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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追命的命 冷血的血

书籍名:《暖日明霞光灿》    作者:yayiy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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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不是江南
  柳絮飞。碧水泛波。
  庄园内的绿水池边围了大半圈的江南烟柳,浅绿,轻如雾,白絮飘飘,氤氲了一眼的江南风情。
  如果加上点点染了愁丝似的迷蒙霏雨,那就更像了。
  像什么呢?追命眼睛一眯,多年前的旧伤隐隐一痛。
  她从如烟似雾的旖旎画卷里走来,纤纤素手漫不经心地撑起了了一伞欲语还休的朦胧,伞下,一双幽幽的深眸轻轻一望,只一望,就望进了懵懵懂懂的少年心,从此海枯石烂桑田变换都已无力忘记。
  这里不是江南,他却想起了江南的景,江南的人。景美人美,只是某一天在自己眼前化成了最凄厉的美。
  亭台水榭,远远地,花想容看到追命一个人在对着什么兀自出神。
  那样的表情,忽然让她想起了花怨暮——数次,浇花浇到一半,手慢慢地垂下,愣忡地看了好半天,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是,追命的眼神里有着更深的一层东西,相似又不全然相似。
  “在想什么呢?”花想容笑也轻盈步也轻盈地跑到他身侧。
  低头,一水清澈,还能看见悠游自乐的鱼儿,在映着两人倒影的轻波间无惊无愁地穿梭,池底的假石是它们游戏的全部世界。
  追命一转头,揽起了如水的融融笑意,“我在想,我该不该,立刻离开这里?”
  “不,你不能走!”这是花想容的第一反应。
  “我若要走,天下少有人能拦得住我。”追命笑得一贯的很追命,“你搞清楚了,这绝对不是我在吹牛。”
  花想容怔立当场。那感觉就像正要兴冲冲地走进自己的家门蓦地发现房子已换了把锁,吃了瘪却不明白是怎么吃的。
  花想容本来以为已经很了解追命了。
  花怨暮只淡淡听着花想容把话说完。桌上一盘残局,花怨暮手执白子,举了半天仍未落下。
  “他好手好脚,武功又没被废,发现自己上当了为什么不能走?”嗤笑,连带将自己也笑进去。
  “他知道了?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的?”
  “我告诉他的。”花怨暮眼里浮起了一层玩味,“再说,他也不笨。”
  目光飘回棋局,白子在指间被捏得温热,这盘棋,乱了。是下,还是不下?
  花想容看着那白子,看着兄长沉吟的神色,脑中突闪过了一个想法:自己是否就是那枚棋子,或者大家都是?  可是,谁才是那掌棋的人?
  如果你需要我做棋子,我会是心甘情愿的吧。
  夜晚,花想容鼓足勇气进了追命的房间,“追命哥,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你会明白我们是有苦衷的。”
  遥遥的中庭一角,目睹了花想容与追命共入了房间。花怨暮一回身,看到秦浩假心假意的担忧,“这孤男寡女的……”
  “秦叔,你更担心的是花想容会泄露多少秘密吧?”花怨暮看也不看他,“想容知道的,也不过就是自己的身世而已,你们的密谋,她是一概不知的。”
  “折花山庄的身世是最大的秘密哪,如果赵家知道了……”秦浩欲言又止。
  花怨暮面上寒光一闪,刹那后又是平静无波,“你跟方叔又决定了什么?”
  “至少要废他武功。这小子,太会乱窜。我派的人都看不住他。等酒魄酿成后定留不得他。”
  “废他武功,倒也是。谁有能耐废他?”花怨暮似笑非笑。
  “我和老方联手应足够。”秦浩自信道。
  “……等过两天再说吧。”
  花怨暮的脸没入了树影里,让谁都看不到他的表情。
  同样的厢房,白日朗朗。
  “你这招欲擒故纵使得不错。”又一次接了血,花怨暮随口道,“怎么样,想容有没有告诉了你想知道的一切?”
  “什么?”追命似是不明白。
  花怨暮以一种嘲讽的眼光瞟了他,“你明知道想容很喜欢你,还在她面前说要离开,不就是为了激她把真相告诉你么?”
  “她确实说了一些事……”追命反盯着他,“所谓的真相除了骗我还有什么?我早知道了,不用耍这个心眼。要说喜欢,你难道真的看不出来她真正关心的到底是谁?”
  花怨暮不语,眼里露出微微的疑惑。
  “我只是……”追命微露苦楚地拧了下眉,半天找不到合适的词,“……一时有感而发罢了。”
花怨暮眼中惊诧的意味更浓。
  “哎呀,反正你也不懂!”追命很烦恼地推开了越凑越近的花怨暮,拉开了房门要走,末了又回头,“一开始看见你,我只觉得你很像大师兄,后来,我越来越觉得你像我的另一个……朋友,明知是在做错事也不得不继续错下去,我……却不能阻止她,直到现在我有时候都在想,如果她不是碰到我这个当捕快的,是不是就不用那么……”定定不由自主涣散的心神,“说要离开就是随口说说的,没有你想的那么多,信不信随你。”
  门关上,只余了花怨暮一人留在屋里。
  第一次见到追命那么黯淡的神情,让窗外的艳阳也无端暗了几分。
  不可否认,心,有点疼。
  出门,发现他却还在门口等着自己,眼睛亮得人莫名心悸,“说吧,你要我帮你什么?”

2 大大方方地进,干干脆脆地走
  秦浩实在不该叫两个小喽罗盯住追命的。可他最近急于用人,重要人才都派出去活动了。况且,他也没把追命这个笑起来总是一派天真的年轻名捕放在多么重要的位置。
  是以,追命就发挥了他天生的亲和力,首先与暗中还在鬼祟观望的小喽罗打打招呼,之后喝喝闲酒,吃吃小菜,拉拉家常,不仅摸清了许多情况,也为自己争取到了许多自由活动的时间。
  在山庄里待了十多天,追命与花怨暮及庄里的一些下人日益熟悉,一般人也多不愿为难他。
  好比现在,把两个憨实朴直的小喽罗灌醉后,趁着花想容还在每天必做的禁闭中,追三爷终于可以神清气爽地再度探探折花山庄了。
  追命这次探究却是有目的的。按着花怨暮的指示,今天他得在折花山庄的接待贵宾的有朋轩“现一现身”。
  秦浩今日为花怨暮带来了一位贵客,并且这位客人自称是花怨暮“最好最好的朋友”。所以秦浩希望这个“最好最好的朋友”能帮助花怨暮坚定支持狄青反宋的决心。虽然山庄目前从护院到下仆,大部分都对他是惟命是从,可在相当一部分元老心中,毕竟花怨暮才是折花山庄名正言顺的正统庄主。已经大权旁落的花怨暮名义上在庄中仍有着不小的影响力。为此,秦浩不得不考虑一下花怨暮的意见,更确切的说,他觉得这位少庄主若能心悦诚服地听其指挥,是最好不过的了。
  眼下他就待在有朋轩外,纡尊降贵地当起门神来。
  花怨暮和那位年纪轻轻的贵客正在里面叙旧,叙得越长他越高兴。
  这次“叙旧”是重要的,秘密的,他不喜欢在此见到闲杂人等。
  在山庄内,秦大总管的不喜欢是一般人承受不起的。
  追命很荣幸,或者应该说很不巧。他急速荣升了秦大总管十大不喜欢的首位。
  秦浩一对并不昏花的老眼眼铮铮地钉在了追命的一双胜似闲庭信步的脚上。
  那双脚,正稳稳当当、安安然然地跨过有朋轩的门庭。
  那双脚的主人,也正满面春风、一脸笑意地铆上了秦大总管的钉子般扎人的目光。
  秦浩不知追命心下正在骂人,简直想破口大骂,“什么叫大大方方地进来?怎么不通知我有总管在这儿看着?”
  “总捕大人怕是走错了地方吧?”秦浩慢条斯理地开了腔。
  “没错,没错,怎么说也还都是折花山庄的地儿嘛。”追命明显地在扯皮。
  “大人请回吧。这里是不经庄主允许连庄内主管都不得进入的。”
  “好。”追命干脆地掉头就走。
  “哼,毛头小子。”秦浩暗叱了一声,目送他走出有朋轩,考虑着待会儿怎么收拾那两个本该紧盯着追命的小喽罗。
  有朋轩的屋檐不很高,至少对追命来说不算高。但是大白天的,一道白影附在屋顶上想想都很惹眼,要瞒过那个秦浩就更不容易了。
  追命很伤脑筋,他在想到底该怎么“大大方方地进来”?

3 狄原
  有朋轩内厅。
  花怨暮端着茶杯,专心地一口一口地喝着清茶。
  那位贵客一身劲装打扮,手持一杆七尺七分长的乌寒黑铁枪,站在花怨暮对面一口气饮干了茶。
  狄原,狄青的独子,大多人谓之性情豪爽直率。三年前为购花进入山庄,偶见花怨暮,惊为天人,当即引为好友。即便花怨暮对他的态度始终是冷冷淡淡的,他的热情亦是一如既往。
  “那帮刑部走狗,竟然听从了奸相文彦博的指示,四处搜寻父亲谋反的证据,真是逼得人不得不反。”狄原把空杯往几上一摆,几乎要震裂桌面,虎目充满期待地射向花怨暮,“小暮,你帮不帮我?”
  花怨暮凝视着杯中自己清清约约的脸影,扯了扯嘴脚,“狄公子抬举了,我一个小小的没有实权的山庄庄主,能帮到你什么?反正,你早就跟我的两位总管商量好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狄原做了亏心事一般嗫嚅起来,“这个……我是没办法。小暮,我知道你不高兴。可是,我实在找不到能帮我们的人,朝廷中几乎没人是能为我爹说上话的,不是故意刁难就是做缩头乌龟。”
  “我只是奇怪,你不是很讨厌那两个老家伙的吗?居然还能言辞恳切地写信给秦浩向他求助,大丈夫果真是能驱能伸。”花怨暮喝够了茶,也看够了茶,把杯子置于一边。
  “小暮,你,”浓眉大眼纠成一团,狄原不顾形象地嚷起来,“你不要一直这么阴阳怪气的嘛。这样吧,只要你能消消气,让我做什么都行。”
  花怨暮从椅子上站起,“不必了。”妙目一扫,玉手一挥,一道暗器破空而去。
  这暗器来得急,来得巧,来得突兀,直向狄原的面门飞来。
  “叮”地一声,狄原提枪打飞了暗器,又惊又怒,“小暮,你干什么?”话未落地又是一枚暗器射过来。
  狄原干脆舞起铁枪,滴水不漏地招呼着花怨暮无缘无故掷出的“礼物”。
  一时,装潢考究的客厅里暗器横飞,冷光闪烁,桌上,茶几,椅子,梁柱,……都中了精致小巧的飞镖。
  有两枚被狄原的铁枪打回去,还反飞向了花怨暮的心脏部位!
  狄原大骇。
  花怨暮暗器工夫了得,其实是由于自小体质与常人有异,习武难成大器,内力微弱而不得不在暗器上钻研。故此花怨暮招数虽狠准,劲力虽巧致,对一二流的高手来说其暗器的杀伤力并不大。倒是他本人,能不能接住与自己同样劲道的暗器还是个问题。
  眼见两道暗器来势汹汹地扑向自己,花怨暮也瞪大了眼睛,却是避不及了。
  狄原持枪飞身欲挑歪暗器的方向,不巧差了一点距离。
  看这情形是势必有人要见血了。

4 花开一瞬
  生死只在一瞬间。
  花怨暮几乎就要听见尖利的仞片切进自己血肉的闷音。
  他甚至已闭上眼。
  什么叫引颈受戮?花怨暮忽然很想笑,笑自己。他似乎从小到大都在做着这种事。
  总是以被迫为借口寻找愤怒的理由,总是以伪装的不屑为面具期许别人的戏言,总是轻易地就绝了望,……这一次,追命,我能否寄希望于你?
  怨天怨地,怨暮怨朝,而我最怨的,只有自己而已。
  蓦然有人抓住了花怨暮的手拉向别处。那股轻盈回旋的力量带着他的身体看似翩然实则迅疾地堪堪避开了夺命飞镖。
  在狄原看来,花怨暮与其说是避过暗器,不如说是舞过了两点银芒,那个突然从冲进来的白衣人竟然就那么轻轻巧巧地牵了人家的手跳舞一般旋转着,任暗器如流星划过了花怨幕的衣袂,纯蓝净白两道身影在余力的引导下顺势冉冉上升,在空中旋了几个轮回,像是不经意而至的飞来浮花,乍然地展颜敛玉,须臾的开合之间已尽落了一世芳华。
  徐徐落地后,追命放开花怨暮的手,比当事人还紧张地吁了一口气,“偷鸡不成赊把米,以后没事别乱扔那鬼玩意儿,害人害不了还害了自己!”
  花怨暮颇有深意地盯了他会儿,转头不语。
  方才追命被秦浩拦回去后考虑了半天,最后终于盯上了有朋轩后面的窗户,本想偷听一会儿,一见情势危急也顾不得太多便闯了进来。
  花怨暮与狄原叮叮当当一阵交会也惊动了外面的秦浩。
  狄原半喜半怒地用枪朝追命一指,“你是谁?”
  追命刚欲张口,一道凌厉掌风劈头而至。“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撞进来,休怨我今天修理你!”秦浩设想得好好的狄原与花怨暮的“叙旧言欢”,哪知一来竟看到先前被好言劝走的追命堂而皇之地站在两人之间,再看客厅内暗器四落的状况,想必也跟这小子的突然闯入脱不了干系,再联系到追命的捕快身份,也不知被这小子听去了多少秘密,当下杀心大起,欲除之而后快,置之死地以求心安。
  “老爷子火气那么大干嘛?”追命有些发奇,一边说一边轻飘飘地向后疾退。既不拆招,也不对打,只一味退、避、让,使得气势如虹、虎虎生风、刚健威猛的掌法似瞎猫扑鼠,掌掌落空,衬得那衣袂飘动的白色人影更加身形俊逸,轻捷如风。
  狄原的眼睛看得发呆,喃喃道,“这人到底是谁?”
  一动不动直视着秦浩与追命的交手,花怨暮听见狄原的自语,心中豁然一动,脸上掠过一丝阴狠得发冷的笑容,“ 他啊?你连京城六扇门赫赫有名的南方总捕都不认识,真是枉做了狄大将军的儿子。”
  狄原的迷惑一扫而空,看着追命的目光一下转化为仇恨,“你是刑部吩咐了六扇门派来的人?“
  花怨暮轻声细语地在他身边低咛,“哦,对了,秦总管还保留着你那封大逆不道的密谋书信呢,那可真是一份朝中文臣人人欲得的宝物啊……我那两个总管是非常能干的。”
  狄原眼中凶光大盛,叫道,“秦浩误我!”横了枪便朝交手中的两人斫来。
  在他背后,花怨暮径自坐下,静静地又抿起那杯茶已发凉发涩的茶来——他一点也不恼,心里简直想微笑:打吧斗吧,打个天昏地暗,斗个全败俱伤,自己要的,不就是这样的混乱吗?
  此刻,他似是完全忘了自己刚才即将中镖时那一瞬的彷徨无助、心灰意冷,以及一点点的心软后悔。对花怨暮来说,那种心情犹如错觉中的花开一瞬,不及看清已然消散了个干干净净,了无形迹。
5 血色杜鹃
  在外行人眼里看似占尽上风的追命实是着紧了,心下暗暗吃惊不已。
  秦浩的掌虽处处打空,却是步步紧逼,力道更强气势更足。起初有心与他玩耍几招的追命待发觉不妙时已处于劣势。
  秦浩的穷追猛打已完全没有了让追命出腿反击的间隙,掌掌精道,严丝合缝地封住了他的所有下盘路数,迫得追命只能不断飞闪,稍不留神就会结结实实地挨上一掌。
  若是追命一开始便使出其绝技腿功,也不至于危急如斯。
  秦浩的功力确实出乎追命意料之外,那一出手笨拙庄重得可笑的严整掌法任谁也想不到竟会暗藏如此招招杀气的致命后劲。
  没想到一个折花山庄的总管,武林中名不见经传的人物竟能有力敌四大名捕之一的实力。
  飞檐走壁,上下左右,把个室内飘走了数十来回,秦浩的掌劲越来越近,织成一个严密厚实的网,不容他逃开。
  形势对追命越发不利。
  秦浩大为振奋,益发地趁势追击。
  就在秦浩认为形势大好之际,一柄黑得发亮寒气森森的铁枪兀地插入了两人之间的对决。
  毫无破绽的掌风立即出现了一个缺口。若不是那声“秦浩误我”的大喊已先动摇了出掌人的心神,狄原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断了秦浩苦心经营多时的大好势头。
  秦浩大感可惜,下次要取追命性命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最高兴的是追命。瞅准这个时机,足尖点上枪尖借力轻轻一扭,枪锋威力不减地正面对上秦浩的掌力,尔后他扬身飞向悠闲得欠抽的花怨幕。
  狄原只想着这二人宰了谁都好,顺着枪势直瞄准了秦浩的胸口捅去。
  秦浩不愿与狄原冲撞,心知他有所误会,连连缩退,沉声喝道,“狄公子,少安毋躁,老夫保证这只场误会。”
  “呸,你这个老匹夫,亏我信你,你竟背信弃义引了刑部狼犬来!”狄原双目冒火。
  “崔总捕是秦总管与我商量后,借方总管之力千方百计留下的山庄佳客。”花怨暮朗声道,火上浇油的很是时候。
  的确是“千方百计”呢。
  “还说是误会!”狄原更确定了心中的想法,枪势带起一刮尖啸的风阵,霍然可怖,一鼓作气地猛刺过去。
追命已飞至花怨暮身前,“搞什么鬼?”扯了他右手就要望门外掠出。“这里刀枪不长眼的,先出去再说!”
  花怨暮冷冷地一抬眼,扬了手——那一双秀气的、因长年弄花而沾了满身满掌的花香的、不惹半点尘埃的手,往毫无防备的追命胸前重重拍去。这一招突如其来,快似闪电,防不胜防,更兼之本就没有防范之心的追命。
  收回手,中招处血迹立现,一枚深深嵌入血肉的暗器露出了一点点锯齿型的外缘。那是花怨暮最钟爱的虎牙镖,伤人最深,刺人最痛。他没什么内力,劲力当然不重,只能在其他方面狠下心思。
  花怨暮会的武功,只有暗器。暗中准备,随时偷袭,不求光明正大,只求一招得手的畅快。
  追命只觉左胸突地一凉,一阵剧痛由此钻入,迅速侵袭了全身,传遍了整个神经回路,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人找不到容身之初,痛得无处可逃。
  花怨暮本还防着他死命挣扎,在晕倒前会给自己一记重腿,却是看到追命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眼里是满满的单纯的愣然,“你……”他已说不出话,镖上淬了药,排山倒海的痛楚让他恨不得蜷起身子把自己揉成一团。
  花怨暮面无表情地看着。眼睛里也是没有表情得吗?不知道。追命的脸很苍白,追命眼里的自己,也很苍白。
  他看着追命的手无力的垂下,松开牵着自己的手;看着那光彩熠熠的眼眸瞬间暗淡,痛得几乎睁不开;看着那秀致的英眉渐渐痛苦地纠缠挣扎,不复弯弯的笑意;看着眼前俊逸出尘的容颜一点点地白薄如纸,褪去了飞扬的神采;看着那光洁的额头细汗迭出,凝成密布的水汽;看着他胸前的血如同诡异盛放的红杜鹃,源源涌出的液珠是掉也掉不完的鲜红花瓣……
  花怨暮温柔地扶住他下沉的身子,让他倒在自己怀中,温柔地掏出手帕擦拭他额上的汗,“很痛吗?再忍一忍。”
  追命的眼里有雾,看不清眼前的人,看不清现在和过去,看不清谁的心在哭,谁又在流血。他很疲倦,很痛。
  “你……又骗我。”又轻又淡的几个字,忍了痛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
  花怨暮听得他语音飘忽,不像是对自己说的,仿佛是在梦呓,却还是极尽温柔地一笑,“是,我骗了你。”低首一看,怀中的人已完全没有反应,神智陷入了一片混沌,只那无法舒展的眉头和紊乱低弱下去的呼吸表明他仍在忍受着梦魇里也逃不开的痛楚。
  再抬首便是千年寒冰罩霜颜,花怨暮瞅了眼因为情势突变而停手愣在一旁的狄、秦二人,“追命的血是我培育新花不可或缺的材料,故而我才和二位总管设计骗他留在山庄。狄公子,何必二话不说大动干戈?”
  秦浩连忙鸡啄米似地点首,“是是,庄主说得没错,事实就是这样的。狄公子千万别误会。”
  “原来,原来是这样。”哈哈干笑两声,狄原收了枪,转向秦浩,“秦叔怎么不早说清楚呢?我还以为…… 哈哈。”
  秦浩回他一个“你肯听我说么”的眼神,面上大度地笑笑,“还好误会弄清了。狄公子如此性情爽直,颇有乃父之风,老夫没看错人哪。”
  “哪里,哪里。”狄原飘飘然地摸摸枪柄。
  “追命已知狄公子与折花山庄的关系。他是朝廷六扇门的人,不可能对此事佯做不知,是以不可能再留他活路。不过酒魄尚未酿成,还须仰赖他的血,所以我伤了他,暂留了条性命。重伤之下,他的武功跟废了无异。”花怨暮盯住秦浩,“我本不赞同秦叔杀他的提议。现在看来,我们与六扇门的梁子,是非结不可了。”
  秦浩心里一喜,想这少庄主总算听话。
  唤了仆人来小心抬走追命,花怨暮冷然道,“二位如还有要事相商,就请自便。我再不给追命治伤,恐怕他就要痛死了。”
  “庄主!”眼看花怨暮就要出门,秦浩唤住他,森然的目光箭一般锐利,海一般深沉,“庄主是否心意已决,破釜沉舟?”
  花怨暮看也不看他。“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这么怨气冲天的词,应该让赵氏子孙也亲身品味一下其中的悲凉。”一甩宽袍大袖,如行云流水,飘然而去。

6 鬼仆
  宽敞的室内,洁净的用具,明亮的光线。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住在这里是非常舒适的。
  只有花想容不这么想。
  因为这儿是她的禁闭室。
  不管有多么舒服宜人,禁闭室还是禁闭室,是囚禁自由的地方。
  没了自由,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面目可憎。
  连带着在这儿见到的所有人,也都是那么的可恶至极。
  况且还是个没有脸的人。
  准确地说,那是一个带着铁制面具的人。据说他的真面目除了方全,没有人看到过。
  他也没有名字,大家都叫他鬼仆。
  花想容十多岁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吓得哭了起来。
  后来,她就叫他吓死人。只有她会这么叫他。于是,在少年鬼仆的心里,吓死人就成了至极独一无二的名字。
  虽然他知道,那不是个好听的名字。
  后来的后来,少年鬼仆成了青年鬼仆,他也永远记得这个大小姐叫着自己的名字时那灿烂无边的笑容,直勾勾地明亮到他黑沉沉的生命中去。
  方全是鬼仆的义父,他说鬼仆的命永远是属于他的。因为是他从一场烧尽一座大宅的大火中救出了鬼仆。
  鬼仆是一无所有的,即使那个笑容,他也只敢卑微地藏在心里,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
  现在,鬼仆坐在禁闭室门口,听着大小姐在里面拳打脚踢,大呼小叫。
  他只觉得高兴,觉得阳光是这么好。
  “喂,吓死人,三个时辰早就过了吧?”花想容把脸贴在门上部的小窗前,一张俏脸都变形了。她往那个衣服黑黑脸也黑黑只有眼睛不黑的人喊道。
  “大小姐,还有一个时辰。”鬼仆的声音是平板板的。“我是不会计错时间的。”
  花想容拧起眉,“我说你错了就是错了,快开门。”
  “还有一个时辰,我肯定开门。”
  “哎,今天就到这里不行嘛?”花想容带着怒意开始撒娇。
  “义父说,每天一定要关足三个时辰才行。”
  花想容投降。
  “吓死人,为什么你要这么听你义父的话?就算他救了你,你也没必要当一辈子的奴隶呀。”
  “算了,我知道你这个人就是一块榆木脑袋,半天敲不出个花儿来。要不,我小时候也不会那么喜欢捉弄你了。”
  “大哥也这样。你们都是不明白自己想怎么活的人。我不喜欢你们这样,一点都不喜欢,可我自己又好过多少……”
  “要是大家都像追命哥那么想得开就好了。”
  ……
  花想容静静地说了很多话。
  鬼仆也静静地听了很多话,每一个字都想听到心里去。这是属于鬼仆的美好时光,而时辰一到,这段自以为是的美好就会结束。
  当他看到大小姐在听见另一个人受伤后花容失色地跑开时,目视她越来越远的背影,鬼仆忽然有一种强烈的不甘心。
  他不想结束。
  这让从不敢奢望什么的鬼仆感到害怕。
  他是鬼仆,容貌比鬼还丑的鬼仆,他不该有这个想法。
  如果能够选择,他想,也许他会更愿意做大小姐口中的“吓死人”?

7 救人和害人
  花怨暮正在清理伤口。
  受伤的当然不是他,是面前这躺在床上的失去意识的白衣男子。
  每揭开一层衣服,昏迷中的人就要呻吟一声。眉皱得更紧,唇抿得更严。
  花怨暮知道有多痛,因为那本就让人痛不堪言的虎牙镖上还淬了层药,一种虽能促使伤口深处的血液迅速凝结却更使人痛不欲生的药。
  他可没想过让追命死。至少目前为止他还不想让这个又爱笑又单纯又好骗的孩子似的南方总捕去死。
  由于药的关系,伤口已经不再流血,需要的是尽快拔除嵌得很深的镖。
  最后一件单衣揭去,花怨暮以为只会见到一处伤,一处他自己造成的镖伤。
  却是不止。
  肌肤很白,很柔软。胸膛不阔实,精瘦,联想到他高挺修拔的身形,竟无来由地让人有些心泛疼。
  左胸心口旁边两寸,是血淋淋的殛待治疗的新伤。而半寸处,还有一枚半圆形的旧伤疤,极惊极险——能推断出这是有约五分半长一指宽的小刀生生捅进去再扭转了半个圆周而留下的疤。看着这伤疤,花怨暮仿佛可以知道曾经有一把锋利精致的小刀,是如何插入了这人的胸膛没至刀柄,然后一寸寸,一丝丝,一刀刀地缓缓转了半个圆圈的。血肉被搅动得模糊,刀刃剔到了胸骨,动一动,还能听到血与骨分离,骨与刀摩擦的叫嚣,心脏都要停顿持刀人的手却不会停下……
  痊愈的伤疤记录了那一时分的极险极痛,在时光的安抚中教人每见一次便如亲眼目睹,不忍再看,心神俱颤。
  受过这种伤的人,怎么还能笑得那般简单明亮?
  花怨暮眨了下眼睛,捏住镖缘锯齿的修长稳定的手指紧了一紧,又一紧。
  拔。
  洒上药粉,包扎,换衣,……,一气呵成。
  每慢一分只会让痛苦延长一分。
  追命痛得唇都白了。紧闭的眼睑中涌出了泪,美丽得脆弱,晶莹如光,像每日晨起时花叶上悄悄颤动的露珠。
  花怨暮心一揪,眼睛一热。他俯下身,轻柔地,一颗颗地舔去了那泪,苦得他幽冥似的心里也微微发涩。
  花想容冲进来的时候,看见自己唯一的兄长正坐在床沿上怔怔地失神,目光里有些许迷茫的痛色,像一个正常人那样也会在无措时感到茫然。
  长久以来,花想容所见的兄长,不是忙于花草之事,冷冷淡淡就是彬彬有礼得像带了面具。从花怨暮成了折花山庄的庄主那天起,花想容就没见过他流露出此刻如同一个普通人似的表情。有血有肉的真实,才是花想容真正渴望的大哥。
  花怨暮看向花想容,神色已与平日无异。优雅,冷漠,不近人情。
  花想容按捺下失望,“追命哥,……他怎么样了?”
  “死不了。”花怨暮在水盆里洗了洗手。
  “死不了?”花想容怒了,“追命哥是你打伤的吧,为什么?”
  “嘘,”花怨暮截断她的话,“病人需要安静。想容,我们去外边说话。”
  出了卧室,花怨暮摒退下人,低声道,“我若不伤他,只怕他难逃一死。”
  “嗯?”
  “你也知道,我们的身世是忌讳。秦浩已知追命探听到这消息,若非我先下手,秦浩定会当场废去他武功。”
  “怎么会?”
  “我明白你不希望他死,我也不希望。折花山庄建庄以来,做的孽已太多,不必要再牵连无辜了。”花怨暮叹口气,“我以培植酒魄为借口,只能暂保住他性命。追命随为四大名捕,但秦浩与方全武功深不可测,两人合手远胜于他。”盯着花想容愈趋焦灼的脸色,花怨暮缓缓道,“想容,我知你根本不在乎什么复国大业。所以,要救追命,只有这个办法,也只有靠你了。”
  “哥!”花想容疑惑又动容地看着他,对花怨暮这掏心掏肺的情状有种说不出的不对劲,可也深为感动,“你能明白我就是最好的了。这么多年来,我……”
  花想容眼里含着泪,许多年来的委屈与寂寞似乎终于受到她一直关心的那人的认可了。
  太纯洁了。花怨暮的微笑,就那么温柔地绽开。
  抹抹眼泪,花想容雨后梨花般清新的笑容在花怨暮眼前摇曳,“哥,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吧。我这个妹妹,想要帮你已经很久了。”
  “好,你听我说。”花怨暮一一告诉了她如何去做。
  “鬼仆?他肯吗?”花想容没有信心。
  “相信我,他会听你的话的。”只要有你在的地方,他的眼神就不会离开你。从小到大,没有变过。花怨暮自信绝不会看错这一点。
  花想容依计行事。走之前,她忽又回头,又天真又幽幽地问,“哥,你知道我最想救的人不是追命,而是你吗?”话音落地她已远远地跑开,跑开,一袭黄裳艳丽得越来越模糊。
  花怨暮的唇角不再有笑,“我最想做的,可只有骗人和害人。”

8 请你为我守护他一生一世
  鬼仆终于明白自己一生中最抵挡不了的东西是什么了。
  不是义父不容置辩的命令,不是庄主美得可怕的冷冷一瞥。
  是花想容的眼泪,一滴滴,一颗颗,成串成串地当着他的面流下,落到他笨拙的手心里,烫得整颗心都在抽搐。
  所以他不顾义父的嘱咐,连夜赶往京城六扇门,把那封信放在了神侯府的大门前,直到确定了诸葛神侯已收到信才离开。
  他是真的害怕,害怕花想容的眼泪,害怕花想容说要死在他面前。她只要他为自己做一件事,那样哀切的恸哭。
  鬼仆没办法拒绝。他从来都不想拒绝她的任何请求。
  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他已经想好了,一切跟大小姐无关,他愿意以命抵罪。
  他以为这么做就可以了,不用再亏欠任何人。
  最重要的是,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安慰自己,我是为了大小姐而死的。
  活着的时候,他是别人的鬼仆。死时,他只愿做大小姐的“吓死人”。
  这样,也不行吗?
  这样也不行。
  鬼仆回到折花山庄的时候,花想容正倒在了方全十足力道的一拳下。
  她柔美的身躯软软地,缓缓地后倾,比凋零的花还美得让人心碎。
  鬼仆呆了,他呆呆地抱住她,呆呆地只看她,呆呆地只听她说话。
  他看不到方全一拳收回,余怒未消地骂道,“死丫头,专门坏我山庄大事。”
  听不到花怨暮如冰碎裂的声音,“方全,你会后悔的。”
  看不到秦浩一脸的正气,“庄主,请以大局为重。这下惊动了六扇门,我们的大计怕是要另行商议。”
  听不到花怨暮的决绝,“还议什么?事已至此,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看不到狄原的附和,“对,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都已准备妥当。六扇门算什么,只不过来一个冷血。追命的命,冷血的血,也不比别人的命精,不比别人的血贵,我一样可以手到擒来。”
  鬼仆的眼里,耳里,心里,只剩了此时乖乖缩在他怀里的娇俏的容颜上沾满了血的大小姐。
  “对不起,我明知你……喜欢……我,还……利用你。”
  没有什么对不起,我听不懂,我只知道为了你,我是什么都愿意做的。
  “我还要你……为我做一件……事,咳,咳,我没有其他人……可以拜托……”
  不要说,不要说,让我帮你止血,等你伤好了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哥,为了我,请你一定……一定陪着他,守护他,一生一世。他……太孤单了,你……能答应我吗?”
  “我答应你,我死也会做到。”
  “……不许反悔喔。谢谢你,……吓死人,其实你……一点也不吓人。”
  绝美的笑容,就此永远定格。
  鬼仆的心都空了。

9 自由
  老狐狸着急了。
  花怨暮不动声色地任几个人在自己身前商来议去,看他们眼睁睁地置一个濒死的弱女子于不顾而道貌岸然地扯什么大业大计。
  想当开国功臣想疯了。
  花想容的死是他意料之中的。她一度让自己觉得讨厌心烦,即使是自己的亲生妹妹,有必要时也可以毫不手软地牺牲掉。何况,她还不是。
  因此,花怨暮眼也不眨地看着花想容实实地受了方全一拳。除了心猛跳一下,他想他没有任何感觉。
  不知道花想容跟鬼仆说了些什么,她声音太小,自己听不分明。之后他看到她的头朝后一仰,便知道这个曾经吵吵嚷嚷的小女孩终于是彻底退出了自己的生命。
  方全说要杀了鬼仆这孽子,花怨暮拦住了,“现在正是庄内用人之际,方伯您养他这么大,一拳劈了岂非太可惜?”
  待其余人都各自散开后,花怨暮慢慢走到半跪在地上死抱着花想容的鬼仆,半蹲了身子,一点一点地揭下他的面具,现出一张泪水满面丑陋狰狞烈火亲吻过的脸。
  真是丑。花怨暮闷闷地想,他拭去那张不堪入目的脸上的泪水,又帮鬼仆端端正正地戴上面具。
  还有一个人能这么为她伤心,想容也不算白活这一场了。
  摸摸花想容安静恬美的容颜,花怨暮倏然抽回了手,站起来对鬼仆决然地说,“你带着她走吧,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你们,都自由了。”
  他把通行令牌扔到鬼仆身上,一转身,离开得踉踉跄跄。

10 风在吹,心在烧
  开鞭,放缰,飞驰。
  马在奔跑,人在马上。
  冷血很急,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折花山庄,新日升起之前就能到达。
  追命,你不要有事。
  追命,等我。
  风,猎猎地吹;心,灼灼地烧。
  风在吹,心在烧。
  冷血的血像他的剑一样,冷冷地闪着光,发着烫。
  红日,很快将对世界露出微笑。


冷是没有声音的,但有着我们的表情——HC哇的这句话
潜了,匿了,遁了,考试去也^^哇,等我回来

[3 楼] | Posted: 2006-08-24 22:54


totosel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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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sf......素8素占早了啊......
偶那素....太激动鸟................
这个文~~~真的素让偶很是挂念了好久啊~~~~~
真的好感谢yayiyi亲~~~
太高兴鸟~~反到8知道说啥鸟~~

那啥,8管鸟!!就说~~8管杂样~~偶素会一直支持yayiyi亲的~~~~~~~~~~


[ 此贴被totoselly在2006-08-24 23:00重新编辑 ]









bm文区专用群~~逆风千里~~写文看文~~等乃们的加入~18392596



[4 楼] | Posted: 2006-08-24 22:55


yayiy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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