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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湖底净土

书籍名:《炎之蜃气楼第07卷 霸者的魔镜》    作者:桑原水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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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风魔忍者们严密的警备下,雌的恙镜被运往箱根神社。宅邸的专用栈桥处准备了快艇,那是让以氏照为首的家臣们乘坐用的。
「能不能再准备一艘?」在出发前这样要求的人是直江,「我想要运送遗体。我希望将他水葬。」
「你不打算将之送还给遗族了吗?」
「我改变想法了。我想还是避免轻率地将之送还而留下线索比较好。这样可能会引起警察方面的调查,要是我们的计划因此受到阻挠就糟了。因为世间只要发生什么小事就会为之骚动不已呢。」
「……真是不通人情哪。」
「为了做到完美,这是当然的。」如此面无表情地说道的直江,已经完全变成一个冷血汉了。
「水葬听起来是很不错,但简言之就只是将屍体遗弃罢了,还是不要引人注目的好。我想小型的汽艇就行了。要是被人看见了的话,这个罪我来背。我绝不会为氏照大人添麻烦。」
「嗯……可是好像已经起雾了呢。」
早晨的时候都还是晴空万里,是那样地晴朗无云,不知何时却已经开始起雾了。而且还相当地浓厚。
「正合我意。」直江如此的低喃到底是针对什么而言,这时候的氏照还不明白。
有人来通知汽艇准备好了。
「那么,等会儿见了。」
「……嗯。」
直江为了搬运遗体,再一次回去房间。
氏照带着恙镜乘上快艇出发了。
直江抱着高耶出来,乘上准备好的汽艇。一个看起来像是侍从的人走过来了。
「氏照大人吩咐我来做您的随从。」来人如此说道。虽然说是「随从」,简言之就是要来监视直江的吧。看穿了对方是个凭依灵,直江不知为何微笑了。
「是吗。那就拜托你了。」
湖面弥漫着浓厚的雾,不用说是对岸,连湖心也看不见。男人应该对芦之湖相当熟悉吧。他十分正确地操纵着船只。来到湖心附近时,男人开口了。
「要丢在哪里呢?」
「雾气这么浓重,哪里都一样吧。……这一带的话,箱根神社是在哪个方向?」
「是在船头的方向。夜里的话,因为对面的山脊一带有着道路,有时可以看见车灯。将之视为目标前行的话,就是元箱根了。」
「是吗。……谢谢你了。」
「?」回过头去的男人吃惊地瞪大了眼。
就在他的身后,直江以冰冷的表情站立着。男人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太阳穴就被直江的右手掌抓住,才一听见火花喷散的声音,男人就昏迷而倒下了。
直江在男人身边蹲下,右手放在他的额上:「……(咒语略)」
唱起阿弥陀真言的直江,手掌开始放出白色的光芒。直江的手指好似要压进男人额头似地,从男人体中将凭依灵拉扯出来。这个灵看来原本是怨灵之类的,从不用费什么力就能将之除去这点看来,力量相当微弱。
直江要利用这个灵。
「……(咒语略)……南无刀八毘沙门天。恶鬼惩缚,请赐我降魔之鞭。」
直江的左手生出光芒,然后变成灵力形成的鞭子。直江以熟练的动作甩动鞭子,使之卷上被抓住的灵体。即使是弱小的灵,也能藉着这个方法使之变成强丑,大的怨灵。
「惩缚。」
鞭子一口气将灵体紧紧绞缚住了。灵突然间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猛烈而苦闷地挣扎起来。直江取出打火机,将左手拿着的惩缚鞭点上火。鞭子连同灵体一同燃烧起来,完全烧毁的瞬间,一颗青色的石块掉落到地板上。直江将之拾起,收进口袋中。
(……恙镜终於被带出结界了。)直江让高耶躺在身旁的坐位上,握住船舵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
──不快点不行。
木缚的仪式要开始了。箱根神社的准备已经万全了。
张起了结界使外人不得进入,神社的关系者们也以催眠术使之睡着了。
在箱根神社的神木——矢立杉之前设置了祭坛,恙镜就放置在那里。
氏照一直以凝重的眼神仰望着这棵将要木缚亲弟弟的神木。
这是棵树龄一千二百年的雄壮老树。这棵矢立杉的由来是在平安时代的初期,被任命为平定虾夷的征夷大将军阪上田村麻吕越过箱根时,向箱根权现祈祷武运长存时献上弓箭而开始的。之后,从追讨安部氏的源赖义、鎌仓时代的源赖朝·义经兄弟在各自出阵之前献上「表矢」来祈求武运开始,这棵树就被当做成就心愿及祈愿胜利、佳运的神木来信仰了。
这是箱根的『融合体』之主轴。
(真是棵与三郎匹配的树木……)氏照虽然这样想着,但也注意到无法真心觉得高兴的自己。
三郎景虎的木缚要是结束了的话,与日光同样地,箱根神社森林里的树木全都要烧掉。这棵矢立杉也将以圣油点燃,神木的力量与土地的力量融合起来,那股强大无比的巨大能源将会覆上他的灵魂吧。
(然后在那一瞬间,三郎的人格也会消灭。)沦为单纯的一个兵器。
自己应该已经想清楚了。这是为了北条一族。可是胸口的疼痛无法消失。利用自己的弟弟,又让他走上悲惨的命运。
──三郎会成为军神的。
(我无法像哥哥那样简单地就分别清楚。)可是,自己无法违逆父亲的命令。若是伟大的父亲氏康如此命令的话。(父亲大人……如此命令的话……)
「殿下!」侍从由参道的方向走来。
「怎么了,小太郎还没过来吗?」
「是!我们正在搜寻。」
「真是没办法哪。小太郎就算了。警备方面,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了吗?风魔的人都已经在自己的岗位上了吗?」
「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了。殿下,直江殿下过来了。」
「什么。直江吗?」氏照一回头,刚刚才到达的直江就站在那里。
「水葬……已经结束了吗。」
「……是。」
看到面无表情地点头的直江,氏照感到一股强烈的愤怒。对四百年来跟随在身边的主人做出那种事,竟然还能够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这种神经构造氏照实在无法了解。
──他用全身、从全部的事物当中保护了我。
忍耐着痛楚似的高耶微笑,在氏照的眼底复苏了。
──那是羽翼。巨大的鸟的……
(你所说的无法失去的,真的是这个男人吗?)氏照因愤怒而颤抖。(为了这样无情的男人,你就这样死了吗……)
直江从正面回视走近自己的氏照。对於这个连自己的视线都不躲避的男人,氏照愈是觉得憎恶了。
「殿下!」
氏照突然揍上直江的脸颊,侍从们发出了悲鸣似的声音。直江就这样别开脸,闭上了眼。
氏照很快地平息住自己的呼吸,说:「开始仪式吧。把恙带过来。」
氏照说完,没有再看直江一眼就走了。
「……」直江静静地抬起脸,目送氏照的背影。
在矢立杉前,神事开始了。在家臣们的看守中,神事由与北条氏有关系的神职人员进行。
正面安置着恙镜。景虎的灵魂,就被封在那之中。
在看守着神事的氏照身旁,有着直江的身影。他那沈着的样子,几乎可说就如同是北条的谱代家臣了。
祝词结束后,从对面运来一个像大锅子的东西。足足动用了三个人才抬起它的盖子,从里面冒出赤红色像烟般的东西,接着爬出一头毛绒绒的动物来。
是恙。那是在伊吕波坡道袭击直江的恙……比起现在在日光与箱根徘徊的恙兽体形要大上一二倍。身长也有人的身高这种程度。这头恙是在四百年前,由风魔之手所生、再由天海僧正封入恙镜里的那头恙之子。
(……这一只是本家吗?)比起风魔在现代一只接一只由恙镜中生出来的恙之幼兽,牠所持有的力量毕竟有着巨大的差异。但是虽说恙是经过百年才会长成成兽,这头恙在生后四百年来都一直待在母亲的体内,体形虽然巨大,但好像还未断奶。
恙低低地鸣动喉咙,「噢─嗯、噢─嗯」地像是撒娇似的吠叫着。是在呼唤着那里的母亲──雌之恙镜吧。突然地被放出来,或许因此而感到不安也说不定。
母亲会将自己捕到的猎物喂给饥饿的孩子吧。但是这头恙并不是普通的恙,而是经过人类训练的恙。也就是风魔以『鹈鸪捕法』的方法让恙兽去进行狩猎灵魂的工作。身为『鹈鸪』的恙当然不能吃掉吞入口中的猎物 …们必须立刻将之吐出,投入饲主的笼子当中才行。这种情形的话,鱼笼就是神木。恙的孩子们活用恙的特性,将吞进去的猎物木缚。
直江若无其事地将手伸入口袋中。(要是进了恙的体内,一切都完了……)在这之前……(要让事情做出决断。)
在那一瞬间,恙兽的样子突然变得很奇怪。不知被什么惊吓到似地突然狂暴起来,疯狂地不停吠叫。
「什么!」氏照及侍从们都吃惊地站了起来。
恙痛苦地激烈狂乱着,将四周的东西弄得乱七八糟。慌乱地跑过去的家臣们也都被恙踢飞,牠更加疯狂地胡闹起来。
「押住牠!把恙押住!」
让恙兽觉得痛苦的是某种异常的灵波。在这附近有种拥有不寻常强度的物体存在。恙露出獠牙,往那个物体跳了过去。
「唔啊!」氏照等人吃惊地闪避开来。
恙袭击的目标是直江。
直江将拿在手里的青色石珠投向恙兽,两手结起剑印叫道。
「解缚!」石珠发出了闪光。从那里出现的,是一个涨满了猛烈怨念的骇人怨灵。
「什……什么……!这是!」
家臣们四处奔逃。怨灵发出惨叫,痛苦地狂乱着。被惩缚鞭紧缚住的怨灵痛苦得四处翻滚,将四周的东西破坏殆尽。
直江乘着混乱跑向神前,将雌的恙镜牢固地夺入手中。
「可恶、直江!你这家伙!」
「!」矢立杉的正面爆音轰鸣,被念的炸弹吹起了。那是直江放出的念波。氏照在爆风中护着身体,叫了起来。
「直江,可恶的家伙!」
「我不会让你利用这个人的!」直江一面攻击一面叫道,「一起下地狱去吧!」
「杀了他!把他撕成八块!」
念波一起攻击了。直江一面张起护身壁一面反击。周围发生了爆炸。直江的护身壁耐不住强烈的集中攻击,有几束像箭般的念贯穿壁而伤到直江的身体。
(只有这面镜子,我不能交给你们。)将镜子抱在胸前的直江四肢,被锐利的念像箭般地擦过。他放出的怨灵虽然将北条的家臣们击倒了,但猛攻还是没有退去。由於太过激烈的攻势,直江终於双膝着地了。
(不能交给你们……!)紧抱住恙镜,直江咬紧牙关。衣服被撕裂、血液飞散。锐利的疼痛划过肌肤。忍耐着这一切,直江倾注全心全意,锐利地抬起眼睛。
(我绝不将他交给任何人!)集中浑身之力,直江将所有的力集中在身体一处。发出咆哮。人的心已经不存在了。不管是感情还是理性,将自我的一切全都化为念集中在身体之中。
「什……么……」地面异常的鸣动,让氏照不由得退缩了。
不知名的诡异声响晃动着四周,念卷起猛烈的漩涡,拂倒树木、推倒人群。那是凶恶又狞猛的、要将所有一切全都破坏的念……!
「防御!赶快攻击!」氏照的叫声也在念的狂岚中消失了。
「啊啊啊啊啊──!」从灵魂根底倾绞而出的咆哮搅乱了暴风,几乎要扯裂身体的叫声贯穿天际,将之击碎。
所有的一切事物全都被恐怖夺去了行动,预感了破灭。
直江的身体成了金色光芒的凝聚体。闪光倾泻而出。
在下一瞬间,彷佛闪电落下般的惊人轰声摇晃了四周一带。
发生了大爆炸。昇起了巨大的火柱。直江真的是让自己所有的力量在一次全都爆发出来了。炸裂开来的能源太过强大了。
爆风消失之后,不管是谁都已经无法反击。在场的人都被吹走,只留下凄惨的、如地狱图般的光景。
(……景虎……大人……)使尽了所有力量的直江,拖着几乎就要这样崩溃倒下的身体,往前走去。他以满是伤痕的手臂抱着恙镜,跪伏似地爬下石阶。
(景虎……大人……!)直江的心除了呼唤他的名字之外,再也无法做别的事了。不管是脑还是身体,都只能为了执念而动了。
在倒下的人们当中,只有一个人──只有氏照爬了起来。他拚命地拖着染满了血的身体,即使痛苦也还是绞尽力气,追向朝着湖岸而去的直江:「我不会让你走,直江……」
好不容易来到鸟居一带的直江听见氏照的声音,回过头去。
氏照以拚死的心情追上直江,以彷如恶鬼的表情叫着:「我不会让你走的、直江──!」
「……!」氏照的膝盖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当场崩倒在地上。但他还是抓着树干撑起身体,以挤压出来似的声音说:「把镜子……还给我……」
直江集中浑身之力睨视氏照。
「把三郎还给我──!」
直江闭上了眼,更用力地抱紧了镜子。氏照伸出颤抖而满是鲜血的手,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爬向直江。
「──不要靠近我……」
「……」
「我不能把这个人交给你……」
「……还……给我……」
「不要再靠过来了──!」直江不知如何是好地结起毘沙门天的手印。
「BAI!」
「!」氏照的身体被束缚了。他的身体微微地震动了一下之后,就再也动弹不得了。但是氏照的精神力并不是普通的强韧。他抵抗着对方的外缚力,拚命地向直江爬近。
直江已经将力量使用殆尽,应该无法好好地完成调伏了。但是他还是用尽几乎完全不剩的力量,竭尽精力地结起手印。
「……(咒语略)」
「还给我……」氏照以濒死的嘶哑声音倾诉着,「把三郎……还给我。」
「……」
「拜托你、还给我……」
直江瞪大了眼,看着氏照。
氏照拚命的眼中,渗出了泪水。他已经不是一个武将了。只是一个纯粹的、景虎的哥哥而已。和战事及谋略都毫无关系。氏照拚了命向直江哀求着:「……把弟弟……还给我……」
直江好似要斩断一切似地别过脸去。他连吟唱真言也做不到,紧握住结着手印的手指,闭上眼睛。
「!」念波炸裂在氏照的眼前。他因为冲击而猛烈地撞击在树干上,就此倒落在地上。伏倒的身体再也没有动弹。
「……」直江以肩膀喘息着,看看氏照,再回过身去走向停在湖岸的汽艇。就算身体几乎要倒了下去,他也只顾着庇护自己臂中的镜子。
(就……快了……)乘上汽艇,直江抱起倒在座位上的高耶身体。他拚命地忍着痛楚,一边喘着气,将高耶与恙镜一起紧抱在怀中。
(景虎大人……)视线模糊了。意识好像要远去了。直江振作精神掌起船舵,打开引擎,将汽艇开往雾气迷蒙的芦之湖当中。
所有的一切都会结束……就是这一次,一切都会结束。这四百年来背负的所有重担,就快要……,真的是就快要可以从中解脱了。不管是否愚昧,他都不再问自己了。
「打消这个念头吧!」的这种叫声,已经不会在自己心中产生了。就算产生,被自己对自身的恨意所凝固的耳朵,也绝对不会听进去。让它逃走的话,可能就再也永远不会有的、唯一通往理想乡的门扉──。
不会失去你。也不会再爱上其他的任何人。
从为了活下去而生的疼痛、苦楚、悲叹等一切隔绝的世界,用我的双手独占你的一切,度过这超越了生与死的、永远的时间。
现在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所有的愿望都实现。
不会再让你因孤独而颤抖。也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离去。能够从无法见面的不安、你被夺走的焦虑、要烧毁身体般的嫉妒、疯狂而甘美的憎恶当中逃开。能够被解放。
通往完美无缺、至上乐园的门扉之键,现在就在手上。上天为何有了给与自己这等幸福的意思呢?愿望现在能够确实地、毫无遗漏地被实现。将这令人恐惧已极的幸福,当做四百年来的痛苦之代价而拿去吧。上天是这么对自己说的吗?
名为理想乡的牢狱,现在正掌握在自己手中。就在自己的手中……
湖心一带被更深厚的雾气包围着。 直江关掉小船的引擎。 寂静迫近过来。小船就停在湖的正中央。波涛起伏的湖面也平静下来。包围着四周的苍翠箱根群山也被雾气所遮蔽,无法望见。
没有任何人追来的样子。
深邃的湖水吞没了所有的声音,彷佛拒绝着一切的俗物似地,几乎令人感到凄凉地寂寥沈静。这一带是芦之湖最深的地方,水深在四十公尺以上。
直江抱着绢制丝巾包裹着的恙镜,望向湖面。深蓝色的美丽湖面遥无止尽地延伸到雾的彼方。
湿冷的湖风包围着身体。直江静静地抱着高耶冰冷的身躯,带着深深的感慨以双眼凝视着这最后看见的风景。
他感觉到自己似乎能够了解这片湖被称为灵域、视为有神栖息的湖而受到信仰的原因了。他觉得被称为神的事物,就存在於这片湖当中。被深邃群山所包围的幽玄之湖,是个适合神所居住的神圣灵域。
在这深深的水底,存在着净土。被神之湖所拥抱,与你共同沈眠。在封住你的魔镜中封入自己的灵魂,将镜子沈入深深的水底。就再也没有能够束缚这具肉体的事物了。
直江凝视着靠在自己肩口的高耶。白色的脸颊沾上肩伤的血了。直江以左手将他的脸往这里抬起,用手指为他拭去染上的血迹。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直江极度地怀念那隐藏在这双眼廉之下的寂寞眼眸。再也无法听见的声音,动摇着他精疲力竭的胸口。
──直江……
与高耶在一起的记忆不断地在眼底复苏。不安的瞳眸、笨拙的笑容、稳和的微笑、含着怒意的泪水……不停地纠紧自己的胸口。你呼唤着我的声音,深深烙印着就是不离去。
──向我发誓……
直江抱过他的颈子,吻了上去。将和服从肩膀轻轻剥下,在冰冷的肌肤上彷佛刻印似地一次又一次吻上去,左手将他的头按向自己的胸口。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留在你身边。再也……不会分离。
直江闭上眼,抱起高耶往船尾移去。将要成为两人灵魂永远居所的一枚镜子,就在自己手中……向四百年来过於沈重的痛苦,道出告别的话语。(就是现在……)直江这样想着,张开了眼。
就在这个时候。
他看见深沈的雾气彼方有一艘手划式的小舟往这里接近,停下了动作。小船上坐着一个男人。小船慢慢地接近,来到直江所乘的汽艇旁停了下来。放下船桨,一个肩膀宽阔的男人静静地从小船上站了起来。
直江摒息了。
是风魔小太郎。
被远山叫出去而没见到他的人影,但还是从后面追上来了吗?或者是他早就知道直江会到这里来?
直江以一副无法置信的表情看着小太郎,一句话也没说。
小太郎似乎看穿了直江的心事,缓缓地开口了:「不用露出那么惊讶的脸。我只是遵从主公之命到这里来的而已。」
「……主公?北条氏照的命令吗?」
「氏照殿下不是我的主人。当然氏政殿下也不是……」
「是谁?你所说的主人。」
「我的主人,除了氏康公之外别无他人。」
「!」直江瞪大了眼,「氏康?北条氏康吗?他果然还是在暗地里操纵这一切。他参战了暗战国吗!」
「……氏康公与儿子们所做的事完全无关。」
「什么?」
「但是不管身在何处,只要是氏康公的命令,即使粉身碎骨我都会致力完成。」
「命令你到这里来的是氏康吗?」
小太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慢慢地环起双臂:「你是打算要将自己的灵魂让那面恙镜吞食,再沈入湖底吧?」
小太郎以机器般的语调说道:「我不会阻止你。你想那样做的话就请便吧。我没有阻止你的意思。」
「你不是北条的家臣吗?」
「风魔的主家是北条。所以他们要我们协助的话我们就会提供。但是我的主人只有氏康公一人。我不会为了氏政殿下或氏照殿下的方便而行动。」
「那么,这是氏康公的命令吗?」
小太郎没有回答,反而面无表情地反问直江:「让你做到这个地步的,到底是什么?要怎样才能得到能够像这样舍弃了一切的感情?」
直江吃惊地抬头。
「舍弃了使命及性命,杀死主人犯下重重的背叛……让你满身创痍地连使命都能舍弃、为了自我而行动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要怎么做才能变得像你这样任性自私?连为之献上忠诚的主人都能杀害,你要如何贯彻你的自私?」
直江的目光变得锐利,压低了声音以带着愤怒的语调回答:「像你这种连自我的残渣都没有的优秀下仆,不能了解是当然的。」
「……」
「没有感情的机器真是幸福。」直江嘲笑似地说道,「无法成为相信欲望为恶而悲叹的伪善者的话,就去成为神明吧……」
小太郎首次张大了眼。
然后笑容从直江脸上消失,他忍耐着痛楚似地紧紧将高耶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把脸埋在他的发中。
直江的眼睛凝视着湖面的一点。
「是吗……」小太郎只回答了一句话,又回到原来那若无其事的表情。
「雄的恙镜现在在主公氏康公的手上。」
直江的眼神一瞬间变得锐利,但他立刻又皱起眉头,恢复了稳静的表情:「……是吗。」
就算知道,事到如今也是毫无意义的事了。即使想要夺回镜子,自己也已经精疲力尽了。而且就算知道了,自己也……
「……」
就在这个时候。湖面突然涌起了波涛,小船剧烈地晃动起来。直江吃惊地撑住身体,巨大的浪涛从彼方如波纹般地迫近过来,在雾的另一侧湖面上,出现了巨大的影子。他以为是船只,但结果不是。水面隆起,有什么东西从湖中出现了。巨大的身影从水中浮现,而且不断地向上伸去。
「什么……!」
雾气散去了。出现在那里的物体变得清晰起来。直江拚命地抓住在巨涛中摇晃的小船边缘,呻吟着望向延伸而去的巨大影子。
他说不出话来了。(这是怎么回事……)直江倒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无法动弹。
令人无法置信的东西,就出现在那里。
那个东西出现在小太郎身后,在遥遥三十公尺的上空闪烁着一双眼睛,俯视着这里。
是龙。扭动着巨大的胴体,闪耀着硕大鳞片的龙现在正出现在自己眼前!
「怎么……可能……」直江以为这是幻觉,一次又一次摇着头。但这并不是幻影。真的有一条龙在那里。
小太郎背对着龙,以冷静的声音对直江说道:「仔细看吧……直江。」
「……!」龙的前足抓着像圆盘似的东西。和盘子不同。圆形的、赤红色的、……能够反射光芒的那个物体,难道是镜子?
(是恙镜吗!)
「怎么可能……!」
龙所抓着的,正是那面雄之恙镜。传说中胜道上人将雄之恙兽变为镜子的另一枚恙镜。那是恙的父亲,也是能够将被封入雌之封魔镜中的灵魂解放的唯一物品──!
「为什么……!」直江不由得叫了出来,「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是……!」
「大人愿意将那面镜子无条件借给你。只要你希望的话。」
「!」直江这次真的吃惊了。他惊讶地停止了呼吸。无法立刻找到回答的话语。直江以无法置信的样子呆然地回望小太郎,「……这……到底是……」
「……」
「那条龙到底……」
龙的眼睛发出金色的光芒,俯视着直江一行人。直江吃惊地回头仰望龙。
「难道!难道那条龙是北条……!」
「全都看你了。」小太郎打断直江要说下去的话,淡淡地告诉他,「你要用在那里的雄之恙镜解放三郎殿下也好。不要的话,我们也不会勉强你。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就行了……」
「……」
「直江殿下。全都看你了。」
直江彷佛被束缚了似地,无法动弹了。
可以说是究极的选择之道,突然地在眼前展开。自己得到了能够将景虎从镜中解放的唯一一面镜子。只要自己说一句话,就能将之得手。景虎就能被解放。能够得到自由,再次活下去。
(这个人能再活过来……)顺利的话,或许还能够在这个肉体中复活。若是让他含在口中的念珠真的发挥了力量的话、若是神佛真的为自己守护了他的话,他就能再度复生。就是赌上了这个可能性,自己才那样做的。所有的一切都赌在这个可能性上了。
(高耶……能够回到本来的样子。)直江看向怀中的高耶。那寂寞又温柔的微笑,将会再次回到这张脸上。他会以那令人怀念的声音呼唤自己。向自己说话。会以那孤独的眼眸看着自己。
自己比任何人都爱的这个人,能够再度复活……!
但是,在这同时……将会失去的是永恒的理想乡。
永远独占他而不分离,能够完全实现这种不应该也不可能实现的愿望的、究极的、唯一的方法。
在镜子当中,将无法在这个世上得到的你占为己有,不受任何人的妨碍,不被任何人夺去,不被任何人触碰……再也不用害怕随着时间流逝而转变的心。没有悲叹与憎恶,只有永恒与安宁的乐园。
能够从所有的痛苦中逃离,再也不会失去你,这四百年来不停梦见的、令人几乎疯狂的憧憬……现在不就能够实现了吗!
两种强烈的思念几乎要撕裂胸口。想要救你……
但是。对我们而言,终极的幸福结局就在这里。我们已经经历了多少痛苦的思念了?我和你不断地思考,都已经近几疯狂地了解这件事了……!
再也无法忍耐了。再也无法背负着这样的痛苦继续活下去了。自己已经这样想了多少次?心就这样被压碎崩毁,在绝望的黑暗中不断地迷惘徘徊,自己已经梦见了多少这样安稳幸福的梦境?
已经想要逃离了。已经想要让它结束了。总是这样想着。与爱着你的思念同样强烈地,只有这是丝毫不变的愿望。不管是痛苦还是疯狂、罪恶还是刑罚,希望能将这只会重蹈覆辙、愚蠢的自己……
将这只能在泥泞之中挣扎、於黑暗当中摸索的自己,从永无止尽的迷宫当中带出。只希望在没有尽头的绝望与疯狂上,打上真实的终止符……
(就算让它结束……也可以吗?)直江对着在手臂中沈默而孤独的独裁者问道。(我们……就算变得幸福也不要紧了吧?)
我所爱的人啊。你应该也是如此期望的。你非得与我一同得到幸福不可。非得由我的手来给予你幸福不可。因为我比任何人都要更长久地待在你的身边,比任何人都要更深切地持续爱着你。
能够让你幸福的人只有我。除了我之外的人,绝对无法带给你幸福……
(已经可以了吧……景虎大人。)直江依赖似地凝视着怀中的高耶。(我们……就算结束也不要紧了吧?)希望你回答我。
觉得俯视看去的高耶脸庞看来似乎在微微笑着,直江不由得张大了眼。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他的声音。他在说着「已经……不要紧了……」。
高耶那安详的脸庞,看来就像原谅了他的一切。
「……」直江睁大双眼,停止了呼吸。然后不知道想着什么事,一时之间没有任何动弹。
「我可以听你的回答了吗?直江殿下。」
听见小太郎的声音,直江慢慢地回过头去。
「要得到雄的恙镜吗?还是就这样沈入湖中?」
「……」
「可以请你回答了吗?」
直江静静地抿住嘴。下了决心。他左手抱着高耶,静静地转过头去……
朝着放在地板上的雌之恙镜,缓缓地伸出手去。
——第7卷·霸者的魔镜(中篇)·完——
第8卷:霸者的魔镜(后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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