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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策脱了外衫随手一扔，转头看见两人无言相对冷笑一声：“自作聪明的做戏也就骗得了这只笨狐狸，那些老怪物恐怕一个都未曾信过，何苦来哉？”
“几位长老耳目众多，能骗得一个便是一个，若是一个都无那自有别的局候着。”
陆策对冽湮的解释不置可否，问一边沉默的小狐狸：“蜷云来此作甚？”
“千年大劫将至，他来陆宅避劫。”
“哼！他倒是会选地方。”陆策冷哼一声，忽而想到什么似的看着冽湮道：“蜷云大劫将至，你还不速速通知你那好兄弟去？”
“华兄哪里需要我来提醒，恐怕早已经在来的路上。”冽湮淡笑而答，“这陆宅怕是要热闹不少了。”
亲仇
冽湮在陆策房中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去，见碍事的人一走，凤紫便迫不及待的询问起成人避劫的事情。陆策倒是不慌不忙，轻轻吹了吹漂在杯中碧绿新茶，慢慢呷了一口才说道：“请教师父就是这个态度？”
凤紫一时语竭，陆策什么时候有过师父的样子？这时候却又来消遣自己。毕竟是有求于人，小狐狸虽把怒气压了下来，语气之中还是带了几分的怨恨：“你什么都不和我说，难道还不许我问了？”
带着三分怨气的话一出口，凤紫当即懊悔的咬着粉嫩的下唇，他说这些抱怨的话做什么？陆策又不会听他的，他那人狂妄自大，专断跋扈，什么时候把别人的意见放在了心上？越想越是烦闷，细致的眉毛也打了几道弯。
茶杯落下的清脆声音让小狐狸猛然回神，陆策起身的动作让他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近，近到凤紫能够清楚的闻到陆策身上的檀木香气。无言的压迫让他仿佛被钉在了原地，一动都不能动。
“你刚才说什么，嗯？”带着温热气息的话语拂在柔嫩的脸颊上，陆策的声音染着几许低沉的魅惑。
“我……”被那一团檀木香气罩住，凤紫的水润红唇开了又合，却始终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甚至连眼睛都不敢与陆策对视。
盯着那欲言又止的红唇，陆策的眸光逐渐深沉，看到眼前的小狐狸低垂的小巧头颅，唇边扬起一丝笑意：“你这小畜生也会害怕？”
“我哪里怕了？”陆策的话音刚落，便见凤紫大声反驳，亮晶晶的眼睛上挑杏眼种写满了不驯，粉嫩的脸颊因为怒气而涨的通红，有几分孩子气的逞强。
“真的不怕？”托了那精致的下巴，陆策的脸几乎与凤紫的贴在了一起，带着薄茧的手指缓缓抚上水润的红唇。
眼前的陆策与平时的嚣张自大完全不同，脑中蓦然闪过那一晚的旖旎，凤紫的心突突跳的厉害，被钳制住的下巴却让他不能移动半分。那人的动作虽然轻柔，却有着不容反抗的坚决，小狐狸顺着对方手上的力道微微抬了头，对上陆策漆黑如点墨的眼，不由得有些痴。
温热的气息徘徊在鼻息之间，不远不近的距离勾的凤紫喉头有些痒，他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下口水。意料中落下的吻让小狐狸的身体瞬间僵硬，不自在的躲避让陆策随之轻笑出声，却也让凤紫的脸红的通透。他猛然推开陆策，如避蛇蝎般躲到一边带着些微喘怒道：“不说就算了！”
见小狐狸已经恼羞成怒，陆策终于不再逗弄，他拉着不情不愿的凤紫到自己身前，如同得到自己心爱玩具的孩童一般，却死鸭子不肯承认的假装抱怨：“你娘那么温柔一个女子，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炮仗脾气来？”
“我娘？！”从未听陆策听过自己的身世，凤紫几乎以为自己当真是从石头缝里面蹦出来的，如今听得对方提及自己的母亲，当真是惊讶万分。
像是看出了小狐狸心中所想，点了一下小狐狸挺翘的鼻子，陆策笑道：“不然你以为你是怎么来的？”
不理会陆策的调侃，凤紫对未曾见过面的母亲充满了好奇心：“我娘在哪里？”
狐族多长寿，况且听蜷云说自己又是法力强大的白狐之后，母亲理应是在哪里修行才是。若是有了母亲的庇护，哪里还需怕眼前这个“为老不尊”的师父？偷眼看了看陆策，小狐狸心中的如意算盘打的噼啪作响。
“死了。”陆策看着一脸震惊的凤紫，眼中的眸光却有些空茫，似是穿过小狐狸看着另外一人。
凤紫顿时犹如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才升起的一点点希望被狠狠地碾碎，正要发问却听见让他更加冰寒刺骨的声音：“被我一箭穿透那时她肚子里面已经有了你，所以你肩上才会有那个梅花形的箭痕。”
天旋地转都不足以形容凤紫现在的感觉，那人的手落在肩头，隔着单薄的衣料按住的地方正是那处梅花形的痕迹。记得初醒之时，陆策就对这个伤痕十分在意，之后的欢好也无数次的抚摸这里，小狐狸从未想到，这伤痕竟然就是由对方所留。
他僵着身体一言未发，刚刚听到的事实让他难以接受，喉头堵的厉害。蜷云说陆策助他成人，春归说陆策的血是灵丹妙药，赤月说陆策是他的克星，冽湮说陆策为他坏了规矩……他初醒时时那个宽袍广袖的少年公子和蔼温柔，关他入囚室之时的狠辣绝情，带他上街之时的宠溺纵容，以及现在的冷静淡漠。凤紫抬头看着陆策，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上一下：宽额高鼻，目如朗星，明明这人长着一副陆策的容貌，怎么一点都不像他？
陆策看到小狐狸不能接受倍受打击的样子反而露齿一笑：“是你自己要问你是如何成人，何时会遇劫？怎么我告诉了你反而是如此态度？”
即使是被关进囚室里徘徊于阿鼻地狱也不曾有现在的痛苦，凤紫只觉得心脏被硬生生的扯成了两半。一半在说陆策宠他纵他是情人冤家，一半在说陆策是他的杀母仇人，助他成人不过是为了弥补过错。脑中不断闪现着昔日相处的情景，陆策待他的好，陆策的狠心责罚，那些过往都好似成了美丽的气泡，一戳即破，虚幻的仿佛从未出现过。
“你在骗我吧？”凤紫小声问道。陆策一向喜欢逗他欺负他，所以这次一定也不是真的。小狐狸期待的看着陆策，只要他点头，自己就会相信。
“与你狐族一样，我陆氏一族也是百岁成人。百余年前，我独身一人前往云幽山历练，曾与你娘青黛相处过一段时日。”陆策看着凤紫，丝毫未理会小狐狸的期盼，用冷静自持的语调讲述着百余年前的事情：“青黛本是白狐，却与世间普通男子相恋，后来又怀了你。半人半狐之子毕竟十分耗费法力，终是在那个凡人书生面前露了原形。后面的事情可向而知，凡人驽钝，请了道士前来收妖，逼得即将临盆的她走投无路……后来，我便杀了她。”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杀了她？”小狐狸神色肃穆，哀切异常。
“杀了便是杀了，哪里还有为什么？”陆策的脸沉了下去，十分不耐凤紫的追问，更是不容小狐狸再问就冷着脸径自离开。
凤紫看着陆策离去的背影，痴痴的站了许久。
暗潮
“你还要站多久？”带着冷冷的嘲讽的清脆声音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这时天色早已经是漆黑如墨，待那声音提醒，凤紫才觉出全身的冰冷僵硬。他直直的回身望向房中的不速之客，努力的挤出一抹不甚自然的笑，带着几分苦意道：“蜷云，你也知道我娘的事情吧？”
陆策与自己的母亲既然是在云幽山相遇，那里是蜷云的本命树所在，又怎会不知？原来只有自己一人被蒙在鼓里。想到这里，小狐狸心中一痛，陆策到底当他是什么？徒弟？宠物？还是一个亲手杀死的故人之子？
被问到的蜷云低低“嗯”了一声，他灵巧的跳上床双手抱膝，把小小的下巴抵在膝上，说道：“青黛很美，还很温柔，云幽山上之上就没有不喜欢她的，要不是为了那个酸书生，她最后何苦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轮回？！”
他似乎陷入了回忆，兀自说个不停，凤紫只顾愣愣的听着：“那时候陆策还是个孩子，误闯上云幽山。山上的精怪都知道他是山下陆氏之子，有的垂涎他的血，有的则是厌恶人类而刻意刁难，我那时候因为自顾不暇没空料理那些不守规矩的精怪，是青黛护着陆策平安渡劫。陆氏一族虽是散仙，可长生不老，不过他们也像精怪一般需要历练渡劫，是他们所谓的‘成人’之式。劫难过去便是脱去肉身位列散仙，过不去便仍是凡人生老病死遁入轮回。青黛对他十分投缘，因此平日里对陆策也很好，不过最后却对他十分残忍……”
说到这里，蜷云突然停了下来，他颇为正经的对凤紫说道：“青黛之死最难过的其实是陆策，既然他不愿意说，我自然也不会。也许日后他的心结解开，会亲口告诉你。我只能说，你娘之死错不在他，况且他又照顾你百年之久，你不要再逼他。”
房中没有点灯，但月色明亮。蜷云娇媚的脸上一派正经之色，让原本心存疑虑的凤紫不由得完全信服。他挨着蜷云坐下，仿佛是要从对方身上汲取一点温暖般紧紧的靠着，轻声说道：“我心里好难受。”
同样是孩子一样的蜷云安慰的抚着小狐狸的头顶，安慰道：“陆策虽然性子不好，待你却是很好的，你不用担心他会弃你而去。”
蜷云的安慰之言一下子戳在小狐狸的心头，原来自己最难过的不是陆策的隐瞒，而是担心被他抛下。早已经在醒来的那个时候，就认定了那人，若他真的不要自己……
一想到这里，凤紫便觉得心中犹如被千万枚利刃所割，绞痛的厉害。他慌忙摇了摇头，甩去所有不舒服的想法，如同在大海中看见浮木一样狠狠抱住蜷云。
“不要胡思乱想。”蜷云又拍了拍小狐狸的头说道，“陆策家里有许多好玩的东西，我带你去看。”
说罢，不待凤紫有所反应就拉着他一蹦一跳的出了房间。
银亮月光下，两个少年灵秀的身影在陆府深宅大院的房顶上如浮云一样闪过，快的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陆策仰头看着两人轻巧的身影消失，才一转身进了书房，不想却对上一双了然的含笑眸子，他有些不自在的别开了头：“你怎么在这里？”
洌湮纵容笑道：“我不放心，小狐狸太过认真直率，唯恐你的别扭性子犯了为难于他，果不其然……不过蜷云倒是朵解语花，怪不得华兄为之倾心。”
“哼！”听到洌湮提到华兄，陆策不由冷冷嗤鼻：“几乎毁了蜷云本命树，害他沉睡百年的人也是你那华兄，这份厚爱恐怕蜷云那小妖担待不起！”
“华兄与蜷云之间，你我外人不便置喙，情爱一事哪里能够分得清对对错错？”洌湮依旧是好脾气的解释。他本就气质温和，举止从容，对陆策更是纵容的近乎溺爱之情，所以即使是对方态度恶劣，也不曾真正生气。
也正因为如此，陆策对洌湮也总是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力气尽泄的感觉。洌湮虽是长辈，但于他而言，更像是相熟的朋友，让他在言谈举止之间不由得多了几分肆意妄为。听了洌湮的话，他不禁反讽道：“只有你清心净身，没被这万丈红尘情情爱爱的俗事给污了去！”
洌湮知道陆策虽然霸道嚣张，但对于心里认定的朋友也是可以两肋插刀，更何况蜷云还是云幽山上的故友。知他不愿意再提及与蜷云有着是是非非的华淼，也就识趣的转了话题：“家中后辈里有几个不安分的，听说你带了小狐狸回来，都有些蠢蠢欲动。你也知道，陆家里真正过了‘成人’之式的散仙只有老太君，你二叔，我和你四人，底下的小辈们总有些是不甘心被我们这些老骨头压制的。亲家母终日向佛，已经不管家里的事情，你二叔刚愎自用，恐怕早已经被口齿伶俐的给带了进去，我又是个外人……现在陆家也就是你能说得上话，自然也是一个活生生的靶子。你……”
“我倒不信那帮小混球能翻得出什么风浪来？”陆策不待洌湮说完就截住了话头，肆意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陆家还风光依旧，哪里轮到他们叫嚣？”
洌湮也不反驳，只是淡笑着提点道：“凡事小心一些总是好的，你如今不再是独身一人，诸事不要以一人之事考虑，总要想想凤紫。”
“我想他作甚？”此时此地被洌湮直接挑明与小狐狸的关系，饶是陆策脸皮再厚也不由得尴尬，他恼怒道：“他自然是跟着我的！”
“如此甚好。”洌湮微笑说道，“你既与他歃血，自然是一心一体。只是凤紫他成人不久，是非礼教不明，凡事你要多多相帮，不要肆意去欺负才好。”
陆策不耐的敲了敲桌子，脸色也沉了几分：“哪里来得那么多废话，子夜将近，你还不赶快去修行？”
“罢了罢了，人老了就是招人烦。”洌湮半真半假的抱怨了一句，又想到什么似的说道：“那些小辈们又重新布置了一番藏秀楼的阵法，也不知他们从哪里找到的古书，竟然布出了逆日之阵……”
他话未说完，就见陆宅北面藏秀楼方向一阵金光大盛，陆策随即变了脸色，狠狠横了他一眼，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洌湮飘身上了书房屋顶，遥遥望着北面，唇边漾出了一抹笑意：凤紫便是陆策的劫数。一阵微风吹动他的长衫下摆，洌湮脸上的笑意更盛：“华兄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