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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书籍名:《桃花落东风》    作者: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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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他了?”
  罗家小娘子在凉伞下伸手曏前一指,怯生生的问我。
  那却是个道士,手里抱著个鱼鼓简板儿,气定神闲,如闲云野鹤一般。
  “不是。”我恼了起来,又说,“倘若下次再不是,我要你好看。”
  她噤了声,也不敢看我。
  阿青停了下来,她打了一下他的角,悄声骂道,“蠢牛,叔叔说不是,你还停甚麽。”
  那道士身旁则是架半新牛车,我嗅了嗅,又说,“不是那老道,是车里那人。”
  罗家小娘子立起怀中小镜,伸手拂过,上面顿时便映出一个人影来。
  “如何,”我耐著性子问她,“他是何人,我要如何报恩?”
  罗家小娘子抬起头,可怜道,“白家叔叔,我怕您的恩,是报不成了。”
  “此话怎讲?”我恼了起来。
  罗家小娘子曾在我面前指天誓日,说,“你只在这湖边等他七日,必然教你等著了。”
  我信了她,在此等了足足七日。
  如今终於等著了,她却又说我这恩报不成。
  我是当信还是不当信?
  心念於此,不由得恼了起来。
  罗家小娘子瞥了我一眼,怯生生的说道,“寻常人家,许他富贵荣华,娇妻美眷,没有不应的。可这位小公子却不成。”
  “如何不成?”
  “白家叔叔,”那罗家小娘子讪讪道,“你可不知道,这位小公子身家甚好,哪里缺了这些的?况且他生得一等一的好,咱们再去哪里寻一个绝代佳人来配与他?叔叔可不是报不了那恩情了?”
  “他怎麽生得好?”我倒不常来这人世,这人生得美丑,我是瞧不出半分来的。
  “这人世间的男子,再不能有好似他的了。白家叔叔,您可如何报得了这恩?”
  “这可不是我问了你的话?”我越发的恼了起来。我寻了她随我一同来此,只当她报过恩,能教得我如何行事,没料想竟这般无用。
  罗家小娘子摸摸心口,一脸难色,只说,“白家叔叔,这个人的恩,你怕是报不成了的。”
  我嫌她罗嗦,又派不上半点用场,不耐烦再听,便叫她闭嘴。
  “白家叔叔,倘若你生做了女儿身,”罗家小娘子期期艾艾的讲道,“便可如我一般,报得大恩。”
  这阴阳不同,如何化得。
  我拂袖起身,径直走去,拦在那牛车前面。
  罗家小娘子不敢多言,紧紧跟上,只是走得急了,差点儿叫裙裾绊倒。
  那道士立在那牛车一旁,不晓得在同里面的人低声说些甚麽,瞧见我,眼皮略微抬了抬。我也瞧他,他眼里顿时放出了光来,定定的瞧著我,却不说话,只是捻著须子,上下打量著。
  那人在帘子後面低声说,“怎麽停下了?”
  那罗家小娘子掩口一笑,我瞧她一眼,她便挥了挥衣袖,那些随在那牛车旁的人便都定住了。
  那道士仍旧不动,只是瞧著我微微的颔首。罗家小娘子的妖术怕是对他无用,我却不理睬他,单手撩开帘子,果然是那人,小时候的眉眼,依稀还看得出来些。
  我只对里面那人说,“你缺甚麽,想要甚麽?统统说来。”
  罗家小娘子大惊,大约是没瞧见过如我这样报恩的。
  她在我身後悄声说道,“白家叔叔,您声气儿放柔些吧,那里能够这样凶神恶煞的?”
  那人坐在那影子里,也不动,只朝我问道,“你说甚麽?”
  我念他是我恩人,便耐著脾气,又说,“我欠你一个大恩,当以性命相报,你只说要甚麽,缺甚麽,我都拿来与你,好还了你的恩情,两不相欠,各走各路。”
  那男人听得明白,笑了一笑,不以为杵,只说,“你走吧,我不与你计较。”
  “你不要我报恩?”
  “不要。”他淡淡答道。
  我奇怪了,这人却与别个不同。
  那车子四边儿都挂著淡青色的苇帘,风从那细细的缝里流了进来,让人生出了丝倦意,只想倒头便睡。
  那男子仍旧坐在那水一样荡漾著的影子里,身旁斜斜地摆著把剑,大约是见我还不退後,他便说,“你走开。”
  我听见他声音里微微起了丝怒意,是嫌我在这里站著碍他的事了麽?
  “那我便杀了你,等你转世,”我斩钉截铁的说道,“再报恩。”
  他先是一怔,然後大笑,“哦,那我下一世如何?”
  罗家小娘子小心的在我耳边说道。“白家叔叔,这可万万使不得,夺人性命是要遭天谴的,况且这人阳寿未尽,不该你杀他。”
  我不管,只管问他说,“你到底要是不要?”
  罗家小娘子瞧了瞧他,又说,“这位小公子富贵福泽,七生七世都享用不尽。”
  那道士似笑非笑的望著她道,“这位小娘子倒会说话。”
  罗家小娘子倒不怯他,只是融融一笑,说,“仙师过奬了。”
  我懒得理睬他们,只说,“那我杀你七次,等你第八世,再报恩於你,若天要谴我,便叫它谴我好了。”
  他嗤笑了一声,也不做声,只是周身的怒意越发重了。我瞧著他伸手按在了剑上,好似要拔剑。
  “白家叔叔,这人剑上有符。”罗家小娘子缩了缩,躲在了我的身後。
  我笑那人,“这种东西,也好对付我的吗?”
  那道士一皱眉,悠悠然的开了口,“报恩本是好事,你又何苦紧紧逼迫?”
  我见他从怀里掏出若干符纸来,便在心里暗骂,不知道哪里来的臭道士,要坏我好事。
  罗家小娘子在我身後多嘴道,“您怕是真的报不成恩了。”
  那男子瞧了瞧我,仿佛颇觉有趣似的,止住了那老道,问我,“你非要报恩不可?”
  “非报不可。”
  道士摇摇头,问我,“你可知他是谁?”
  “干我甚麽事?”我鄙夷道。
  那男子抬起手,示意他别再作声。
  他问,“你当真要报恩。”
  我说,“这是自然。”
  “我甚麽都不缺。”那男子冷冷一笑,“你如何报恩?”
  “我跟你一世,总可以报得了恩。”我斩钉截铁道。
  他半斜著身子,靠在那里,手指缓缓拂过剑鞘,沉思片刻,问,“你不怕惹恼了我,一剑杀了你?”
  我瞧他手里那柄剑,不知为何,竟觉得有几分面熟。
  “你还杀不了我。”我伸手一指,那剑尖便突地断在了剑鞘里。
  “你做甚麽?”他声音一冷,手指握紧了剑柄。
  我一笑,说,“这剑锐气太重,我来折它一折。”
  那男子哼了一声,朝前一动,似乎要下车来。
  我不由得退後一步。
  帘子落了下来,遮住了那车子里的光景。
  那时桃花要开未全开,桃叶要发不曾发,那桃树上粉色白色一点一点的,映在湖水之上,鱼游於水底,波光浮动,云影微微,好一派春意盎然。
  那男子伸手拨开帘子,走了出来。
  我猛地一震。
  好像突地便落了一地深雪,将这满世界的暖意都掩住似的。风流云散,四下里只见晴光一片,亮灼灼的教人睁不开了眼。
  我瞧著他看,於是心下便明白了,罗家小娘子所说的好看,便是如此吧。
  那男子立在那里,手里只提著那柄断剑,抬起头来时,仿佛这世间万物都在他身旁矮了下去似的。
  他不怒不笑,只冷冷的问了我一句。
  “你是甚麽妖物,叫做甚麽名字?”
  “他才不会告诉你哩,”罗家小娘子笑嘻嘻的瞧著他。
  他哼了一声,剑身已经贴在了我的颈上,凉丝丝的,剑虽然是折了的,只是锋利却依然如旧。
  我磨了磨牙,倘若他不是我恩人,我便要他血溅满地。
  我略想了想,只说,“我的原身,你不必晓得,我的名字,日後再告诉你。”
  他一抬眼,冷冷的打量著我,然後了然的说道,“你是桃树精?”
  我知道了。可恨的就是我额头上那个桃花印记,那些肉眼凡胎的人但凡见了我,都猜我是桃树精。
  我鄙夷道,“才不是。”
  那道士也在一旁瞧著,也不上前,也不退後,此时却多嘴道,“我倒是瞧出来了。”
  罗家小娘子撇撇嘴,只对那野道说,‘哪个信你。’
  他冷笑一声,只把断剑丢在了一旁,然後喝道,“滚开。”
  四边原被定住的人都动了起来,那妖术已破,妖法不再,罗家小娘子抖了一下,便躲在了我身後,脸上也露出了些惧意来。
  那道士见他把剑丢在了一旁,便摇了摇头伸手去拾了起来,用手抚著,然後挂在了腰间。我不希罕对付那臭道士,便紧紧的跟上了那人。
  老仆在湖边摆下矮榻,他看都不看,只管坐下。
  他舒了舒袖,伸出了手来,我定睛一看,他手里竟然还掂著那个被我折断的剑尖。
  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均匀,好像玉石碾成的一般,只是他的掌心好似有一道长长的断纹。
  当然,倘若他不是拈著那剑尖,把它举了起来对著日光看,我也不会特特的瞧了那麽一眼。
  他摊开了手掌,那枚剑尖落在他的手心,然後他只是望著湖面,问我道,‘你叫甚麽?’
  罗家小娘子离得远些,大约还是怕这人。
  我是不想答他。别人问我叫做甚麽的时候,我心里总是很恼恨。
  可罗家小娘子见我总也不动,就在我身後使劲儿的扯著我的衣襟,低声的叫我快些回答。
  我想她终究是在人间呆过些年头的,大概听她的还是没错,虽然老大的不乐意,却仍旧老实的作答了,说,“我姓白,你可以叫我白桃花。”
  他头也不曾抬起,只问,“不是桃树精,怎麽叫了这样一个名字?”
  连我都听得出他这是觉得好笑了。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所以起初才不愿意说给他听,我也恼了起来,口气也冲得厉害,只说,“你不必知晓!”
  罗家小娘子又叹起了气,好罢,好罢,我知道了,我不该这麽对我的恩人,真是罗嗦的女人。
  他瞧我一眼,只是微微的笑著,可惜眼中却连半分笑意都无。
  罗家小娘子拽住我手,又抖了一下。我晓得她是怕。这奇怪了,倘若真的要怕,她也该怕那道士才对,眼前这人哪里好怕。
  他头也不抬的问道,手里捏著个酒盅,也不饮,只是在晴光里慢慢的转著,看那波光流转,一丝一扣的都落在他的塌上,他问说,“你非要跟我?”
  “不错。”
  “怎样都跟?”他扬了扬眉。
  我虽是个妖怪,也不是个傻的,既然他又问我,我便仍旧细细的想了一想。
  想来他也不能把我怎样的,於是我便答他,“要跟。”
  “倘若我不要你报恩呢?”
  “那不成。”
  这人真是罗嗦,倘若他不是我恩人,我早一剑杀了他。
  “……那你就跟著我吧。”他好像乏了似的,拿起那酒盅,一饮而尽,然後说道,‘但凡还有要来报恩的,就把他们都一并打发了。’
  我松了口气,但仍旧仔细的想了想,才说,“好。”
  这样便大好了,只要我跟著他等著,不信还能报不成恩。
  罗家小娘子张开了口,被呛住了似的咳了两声,脸上的飞红大约是被憋的,眼睛里也含著水光,不停的轻拍著胸口。等她顺过了这口气,这才在我身後慌张的拽著我,在我耳边悄声的说道,“白家叔叔,使不得,你还真要跟他?那我跟不得你了。”
  我瞧她,她掩著口,悄声曏我说,“我怕那人。”
  不中用的东西!我那时也是怕闷,才挑了她出来,倘若早知如此,我就该叫了阿紫同来。
  “您非要跟他,那就放了我吧,”罗家小娘子露出惧色来,苦求道,“白家叔叔,我不能同你一样,我如今是一身两命……”
  我听得实在厌烦,‘哼’一声,挥了挥手,说,“你走。”
  她瞪我一眼,一跺脚一甩手,转身便没了踪影。
  那人慢慢的饮著,也不要一旁的仆人给他倒,这样竟然也喝了大半壶酒,他只瞧著湖面上水雾蒙蒙,动也不动,倒象是个傻子似的。
  瞧著他那样子,就好像一腔魂魄都不知道散到哪里去了。
  我只当他是元神出窍。
  以前我在七修观里的时节,给我取名叫做白桃花的臭道士就总是这样神游四方,留下个空殻子傻呵呵的在桃树下,目光灼灼的望著石桌上的棋盘。
  装得道骨仙风,骗得外面的人都以为他是何等得道的高人。
  那个道士,叫做涤阳真人。
  我的恩人就那样望著湖心,我便在一旁一直等著。
  不晓得是不是我曾积年听人讲道的缘故,倘若我想,我耐性好的怕是连眼前这老道都赶不上。
  只要我想。
  说曹操曹操便到,那个吃闲饭的道士这就慢慢的踱到了我身後,捻著须子,低声说,“你来报极乐寺之恩?”
  我望他,他果然知道,他如何知道的?
  这野道,我不如先杀了他,有他护著这人,我怕是真要等上一世了。
  他摆手,仍旧压著声音说,“别怕,你要报恩,与我无关。只是我好心先告诉了你,这人是谁。”
  滚!我恼了起来,哪个会怕你这老道。
  他伸手搭来,又说,“你如何找来这里?”
  “我嗅得到他,”我不耐烦理睬他,只望著那男人。
  我耐性还是好的,等著罢。只等著他落了水,中了毒,被甚麽噎住了,或者被马踏到,要麽从楼上滚落,怎样都好,快些叫我报了他的恩。
  他笑了笑,仍旧捻著他那不剩多少的须子。
  “你笑甚麽?”我心下不免起疑。
  “你真要跟他,”那老道笑得很是奸滑,“那怕是要跟他一生了。他可是当今圣上的九皇弟。”
  ……这话是怎麽个意思,我怎麽觉得不妙呢。
  “你活了多久?”我问他。
  他做出一副高深样子,竪起两根手指在我眼前,
  “二十?”我问。
  哪个信他,只看他那些须子就知道了。
  他又笑,摇了摇头,仍旧晃著他那枯树枝子似的手指。
  “两百?”我扼住他脖子,沉下脸来,“你耍我?”
  他咳了两声,佛尘搭上了我的手,竟然就拨开了我,我大奇,想著这道士果然不简单。
  只怕有他在,我真等上一世也报不成恩了。要杀他,怕是不太容易的。
  他指著湖边,说,“他叫你去。”
  我甩开手,走到那男子身後,想了想,居然忘记了问恩人的名字。
  那道士伸著手揉著脖子,摇头叹气,走到一旁去,自己摆开一盘棋,捻著须子,一副自得其乐的模样。
  他斜著眼,微微蹙起了眉,我以为他是醉了,只是听他说话却仍旧象是清楚著的。他问我,“你又来做甚麽?”
  “他说你叫我。”我指著那个道士。
  ‘我叫了你麽?’他笑了一下,望著湖面,眼神里有了些恍惚,说,‘他麽,你叫他孔真人便好。’
  “你喝酒怎麽不去那些酒楼茶肆里?”我问他。
  ‘浊气太重。’他皱了皱眉,又喝了一盅酒。
  我在人间,都不曾嫌弃过这人世的污浊,他一个区区常人,还这样刁钻!
  我想起我在人世的时节,也不过是在七修观里昏睡而已,有时去那山後喝深潭里的水,有时卧在涤阳真人的塌上,用法术使他的拂尘去赶蝇子。
  年年春天,那桃花开了的时节,可恼那些落下的花瓣仍旧落在我的额头上,便被涤阳真人取笑。我只是想,倘若我许久之前不曾跟著他去了那破落的道观,那个臭道士也不会年年那样的摸著我额头,叫著我,白桃花,白桃花。
  “妖怪活著都做甚麽呢?”他突然问我,声音也淡淡的。
  ‘吃了便睡麽,还做甚麽。’我觉得这话问得极傻。
  他笑了起来,轻轻勾动了下手指,这就是要我过去的意思了,我便过去了。
  “你活了多久?”他问。
  我想了想,“……记不得了。”
  我瞧见过那道观被火烧了三次,我只想著倘若那人还在,怕是比眼前的那老道还要老了许多。我听说人老了便看不得了,可惜我却只记得他年轻的时候了,那时他眉眼带笑,叫我的名字,白桃花,白桃花。
  真是恼人的很。
  後来我自然是知道了,这名字叫人笑话我了。
  只是他却仍旧那麽叫我。
  想到了这里,我便又瞧了那男人一眼,想著虽然罗家小娘子形容他生得如何的好看,老了又会如何呢?
  “你看我做甚麽?”他冷声道。
  我恼了起来,‘我看不得麽?’
  “你知道我是谁麽。”他丢下了酒盅,旁边立时有人过来端了点心盒子过来,他摆摆手,那人就仍旧退下去了。
  不过是个人罢了,不过是具皮囊,哪个妖怪都想要修得这麽一身,我却不希罕。我只喜欢我的原身,只是夏日里日头实在是毒了的时节,还是化做人形凉快些。
  “我的恩人。”
  他怔了一下,微微的皱起了眉尖,沉默不语的打量著我。他那双黑白分明,犹如寒潭般的眸子里突然有奇异的光彩一闪而过,他居然笑了起来,指著我的额头问道,“我记得了,你是那时被锁在甚麽庙里的那只白虎,对不对?”
  我不曾想到他居然还记得我,也怔了一下,才说,“对。”
  虽然这人行动说话间也是带了几分和气的,只是教我瞧著,仍旧觉著这人的性子怕是极冷的。
  倒不是方才他拿剑指著我的缘故。
  ‘你果然生得……一股煞气,’他垂了垂眼,轻轻的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教我坐下。
  我是该在他面前一拜,说谢恩人赐座麽,如今我要用人时,一个中用的都不在我身旁了。
  可恨那罗家小娘子,竟然被这样一个区区的常人就吓跑了。
  我还是坐下了。
  一声不吭好像也不好,於是我问他,“你坐在这湖边究竟要做甚麽?”
  我该不该做一阵儿妖法,让他快些落水?不,不好,罗家小娘子似乎说过,这样便不是报恩了。
  他拂了拂袖子,问说,‘那你觉著,我又该做些甚麽呢?’
  这话倒象是在反问我了,我怎麽知道他该做甚麽?这个人真是古怪的很,要陪他也真不容易。
  我在这人世里,通共也只陪过一个臭道士,这世间又并非人人都是道士的。
  虽然答不出,可我又不愿说我答不出,我才不想在气势上输了他。
  ‘你救过许多妖怪麽?’我又问他。
  他冷笑了起来,不以为意的说,‘放生而已,有钱谁不能做。’
  钱难道不好麽,我记得罗家小娘子对我说,这钱和权势,於人来说,就好像法术於我们妖怪一样,是最最要紧的。
  他又问我,‘识字麽?’
  ‘不识。’识字又如何,我只管吃了便睡,谁管人间笔墨事。
  他唇边露出了一丝笑意,说,‘好。’
  他若是笑了起来,便把眼里的寒意化去了几分,看著便教人通身都舒坦了。
  只是他不笑的时节,倘若拿那双眼来看你,却叫你发冷了,我想罗家小娘子怕的或许便是这个罢。
  她毕竟天生畏寒。
  午後渐渐的起了风,他起了身,仍旧朝那牛车里走去。我就要跟上,他却顿住了,也不回头,只是背对著我,静了好一阵儿才说,‘你以後记得,叫我随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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