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番外-终曲
在神无ONLINE运营第六年的12月初，公会通过投票表决，确定了终止活动的日期。
正式投票之前举行了集体讨论会，参加的人并不多，也没有过往公会开会时正经的气氛，频道里嘻嘻哈哈的都是互开玩笑的声音，话题大多是「最近过得怎么样？」，「有在玩别的游戏吗？」之类。
茶茶出面打断了大家的谈笑，说了句「开始投票吧」，玩闹的声音才渐渐停止，到最后几乎是一片严肃的寂静。
投票帖发在公会讨论版上，整个投票过程只有十分钟，短短的十分钟时间，显得相当漫长。
最终，我们把离开时间定在了12月25日圣诞节。这天之后，光耀之堂将不再以公会名义参与神无的任何活动，正式宣告退出。
解散，退出——曾经这是每个人都无法想象的景况。细细想来，从游戏公测之初建立公会直到现在，该经历的我们都经历过了，该面对的都面对过了，服务器前后一共合并四次，公会也拆分重组好几次……目前的情况，不仅仅是公会的成员越来越少，整个服务器的在线玩家也日渐稀少。每个人都很清楚，这个游戏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结束运营的时间近在咫尺。
一款网路游戏再风靡一时，也会走向衰落关服的结局。游戏市场竞争越来越激烈，许多大作都如同昙花一样转瞬凋谢。作为能运营六年以上的游戏，神无已经称得上是网游史上的里程碑，只是，看着曾经热闹的首都如今只有三三两两的人路过，总会有多愁善感的人觉得心里难受，这些年公会退出过不少人，很多都是由于游戏失去了娱乐价值的缘故。
一个没有人的世界，没有任何乐趣可言。当看见自己的朋友和对手一个个地离开，到最后只剩下自己的时候，选择离去也是一种明智之举。
12月25日，我和青夜都选择在游戏里度过，刚好那天也有攻城战。由于事先得知了消息，公会的在线人数达到了半年以来的最高峰，甚至有很多原本离开的人也回到这里，进行最后的狂欢。
其实他们之中，木瓜下个月有一场重要的考试，离歌最近的工作很忙，而千里身在英国，网路连接不太稳，但还是在屡次掉线的情况下反复重登，不厌其烦。这一夜大家配合默契，打得畅快淋漓，至于结果，早已不再重要。
城战结束后，YOYO招呼所有人在休伯伦门口集合。大家在这座承载了无数回忆与荣光的城池前，留下了游戏里最后一张集体合影。
细数六年往事，均是历历在目。曾经青涩不懂事的孩子们，曾经投入游戏就如痴如醉忘记一切的孩子们，如今已经变得成熟懂事，越来越能分清楚娱乐与生活的界限，牢牢地把握住现实的一切。而公测之初不起眼的光耀，曾经犹如一盘散沙烂摊子无数的光耀，在岁月的历练和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成为了悲恋湖服务器永远的传奇。全国公会战，PVP团体战，悲恋湖争霸赛，国际精英邀请赛……这些年共同取得的一切荣誉与辉煌，谁也不会忘记。
青夜是个非常体贴的人，他一直都清楚会里的现状，也很体谅每一位会员。从今年起，会里参加攻城战的人就越来越少，但他从未显露出失望或是沮丧，也从未勉强过谁，脸上永远是悠然自得的轻松表情。
他比任何人看得都清楚，比任何人都想得开。他说六年时间足以将一个游戏的所有新奇点发掘完毕，再也没有更能娱乐人的东西了，但是会里的很多孩子都很可爱，虽然早已萌生去意，却还是为了大家，继续保留这个游戏在电脑里。
参与攻城战，是一个公会尚在运作的一种证明。青夜说：「我知道他们早就累了，所以再继续撑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我不希望光耀反而变成他们的责任和束缚。」
青夜提出了终止的想法，作为副会长的我，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
12月25日的晚上，好几个公会的会长都发来消息询问光耀退出是否属实，纷纷表达了自己的祝福，以及一句附带的有几分怅然的：「又走了一个……」。这几个公会都是最近一两年发展起来的新秀，以前的老对手：幻象早已解散，银翼前年退出，格朗迪亚也在去年拉上了终止的幕帘。曾经的悲恋湖四大霸主，最后剩下的就只有光耀一个。说起来难免有些寂寞，因为狂欢散场过后的冷清，有时候会比满目疮痍更加难以忍受。
光耀对外宣布退出，实际只是停止一切以公会名义的活动，并没有做不必要的形式解散。青夜跟剩下的一两个打算坚持到关服的孩子说：「你们退会投奔新东家吧」，他们回答道：「就算会里没人在我们也不退，就这样继续保留美好的回忆吧。」
然后，我看见青夜微微地笑了。
公会讨论版上从第二天起陆陆续续有一些留言，都是祝福性质的话语。后来木瓜说：「期待新游戏里再见」，懒猫立刻建议道：「挑个游戏集体进驻吧，光耀完全可以再创辉煌」。
青夜说：「你去当会长吧，我不当了。」
大家问为什么，青夜开玩笑地说：「我和你们副会年纪都大了，操不起那个心了，不如借机让年轻人锻炼锻炼。木瓜你觉得自己能胜任吗？」
木瓜：「老大你这是在托孤吗……」
死鱼：「让木瓜接任会长？不出一周光耀立刻倒闭，走着瞧。」
其他人纷纷表示死鱼说得好，气得木瓜七窍生烟。
最后九九转移话题地吼了一句：「兄弟姐妹们！我永远爱你们！」下面顿时响应，每个人都跟一句：「我永远爱你们！」，我看了半天，也回了几个字：「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照顾，我很爱你们。」随后被青夜取笑道：「我的情敌实在太多了吧……」
由于迟迟找不到优秀的游戏，集体进驻的计划就这么搁浅了下来。第二年农历新年，YOYO又负责举办了一次聚会，不同于以往的是这次聚会由于很多人有事，最终只来了为数不多的几个人。
木瓜还是那么能吃，死鱼还是那张骗死人不偿命的娃娃脸，离歌还是恰到好处的沉默，YOYO还是如此活泼多话……在火锅店里聚餐的时候，大家都没有避讳谈起解散的事情，态度非常坦然，当然更多的还是对生活前景的展望。青夜在饭桌上再一次拒绝了当会长的提议，笑着说：「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当会长，难道不觉得我给你们当小弟，会更让你们有成就感吗？」
众人瞬间被这个建议点化，不再纠结类似话题。
青夜狡黠地看了我一眼，我立刻心领神会。其实青夜不是不能当会长，只是他明白，今后大家能一起进驻新游戏的可能性并不大了，因为很多人，都有了属于自己的，更重要的东西。
这次聚餐，不少人兴奋过度喝多了酒，出了门就有点摇摇晃晃，其中还包括以前滴酒不沾的离歌。
走出大门的时候正在下小雨，离歌的男友常世如同忠犬一般打着伞站在门口接她，众女孩纷纷表示无比羡慕。
然而，当离歌被常世扶住的时候，却忽然靠在对方的肩膀上哭了起来。
离歌性格内向，很少露骨地表达自己的情绪，更逞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现在她止不住地抽泣，纤细的肩膀剧烈地上下起伏，把常世吓了一跳，也把所有的旁观者惊吓到了。
这个城市常年阴郁，淅淅沥沥的小雨一旦下起，空气里就充满了冰冷而缠绵的气息，如同把人整个浸在潮湿的沼泽里。
离歌带着压抑感的哭声非常清晰，众人很快明白过来她为什么而哭，这下子，从解散那天起自我控制了很久的女孩子们纷纷丢盔弃甲，所有感伤的情绪彻底爆发出来，一个哭得比一个厉害，弄得在场的男生不知所措。
女孩子的心思总是要敏感纤细些，也更容易被周围的气氛所感染。我想上前去劝，被青夜制止了。
青夜温柔地按住我的肩膀，轻声说：「让她们发泄一下吧……今天哭过以后，就不会再难过了。」
我凝视了他许久，缓缓地点了点头。
青夜是最贴心的情人。两个人相处久了，他总是能在第一时间看透我的想法，这一点上我远不及他。但是我知道，青夜对光耀的感情比任何人都深，所以那天晚上回到家，当他用近乎窒息的力道抱住我的时候，我也同样地回应了他。
再见了，我们的光耀之堂。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经春夏，我和青夜一直生活在一起，过着平淡却幸福的日子。两个人相处难免会产生摩擦，但性格使然，通常很快就能和好，逢年过节大多数时间去青夜的父母那里，有时也会去舅母的家。自从出柜以后，舅母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思想挣扎，最终还是在天旭的劝说下接受了事实。
至于游戏的问题，拿青夜的话来说：「我们都是老人家了，跟现在的年轻人不太合拍」，当然事实是，六年的神无时光已经消耗掉了我们几乎全部的激情，现在就算再玩游戏，也只是做个普普通通的休闲玩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旦没兴趣就直接落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全情投入了。
而那些想在其他游戏里重振公会的人，一直没能实现这个美好的愿望，大概他们渐渐发觉到，就算重新组建了光耀，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了。很多人都没有精力再跟随公会打拼，他们按部就班地念书，工作，结婚，生子，肩膀上承担了更多的社会责任，也拥有了更多的人生目标。曾经年少轻狂的岁月，只是人生无数美好回忆里的一隅，直到孩子开始玩网游了再悠悠然地告诉他：「想当年，你爸爸也是游戏里的风云人物啊……」
公会群时隔多年依然还在，平时有人会在群里冒个头，交流一下最近的生活，亦或是推荐自己感兴趣的新游戏，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冷清着的，直到过年才会有人出现，送上一声真挚的新年祝福，而公会里关系相对密切的几个人，一年间依然会有一次例行的聚会。木瓜，死鱼，懒猫，离歌，小寒，就算其他人不能来，这几个也是雷打不动的到场，每次例行用麻将一决胜负，顺带嘲笑木瓜多年来毫无进步的糟糕水平。后来千里回国了，白昕也会偶尔跟着凑个热闹，他们的聚会就更不会冷清了。
光耀之堂最鼎盛时期的固定会员有两百人左右。离开游戏几年之后，还始终保持联系的，已不到二十个。
我知道，这是一种必然。游戏里，一群年龄不同喜好不同的人，因为光耀才走到了一起。就算性格差异决定他们做不成朋友，他们也能成为并肩而行、共同分享喜怒哀乐的战友。但是，一旦失去了名为「光耀」的羁绊，他们就注定只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没有任何关联的陌生人。
如同会里的人曾经说过的一样：游戏是一场真实的梦境，我们在梦里相遇梦里分别，梦醒之后虽然身边没有你，心里却永远记得你曾经存在过——永远记得，你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了痕迹。
我想，这就足够了。
有些事情，一辈子经历一次就没有遗憾了。
而有些人，一辈子遇见过一次，那也就足够了吧。
-完-
神无系列番外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