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荡绝殇
什么都不想，不问，不管，只想要药……
慕矽丞望着他许久，原本收紧的手指渐趋于无力。最后松开他，强抑着痛苦的轻声问道，
“为什么……折磨你自己，折磨我，这么有意思么？”
晏琉不语，侧过头退了两步不再看他。他站在原地，眼看着二人近在咫尺的距离却是一步也跨不过去，同样是垂眸陷入凝噎之中。
“你先休息会吧，我晚些时候再来陪你用晚膳。”
丢下这句话，那人也未再多言，转身离去了。晏琉抬眼望去，入目那个凄淡的背影有些刺心，这时才抑制不住翻涌的情绪，指尖微颤起来。
那句‘他若有事自己也不会独活’的话，像烈药一般自心间蔓延开来，苦得他早已麻痹的意志顷刻开始动荡不堪。
“这才不是真的……”
单手扶住屏风边沿，近乎是呢喃般吐出这句话，眼一酸涩，便蹲了下来。尽管之前是冷言冷语，可自己说那些话都是事实，他熬得很辛苦，根本不想戒，清醒于他来说根本就是炼狱。就好比现在，那个人简单的两句话就能让他思绪纠结至此，怎会不想逃避……
那些改变，那种态度，那样的眼神，他明明不信……然而却蓦然发觉，自己竟然不争气的想去信！
那一日的晚膳，他破天荒的没有太过排斥，然而慕矽丞却并未照自己所言回来陪他用。慕瑛凰当天傍晚便硬行带人离去，待他受左鹤所劝追出去，马车已经驶走，决绝的未予停滞。
站在山庄的大门前，残风卷过还能眼见飞扬的尘土，庄内剩下的一切事物都未变，却没来由的萧索得不像话。左鹤见他望着地面有些失神的样子，禁不住安慰道，
“庄主毕竟是你姑姑，先别想那么悲观，兴许气过头就会回来了。”
慕矽丞回过神苦笑道，
“先生所言极是，我明白……”
说完便缓步往回走，一路无话。
他中毒的事，除了就近几人知道，并未特地声张。留在此的两个人，一个戒药未果，一个中毒不治，选择只身气离且未特地强逼左鹤也离开，已是那个姑姑决绝之外的最大宽限了。伤了那人的心自己也滴血不止，于此本也没有理由埋怨，只是眼下一团麻烦，独自一人时，他实在难免感觉心中疲惫。
左鹤出言说想送他，也被他罢手阻止。晚风太过冷冽，高悬的天幕也是阴霾一片，倒春寒的临至再度牵引出冰雨频降的时期，仿如他连日来的心境，应景得苍白。
再见某人是在入夜后，独坐于敞院的亭间。桌案上的酒搁置过半晌，他只是望着杯中清澈里的倒影失神沉默。绵密的细雨睹不见痕迹，坐了许久，一身琉色的外衫已是染上了层浅薄的雨润。待他徐缓端起酒杯，未及送到嘴前，却是骤然用力朝手侧掷去！长剑的冷光乍现，随即便有杯瓷破碎的声音入耳。他未予侧目，余光却能瞥见酒液在半空中溅出那一道水花。
来人收剑走近，他也站起了身，转过头似笑非笑道，
“即便此时只得本侯一人，在我的地方亮剑，你未免也太大胆了些。”
卫简不语，思及自己方才的作为确有理亏之处，当下只得抱拳道了声不敢。慕矽丞顿过片刻，径直便问，
“你何时跟来此地的？”
“自王爷他随侯爷到月华别院。”
他听过心中略微惊讶，随即又说，
“那时差人找你不到，猜也是他硬行赶你走了，没想到你竟径自跟了来，若我没记错，你不是一直有意愿归隐么？”
卫简未予否认，却是诚然道，
“王爷待我有恩，卫某于他着实放心不下，即便不见其人，随行跟着也只是出于忠意，并无其他。”
“我有说其他吗？”
此言一出，二人对视半晌均是沉默。卫简眼神清透、心中坦荡，对于他话中略带的计较之意尽数明白，却仍是无所避忌。慕矽丞看着眼前那张与自己相似的面容，想到某人曾经一度因此而对这人特别，心中亦是酸涩多过于自喜，复杂之念难言而喻。烦闷之下，当即便重新斟满一杯酒，仰口饮尽。
“侯爷…酒量不好还是少喝为妙。”
慕矽丞放下酒杯，头也不回的笑道，
“你连我酒量不好也知道，他还告诉过你些什么？”
卫简本是有话想说才单纯的出言相劝，眼见又被对方误会，心中颇为无奈，索性就直说了。
“王爷什么也没讲过，他不需要讲，侯爷应该也全明白。”
“没错，我们各自都明白，那么你现在出现又是为何？”
慕矽丞说时，望着对方也敛了笑容。
“你别忘了我当初说过什么。我带走他，之后的事你插手不能，别说是你，任何人都是一样！”
卫简微一迟疑，垂首道，
“侯爷的话卫某没忘，卫某…会遵守承诺，不会起插手之意。只是前日里，不经意间发现皇上那边仍旧派了人送药过来，王爷他……”
“药都被我截了，他取不到，我也不会给他。”
前者见他说话如此硬势，心中倒是略松了一口气。慕矽丞依旧自顾自的倒酒，几杯下肚，惆怅也有些欲收不住，似自言自语般轻声道，
“你跟不跟来，见不见他也无所谓了，他现在……看见这张脸，只会更冷漠。他对你不算绝，甚至于对我都可说是不算，最绝的…是他对自己，那也是最令我痛心之处……”
说完丢开酒杯转身便往回走。卫简仔细思量完那话中的意思，下意识冲那背影唤了声‘侯爷’。慕矽丞走下台阶微顿了会，只叹气说了句，
“你若想留就随你罢。”
随即也不等对方应声，径自离开了。卫简此人忠耿他亦是了然于心，至少比起紫飞的感情用事，前者明显沉稳许多。留下也非无用，或许他将来不在了，还有个人能守在那人身边……
回到南院，晏琉已经昏睡过去。自人被带回月水山庄，就一直强制断药，犯瘾时的痛苦，到后来发作已经越显虚弱无力，即便是抓狂也是很短的时间便会筋疲力尽，加上平日里精神不济食欲不振，身体已是糟糕到极点。眼下服过安神的药后睡去，还是难受得汗湿一身。慕矽丞尽管带着醉意头有些眩晕，依旧看得心痛至极。
他取了张棉帕蘸湿了些水，替床上那人轻柔的擦过额前，不自觉间情绪上涌，俯下身抱住那人便吻了起来。带着酒气的吐息引得昏睡中的对方频频皱眉，最后就那般迷糊的睡了过去，连身下那人睁开了眼也未察觉。
次日清晨，晏琉醒来之时，慕矽丞已经起身坐在了床边。
“对不起…昨晚，出了些事，我才没回来……”
晏琉未予理会，侧过脸避开了与他对视的眼神。慕矽丞轻手扳过他的下颚解释道，
“是姑姑她走了，你信我，可好？”
“我说过你的事与我无关。”
晏琉拉下他的手，只是下一瞬手腕便被那人扣住。慕矽丞俯下身，眼见对方眼神冰冷，心底很伤，却仍旧堆出一抹笑容道，
“别对我这么冷淡，好吗？”
“你把药给我…我会热情给你看。”
晏琉哑声说完，话音未落已见眼前之人脸色骤变。慕矽丞拳头收紧，背过身去不再说话，前者自然也没有再出声。前日里的犹豫和些许悸动，此刻就如昙花一现般消失不见，他无暇体会随之而来复杂的错觉，静不足半刻，只听那人说，
“我的确想要你的热情，不过绝非是靠药。”
慕矽丞说完，还是抑制不住心底的烦闷，坐起身站了起来。只是走至门边，忍不住缓和了语气补充道，
“我知你不喜清淡，但左先生说你暂时别吃太过油腻的东西为好，我去吩咐下早膳注意些。”
似交代一般的话，他说得有些吞吐，床上那人却被他一连串的反应引得思绪一片空白，进而垂眸，眼前竟有了些模糊不清。
慕矽丞走出门外，当即就单手撑在回廊的梁柱上皱眉叹气。他本是生性温和，却一而再的被那人刺激变得越发暴躁，方才若非自己拼命忍耐，说不准又是发气了。他对谁都不曾这样过，独是那一人……
这般想着，紧蹙的眉宇微松，不自觉间竟然愣住了。白英及卫简迎面走来，见势均轻声唤了声‘侯爷’。慕矽丞回过神，瞧见前者手里的白鸽似是想到什么，又是一怔。卫简原本就踌躇是否该去见屋里那人，眼下看慕矽丞走出来脸色不好，当即心中便打消了那个念头，与那二人寒暄过几句，径自就先离了去。
白英抬手抚过白鸽被晨雨淋湿了的背羽，轻声念叨了句，比起自己那只鹰真是温顺得紧。随即抬眼，主动解释道，
“今个前庭飞回许多，这只是落停于南院门径处，属下才顺道带了来。”
慕矽丞下意识轻声说，
“你不提我都忘了，已是这月末了……”
白英心领神会，将鸽子交与他手上，未予接话。前者轻手接过，以往这个时候总是会微笑，此番却是心不在焉，倒似感慨颇多。
入夜后，落雨渐止，风叶带落夕露却显寒气更甚，如冬日里裹霜的雪期一般，冷得刺骨。慕矽丞独坐于书房中，服过解药后提笔半晌，除了起头那个人名，竟再也写不出半个字。随即另一手杵着前额，无奈的叹了一声。
侧目望去，白鸽温顺的落停在窗沿边，不时发出几声轻微的咕鸣，桌上的茶盏已是凉透，宁溢的氛围中，心绪也不自觉平和了许多。
回想起来，离开云山已是六年，他从未像今时这般忘记过那位师弟的生辰。记忆里，每次总似有千言万语，小小的信笺欲写不全。落到后来会笑，总是为自己的傻以及预料之中那人的冷淡所致。此次感受不同以往，他写不出，实因心中记挂着另一人的事，眼下书这本已算习惯性的礼节之信，反显成了完成任务一般。
自年初易安一别，如今那人应已是回到了落云院，想必这一日有那个笨猴徒弟作陪，应是欢声不断罢。再想下去，禁不住摇头笑了笑，随即只提笔简短的写了句祝语便了事。
未及搁笔，忽闻下人来禀，有随庄主身侧的信使急回。他惊异之下，未及收起信笺便随人先出了门，只是这一小小的疏忽，未料却酿出了一场凄绝的风雨。
晏琉知晓那人在书房，这夜里的风冷，他在房中亦感受到了。许久见人未回，近乎是无意识的暗忍着身体不适，过来了此处。
书房内空无一人，室内飘散着淡淡的干桂香，清宜醒神。桌上的茶盏半满，旁边叠放的几本书上，搁置着一个半开的枫木盒，入目那一刻，当即就令他紧张起来。然而真正吸引他视线的却并非折磨了他许久的药，而是降停于桌沿边那抹白色的活物。
信鸽见人走近也并未受惊，只是爪子略微移了些距离，红色的眼映射出烛火的光，细丝亮芒竟带着刺眼的错觉。桌案正中那张小小的信纸，虽于他是倒立面，上面的字却似把把刀刃一般夺目。
他呼吸变得急促，没注意到自己拿起那张信纸时，连伸出的手都在颤抖。短短的两句话，看得许久都目不转睛。最后视线只落停于排头那两个字上，咬着牙连龈根都溢出了血！
芳儿……还是芳儿…………
还想过相信，为何要信，不过都是哄人的片段，都是谎言！
作者有话要说：TAT 对不住了,我是码字乌龟...(早上修了些细节和虫子- -睡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