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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杀手,在这里养成

书籍名:《流云弄月》    作者:蒙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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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流烟楼,那可是大有来头。

  关于流烟楼的起源,说法有两种。好听的那个——流烟楼是在唐末天下大乱的时候创立的,第一任楼主段流烟是个劫富济贫的超级无敌大侠客,创立流烟楼是为了帮助孤儿寡母之流报仇,所以规定不得杀无罪之人。

  不好听的那个——段流烟其实是个超级无敌无耻的小人,年轻的时候武功还没学成就因为和邪派中人勾勾搭搭纠缠不清被赶出师门。出来以后,那些正派人士都不待见他,跟他勾搭的邪派人士也不理他了。他提着一把剑到处流浪,狼狈不堪,甚至还做过某大将军夫人的男宠。后来连将军夫人都不要他了,他为了生计开始当杀手,接的都是些极便宜的生意——人家都是实在请不起高手了才找他的。谁知那时天下大乱,他的生意居然就慢慢发展成了现在的流烟楼。

  江千月讲给我听的,当然是好听的那种。

  他把我撂在最靠后一排屋子的最后一间,说:“新弟子都住这里。你就住这间吧。”

  果然是给新弟子住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四脚不齐的矮桌子,一把被蛀得全是洞的椅子,床头一个橱子,此外别无他物。

  看看床上的帐子被褥,上面全是点点霉斑。倒是那些霉斑大片大片地长在浅蓝色的被褥上,很像江南梅雨季节时的天空。

  我倒吸一口凉气。这里恐怕只比我在安庆寄身的那间破庙舒服些。

  江千月看着我,眼神里居然有意思戏谑:“现在到下一次比武还有三十二天,到时如果你能比到前二十名就可以搬到上面去。”

  上面?上面哪里?没看到呀。

  我忍着没问。

  他推开窗户,指住不远处山上的一点。

  顺着看上去,才在薄暮中的半山腰上,看到重重树影间有屋檐冒出。

  看上去环境比这里好多了。

  天色已经很暗,江千月的脸几乎都隐藏在暮色里。

  我突然意识到,现在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面,只有我们两个人……

  再看看江千月,他似乎不介意我再靠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突然极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我吓得后退,憋出来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哦,那师兄你是住在那里咯?”

  哇啊啊……为什么我一到他跟前胆子就变得比蚂蚁还小啊……

  他微笑摇头:“我住山顶。”

  山顶。

  他住在山顶,而我要住在这个低湿的山谷里……

  为什么流烟楼是江湖中弟子练武功最疯狂最变态的组织?原因果然也很变态!

  我再问:“现在流烟楼有多少弟子?”

  “两百一十六个。”看我又要开口,他补充:“你就是第两百一十六名。”

  我曲水镜什么时候衰成这样了……

  他拉开橱门:“流烟楼弟子的入门武功都在这里——”

  我探头一看,原来是一堆破书。

  爷爷的,我还不如回家背千字文!

  “你能都学会最好,但如果你原本的根基就很好,也可以继续练下去。比武比来比去都是那几项,没有规定一定要用这上面的武功。”

  我松一口气:“比哪几项?”

  “兵器,随便用什么;轻功;暗器;下毒。如果你想进地门,还要再比一样偷盗。”

  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自己真的上了贼船。天,这都是些什么功夫!

  江千月脸上紧绷着的肌肉似乎松动了些:“就三十二天。”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之前,我以为他是在鼓励我。

  我裹着那床臭烘烘的被子胡乱睡了一夜,朦胧中就听到外面一片兵器互碰声,暗器破空声,衣襟飘动声……还有人的呼喝声。

  那些人,天不亮就都爬起来练功了!

  揉揉眼睛爬出去,还没踏出门口,就有个什么东西贴着我的鼻尖飞了过去。

  “你!为什么睡到现在?”

  岂有此理,大爷我做少爷做乞丐从来都是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

  顺着不明飞行物飞来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偷袭者是个穿紫袍的老头子,手里一根拐杖直指着我。老头头发胡子全白了,驼背,弯下腰都没我一半高。

  我怒了:“你管不着!谁说了一定要早起练功的?还有,这些人——”我指指满屋顶窜来窜去练轻功的影子:“不知道打扰人家睡觉很不礼貌么?”

  眼睛一花,老头子就到了我跟前,杖头勾住我肩膀:“我只说一次:现在,马上到练功场去!”

  我两膝一弯,居然给他压得站不直,差点就跪了下去。

  爷爷的,这老头不是一般的强。

  我身子一挺,站直。我要这么就服软了,以后还不给他欺负死!

  老头眼神一变,杖上的力道又加了几成。

  我咬牙挺住,几乎能听到自己浑身的关节都在咯咯作响。

  在我几乎挺不住的时候,拐杖突然撤了。我没收住力气,向后倒了下去。老头手一伸,杖头又勾在我肩上,把我拉了回去。

  我打个呵欠。这么一闹,睡意全无。

  老头从头到脚把我仔细看了一遍,才说:“换身衣服,到练功场来。”说完就走了。

  回房里四处看看,才发现原来橱子的另一边放着几套深蓝色的衣服。想起江千月穿的那一身浅蓝,这一堆怎么看怎么难看。

  我还是先到井边提桶水冲了个冷水澡,回来收拾收拾房间等头发干了才换上贴身的劲装出去。说是贴身,毕竟不是按着我的身材做的,还是宽松了些,穿着很不舒服。

  练功场就在整片建筑的最中间。说是“练功场”,其实就是一块不长草的空地。上面干什么的都有:扎马步,站桩,打桩……我头皮发麻,不会是要从头开始吧?

  “你!过来!”

  不是叫我吧?

  还是忍不住回头,一回头就看到紫袍老头。

  老头喊:“二百一十五!”

  我扭头就走。

  老头再喊:“二百一十五!叫你呢!”

  不是我。我是二百一十六,这点记性我还是有的。据说在流烟楼里,只有代号或者是数字,看来是真的。

  突然身后一阵风,有个东西搭到我左肩上。

  我想都没想,屈膝往右一闪,反手拉住那个东西转身往前用力捅。

  咳咳,又是那根讨厌的拐杖。

  “二、百、一、十、五!”

  “我、是、二、百、一、十、六!”

  老头用力把拐杖扯了回去:“上次比出来的‘镇星’死掉了,所以原来的第八名升上‘日月五星’,第八名之后每人往前一位。”

  呵,真该谢谢那个冒充的曲水镜,白送我往前一名。不过这也没啥用处,我还是最后一名。何况,这个二百——一十五,怎么这么别扭?

  老头说:“我是负责教你们这些刚进门的,你叫我师叔公就行。”

  传说中江友松的师叔?!

  这个人,江湖中说他死掉的消息传了不下五次……

  我叫一声:“师叔公。”

  他点头,带我穿过练功场,手里的拐杖这边敲敲那边打打,没人敢吭一声。

  那边是块沙地,一边是一个高高的木架,木架上挂着一排逼真的木头人,一群弟子就站在另一边,往木头人上扔东西。

  ——练暗器的。

  师叔公眨眨眼睛小声说:“我听过你。”说完咳嗽一声,正儿八经地说:“兵器和轻功你就不用再练了。试试暗器给我看,你以前用什么?”

  我低头。从前老觉得暗器不够光明正大,只练了些基本的手势,却没专门认真练过哪一种。后来出来混,抓到铜板扔铜板,抓到石头扔石头。至于准确度……

  师叔公打个响指,就有个小僮捧了个大木盒子过来。掀开盖子一看,里面分了十个小格子,乍一看,原来分类放着各式针、刀、镖、钩、环、珠……每一类下面又分九种,清清楚楚。

  师叔公说:“喏,全天下有人用过的暗器差不多都在这里了,你用惯哪一种?”

  我随手拿了一把柳叶刀,想起江烟柳就是用这个的,又放下了。想了想,拿了针盒里最细的那种。

  因为,江千月从前用的就是这种。

  师叔公非常狡猾地笑,说:“不错,以后你可以向朱炎请教。”

  一时反应过来,江千月一直是“日月五星”里的“日”,代号就叫朱炎。江千月这个名字,在这里恐怕很少用到。

  我拿了一把针,就往最近的一个木头人身上招呼。

  师叔公喊声“停”,所有人都住手了。他叫我自己过去看,我到了跟前就不敢睁眼了。

  唉,全没打对地方。

  师叔公弓着身子仔细看过每一针的落点,没什么表示,只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真不知道他看上你哪里了。”

  等等,这老头在说什么?

  我吼:“老头你说什么?”

  老头完全无视我,突然对着一个方向笑得像朵晒了半天太阳的残花:“朱炎,二百一十五也选了无影针,我眼神不好,你过来给他看看吧。”

  爷爷的,我都没看到有人走过来你就先看到了还说自己眼神不好?

  我心里的话还没骂完,那个淡蓝色的影子就到了跟前。

  我止不住地退后一步。周围的人全围了上来,挨个叫“大师兄”,声音甜得赛过甘蔗汁拌蜂蜜。

  我最后一个叫:“大师兄。”

  江千月点点头,也不看那帮粘得跟糖汁似的家伙,过去伸手运力在木头人身上一扫,我扔出的针就全到了他手里。

  他走到我跟前,我后退。

  我郁闷,为什么我就是受不了离他太近?

  他看看我:“看好。”说着转身一甩手,那把针又齐齐飞了出去,这回不用凑近看,都能看到它们全打到木头人的“檀中”穴上了。

  这……很了不起么?

  偏偏周围爆出一阵欢呼声——

  “大师兄武功盖世!”

  “大师兄英雄无敌!”

  “大师兄技绝天下!”

  一个吹得比一个好听,可我听着只觉得牙疼。江湖第一杀手组织竟然养了这么一帮马屁精?!

  江千月没什么表示,头都不点一下。爷爷的,武功高就可以这么拽?

  师叔公出来了:“都给我回去练功!”

  马屁精们终于散了。

  我翘起鼻子:“很了不起么?”说完过去想把那几根针起出来。

  等等,针呢?怎么——只剩下几个小点……

  那些针,竟然深深没进木头里,果然没影了。天,那些针细小无比,几乎没有重量,他得在手上蓄多少内力才能把它们全钉进硬木里?

  他摆手叫我回去,说:“你手上的劲没用对。这样——”他又拿了根针,把怎么甩手怎么发力讲解了一遍。

  我照办,这回打出去的针没进去一半。

  师叔公眯着眼睛捻着胡子点头。

  “你现在就先练发力,到了晚上再练眼力好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

  接着就有人围上来。

  师叔公没等他们说话,就大声说:“朱炎是看他实在太差劲,怕他丢了咱流烟楼的脸面才指点一二的。你们都已经是高手了,这些基本的东西自然不用别人再特地指点,是不是啊?”

  就算是给我解围,也不用这样说吧?

  可那帮人居然微笑点头,各自丢给我一个同情里带着鄙视的眼神,该干嘛的干嘛去了。

  “二百一十五?”

  “师叔公。”

  他使个眼色,给我一包针。

  “今天也不要你练成什么样,能同时把十根针全部打进木头里就算好,这能办到吧?”

  我想想,我现在已经进步了一半,再打一次不就大功告成?于是点头说好。

  “好。我过两个时辰再来检查。”师叔公说着去看别人去了。

  两个时辰?开玩笑的吧,哪用那么久。

  我数了十根针出来,甩甩手开打。

  那十根针全浅浅地钉在木头人身上,有风吹过,皆摇摇欲坠。

  我傻眼了。

  不对,这是失误,我的内功还是很好的。

  仔细回忆他的示范,再来一次——

  还是没什么变化。

  我再傻眼。

  失误,绝对是偶然的失误。不然就是因为有风,或者因为打出去的时候突然停到有人“嗬”了一声,分心了。

  我再来——

  我彻底傻眼。这他爷爷的是怎么回事?我刚才明明打进去一半了——

  不对,我刚才打的是一根,而现在,打的是十根。

  原来如此。

  我这回只拿一根,发劲,甩手,打出去。

  那根针大半都没在木头里了。

  我差点跳起来欢呼。半个时辰之后,我打出去的一根针终于不见了。

  然后是两根。我终于发现问题出在哪了。打一根针用一份力,打两根针却要用上三倍的力,以此类推……

  天。我的胳膊已经开始发酸了。这样下去,我饭都不用吃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才把两根针都打进去一半。而时间已也经过去了一半。

  旁边换了一拨人,原先那些大概练别的功夫去了。

  我对着那个木头人,哭笑不得。

  师叔公再过来,那两根针大约还有三分之一在外面。

  他也没说什么,把发劲的法门又说了一遍。我说好,老老实实地再接着练。

  唉,懒散了一年,体力下降,身手不灵活,现在连根毛针都对付不了,太失败了。

  开始的时候只是胳膊酸,跟着是整个身子的关节都发酸。臭汗出了一身,我自己闻着都嫌恶心。

  午饭是所有人聚在厨房旁边一个大房子里吃。我自己端了碗筷,躲在墙角里,累得吃不下。

  这才过了一个早上的时间。我这才发现,江千月说“三十二天”的时候,口气里包含了多大的同情。

  吃过饭,我一个人回到练功场上,接着扔针。

  记得从前小的时候,老爹也没这么逼过我。他自己有好多事情,整天在外面不知道干什么。我从他那里学到的,不过是些乱七八糟的救命法门。我能救活一个快死的人,却不知道怎么治伤风头痛。武功呢,都是瞎混着跟家里的账房师爷之类的人学的,想学就学,不想学就算。后来离家出走,没多久就遇到江千月……

  这两个字一冒出来,一直跟我作对的那两根针,终于老老实实地都插进木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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