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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与成吉思汗重逢1

书籍名:《蒙古帝国之成吉思汗》    作者: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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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01年秋季,战争再一次循踪而至。
  而操纵这一切的幕后之手,又是能言善辩的草原纵横家札木合。
  “十三翼”大战后的近十年间,蒙古高原逐步形成了几大力量相对集中的军事集团,一个是以成吉思汗为首的新兴的蒙古部,一个是以王汗为首的克烈旧联盟,一个是余威犹存的乃蛮部,再一个就是正在走向联合的、集三大集团之外几乎所有部落的庞大的军事联盟。这个军事联盟是以对成吉思汗的共同仇恨或恐惧为基石,由札木合一手缔结的。
  札木合这些年的心血没有白费。他成功地将那些对成吉思汗怀有仇恨或担心成吉思汗的势力扩张,终有一天会威胁到自身利益的11个大小部落的力量联成一体,共集结起十数万大军,摆开了同成吉思汗决一死战的阵势。
  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不同以往的是,这一次,整个草原都将被推入血腥的战火之中。
  战前,新联盟的首领在鄂尔浑河举行了一次重要集会,以推举一位指挥战争的共同的领袖。最有资格成为这个联盟大汗的有两个人选,一个是札木合,另一个则是泰亦赤惕部的塔尔忽台。
  篾尔乞部、塔塔尔部这两个昔日的草原大部,因先后遭受蒙古部的重创,元气未复,其首领脱黑堂、都塔惕无意出这个风头。乃蛮部的不亦鲁黑不曾带来自己的全部力量,也不想与札木合、塔尔忽台竞争。至于其他像翁吉亦惕、斡亦赤惕这样的小部,其首领更是既无心也无力去号令大众。因此,从一开始,人们便有心在札木合和塔尔忽台二人中任择其一。
  泰亦赤惕部可以说是历次战争唯一没有受过直接损失的部落,实力最为雄厚,这使一部分人看好塔尔忽台。而札木合有着与成吉思汗对敌的丰富经验,又对成吉思汗恨之入骨,所以多数人更倾向于他。
  出人意料的是,会议伊始,塔尔忽台率先提议推举札木合为古儿汗。塔尔忽台不争,别人哪里还有什么异议?于是,10位首领共同簇拥着札木合向设在帐外白色毡毯上的宝座走去,将札木合抬上宝座,跪拜于新大汗的脚下。
  札木合望着他们,又望了一眼耀眼的太阳,一张汗津津的脸上不觉露出一丝大功告成的惬意。盟誓前,他郑重地发表了一个简短的演说:“蒙各部首领举我为汗,其实我宁愿只做一个消灭铁木真的先锋。铁木真的存在,已成为整个草原的灾难。为了不被他各个击破,各部只有联合起来,与他作一生死较量。此战至关重要,胜则可保我与诸位昔日的尊荣,败则我们永无立足之地。愿长生天保佑我们一战成功,杀了铁木真!”
  “杀了铁木真!杀了铁木真!”11位首领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以草原上最古老的方式进行盟誓。他们以刀斫木,以足踢岸,一时间,方才还庄严肃穆的会场突然变得尘土飞扬,一片混乱。
  札木合的演说有些意味深长。可能他早已预料到,与成吉思汗一战无论胜败,他这个“古儿汗”都当不长久。对于这样一种一锤子的买卖,他只要能够胜利,情愿将形同虚设的“古儿汗”抛入斡难河中。
  盟誓并且祭旗后,札木合率领大军沿斡难河顺流而上,与成吉思汗、王汗的联军先后来到阔亦田地区扎营。
  当第一线曙光划破天际时,两边的战鼓爆豆般地响起。蒙军亮出队形前,元帅木华黎特意召来忽必来、朝伦、斡歌连、速不台四将,命令他们轮流看住成吉思汗,勿使他冲杀于敌阵之中,亲冒矢石之险。四将领命而去。
  札木合挥动令旗,指挥军马一同杀出。转眼间,双方混战一处,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这时,一团黑云由东南向阔亦田方向徐徐飘来,南风骤起,不出半个时辰,乌云密布,暴雨倾盆,风向正对着进攻一方的蒙、克联军。联军将士被风雨冲得睁不开眼睛,进攻速度明显减慢。相反,对方因获天助,士气大振,向联军进行了疯狂的反扑。
  克烈军首先溃退。蒙军纵然顽强,终究架不住人力与自然的双重袭击,阵脚渐乱,败象渐显。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成吉思汗突然出现在队伍的最前列,他从旗手手中夺过战旗,奋力向敌人冲去,那英勇绝伦的身姿即令士气正旺的对手也为之胆寒。
  仿佛一种奇异的力量重新支撑起蒙军将士的无畏和勇气,有些紊乱的队形开始稳住了,忠诚的将士们随着他们的大汗杀返敌阵,好似全然忘却了扑面而来的风雨。札木合的联军面对无所畏惧的蒙古铁骑,阵形开始动摇。
  一个惊天动地的响雷在人们头顶炸响。雷声过后,一个人们永远无法解释也无法忘怀的奇迹出现了:暴风雨来得更加猛烈,但风势已然逆转,反向札木合的联军袭来。札军不防有变,潮水般向后退去,混乱中不断有人跌落幽深的山涧。
  札木合顿足捶胸,悲愤莫名。为什么连天也要帮着成吉思汗?为什么?
  札木合联军兵败如山倒。
  桑昆建议分头行动,由他追杀札木合,成吉思汗追杀塔尔忽台。
  成吉思汗清楚桑昆的算盘。以札木合的为人,势必会乘其盟友溃败逃散之机大肆抢掠各部财产部众,追杀他无疑可独得厚利。塔尔忽台则不同。塔尔忽台最后来到战场,未见仗而逃,实力完好无损,追上他势必有一场硬仗。不过,桑昆的提议倒也正合成吉思汗的心意,他是不会放过给塔尔忽台致命一击的机会的。
  克烈、蒙古两部分头行动。克烈军往鄂尔浑河下游去追杀逃窜的札木合。蒙军则兵分三路,一路由成吉思汗亲自率领沿斡难河追杀塔尔忽台的泰亦赤惕部,一路追杀宿敌篾尔乞部,另一路则直出鄂尔浑河下游相机截杀札木合部。
  在斡难河对岸,蒙军追上了塔尔忽台。泰亦赤惕部返身迎战,与蒙军展开酷烈的厮杀。战场上,但见蒙军往来奔突,杀声震天,成吉思汗更是身先士卒,所向披靡。一直在后面观战指挥的塔尔忽台远远看着成吉思汗的身影,心里十分焦急。他清楚,虽然他的军队目前尚能苦苦支撑,未曾落败,但时间一长,绝非气贯如虹的蒙军的对手。
  塔尔忽台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一个挽弓搭箭的年轻将领,他认出那是只尔豁阿台。只尔豁阿台素有“合撒尔第二”的美称,是泰亦赤惕部一流的神射手。此时他手里的弓箭瞄准的不是别人,正是跃马阵中的成吉思汗。
  一支利箭带着风声不偏不倚正中成吉思汗的脖颈。
  狂喜差点让塔尔忽台窒息。他期待着那一刻的出现:成吉思汗跌落马下,蒙军军心大乱……然而,远远看去,只见成吉思汗在马上稍稍晃了一下,便奇迹般地坐稳了。他伸手拔下脖上的利箭,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鲜血顺着他脖颈滴落在铠甲上,很快染红了灰色的战袍。
  当时队伍已然打乱,除紧随于成吉思汗身边的哲列莫外,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中箭受伤。
  太阳衔山时,双方鸣金收兵,约定明晨再战。哲列莫寸步不离地守在成吉思汗身边。成吉思汗的脸色惨白如雪,精力已完全耗尽,他在哲列莫和众侍卫的护持下刚刚走到自己的临时营帐,就昏倒在门前。
  哲列莫强自镇静,他为成吉思汗细心察看了伤口,见没有伤到致命处,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他吩咐侍卫去准备烙铁,自己则俯身为成吉思汗吮去脖上的淤血。淤血除尽后,他用烧好的烙铁封住了成吉思汗的伤口。
  火光映照在成吉思汗苍白的脸上。
  哲列莫怀着无以名状的心情凝视着这张脸,心中百感交集。他实在不敢想象,一旦成吉思汗有个好歹,他们会怎样?草原会怎样?毕竟,在每个蒙古将士的心中,在许许多多草原人的心中,成吉思汗的名字早已意味着一统草原的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成吉思汗失血干裂的嘴唇嚅动着,发出了一点微弱的声音。哲列莫忙将耳朵附在他嘴上,勉强辨出一个字:“渴……”
  哲列莫的眼泪一下流了出来。
  他起身去寻马奶。不巧的是为了追击敌人,他们将所有的辎重军需留给了后卫部队,每人只带了一点清水和肉干。他不再犹豫,叮咛侍卫守好营帐,自己出营去寻马奶。他悄声来到泰亦赤惕人的营前,脱去衣服,只穿一条短裤潜入营地。在营边一座空帐前,他发现了一个被丢弃的奶桶,桶底尚残留着不少凝固的马奶,他如获至宝地拎起奶桶,飞快回到本营。
  成吉思汗仍处于昏迷之中。哲列莫用清水调匀了马奶,倒在碗里,一口一口地喂着他的大汗。这一夜对他来说是如此漫长难熬。天蒙蒙亮时,成吉思汗呻吟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大汗,您醒了?”哲列莫惊喜交集。
  眼前的雾翳一点点消失后,首先映入成吉思汗眼帘的是哲列莫疲倦的面容。
  “大汗,再喝点马奶吧。”哲列莫端过早已备好的马奶,扶起成吉思汗。
  两碗马奶喝下去,成吉思汗觉得心里不再那么灼烧了,他疑惑地望了望哲列莫:“我们营中没有马奶啊,你从哪里得来的?”
  “泰亦赤惕营地。”哲列莫简述了他弄到马奶的经过。
  成吉思汗微微叹口气:“你太冒险了。如果你被抓住,让敌人知道了我受伤昏迷的消息,我们的处境就会变得很危险。”
  “不妨事。我考虑到这层,进入泰亦赤惕营地前已先将衣服脱去。万一他们抓到我,我就说因我违抗了军令,您为惩罚我,将我剥光了衣服关起来,我不甘受辱,才悄悄逃出蒙营。只要骗过他们,我便可以寻机返回了。”
  哲列莫的细致深得成吉思汗的赞赏,他紧紧地握住哲列莫的手:“你总不惜以生命来保护我。这20多年来,你追随在我的身边,无论遇到多少挫折和失败,也不曾让你改变初衷。你,还有博尔术、木华黎,还有那么多的将士,对我来说犹如车之辕轴,体之臂膀,我甚至有时不知该如何才能酬答你们对我的这份忠心。”
  “您别这么说,更不能这么想。您刚出生时,阿爸把我献给了您。从那时起,我的一切就已属于您了。”
  “不……”成吉思汗喃喃着,似乎想说什么,又哽住了,他急忙将头扭在一边。哲列莫无言地注视着他,眼眶也微微红了。良久,成吉思汗努力克制住油然而生的温情,以他特有的敏锐问:“你找马奶时,没发现泰亦赤惕人的营地有人吗?”
  “没有。营地内很沉寂。”
  “沉寂?”成吉思汗的眼中闪出了思索的光芒。哲列莫也顿悟到敌情的异样。当时他将全部心思都扑在大汗身上,未加留意。
  成吉思汗与哲列莫用眼神告诉对方自己的判断:塔尔忽台跑了。
  千真万确,泰亦赤惕营地确已空无一人。
  昨晚塔尔忽台收兵回营后,一直坐卧不宁。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出一些零散的可怕的片断:高举的战旗,逆转的风雨,成吉思汗中箭后屹立不倒的身姿……他急召部将商议对策,结果众人皆无心恋战,一致要求暂避蒙军锋芒,待回老营后再作打算。塔尔忽台接受众议,当即传令连夜拔营。
  成吉思汗从榻上撑起身体。由于牵动了伤口,他那因失血过多而变得蜡黄的脸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大汗!”哲列莫知道成吉思汗急于追赶逃跑的塔尔忽台。
  成吉思汗对哲列莫说:“他们不会跑得太远!从他们只将空奶桶丢下的情况看,他们必定坛坛罐罐带了不少,只要我们派轻骑前去,定能追上他们。”
  “由我去就可以了,您不能……”
  “我没事,扶我起来。”
  成吉思汗刚刚踏出帐门,便传来一个好消息:博尔术在歼灭篾尔乞部后引军回营途中,正遇上仓皇逃遁的泰亦赤惕部,双方经过一场混战,塔尔忽台力不能敌,丢下大部分辎重和部众,只带部分残兵败将逃回老营。目前,博尔术正押解着篾、泰两部的俘虏及财产向斡难河方向赶来。接着,木华黎处也传来喜讯:他和术赤顺利完成截杀札木合的任务,正在回营途中。
  捷报频传,全军将士欢呼雀跃,整个军营洋溢着喜庆和欢乐。
  第二天,博尔术、木华黎先后率部返回,三路人马在斡难河畔胜利会师。众将闻知大汗中箭受伤,皆赶到成吉思汗帐内探视慰问。
  成吉思汗正与众人言谈甚欢,这时侍卫来报,帐外有位老者求见。
  成吉思汗在众将的陪同下来到帐外。尽管24年的时光已将黑发催白,成吉思汗仍然一眼认出来者正是他少年时代的救命恩人、朝伦的父亲锁尔罕。
  他急忙抢步上前,大礼参拜:“铁木真拜见恩人。”
  锁尔罕忙不迭地搀起他:“不可,不可!大汗莫要折杀我锁尔罕啊。”
  成吉思汗握住了老人的双手:“老人家,您身体可好?”
  “好。托大汗的福,硬朗得很。”老人笑眯眯地回答,眼中泪光闪闪。年少的铁木真曾发誓要报答他们全家的救命之恩,他此次举家来投,却绝非要图什么报答。他思念阔别已久的儿子朝伦,何况泰亦赤惕已然没有了他们的容身之处。时光如流水,最让老人感到欣慰的是,铁木真的的确确变成了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望着站在老人身后一位英姿勃发的青年将军,笑问:“这位是……”
  锁尔罕急忙介绍道:“他叫只尔豁阿台,是泰亦赤惕部有名的勇士和神箭手。他特意请求同我一起来拜见大汗,想在你帐前效力。”
  说到这里,老人推了推只尔豁阿台,要他上前拜见成吉思汗。但只尔豁阿台纹丝不动。他的沉默似乎意味着一种思索,一种抉择。
  “你有话要对我说?”成吉思汗温和地问。说不出为什么,第一眼看上去他就有点喜欢这个不卑不亢、目光如炬的青年。
  “有。”只尔豁阿台昂起头,坦率地回道,“我必须告诉你,那天射伤你的人是我。”
  “哗——”仿佛听到一声号令,成吉思汗的侍卫们抽出兵刃,将只尔豁阿台团团围定。只尔豁阿台泰然自若,面不变色。
  成吉思汗摆摆手,侍卫们退至一边。他向只尔豁阿台走近一步,不紧不慢地问道:“你既射伤了我,为何又来投奔我?”
  “我对大汗的威名素有耳闻,尤其在不久前的大战中,我亲眼目睹了大汗一往无前的雄姿,更从心里敬仰您坚强如铁的意志。在战场上,我们是敌人,我为主尽忠,并不认为有什么错。对于那一箭,我至今不后悔。”只尔豁阿台气定神闲地回答。
  “你既有‘神箭手’之称,为何那一箭却射偏了?”
  “不是我射偏了,是长生天在护着你。我的箭离弦的瞬间,你恰好偏了一下头,否则……你又怎么可能站在这里?”
  成吉思汗依旧不动声色:“那么,你又为何不继续为主尽忠了?你难道不知道一个人应该全始全终吗?”
  “那是指对值得的人。骏马需要好骑手!对于我家主公,我尽忠已毕,该为自己寻条出路了。”
  “什么叫‘尽忠已毕’?”
  “这点你可以问问博尔术将军,若非我引兵拼死挡住将军的追兵,塔尔忽台首领焉能顺利脱险?”
  “那究竟是什么让你改变了追随塔尔忽台的初衷呢?”
  “他不是我理想中的明主。当初选择了他,我已经错了,我不想一错再错。”
  “谁又是你理想中的明主?”
  “您!”
  “何以见得?”
  “从您平素的所作所为,从您在战场上指挥若定的风范,从您手下将士视死如归的豪情和号令如一的军威,我认定您才是值得我终生追随的明主。”
  只尔豁阿台的一番话渐渐消除了蒙军将士的敌意,他们开始以新的眼光来看待这位年轻的敌将了。
  成吉思汗再一次试探:“你就不怕我报那一箭之仇吗?”
  “我考虑过。大汗如若杀了我,不过是污了巴掌大的一块土地。倘若大汗饶我不死,今后我将为您横断白水,踏碎黑石,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成吉思汗从心底里认可了只尔豁阿台——不是为他的一番豪言壮语,而是为他襟怀坦荡的男子汉气概。他向众人说道:“身为敌人,总难免希望隐瞒自己的敌对行为,他却能据实以告。这样的人是可以做任何人的朋友的。只尔豁阿台,从今往后,你就作为我伴当留在我身边吧。”
  直到这一刻,只尔豁阿台那凛然挺立的身躯才像被火融化一样,跪伏在成吉思汗的脚下。成吉思汗伸手将他扶起,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只尔豁阿台,为纪念我们的相识,我想给你改个名字,你意如何?”
  “请大汗赐名。”
  “我们一箭之交做朋友,你以后就叫‘哲别’吧。”
  “谢大汗。”
  “哲别”乃“箭”之意,从此,这位名为“利箭”的将领在成吉思汗麾下,东征西伐,横扫敌阵,所向无敌,成为蒙古历史上著名的常胜将军,为成吉思汗统一蒙古、征服世界立下了汗马功劳。
  成吉思汗与恩人一家重新聚首,又收哲别这员勇将,可谓双喜临门。他将军中诸事完全委以木华黎,自己则专门设宴款待锁尔罕。宴会结束时,一个侍卫唤出成吉思汗,向他报告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元帅因他受伤之故,要治斡歌连、朝伦、忽必来、速不台死罪。成吉思汗这一惊非同小可,一刻也不敢耽搁,匆忙赶往帅帐。
  斡歌连、朝伦、忽必来、速不台皆已上绑,四人站在帐中,垂头不语。
  木华黎怒不可遏:“还记得大战前本帅如何交代你们的吗?我千叮咛万嘱咐要你们守好大汗,不可让他亲临敌阵。你们呢?竟敢将我的话置若罔闻,致使大汗险些丧命。我倒要问问,我杀你们,你们冤是不冤?”
  四将面面相觑,纵有万千委屈也无法出口。
  成吉思汗推门而入:“元帅,请刀下留人!”
  木华黎心想,我就怕你不来呢,你倒来得及时。
  “大汗,”木华黎转出桌案,“您可是要为他四人求情?”
  “正是。”
  “您是主,我不敢违命。但他四人违犯军令,我若不能秉公而断,恐日后军令不畅,难以服众。大汗若顾念私谊,一力维护,我只有请大汗收回帅印,另选贤能。从此,我再不过问军中之事。”
  这一下,还真把成吉思汗难住了。
  一方面,他完全理解木华黎为维护军令的苦心,另一方面,他却一万个舍不得杀掉他这几员虎将。别说他们根本无罪,就是有罪,他也得设法为他们开脱啊。
  “元帅,元帅……元帅且说说他们到底身犯何罪,非杀不可?”
  “身为臣下,致使主公亲身涉险,已属失职;还令主公伤及体肤,更是罪在不赦。我身为一军之首,倘若事先考虑不周,没做交代,那么罪在我一人,我绝不敢有所推诿。然而我在战前三令五申,命他四人护好大汗,他四人又可曾做到?请问大汗,他四人该杀不该杀?”
  “唉,元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事真的怨不得他们几个。都怪我一时性急,无端惹出这场祸事,实在与他四人无关。我保证今后绝不再犯,望元帅看在我的面上,饶了他们这一次吧。”
  木华黎哪里是真的要杀四将!他不过借此逼成吉思汗做出不再冒险的承诺。如今见目的达到,乐得顺水推舟:“既然大汗求情,也罢,且饶他们一回。”
  四将齐齐跪倒在地:“谢元帅不斩之恩。”
  木华黎命人除去四将绑绳,缓缓说道:“你们不必谢我,是大汗为你们求情。望你们谨记今日之事。”
  “扎!”
  成吉思汗不觉松了一口气:“元帅可安排好回军事宜?”
  “全部安排妥当。”
  “如此……大家各自回营准备吧。”
  俟众将离去,木华黎向成吉思汗详细汇报了截杀札木合的经过。
  自札木合兵败、桑昆提出分头追击时,成吉思汗便料到桑昆的目的无非是为多抢些军需物资而已。只要札木合留下东西,桑昆断不会为难于他。为此,成吉思汗才兵分三路,派木华黎在鄂尔浑河下游截杀札木合。
  果不出所料,札木合与桑昆只经一仗,便知趣地丢下所有辎重。桑昆心满意足,不但不再追赶,反催促王汗率克烈大军先行返回黑林。札木合侥幸逃过一劫,哪曾想到半路还埋伏着一支奇兵。
  札木合一见木华黎,顿时大惊失色。面对杀父仇人兼昔日旧主,木华黎倒是心平气和:“札木合首领,我奉成吉思汗之命,在此恭候多时。还望首领不动干戈,随我回营一叙。”
  札木合并不搭言,拍马上前,挥刀就砍。对木华黎来说,札木合远非对手。无奈成吉思汗事先有令,不可伤害札木合性命,因此他多是招架封挡,不敢随意进招。
  在后观战的术赤见主帅战得艰难,立刻挥动令旗,指挥将士一同杀出。
  札木合本已心力交瘁,这时稍一疏神,被木华黎一剑刺中马胯。那马痛得“唏溜”一声怪叫,将札木合掀翻在地,负痛而走。
  木华黎正待生擒札木合,忽见一片剑光如同雪片一样向他裹来,他只好放弃札木合,专心对付这突如其来、神出鬼没的剑招。
  令木华黎惊讶的是,来人竟是一位少年。只见他使开一柄长剑,法度谨严,不露丝毫破绽。他边战边冲札木合喊:“快上马!”
  札木合醒悟过来,急忙跳上从马。少年怕他上前助战,催促他道:“您先走,我来挡住他们!”
  札木合闻言拨马跳入河中,向对岸游去。少年见他已走,又与木华黎斗了一会儿后亦虚晃一招,拨马而去。术赤引军追到河边,引弓待发,被木华黎挥手止住。木华黎伫立河边,眼望着札木合游上对岸,命士兵向他喊话:“奉大汗之命,不伤首领性命。望首领好自为之!”
  听完木华黎的汇报,成吉思汗十分满意。他之所以要选择以德报怨,无非是想再给札木合一个机会。他与札木合之间有着太多的恩怨纠缠,他们好像一场赌赛的双方,都想看到谁是最后的胜者。
  沉思片刻,成吉思汗有点好奇地问:“那少年骑士究竟何许人?他的武艺真的比札木合安答还要略胜一筹吗?”
  “的确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至今有些疑惑,从那少年声音举止判断,应该是个姑娘。”
  “姑娘?札木合有一独女祺儿,莫非是她?如果是祺儿,我倒知道她的箭法精准,绝无虚发。若非如此,两年前她怎么可能救了拖雷呢!”
  “她救过四太子么?”
  “是啊。拖雷出生后,额吉格外钟爱他,就带在身边亲自抚养。有一天,塔尔忽台的一个手下乘我行猎未归,假扮成流浪的草原骑士,来到额吉的帐中。善良的额吉,可怜这个穷困潦倒的人,亲自去安排饭食。没想到,他竟乘机劫持了拖雷。在营外,正当他要对拖雷下手,幸亏被祺儿发现,她上前救下了拖雷。在她护送拖雷回营的途中,我也引军返回了。那是我多年后再一次见到祺儿,她长大了,长得更漂亮了,是朕见过的草原上最漂亮的女孩子。只可惜,我与她的父亲却成了不共戴天的敌人。”
  “原来是这样。”
  “是啊,她是拖雷的恩人。不过,我还不知道她会使剑。”
  “她的剑路我觉着熟悉,很像瑞奇峰的风格。”
  “这就更奇了。瑞奇峰不是早就离开草原了吗,何时又收此女为徒?”
  君臣猜测不出,却不知此事真与瑞奇峰有关。
  11年前,偶救木华黎的瑞奇峰离开草原回到金都,与师父青松道长会面。不久,师兄石抹重辰旧伤复发,下肢瘫痪,瑞奇峰便前往沧州协助师兄打理在那里的布行生意。
  沧州“宜春布行”,原是河北最大的一家布行,也是契丹贵族石抹家族的产业之一。因石抹家族一向以习武为重,传到石抹重辰手上时,布行生意已是明日黄花,一落千丈。偏偏瑞奇峰在生意场上也是个奇才,接手布行不久,便接连做了几笔大买卖,这样一来,布行生意不但蒸蒸日上,而且大大超过了往日的繁荣。
  4年前,重辰之子明安一举夺取武状元,在大将军术虎高琪手下为将,但仕途并不顺利。重辰心里清楚,让儿子回来打点生意那绝无可能,儿子对做生意一向深恶痛绝,因此立下遗嘱,将布行划归瑞奇峰名下。瑞奇峰如何肯受!最终只答应暂替师侄明安料理家业,一旦明安回来,他将完璧归赵。
  不久,石抹重辰一病不起,明安匆匆赶回为父料理丧事。临行,他当着全家的面公开宣布:布行及石抹家族的一切产业从此姓“瑞”,与他石抹明安再无瓜葛。他恳切地对瑞奇峰说:“师叔,侄儿此生注定要投身军旅,纵死不会回头。倘若师叔不肯接受石抹家族的产业,它将成为侄儿心头重负,使侄儿始终觉得愧对先祖。家父遗愿也是如此。万望师叔成全侄儿,让侄儿从此可以了无牵挂,专心仕途,或能成就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师侄发自肺腑的恳请颇令瑞奇峰为难。石抹明安却不容他犹豫下去,果断地立下字据,“逼”着他在上面签了字。自此,“宜春布行”及石抹家族的产业便正式划归在瑞奇峰的名下。石抹明安如同卸下了沉重的包袱,一身轻松地告辞师叔回野狐岭驻防。
  瑞奇峰性本豪侠,更兼为人仗义疏财,古道热肠,因此江南塞北,三教九流都结交了不少朋友,其中有一位是河北名医刘仲禄。
  刘仲禄原本有个幸福的家庭,妻子美貌贤惠,夫妻俩你恩我爱,小日子过得十分和美。岂料一夕间祸从天降,刘妻进庙上香途中被当朝权贵完颜谔诺勒的侄儿完颜畅看中,并诱逼失身。刘妻不甘受辱,自杀身亡。刘仲禄悲愤之下前去行刺完颜畅,却失手被擒,多亏瑞奇峰出手相救,才得以暂脱虎口。
  刘仲禄惨遭家破人亡之祸,又被州府画影通缉,急切间竟无处藏身。瑞奇峰想起他的蒙古朋友木华黎,便建议刘仲禄暂到蒙古避祸,刘仲禄欣然应允。俩人靠了石抹明安暗中相助,顺利逃出边境,来到长城脚下的汪古惕部。
  一路行来,二人方知木华黎的声威在草原早已如日中天。
  瑞奇峰高兴之余并不意外。他早料到,木华黎倘若得逢明主,必能成为一代名将。让他感到意外和激动不已的是,他居然见到了从他6岁时起便念念不忘并牵起他草原情结的那个人——成吉思汗。
  其时,莫日根大夫年七十有二无疾而终,成吉思汗遂以年轻的刘仲禄顶替莫日根大夫的位置而置于左右。瑞奇峰在蒙古本部逗留数日,因惦念沧州的生意,便向木华黎和刘仲禄告辞,并依依拜别成吉思汗,准备返回金地。
  遇见祺儿完全是在无意之中。
  那天,祺儿像往常一样在豁尔豁纳黑川练剑。精于剑术的瑞奇峰立刻被少女的一招一式吸引住了。随后,为了这个潜能无限的少女,瑞奇峰毅然推迟了行期。
  适逢“阔亦田”大战前夕。当札木合游说各部归来,祺儿的功夫早已一日千里,不在其父之下了。
  蒙、克联军满载而归,连战马的脚步似也轻快了许多。为了加强与克烈部的联盟,成吉思汗向王汗提出,愿将爱女华容许给桑昆独子撒图,并为长子术赤求娶王汗幼女察如尔。王汗觉得这笔买卖划算,先自应承下来。回到老营后,王汗召来儿子,将与成吉思汗议定之事细细告知,谁曾想,话未讲完,桑昆勃然变色:“不行!我不同意!与铁木真结亲?我看父汗您真是老糊涂了!”
  “与铁木真结亲难道还辱没你不成?”
  “他铁木真算什么东西!一个吃野菜树根长大的穷小子,也配让他的女儿来我家做未来的皇后?父汗你别忘了,您可是有着金国所封的‘王’号!这样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你还居然沾沾自喜,不是糊涂又是什么!”
  “好,好!我糊涂!我来问你,这个家到底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我妹妹我管不着,我儿子当然由我做主!我这就遣使退婚。”
  “你……”王汗气得胡须直抖,指着儿子,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桑昆根本不理他,拂袖而去。
  出了父汗的大帐,桑昆在门外转了一圈,顿时有了主意。他派侍卫去传镇海。镇海不知太子传他所为何事,急忙跟随侍卫来到桑昆的营帐。
  桑昆并不急于开口。他一边玩弄着一只精致的玉杯,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镇海。镇海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半晌,桑昆冷冷地开口了:“你不是一向与铁木真最熟吗?现在我就派你作为我的使者到蒙古部走上一趟,捎几句话给他。我想,凭你的面子,一定会把此事办妥的。”见镇海对他的讥讽无动于衷,桑昆略一停顿,随后将他与父汗的争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镇海。他尤其刻意强调自己之所以不同意与铁木真结亲的理由,他要镇海将他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述给铁木真。
  镇海呆若木鸡。他非常清楚,桑昆这样做,无疑会堵死克烈部与蒙古部的友好之门,甚至还可能使两部反目成仇,这对风雨飘摇的克烈部来说实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但他同时也深知,目光短浅、自以为是的桑昆是不可能听进任何忠言的,既然总要有人承担这个使命,不如自己去。身为克烈之臣,纵或明知桑昆此举愚蠢之致,他也无由推拒。
  镇海不带任何随从,只身来到成吉思汗的主营,求见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似乎有所预料。从镇海不同以往的脸色,他敏锐地洞察了镇海矛盾的心情:“桑昆有什么话要你转告我,你直说无妨。”
  镇海横下一条心,将桑昆派他来的使命和盘托出,当他讲完最后一个字时,已是冷汗长流。
  “嘭!”仿佛一声霹雳,许多人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镇海更加没有勇气正视盛怒中的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砸在桌上的手微微颤抖着,狂怒使他脸色铁青。桑昆的污辱严重地刺伤了他的自尊,他想到王汗,第一次明白,他为酬答王汗昔日恩义所做的一切忍让和努力,换来的不过是变本加厉的仇视和轻侮。
  镇海还是头一次见到成吉思汗的另一面,一个摆脱了伪装、真正富于人情味的一面,而不是他素常见惯的喜怒不形于色的那张面孔。不知为什么,这反倒让他感到亲切。他所做的都是为臣者应该做的,此刻,他突然觉得很轻松,他不再欠王汗父子什么了,就像成吉思汗早就不再欠王汗什么了一样,他们在心理上已经自由了。
  博尔术趋步上前,低声劝解:“大汗息怒。大局为重,请大汗将那些闲言碎语权当耳旁之风。来日方长,孰是孰非,自有公论。”
  成吉思汗听罢博尔术的劝说,渐渐冷静下来。他命察合台速去传窝阔台来见镇海,他向镇海笑道:“我有其他事务缠身,不能亲自陪你了,你切勿多心。我命窝阔台代行迎送诸事,一来让他历练历练,二来亦为你师生小聚。”
  镇海在为成吉思汗惊人的自制力惊叹的同时,哪里还有心情参加饮宴。他只想见窝阔台一面,尽快返回:“大汗是否有话要我带给桑昆太子?”
  成吉思汗的神情骤然变冷:“告诉桑昆:他可以不顾两部盟好,我却不能不念王汗旧恩。望他好自为之!”
  镇海听着成吉思汗简单却寓意无穷的话语,心情更加沉重。他为桑昆羞惭,也为王汗悲哀,怎奈他无能为力。只有一点他敢肯定:克烈、蒙古两部的决裂必定为时不远。


  《成吉思汗》第三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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