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逝不忘
待慕瑛凰一行人终于赶到月水山庄时，已是过了午时时分。马车一停，众人来不及多言亦或是交代事务，直接便奔去了南院。
左鹤自清晨接到慕矽丞垂危的消息便急赶了来。后者此次毒发，人至此已是气息微弱、久久昏厥不醒。若非与另几名擅医的长老一起施诊护住心脉，怕见到之时已近灯枯油竭。
晏琉一直守在那人身边，任谁来劝也决然不肯离开半步。床上那人不过尚存一丝气息，随时都有断竭之势，他只是安静的望着慕矽丞似是熟睡的面容，痴了一般目不转睛，也不见有反映。谁也不知他握着那人的手，袖口里藏了一把匕首。
心底早已澈如水镜，说好了要在一起，生死都在一起。有些决定便不必再讲出口，只等真有那一刻自会毅然落实。于此不负，于彼亦绝不相弃。
紫飞立在一旁，早间就哭红的双眼同样是酸涩不已。望着失神成那样的王爷心中更是难过。所幸白英自清晨未离多久，居然在路上恰遇赶回的卫简等人，获知庄主急返的消息当下便赶紧同其一道折返了回来。此时，候在房内之人多半皆是急到为救人而来。场面一时略有些混乱，然而床前那人却如同失了五感一般不闻外物，仍是静静的望着自己的爱人，连眼都未曾动过一下。
慕瑛凰等人进来时，众人皆是愁眉不展，只怕景侯之征已是连今夜都挨过不能。左鹤见庄主风风火火的赶到，闻其焦急的言语赶紧便连同其余几人先行退了去。一番于那人病情上的情况交接完毕，房内霎时亦安静了不少。
白英劝走紫飞后，见床边那人依旧动也不动，转眼见立于一旁的四人中已有二人面色带上了愠怒之兆，无奈之下只得主动上前劝道，
“王爷…庄主他们回来，侯爷指不定是有救了，你且耐心听听，好么？”
说完，果真见到晏琉眼睫颤动，缓缓的回过头望向那几人，只是神色依旧带着迷茫。
除却慕瑛凰及心婳外，一并立于边侧的还有两位发色霜白老人。靠前那人一身淡青色的长衫，蹙着眉神情甚是不悦。另一名身着淡黄外袍的老者，望着他则是面色和蔼、目光婉然。
白英见他动容，忙退开些距离为他介绍道，
“庄主和心婳王爷之前也见过了，这一位是侯爷的师父，落木前辈，他身边那位是仙散派的掌门浮穗前辈。”
白英讲完时，唯有心婳及话尾那位老人识礼的冲床边之人点头示意。慕瑛凰心疼爱侄为此人受累至此，此番见晏琉这般痴傻的沮丧之态，虽也隐有不忍仍是给不出好脸色。身旁的落木道人之前因为苏芳之事本就反感男子相恋，今下又被徒弟隐瞒身中剧毒这等要事，心中气郁之下自然也甚是冷漠。二人看了他一眼，均是冷哼一声，甚有几丝不耐烦之意。
晏琉只是愣愣的望着那几人，半晌也甚无反应。落木道人心中着急，上前两步开口道，
“九王爷若是不让，老夫等人再有回天之术怕这混小子也是候不住时辰！你可还想救他？”
慕瑛凰当下亦是气哼不止，正欲发作，却见白英扶了那人站了起来。晏琉努力想牵动嘴角，又委实苦于无奈。未及开口双眼已覆满一层水雾。
“你们……能救他么？”
“你且离开先！”
慕瑛凰也不答他，只气恼的吼了一声便径自靠前几步先看了下那昏迷之人。转过头时还未及开口，竟见晏琉生生跪于几人面前！当即惊得白英及心婳等人急急去劝。
从前生为最得宠的皇室嫡子，高傲如他，除了先皇，连已成新帝的晏熙都未曾跪过，此时却是眼角红润，双手撑地冲那几人诚声求道，
“我不走，救他…只求你们救他……”
语带哽咽的话说得身侧二人同是心酸不已。落木道人还欲开口，只觉身后那人不动声色的拍了下他的肩。侧目一经对视，浮穗子的眼神劝慰之意那般明显，甚至还隐带着几丝坚持，前者遂叹了一声，缓和道，
“你先起来，不走就不走罢，让开些，老夫先看看他！”
晏琉依言经白英扶起来，只望见落木道人按着慕矽丞的脉，少顷便自针囊中取了长针，利落的将其十指尖端刺破。他力道有意放重，任慕矽丞昏死垂危仍旧痛得前臂轻颤，随即便见指尖徐缓放出了不少黑色的毒血。老人暗下心疼，虽知其听不见，嘴上仍是气得逞起了口舌，
“痛死活该！之前管你师弟倒是一派凛然样，为师这次就是不告诉芳儿！省得他动手只会为你避了这痛楚！！”
慕瑛凰取了手帕擦拭着那人额间的汗渍，同样是气恼兼并着难过，于此也不接话，当下只问老人道，
“需放多久？”
“近一刻吧！”
后者说完便站起身，暂且缓了口气，任由心婳备过热水静侯在旁。晏琉立在床侧，目光一直未离床上那人。他两手缩握紧张得隐隐颤抖，见那几人均静默不语，遂忍不住问道，
“如此就没事了罢？他何时会醒来？”
慕瑛凰似是思量已久，见血已隐有带红之势，遂起身望着他冷声道，
“若要他全然没事，倒需要王爷你做个选择。”
晏琉闻言赫然回望着她，禁不住攥紧了手心。慕瑛凰抬手三指后扬。心婳会意，见落木道人也点头，遂将庄主先前交与她的冰筒打开来，取出了里面已成冻硬之势的冰蛭。晏琉震惊之中，只看见心婳揭开慕矽丞的里衣，执起一只冰蛭先放于了那人胸前。同时听面前那人继讲道，
“要救丞儿有两个方法，一是将毒转于你身上，你死，他活。第二种就是你现在所见，毒血化解后他会失忆，你二人都活，只是他不再记得你。王爷若然没有意见，本座便叫心婳继续了。”
旁边的落木道人闻言只背过了身去，除了叹气亦是未发一语。
晏琉却似根本未予听进，眼见那只历经暖化的冰蛭其身由饱满渐变收缩，未待心婳取走当即猛的扑过去将其一把打落在地！下一瞬即竟如变了个人一般，快手抽出袖藏的匕首，裂鞘倒握骤然朝床上之人刺去！几人见势大惊，欲劝阻已然未及，好在慕瑛凰眼疾手快，瞬使白绫缠绕在其腕际，催动内力震开了那把短刃。
带血的匕首当锵落地，后者望着那人，收紧的手却忍不住有些微颤。
“你……”
晏琉另一手苍白的五指宛若鬼刃般紧锁于躺卧之人的咽喉。若非拇指掌骨被一根弦线所缚，再力紧一分怕已是要了那人性命。知晓众人都欲阻扰自己，他侧过头来面上甚无表情，独是那双凤目的眸光冰冽至极。
……
浮穗子定了片刻，抽手之时禁不住回头对落木那二人叹道，
“一个师父，一个姑姑，好了罢……”
那二人只顾沉默不语。一个闭了眼愁眉叹气，一个则干脆转身步出了房门。
傍晚时分，迎江的凉风徐缓吹过，晚霞虽被冲淡，暖色却丝毫不减。
心婳将放完血的冰蛭一一收好，等回转身来拭过额间的汗，此时才惊觉一直守在床边那人，几个时辰下来，依旧望着躺卧之人似是全然未曾动过。
慕矽丞苍白的面色随着毒性的缓解已渐在好转。胸前的伤口也已包扎好了。晏琉见她起身，遂坐近了些距离，握起那人的手复又定了神。心婳看得心中酸涩，自去药箱取来些伤药，步回床边轻柔的托起他的手。晏琉并未抬眼看她，指间不过微微挣扎了下便任由她托着不再有反应。
心婳微笑着为他擦抹之前被弦线磨红的痕迹，情不自禁的轻声道，
“侯爷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想到先前所见那一幕，除却心惊只剩无尽的感慨。
“能让王爷宁死也不愿相忘彼此，侯爷醒来若然得知，定会笑到流泪了。”
房门闭合的声音轻得微乎其微。一直静默不语那人，终在室内光线骤然变暗那一刻，再度淌下了泪水。握紧慕矽丞的手轻蹭在面颊。他脑海中回忆起那人温暖的掌心抚揉着自己额发的画面。曾经一度介怀，此时却是无比怀念……
“矽丞……”
柔柔的唤声带出了细微撒娇的味道，随之在微笑中轻轻闭上了双眼。
他与他之间，怎么能忘…怎么舍得忘……
等待的这一夜，于各人来说皆是格外漫长。晨初之际，天光尚未全明，落木道人出了房门，行至廊下后即缓步朝面江而立那人走去。未及靠近，似是记起了什么，遂唤来白英吩咐道，
“取些伤药和跌打酒来给你们庄主罢。”
白英闻言，同望向不远处那人诧异的睁大了眼。
“庄主她……”
“也亏得你家庄主厉害，当着皇帝的面以一敌二，完事也面不改色。”
老人说完也不再看他，径自走了过去。慕瑛凰交背的双手在他走近之时隐有些颤抖，咬着唇半晌却是硬忍着未予出声。
气了这么久，最终还是心软，还是不忍。为了救人，她进京面圣亲自将与圣月令并立的印信交予了殿上那人。至此，月门的暗权算是全数放手。銮殿之上，慕瑛凰除了欲取解药别无条件。永帝命人将装了白色药丸的枫盒呈上，未料当即就被她一口拒绝。
‘皇上莫要食言，下臣要的是真正的解药，还望皇上借那名唤墨牙的贴身侍卫一用。’
晏熙蹙眉，人自是不肯放，只道有本事慕庄主自己取之。眼见那二人现身，她不顾落木道人劝阻，毅然独身应战……最后折了金羽的手，甚当着永帝的面抽了墨牙近整碗的血。无视殿上那人面色的僵冷，她不紧不慢的收好冰筒，末了竟然还淡然笑着行礼回敬道：多谢皇上守信与仁德！
一贯凌厉的作风与气势，威严不逊于铮铮铁骨的男子。然而又有谁人能知，那张笑容的背后掩藏了多少辛酸与不甘；又有谁曾目睹，那只握紧冰筒的手在步出皇城外，因肩臂上的链伤实已疼得几近颤抖……
眼下见已被人道破，她仍是不愿显露脆弱。直到身旁的老人轻拍了她的额头，蓦然垂眸才觉已是眼眶湿润。
“你这丫头！纵然自小就一副男儿禀性，怎生能忍成这副样子！”
慕瑛凰不语，交背的双手缩握成拳又缓缓松开，深吸了一口气终是忍住未见落出泪来。落木道人见不得人别扭的样子，若然平日已是笑着安慰，奈何此番又是牵涉到自己徒弟，遂出口的话也在无意间变成了揶揄。
“明明疼他、关心他，之前就不该说什么不管了任由他死那等话。你看看现在，若是晚来两日你不悔成什么样？”
“那洛叔伯不也是？最先领着浮穗前辈来劝我的又是谁？”
慕瑛凰一路上本就隐忍了许久，眼下也终是按捺不住还起嘴来。老人一听这话当即就气得面红耳赤，气哼哼言道，
“老…老夫才没管！那混小子几年前就被老夫赶下山了！鬼才关心那徒弟！”
一番话漏洞百出、不打自招，惹得慕瑛凰听入耳当下也是欲笑不能。正争闹间，只觉有一人浅笑着走近了他们身后。二人同时回头一望，面色复又变得僵硬起来。
“似是醒了，不去看看么？”
浮穗子淡淡的笑容优雅之势一如既往，偏偏那二人闻言均是气哼一声，各自别过了头去。
“都老大不小了，和晚辈别扭作甚呢？”
见那二人依旧板着张脸不言语，前者复又追问道，
“真不去？”
慕瑛凰率先冷哼一声，道，
“他眼里哪还有我这个姑姑，既是没死，本座才懒得管！”
说罢便拂袖迈出脚步。迎面遇见送药过来的白英，只一把抢了药瓶就离了去。剩下落木道人同是涨红着一张脸，假意气骂说省得见了吵，便也气呼呼的走了。
浮穗子见那二人明是化忧虑为喜悦而又不肯坦诚，摇着头只笑得格外无奈。
作者有话要说：火宵の月·テ マ ピアノソロ
- -亲爱的们~~~节日快乐~！~\(≧▽≦)/~无论上章被调戏到的没调戏到的全部来抱抱~^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