王这边也暂且不动好了，我倒要看看，这个弟弟究竟想做什么！”
皇室与两相家结亲向来皆为稳守中宫，兼握朝野势力。这代右相因年迈多病大有隐退之征，独生女又配予了四皇子晏玖。剩下左相家的千金，定为未来中宫之选早已是大势所趋。如今晏琉所行之举明显有搅乱这一定理之嫌，若非出自胡乱妄为之下的情难自控，那便是明显想逼东宫易主！
想到此，他冷哼一声，取了玉杯重新将酒斟上，轻泯一口复又嘴角上浮。
三个弟弟，一个笨拙憨直，一个低调识趣。剩下那个才绝聪慧不逊于自己，是最有威胁的存在却也是于己最亲之人……
明明就是最不该和我抢的人，晏琉……你不该比我更清楚自己的位置么！
春晚，月光潋滟，青影暗沉。同坐夜幕下品酒，身居北宫侧殿之人却是笑意盈盈。
听完紫飞的回禀，晏琉轻笑道，
“他知道了暂且也不会怎样，大概只以为我玩疯了。”
随即挥退了紫飞，站起身来丢开酒杯，笑声也显越发放纵。自白日回宫后他便一直在敞庭外饮酒，时至入夜，任酒量再好也还是有了些微醉。他向台阶外走了几步均是步履不稳。脚踩至一处青石，倾滑的瞬间嘴角依旧含笑，仿佛对于下一瞬落入一人臂弯全在预料之中。
“…我没叫你。”
他浅笑中如是说，却顺从的倒靠着那人未见推开对方。蓝翊未答，静了片刻，果断的将他扶回了房间。这夜里晏琉的话似乎格外的多，待坐回床边仍是喃喃的说个不停，
“蓝…你可知，我一看见你便会觉得好累……”
他说完，强打起精神仔细端详对方的表情变化，然而蓝翊依旧是一脸温润，眼角偶有淡淡的笑意，全然不见波澜。晏琉逮过他的衣领追问道，
“我这么说你也没反应？是否未听明白？”
“属下明白。”
“不！你不懂。”
晏琉摇头道，眼神也透过他望向远处。
“我面对他，会好开心好兴奋…几乎所有的精神都活了，可是看见你，却是相反的……我只觉得疲惫。”
蓝翊拉下他的手，最终在他的注视下柔声道，
“…如此，蓝应该高兴才是。”
能令你松懈所有防备，发觉到自己其实也很疲惫，除了绝对的信任外再没任何理由。
晏琉愣愣的看着他，意识恍然之下脸也渐缓靠近。双唇在碰触前那一刹那，蓝翊半掩着眼睫，淡淡的说，
“殿下，我并非景侯。”
晏琉霎时怔住，这句话令他记起了最为耻辱及刺心的那段回忆，他猛的推开面前那人，吼道，
“滚出去！！”
蓝翊俯首道，
“明日圣上那边……”
“叫你滚出去！”
后者最终不再多言，依言退了出去。晏琉躺回床上，卷缩着身体捂住头痛苦不堪。即在泪落之前，握着玉佩贴于面侧，心绪才稍见平缓了些。
蓝翊的话他太过明白，这个跟在自己身侧十多年的男子，对自己的心性和想法同是了若指掌。然而蓝翊的隐忍却越发让他觉得自惭形秽，就仿如方才那句再简略不过的提醒，径直便将他与慕矽丞在国宗寺那一面间暗生的一点希望，毫不留情的彻泯掉了。
次日醒来，蓝翊依旧如常早已立于床侧，主侍二人均默契的不再提昨夜之事。晏琉梳洗完换过衣服便径直去了武帝寝宫。内侍太监禀奏九皇子到时，武帝正在传早膳，一见他来了，便亲自上前拉过他的手同坐回了桌边。
父子俩一同用膳本是再自然不过之事，然而这顿饭主席者一直不言不语，晏琉心中明白却也不出言道破，以至于醸生出了一段相当微妙的沉默。武帝放下杯子时，他也适时的停了筷，恰似无意心中却已猜到对方会说什么。
“琉儿…”
“父皇请讲。”
武帝抬眼看着他，道，
“你想立妃了么？或者，先纳妾室？”
晏琉微笑道，
“父皇安排罢，只是正妃我已心中有人。”
前者面色为难，沉静半晌复又劝道，
“左相家的女儿原就被默定为太子正妃之选，太子弱冠之初因她年岁过小一直未予婚娶，如今可大了些，前些日里左相却发觉她中意之人是你…这也着实让朕难为了……”
“父皇。”
武帝话未讲完便听他打断道，
“既说是只属默定便也就是未像四哥那般真定下罢？那皇儿为何就没有机会？左相可是因我之前那段时日的风流而有所担心？我毕竟未像熙皇兄那般先后纳了好几位侍妾，而且……”
说到此处他轻声笑道，
“她心中喜爱之人是我，不是他。”
晏琉话里句句皆调转重心指向事件对方，虽未显相逼却不着痕迹的暗示了自己不过是锺情所致难得欲求一人。武帝于他一直很是疼惜，当下话听入耳不由得凝紧了眉宇，最后只得沉沉的叹了口气，道，
“罢了，此事暂且不提。”
晏琉故作颓丧说，“那纳妾之事，父皇也暂时别逼皇儿了。”
武帝拉过他的手问，“怎么？你可是跟朕怄气？”后者微笑着摇头，一场争论便在二人各自有意的退避下悄无声息的降熄了。
撤了早膳，武帝欲与他一道往御花园内散步。晏琉暗测着时辰一边应声一边扯着闲话稍作了下拖延，二人还未走出大门，时逢外殿总管太监匆匆来报，呈上几位内阁大臣联名上奏的折子。武帝纳闷之下接过细看，未及看完便将其狠摔在地上，面色愠怒气恼不甚。
晏琉捡起折子看过，悄无声息的挥退了左右，劝慰道，
“父皇…”
“你也看见上面所讲为何，不必劝了！”
武帝恼怒的挥袖坐回了御椅上。
太子…太子……又是太子！这几日令他心烦之事几乎全与太子有关！本来储君监国，批阅文折代君处政也属应该，但竟连身为皇帝一向亲理的三省重折都给私压了下去，怎叫他这个在位之君心中不恼！
晏琉静默了许久，待武帝阴郁的面色稍缓才开口道，
“父皇无需动怒，既是如此，皇儿倒有个提议……”
作者有话要说：=口=...昨天画封面了所以米更 - -今天果然起来晚了些XD...嘿嘿!我在加快速度了啊.他就快完了~不要担心~
话说你们别掀桌了好不好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