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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话 冰山不為人知的過去

书籍名:《远离伊甸园 繁花乐园》    作者:江上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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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乘風歸去——薔薇的回憶”
 ***
 “喂,老弟!再來一碗,”
 加藤粗大的聲音在餐廳里回響。
 “是!馬上就來!”
 高橋一把抓住加藤遞過來的飯碗,手上握著飯杓。
 “加藤少爺,您吃得可真多啊!”
 高橋把盛得像山一樣高的飯碗遞給加藤,眼里充滿了充實的喜悅色彩。 “冰山少爺也再來一碗吧?”
 冰山聞言也點點頭。
 “嗯,那就幫我來一碗味噌湯。”
 冰山的態度雖然也頂粗魯的,但是跟餓肚子時就變成一頭野獸般的加藤相較之下,他簡直可以算是紳士了。
 當加藤正吃著他的第四碗飯時,目光停駐在坐在他旁邊的芹澤的盤子上。 “喂,不要那么挑食。”
 加藤低聲說道。今天晚餐有油炸竹莢魚、清炖雞湯、烤叢生口蘑、燙茼萵、裙帶菜味噌湯等。
 芹澤留在盤子里的是烤竹莢魚。
 “啊”
 芹澤畏怯地看著加藤。
 “吃下去!這可是歐巴桑費心做出來的。”
 加藤的語气中帶有強迫的味道。
 “我我什么不吃跟你有什么關系?”
 如果沒有穿西裝的話,那張娃娃臉鐵定會被誤認為學生的芹澤對加藤的態度相當富挑舋意味。
 “你說什么!?一個當老師的人怎么講話這么任性川!?”
 加藤一把抓住芹澤那巴掌大的臉,將他剩下來的竹莢魚塞到他嘴邊。
 “唔!”
 芹澤滿嘴被塞進不喜歡吃的菜,而且又被加藤那粗壯的手臂給壓得動彈不得。加藤一把抱住手忙腳亂地掙扎的芹澤,在他耳邊低聲說道:
 “大家都吃了。你敢吐出來就要你好看。”
 加藤的聲音充滿了威嚇,一般人听了鐵定要渾身發抖。芹澤的眼眶微微地濕了,但是還是听加藤的話,蠕動著嘴巴,把竹莢魚給咽了下去。
 “哼!吃下去不就得了!?”
 加藤哼著鼻子說道。他總是頂著一張大人般的臉,嚴厲地“指導”任性的芹澤。
 “喂,不要這樣強人所難。”
 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冰山用沉靜的聲音發表意見。加藤瞄了冰山一眼。 “知道啦!”
 一邊咋著舌一邊放開芹澤的手。能夠用一句話就制止天王寺學院創校以來,號稱史上最邪惡的不良少年而為其他學生所懼怕的加藤的,也只有冰山一個人了。
 “我先走了。”
 冰山放下筷子要走人,加藤叫住他。
 “喂,待會儿要不要過來喝杯啤酒?”
 加藤點起了飯后一定要抽的一根煙,好似已經忘了剛剛還因為欺負芹澤太過而被冰山提醒的事情。
 “喂,在宿舍內喝酒是要被退學的!”
 芹澤恢复了教師的表情,很生气似地怒吼道。
 “少羅嗦!小心我上你!”
 加藤的一句話就讓芹澤噤聲了。
 “你!”
 像單純的高中女生一樣紅著臉不知所措的芹澤根本就不像個老師。冰山回頭看著加藤和芹澤的打情罵俏,不禁微微地皺起眉頭。
 “今天晚上就免了。”
 冰山很粗魯地拒絕了。
 “要去飆車?”
 加藤問道。冰山不悅地攏攏頭發,彷佛望著遠處似地眯細了眼睛喃喃說道:
 “——因為今天月色太好了。”
 會不食人間煙火地講出這种話的只有冰山了。加藤和冰山在美貌和體格方面都不相上下,可是和總是爽朗而積極的加藤比起來,冰山那端整的容貌上卻好像總是罩著一層悲凄的陰影。
 “哼,是嗎?”
 叼著煙的加藤支著下巴,好整以暇地吐著煙。
 “自己小心羅!”
 加藤叮嚀道,冰山二話不說轉身就走,高橋便拉開嗓門大叫:
 “冰山少爺,小心羅!”
 冰山一樣沒有回頭,風也似地离開了餐廳。
 冰山三紀彥,十八歲。兩耳合起來總共戴了五個耳環,加上那一頭長長的褐色頭發是他在LA時代所留下來的紀念。當時是因為流行而跟著打了耳洞,染了頭發,可是最近他才發現到,自己這些作為或許只是為了改變以前的自己。
 冰山穿著一襲黑皮衣裹著他那一八三公分高的勻稱身材。來到餐廳外面,那明亮得駭人的明月將夜里的山路照射得如夢似幻。他一邊讓摩托車空轉著上邊戴上頭盔,套上手套。
 “嘿喲!”
 冰山大喝一聲,踩下加速器,往山路上疾馳而去。為了今晚的行程,他花了整個下午的時間調整他的哈雷机車,每當經過一個急轉彎,机車就發出令他心曠神怡的傾軋聲。強風迎面扑來,用全身去感受哈雷厚實的振動感讓他覺得非常舒服。這是只有騎摩托車時才能體驗到的快感。
 “——喂,是哈雷耶!”
 一個正在山崖的聚會場調整車子的男人側耳傾听著哈雷特有的爆音。
 “是冰山少爺!”
 男人吹起了口哨。冰山是相當有名的。保養得相當好的哈雷的炫麗、好似特別訂做的上等皮衣,那一塵不染的打扮、穿越險峻山路的超人技巧,在在讓人印象深刻,過目難忘”。
 “帥呆了!那种小小的年紀竟然就可以騎哈雷!”
 不遠處又有人跟著發出鼓噪聲。冰山那能夠駕馭連大人都敬而遠之的哈雷的技巧自是不待言,
 而他在沒有任何同伴的情況下獨自穿越山路的行為硬是讓他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
 “可是,老是一個人飆真的那么好玩嗎?”
 聆听著哈雷轟鳴聲的男人愕然地喃喃說道。于是那個吹著口哨的男人便帶著卑屈的表情說道:
 “冰山少爺本來就是天降英才,他的世界哪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能懂的呢?”
 說完兩個男人相對而視,然后發出粗俗的笑聲。
 在當地橫行的飛車党再怎么恣意妄為就是不敢對冰山有任何不敬的行為。原因不是因為冰山是天王寺學院理事長的儿子,也不是因為他和關東經濟大流氓的儿子加藤是親密的好朋友。
 這些人都是利用飛車來排遣被充滿競爭的社會淘汰所造成的不滿和不安的。而冰山雖然被譽為“天王寺數一數二的优等生”,卻出于自己的意愿拋棄了那种高人一等的地位。
 “可是,實在太帥了”
 這些冰山迷們的嘆息聲和摩托車的轟隆聲重疊在一起,被消弭于無形了。 當他們陶醉于飛車奔馳中,把身心完全交給速度所帶來的快感時,他們隱隱約約可以感受到一個人飛馳著的哈雷所散發出來的,一种几乎悲凄的孤獨回響。 天王寺學院的高中部距离市區大約要搭上一個小時的巴士,但是國中部則比高中部要靠近市區得多。以前國中部也是以全校住宿為前提,但是隨著時代的潮流演變,目前住校的學生已經減少至所有學生的一半了。
 “早安!”
 站在校門前的學生們一起高聲叫著。有四個一年級學生,五個二年級學生和三個三年級學生,共計十二個人。園藝社的主要人員都到場了。
 “搞什么?怎么大家都來得比平常還早?”
 冰山三紀彥滿臉惊訝地看看自己的手表。從宿舍走到國中部的校舍大概 花了他五分鐘的時間。
 園藝社的成員在三紀彥擔任社長的園藝社里固定在每天早上做禮拜前進行一個小時左右的早課。
 “我很擔心‘葛拉漢湯馬斯’,所以很早就醒了。”
 星野幸彥很不好意思似地說。一年級的星野入學才一個月。他是來自市區的通學生,但是在新社員中卻是最熱心的一個。
 “看你倒是精神百倍嘛!”
 三紀彥說道,星野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從各方面看來都是文武雙全的优等生的三紀彥,有一頭黑亮亮的頭發和晒得很健康的咖啡色皮膚,相對的,星野卻像個混血儿一樣,有著淺茶色的蓬松頭發和透明也似的白皙肌膚。
 “不單是星野擔心啊!因為這是半年前栽种的花第一次長出花苞啊!” 二年級的吉岡順很高興似地說道。他怎么看都是個個子小小的、不怎么起眼的人,但是卻有著一張端整而沉著的容貌。
 “大家都是第一次看實物的呀!”
 社員們的單純情感讓三紀彥感到高興。不管是吹著寒冷北風的日子里,或者是雪雨交加的天气里,大家都不辭辛勞地投身于工作當中,因為大家都希望能在五月里看到盛開的花朵。
 “好緊張啊!”
 三年級的澤森將司也顯得比平時活潑。澤森比三紀彥矮個五公分左右,卻有一副運動員的結實身材。
 “說的也是。”
 三紀彥在社員們的陪同下,打開了沉重的鐵門。薔薇花壇位于校園南端。從校門口走到花壇不過短短一百公尺距离。三紀彥走在前頭,几個學生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像一群天真的小孩子一樣,雀躍不已。
 种在花壇最顯眼地方的“葛拉漢湯馬斯”還是一棵纖弱的樹,但是它的枝椏上卻已經結出了可愛的花苞。所有的人都站在一起,凝視著枝頭。雖然大家都因為一股強烈的期待而緊張不已,然而每個花苞都還包得緊緊的,一點也沒有要綻放開來的意思。

 “大概是昨天晚上太冷了吧?”
 吉岡很遺憾地說道。
 “——大概是吧?”
 三紀彥輕輕地触摸著小小的花苞。他的指腹可以感覺出花瓣還是包得很硬。沒有說出口,但是心里也充滿了期待的三紀彥看到花苞還那么堅硬,不禁有一股難以忍受的焦躁感。就因為一直夢想能看到美麗的花朵綻放,所以才會產生這种近似焦躁的落寞感。
 “明天一定會開的。我們明天早上再來吧?”
 星野用開朗的聲音對大家說道:
 “嗯。”
 三紀彥抬起頭環視著整個花壇。位于校園南端的花壇原來都是种一些不需花什么時間照料的花,譬如三色紫蘿蘭、洋地黃、馬格麗特等,但是去年秋天都改种薔薇了。開了花之后將會顯現出華麗感的薔薇,目前卻仍然只是一棵長了葉子的樹,看起來好孤寂。
 “明年國中部跟高中部的校園一定到處都會長滿薔薇的!”
 三紀彥說。如果天王寺學院的英國風校園里到處都點綴著色彩繽紛的薔薇的話,一定會美得像夢境一般。
 當大家像往常一樣,忙得正起勁的時候,星野很唐突地問三紀彥:
 “冰山學長,請問您為什么想把‘葛拉漢湯馬斯’當成我們的校花?” 三紀彥停下了噴洒木醋的動作,看著星野。星野則用真摯的眼神望著三紀彥。星野雖然才剛剛入社,但是對花的感情卻比園藝社里任何一個人都要深。三紀彥從星野澄澈的眼眸深處感受到了一股單純的熱情。那是一种只有打從心底愛植物的人才具有的,像開花之前的花苞一般沈靜的堅強意志。
 “因為我想讓大家體驗一下愛上美麗的花所帶來的喜悅。”
 三紀彥用沉穩的聲音說道。
 “啊?”
 不只是星野,連在一旁的其他一年級學生們都惊訝地看著三紀彥。
 “這是什么意思?”
 星野又問道,于是三紀彥便開始娓娓道來。
 “以前的天王寺學院是一所只有權貴的少爺們能就讀的貴族學校。校規很嚴,但是在創校當時,校風是相當自由開放的。現在外面的人還是說我們學校是‘少爺學校’,但是事實上,本校只是一所完全中學,隸屬于縣府的升學學校。因為學生人數少,所以學費比較高,從高中開始就采住校制,而且校規很嚴。
 可是,現在之所以還會有那么多‘少爺’就讀,是因為環境富裕的家長都刻板地認為,自己的孩子如果沒有念跟自己一樣,甚或比自己更好的大學的話,面子上會挂不住。我們學校确實是一所嚴格的升學學校,但是我希望將身為具有优秀傳統的天王寺學院的學生的驕傲發揚光大,而且我也希望大家都有跟我一樣的想法。”
 包括星野在內,所有在場的學生都豎起耳朵聆听三紀彥說話。
 “我就是抱著這种想法到英國的姊妹校做短期留學的,我在那邊認識了‘葛拉漢湯馬斯’。我覺得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的最漂亮的花,而且也是我第一次听到一向被嘲笑為泡農藥成長的薔薇也可以在不噴農藥的情況下開出花來,實在讓我難以相信。”
 星野立刻深表同意,經過品种改良的現代薔薇因為抗病力弱,因此必須大量使用農藥。三紀彥等人現在正在噴洒的“木醋”就是用木炭制成的“天然農藥”。只要噴上薄薄的一層就可以預防病虫害。
 “說得好听一點,我們都是將來要背負著光大日本的使命的精英份子。但是,說起來,現在的天王寺就像是看似華麗,但沒有農藥就沒辦法存活的雜种薔薇一樣。我們所需要的是花和莖葉都很華麗,看似貧弱,但是不需要依賴農藥就可以開出花朵的純种薔薇。
 話雖如此,但是我們學校的學生都是一些打出娘胎之后就生存在競爭當中的人。根本沒有多余的心思去注意花壇中盛開的花朵。所以我才決定多花一點時間來栽培我們的“校花”。希望可以敦促這些中了念書之毒的學生們。”
 三紀彥明快地說著。
 “原來是這樣啊!”
 星野等人嘆气似地說道。所有在花壇工作的人都以充滿感動的眼神看著三紀彥。三紀彥承受不住這么多熱切和贊賞的目光,不禁低下了頭。
 “這是我個人的希望。”
 三紀彥自嘲地說完,吉岡卻用力地搖搖頭。
 “不是的!不是的!我覺得冰山學長真的很了不起。相對的,樁本學長卻大言不慚地宣稱,如果有賞花的時間,不如多看看書,或者去運動運動鍛練身體要有益得多!我覺得他們這种人一點都不能理解冰山學長的心情,太差勁了,”
 一听到樁本的名字,三紀彥的眉頭就皺了起來。有一個貴族議員的祖父和現任眾議院議員的父親,樁本清一郎是個銜著金湯匙出世的人。對三紀彥而言,成績优秀、品行端正的樁本是他打從入學之后就存在的勁敵。
 國中部和高中部不一樣,沒有宿舍長和副宿舍長。國中部是經由前任者指名推荐決定繼任者的,當年的宿舍長選拔時,三紀彥和樁本被認為是兩大勁旅。當時擔任副宿舍長的三紀彥對宿舍長一職并不是很熱衷,但是樁本對前一年沒有當上副宿舍長一事始終耿耿于怀。在走廊上碰到三紀彥時還會嘲諷道:
 “現在是悠閑地种薔薇的時候嗎?”
 這件事很快地傳遍了整個校園。大家開始議論著要支持奉行嚴格的現實主義、獨斷獨行,但是确實擁有過人領導力的樁本,或者沈穩、撙節,憑著一种不可思議的存在感和穩重特質而擄獲人心的三紀彥?在沒有獲得結論的情形下,樁本派与冰山派的人互相挑舋,前任宿舍長日高害怕學校內會發生分裂的情形,遂任命冰山為宿舍長,而以樁本派的川原擔任副宿舍長,企圖收拾亂局。
 冰山派和樁本派都對日高的處理方式沒有异議,校園內看似恢复了平靜。可是,部分激進的樁本支持者并不認同日高的處理方式。一時之間,“冰山學長之所以成為宿舍長是因為他是理事長的儿子”的批判聲在校園里散播開來,這种聲音在經過半年之后的現在仍然延燒著。
 “樁本确實很优秀,可是,我認為他奉行的,完全不理會所有沒有實際利益的合理主義,將會為自己和他四周的人帶來不幸。”
 三紀彥嘆了一口气說道。
 “沒有錯。能做到樁本學長所說的事情的只有他本人!”
 吉岡忿忿不平地說。他是學院里死忠的“冰山派”,所以對強敵的批判自然比較嚴苛。
 “下一次我一定會打敗你!”
 每當考試成績公布時,樁本就會全身迸發出殺气地向冰山挑舋。
 “我也不會認輸的。”
 三紀彥雖然頂著一張扑克臉回應,但是內心總是七上八下的。樁本是一個執念很深的人。為了達到目的,他會不擇手段,而且相當地殘酷。為了專心念書,他理所當然地像使喚下人一樣差遣著仰慕他的低年級生川原,一旦有不順心的事情,甚至還痛毆川原。
 “樁本,不要使用暴力!”
 三紀彥說道。他原意是想制止樁本欺負川原,沒想到川原卻大叫道:
 “冰山學生,沒關系!被有洁癖的樁本學長歐打是我的光榮!”
 三紀彥聞言不禁對川原和樁本之間SM式的主仆關系大感惊愕。
 ——這樣的人將要主宰日本的將來嗎?
 樁本理所當然會成為未來的國會議員。他确實有很好的頭腦,也具有領導能力。應該會是一個跟丑聞划清界限的清廉政治家吧?可是,他竟然可以因為自己有高高在上的地位而若無其事地打人,這一點就讓三紀彥很難接受。
 “簡直就像戰前的日本軍閥。”
 三紀彥斬釘截鐵地說道,星野不禁激動地回答。
 “我們的偶像就是冰山學長!”
 星野的話重重地敲擊在三紀彥的心頭。他想起了父親薰彥的話。
 事情發生在三紀彥進國中部就讀之前。薰彥把准備住校的三紀彥叫到書房去。
 “你是我的繼承人。我甚至可以說你的肩上扛著天王寺未來的希望。所以,你要盡可能地成為學生們的楷模。”
 薰彥的語气充滿了勸諫之意,希望能點醒才剛小學畢業成為國中生的少年,感受到的模糊的不安和初試啼聲的喜悅感。
 “是。”
 三紀彥用力地點點頭。父親雖然個性沉靜,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那挺直而一塵不染的高大身軀越發地散發出一种難以言喻的威嚴和穩重感。
 “玲奈子跟你的立場是不一樣的。”
 薰彥再三叮囑道。玲奈子是大三紀彥十三歲的姊姊。玲奈子的性格和生活方式都傾向于奔放不受拘束。但是三紀彥從小就是個不會讓父母失望的乖孩子。 “——我明白。”
 三紀彥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自從懂事以來,他就沒有掉過淚。天王寺是基督教派的名校,身負繼承大業的重任不允許三紀彥有過多的感情釋出。
 進國中部就讀之后,三紀彥比以前更壓抑自己。因為學生們有求于三紀彥的遠超過薰彥的期待。光是做一個优等生并不夠。
 三紀彥必須持續保持在他們心目中“理想”的形象。正因為他獲得大家的敬愛,所以他比任何一個人都孤獨。
 “我覺得冰山學長真的很好。”
 后進隨隨便便脫口說出的一句話就可以重重地壓死三紀彥。無數的期待不斷地累積,重重地壓在三紀彥的肩上。這种沉重感有時候會讓他陷入不安當中。他甚至想要拋下一切逃開。可是,三紀彥知道他知道除了他之外,沒有人可以扛起天王寺的重責大任。每次想到這里,三紀彥就被一股几乎要讓他窒息的孤獨所吞噬。 不要去想一些無謂的事情。
 三紀彥在照顧薔薇的同時,一次又一次這樣告訴自己。薔薇是三紀彥心靈的寄托。唯有不發一語的美麗花朵才能撫慰他孤獨的心靈。
 黃色的“葛拉漢湯馬斯”是在第二天開放的。花壇四處開滿了各种顏色的薔薇,迎接周末的來臨。
 “好漂亮!跟以前的花壇簡直有天壤之別!”
 穿著圍裙的星野很興奮地叫著。
 “我們的辛苦總算有了代价。”
 三紀彥笑逐顏開地說。現在正是午休時間。吃過早餐之后,三紀彥像往常一樣來花壇澆水。如果澆水的時間過了午后,薔薇很容易染上黑斑病。
 “老師們一定會大吃一惊的!”
 吉岡很得意地說道。因為教師們對三紀彥等人組成的園藝社的批評一向要比學生來得嚴苛。
 “他們老是酸溜溜地說園藝工作是老人的興趣。”
 三紀彥苦笑道。園藝工作听起來似乎是很优雅的事情,事實上,真正的園丁所要做的事情可以說是相當辛苦的。
 “證据比什么都有力。我們把這些花拿到院長室去,讓他看看我們今年的成果!”
 星野對三紀彥說。
 “說的也是”
 三紀彥喃喃說道。
 他覺得純白的“布魯德”品种的花比黃色的“葛拉漢湯馬斯”更适合以淺色桃花心木的家具裝潢起來的院長室。
 三紀彥小心翼翼地剪下五朵剛剛開始開放的“布魯德”品种的薔薇。他原本想就這樣直接送到院長室去,卻被星野阻止了。
 “再怎么漂亮的花都不好這樣送出去的。”
 星野說著就用放在園藝社活動室里的模造紙將花包了起來。
 “謝謝。”
 三紀彥向他道謝,星野帶著成熟的表情搖搖頭。
 “不用客气。”
 三紀彥頓時愣了一下。星野那透明似的白皙臉頰好似跟“布魯德”花重疊在一起了。
 ——太像了!
 三紀彥怀著不可思議的心情看著花和星野。
 “布魯德”是為數眾多的薔薇花中最纖細、散發著溫馴而优雅气質的花。 星野在入學時就一直被譽為“像天使一般的美少年”,但是在他美麗的外表下卻蘊藏著出人意料之外的強韌個性。
 “啊,下雨了。”
 星野從活動室的窗口仰望著天空。剛剛還透著藍藍光芒的天空已經布滿了一層又一層的灰色雨云。雨水滴滴答答地敲打在窗玻璃上。
 “是春雨。沒什么大不了的,不過雨停之前我們就沒辦法工作了。”
 三紀彥一邊看著天空一邊說道,星野很不滿似地嘟噥著。
 “好不容易才開出來的花要淋雨了。”
 星野的話讓三紀彥的胸口涌起一股熱意。愛花惜花的星野純情的讓人惊訝。
 ——或許這孩子可以取代我背負起天王寺的重責大任。
 三紀彥出于本能地這樣想。可是,那其實是一种近似祈求的熱切“愿望”。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星野是不可能做得來的。三紀彥苦懮參半地這樣想著,同時對自己的懦弱感到汗顏。
 “那么,我把花送過去了。”
 三紀彥靜靜地說道,朝著院長室走去。
 院長室位于外賓專用的玄關的正上方。三紀彥爬上樓梯,來到來賓專用的特別接待室前面,倏地停下了腳步。原本一年當中只有几次會在舉行活動時才用到的特別接待室的門是開著的。
 ——是誰在里面?
 三紀彥感到不解,便從門縫往里瞧。
 特別接待室里有看起來很昂貴的英國制鋪布沙發和桌子、天鵝絨制的窗帘。沙發前面擺著一棵遮掩視線的大檳榔椰子樹。三紀彥從椰子樹的葉縫之間看到了院長羽田的側臉。三紀彥不禁松了一口气,正想敲門。
 “那么,冰山真的沒有問題嗎?”
 三紀彥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禁嚇了一跳,身體頓時僵硬了起來。
 “嗯,目前還不用擔心。”
 那是學年主任山崎的聲音。從三紀彥的角度看不到他,可能是坐在羽田的對面。
 發生什么事了?
 三紀彥的心頭掠過一股不安。他沒想到會在這种情況下听到自己的名字。 “是的,如果有什么万一,我們會透過內部操作來調整,請您放心。” 山崎的話讓三紀彥產生了很大的疑問。心跳也加速了。
 ——透過內部操作來調整?
 三紀彥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那就有勞你了。現在冰山老是在搞那些無聊的園藝,像這种平凡的秀才我們學校多得是。如果他不能在國高中都保持第一名的話就傷腦筋了。”
 羽田的語气很嚴肅。
 “樁本真的不行嗎?那孩子將來肯定是某高官候選人哦!”
 山崎打從一年級就擔任樁本的導師,也難怪他會極度地不滿。
 “哼!政治家一旦落敗,就比普通人還不值了。冰山總歸是理事長的繼承人。我們學校需要的是實踐,而且能夠确實執行校務的人,而不是高明的投机客。” 羽田拿出香煙點起了火。他用傲慢而不遜的態度吐著煙圈。從他身上一點都看不出一個嚴謹踏實的院長那被學生尊敬仰慕的樣子來。
 “您說得有道理。”
 山崎討好羽田似地曖昧地附和著。
 “要從OB或PAT叫那邊募集到捐款也需要像冰山這种獲‘上天恩寵’的人才行。我們學校光靠正規的學費是沒辦法經營下去的。”
 羽田抽著煙,用低沉的聲音說道:
 “只要有足夠的捐款,再差的學生也可以透過管道弄張大學文憑。”
 听到這些話,三紀彥的胃里頓時產生一股鈍痛感。三紀彥從小就被灌輸著一個觀念:天王寺學院的升學率是崇高的教育理念和規律的住校制度所造成的結果。一直都以耀眼的傳統名聞遐邇的母校一幕,竟然藏著這么不堪入目的“現實”內幕,這個事實讓三紀彥產生一种寒毛直豎的厭惡感。
 ——怎么會這樣?
 三紀彥大感憤怒,正要推門而入的時候。
 “听說理事長有情婦,是真的嗎?”山崎突然說道。三紀彥頓時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情婦?
 三紀彥的腦海里浮起父親的身影。三紀彥和玲奈子傲人的容貌是遺傳自父親的。
 “嗯,听說還是個大美人哪!”
 羽田理所當然地肯定了。
 怎么可能有這种事.
 三紀彥在心中狂叫著。父親薰彥個子很高,很适合穿英國制的筆挺西裝。母親靜子人如其名,是一個文靜自持的美人。從外形來看,他們是一對南轅北轍的夫妻,但是他們隨時隨地都謹守節度,互相尊重,是一對關系很正常的夫妻,三紀彥打從心底尊敬自己的雙親。
 “元配跟愛人擺在天秤的兩端,理事長也真夠有志气的。”
 山崎笑著說,羽田也笑了。
 “我還真想學學他哪!”
 一陣竊笑聲從門縫里傳出來。那种足以讓人不寒而栗的卑劣笑聲讓三紀彥坐安難安。他決定不發一語离開現場。他雖然感到極度的震惊,但是心情卻冷靜得怕人。他在不惊動羽田等人的情況下,靜靜地走下樓梯,期間,他將薔薇一把捏碎了。
 三紀彥從來賓專用的玄關跑出來時,雨已經開始下大了。這是一場在這個季節難得見到的,像暴風雨一樣猛烈的雨。三紀彥一頭鑽進雨中,突然間,天空掠過一道閃光,春雷在四周響起。
 “哇——!”
 三紀彥不由得大叫一聲。他怕雷聲,赶忙閃到校門旁的停車場去。雨水從他濡濕的頭發上滴落。他覺得指尖隱隱作痛,低頭一看,剛剛捏碎薔薇的指尖微微地滲著血。忘記去掉的刺已經划傷了他的皮膚。三紀彥舔了舔傷口,一股鐵鏽味在口中散開。淡淡的血腥味引發了他的偏頭痛。鈍痛感從頭殼內竄出來。
 “——”
 三紀彥不禁把身體往柱子上靠。他受不了那种刺骨的痛,遂用兩手搞著臉。他一用力地閉上雙眼,在特別接待室外听到的羽田和山崎的對話就從劇烈的痛感中蘇醒。
 “如果有什么万一,可以透過內部操作”
 “將元配和愛人擺在天秤的兩端”
 越不想去想這些事,記憶就越是反芻,使得他越發地不安。
 “會有這种事嗎!?”
 三紀彥自暴自棄地大叫。天王寺學院和父母對三紀彥而言如同神圣地一般神圣不可侵犯。
 “有魯德”的白色花瓣被這場春雨摧殘得散落在三紀彥的腳底下。三紀彥如同游魂似地,連把花撿起來的力气都沒有了。他全心全意栽培的薔薇那清冽的白色花瓣虛無得讓人想哭。
 雨不停地下著。春天里難得一見的大雨繼續下著。三紀彥獨自在空無一人的停車場里,像看著純白的雪花一般凝視著那些白色的花瓣。
 “怎么看起來那么沒精神?發生什么事了?”
 玲奈子的聲音讓三紀彥惊醒了過來。抬眼一看,只見姊姊玲奈子很擔心似地看著三紀彥。那帶著明亮光澤的栗色卷發上夾著粉紅色的發夾。從迷你裙底下露出來的修長雙腿和可能剛剛從美容院修涂回來的指早,很難令人相信玲奈子現在是東京東城大學附設醫院的內科醫生。盡管和三紀彥差了十三歲之多,但是她和三紀彥都有得自父親的美麗容貌和不像日本人的修長手腳,是一對相當神似的姊弟。 “嗯嗯,沒什么事。”
 三紀彥赶忙擠出一絲笑容。
 “搞什么?今天是你生日,我特地花了兩個小時的路程赶過來的耶!” 玲奈子很不悅地說。這里是一家距离國中部三十分鐘車程遠的鬧街上的法國餐廳。在玲奈子的邀約下,三紀彥在接近生日的那個星期六下午取得了外出許可,前來赴約。
 “對不起”
 三紀彥一邊用叉子戳著餐后甜點,一邊低下頭去。
 “當個天王寺的优等生固然好,但是偶爾也得出來透透气啊!”
 外型亮麗的姊姊滿臉盡是對年紀相差很多的弟弟的懮心。
 “說的也是。”
 三紀彥很沉著地點點頭。高中時代在當地的明星女校里比誰都會玩的玲奈子,以應屆畢業生的身份通過東城大學醫學部的考試時,大家都難掩惊愕之情。強悍的玲奈子因為有過人的容貌,所以常常是男女生批評的對象,但是她并不理會四周那些千金大小姐們的批評和中傷,順利地成了大學醫院的學生。
 三紀彥非常尊敬不理會四周的流言,始終走自己想走的路的玲奈子。聰明而自傲,比誰都美麗的玲奈子是三紀彥理想中的女性典型。吃著柚子雪糕的玲奈子突然大叫了一聲。
 “啊!我忘了!”
 她放下手中的湯匙,從挂在旁邊椅子上的香奈儿包包里拿出一個鮮艷的橘色包裹。
 “這是給你的生日禮物!”
 玲奈子一邊眨著眼睛一邊把東西遞給三紀彥。
 “啊,真的嗎!?”
 三紀彥問道。
 “什么真的假的,打開來就知道了。”
 玲奈子微微笑道。
 “姊姊,謝謝你。”
 三紀彥難掩喜悅之情,匆匆地打開包紙裝。從橘色的盒子里露出來的是像法國南部的海水一般明亮的鈷藍色皮夾。
 “哇!”
 三紀彥發出惊喜的叫聲。玲奈子送給他的是一個用上好皮革制成,設計相當簡單的長方形皮夾。他拿在手上,打開皮夾,只見內襯用金色的字體小小地印著“HERMES
PARIS”。
 “藍得很漂亮吧?我覺得跟你很搭,所以就買來送你。”
 玲奈子喜孜孜地說道。
 “喂,這可要花很多錢吧?”
 三紀彥戰戰兢兢地問道,玲奈子卻一臉不足為奇的表情說:
 “我希望你能常態性地使用一些好東西。”
 “怎么可能?我還是個中學生哪”
 三紀彥這樣告訴玲奈子。他覺得就算是理事長的儿子,十五歲的年紀就用這么昂貴的皮夾好像不太對。
 “我希望你能怀著一种你跟一般學生不同的意識。”
 玲奈子的一番話使三紀彥的心頭緊緊地揪在一起。
 “你所謂的不同的意識是什么意思?”
 三紀彥可以感覺出自己的聲音尖得不像他自己的。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
 玲奈子一邊喝著飯后咖啡,一邊用簡洁的語气說道。姊姊平常雖然很溫柔,但自有其不容他人分說的強悍。
 “啊?”
 三紀彥想問清楚,玲奈子卻用強硬的語气繼續說道:
 “你將來可是天王寺學院的理事長人選。光是當一個品行端正的秀才是不夠的。”
 玲奈子的話在三紀彥的腦海里跟羽田的一字一句重疊在一起。
 “像這种平凡的秀才我們學校多得是。如果他不能在國高中都保持第一名的話就傷腦筋了。”
 三紀彥感覺到胃里一陣鈍痛感。從小為了不負父母和四周人對自己的期待,三紀彥一直都很努力。他在忙于宿舍長和園藝社工作的同時,還得照顧那些仰慕他的學弟們。然后還要利用僅存的一點時間死命地念書。打從入學以來就一直保持第一名說起來很簡單,可是對三紀彥而言,絕對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目前的狀況還不夠嗎?”
 三紀彥自言自語似地說。
 “我相信你已經很努力了。可是,我認為你還可以做得更好。”
 玲奈子看似輕松的三言兩語像鉛一般沉重地壓向三紀彥。
 “——”
 三紀彥沒辦法像往常那樣回應姊姊。他非常清楚自己的立場,清楚得令人生厭,可是,現在姊姊當面對他做這樣的要求,他卻不能再敷衍了事了。
 ——我為什么要是繼承人?其實姊姊比我更适合的
 三紀彥在心里喃喃自語著。玲奈子是他心目中的理想女性,同時也是他總有一天非得超越不可的勁敵。
 “姊姊,謝謝你。很好吃。”
 在餐廳門口,三紀彥對玲奈子說道。
 “不用客气。”
 玲奈子帶著華麗的笑容回答。事實上,三紀彥和玲奈子的身高差了十公分之多,但是因為玲奈子穿了高跟鞋,所以看起來不過差個三、四公分而已。
 “我送你回宿舍。”
 玲奈子環著三紀彥的肩。她身上的香水味在三紀彥的鼻尖掠過,讓三紀彥覺得好舒服。三紀彥有一瞬間沉醉于那股香味當中,隨即對玲奈子那不曾謀面的愛人產生些微的嫉妒感。
 “嗯,謝謝。”
 三紀彥被玲奈子簇擁著,走向餐廳的停車場。籠罩在暮色中的停車場上停了一部像琺琅一般散發出妖冶光芒的深紅色保時捷。
 “哪,等你滿十八歲的時候就去考張執照吧!開車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哦!”
 玲奈子握著保時捷的方向盤說道。玲奈子十八歲考上駕照之后就一直開保時捷的車。一般人都認為保時捷不是女孩子開的車,可是這已經是玲奈子的第三部車了。
 “會的,不過我倒比較喜歡摩托車。”
 三紀彥茫茫然地凝視著對面車道說道。
 “啊?為什么?”
 玲奈子覺得很不可思議似地問道。三紀彥打開了保時捷的車窗。初夏涼爽的夜風頓時灌進車內。他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好想化成一道風。”
 轟——踩油門的聲音和三紀彥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對不起,剛剛沒听清楚,你再說一次。”
 三紀彥微微地笑了。
 “嗯嗯,沒什么”
 他輕輕地搖了搖頭,然后把身體沉到保時捷的堅硬座椅上。一閉上眼睛,連日來的疑惑無聲地涌上心頭。
 父親的外遇是真的嗎?姊姊知道這件事嗎?三紀彥實在很想從玲奈子口中探听這個在他心頭卷起漫天浪濤的疑問。
 “姊姊,爸爸真的有愛人嗎?”
 他若無其事地問道,手握方向盤的玲奈子頓時表情僵硬。之后車內便是一陣沉默。彎過角度很大的彎道時,保時捷的輪胎發出了獨特的聲音。
 “對不起”
 三紀彥正想說自己只是開玩笑的,可是玲奈子卻靜靜地說道:
 “——是真的。”
 三紀彥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啊是真的嗎!?”
 三紀彥不由得提高了嗓音,于是玲奈子帶著從來不曾有過的嚴肅表情說道:
 “因為你還小,所以大家都不說,這件事媽媽也知道。”
 玲奈子的坦白對三紀彥造成了很大的沖擊。如果說爸爸是偷偷地在外面交女朋友還說得過去,可是身為老婆的人竟然可以容忍自己的丈夫做這种事?三紀彥實在無法相信。
 “為為什么?”
 三紀彥用顫抖的聲音問玲奈子。
 “這我哪知道?”
 玲奈子用自暴自棄的語气說道。她的聲音中隱含著悲壯的憤怒。三紀彥可以很明确地感受到看似華奢而強悍的姊姊,也曾經有過深深的苦惱和糾結的過去。 “這不是很奇怪嗎?爸爸是教會學校的理事長呀!”
 三紀彥實在無法相信。他不想相信,爸爸表面上要學生們接受崇高的理想和嚴格的紀律,背地里卻做這种不道德至極的事情。
 “我也覺得很不可思議呀!可是,爸爸跟媽媽都認同這件事,我們做孩子的再怎么樣都不能管他們夫妻之間的事。”
 玲奈子嚴厲地說。
 “這不只是夫妻之間的問題呀!”
 三紀彥大叫。他之所以能一路撐過來是因為他覺得自己背負著不能成為讓天王寺蒙羞的人的責任。
 “你的肩上扛著天王寺未來的希望。所以,你要盡可能地成為學生們的楷模。”
 入學時,薰彥這樣對三紀彥說過。三紀彥唯一的支柱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倒蹋了。
 “我了解你的心情。以前我也有同樣的感覺。”
 玲奈子用冰冷的聲音說道。她自己也經歷過各种事情,好不容易才懂得去接受事實。可是,三紀彥還是一個單純的孩子。不管基于什么道理,他在感情上就是沒辦法理解這种事。
 “我絕對不能原諒他!”
 三紀彥使盡所有的力量吼道。玲奈子仍然眉頭皺都不皺一下地說:
 “可是,現實的确有些是我們所不能掌控的。”
 玲奈子的話深深刺進三紀彥的心里。對三紀彥而言,接受了現實的玲奈子跟他的父母一樣,都是“大人”。
 ——怎么會這樣!
 三紀彥一次又一次地在心里質問著。
 這個絕對不會有答案的疑問化成了黑暗的孤獨淹沒了三紀彥。
 之后一個星期,校內舉行所有學年的實力測驗。第二天,三紀彥被叫到升學指導室去。
 “發生了什么事!?”
 學年主任山崎問三紀彥。
 “——”
 三紀彥默默地將視線移開。這是他入學以來,第一次坐上升學指導室的堅硬椅子。
 “為什么考卷上只寫了名字,其他的地方都空白?要說是開玩笑也開得太過分了!”
 山崎說著,把空白的測驗卷攤開在三紀彥的眼前。
 “——對不起。”
 三紀彥低頭道歉。
 “這不是對不對得起的問題,我要你說出理由!”
 山崎焦躁地說。
 “——”
 三紀彥的心中交錯著各种复雜的思緒。他之所以把所有科目的試卷都交白卷是有理由的。
 “如果有万一,我們會透過內部操作做調整”
 山崎當時所說的話在三紀彥的腦海里回響。三紀彥一向拼了命,努力又努力地保住了第一名,可是三紀彥的強敵是樁本。誰也不敢保證在這三年當中不會發生被“內部調整”過的事情。
 在經過一番掙扎后,三紀彥決定將實力測驗的所有考卷都維持空白交出去。他想試試學校方面會采取什么態度。
 “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所以才交白卷”
 山崎用安撫的語气對三紀彥說。
 “不是的,因為我不會寫,您可以把我排在最后一名。”
 三紀彥靜靜地回答道。
 “不可以這樣!”
 山崎不停地搔著頭。
 “你不過是想開開玩笑,對不對?”
 山崎微微聳聳眉頭。
 “我沒有開玩笑!”
 三紀彥斬釘截鐵地說道。山崎膜拜似地合起雙掌。
 “求求你。如果你是身體不舒服,現在就在這里填上你的答案。”
 三紀彥被山崎這番話給惊住了。
 “您您想,如果這件事傳出去了會怎么樣?”
 三紀彥用顫抖的聲音說道。事情的發展簡直讓人匪夷所思。他万万沒有想到會被叫到升學指導室去填寫試卷的答案。
 “就算我求你。”
 山崎把試卷推到三紀彥面前。
 “我不要!”
 三紀彥一把將試卷丟了開去。山崎見狀,原先一臉乞求的表情倏地浮起了殺气。
 “喂,冰山!你要适可而止。難道你不明白自己的立場嗎?”
 山崎抓住三紀彥的肩膀搖晃著。
 “請不要碰我!”
 三紀彥因為一种厭惡感,出于反射地撥開了山崎的手。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跟以前不一樣了?”
 山崎用顫抖的聲音說道,三紀彥遂皺起他那美好的眉毛。
 “那么,您覺得怎么樣的我才像是我?”
 三紀彥充滿挑舋意味的話讓山崎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冰山”
 三紀彥用銳利的視線瞪著愕然的山崎。
 “您的意思是說,我應該是一個會念書、會乖乖听老師話的好孩子,受到同學或學弟們的仰慕也依然謙虛待人,不管發生什么事,也絕對不會讓別人看到不悅的表情,這樣的人才是我嗎?”
 三紀彥一口气把所有的怒气都發泄出來。那几乎要將三紀彥的身體壓垮的沉重負擔都隨著這一聲吼給迸散開來了。
 “喂,你是怎么了?”
 山崎不禁畏怯了。他雖然是名校的學年主任,再怎么說也只是一個上班族。對滿腦子只知道要保住自己地位的他而言,所有的世事和人心的痛楚都不過是假象罷了。
 “我受夠了!”
 三紀彥大吼一聲,一腳踢倒了桌子。
 “啊!”
 山崎惊得發不出任何聲音來,只像只受惊的小動物一樣瑟縮在一旁。三紀彥對著他大叫:
 “將別人排擠掉好進入好大學念書,找到一份高薪的工作就好了嗎?培育一些只會說好听話的肮臟精英份子就是教育的目的嗎?”
 三紀彥感覺自己這十五年來的點點滴滴發出轟隆聲全數倒塌了。在這之前,人生對三紀彥而言就像是一條寬廣明亮的大道。可是,現在陰影已經將光明完全吞沒了。
 被刻意磨光的理性像一面磨得精亮的鏡子一樣,將感情清清楚楚地映照出來。連一絲絲的感情變化都逃不過。三紀彥害怕這种感覺。映在三紀彥心鏡上的大人們都顯得那么地肮臟,臟得讓他覺得惡心。他覺得好似要窒息地喘不過气來,那是一場和難以抑遏的感情的搏斗。隨著年齡的增長,人的嫉妒心和執著就會越來越強烈。所以,人才會想活得干淨、漂亮一點。
 然而,表面上越是干淨漂亮,骨子里就越發地丑陋。三紀彥不懂。他實在沒有辦法原諒那些告訴他越干淨就越臟污就是所謂的“現實”,同時企圖讓他接受這种論調的大人們。
 “前往??的上行列車即將開動。
 模糊的廣播聲在空蕩的車廂內回響著。
 一些喝得醉醺醺的醉漢們在凌晨的第一班電車內呼呼大睡,而身穿白襯衫、藍褲子配上高筒鞋的三紀彥卻清醒得跟其他人格格不入。
 當電車在黎明中開始發動時,原本熟悉的景色就開始往后面倒退。被朝霞映得發亮的天空和如同圖畫般的遠山棱線深深刻在三紀彥的心頭。故鄉的美麗勾起了他一股郁悶的痛楚。他的眼底發熱。三紀彥再也忍不住,遂閉上了眼睛。
 ——絕不回頭了。
 三紀彥握緊了放在膝蓋上的包包繩子。里面有從理事長室的金庫中偷出來的五百万圓。他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离家出走的事情。
 离開家后,三紀彥不知道自己該往哪里去。可是,他絲毫沒有猶豫。全身上下都充滿了澄澈的意念。
 离家不到一個月,三紀彥就知道自己的容貌有多值錢了。現在他知道,身為精英的時候看不出有什么价值的容貌,其實是比什么都有用的“財產”。
 三紀彥的第一個“女人”是大他五歲,在夜總會上班的女孩子。
 當他在池袋車站前發呆的時候,這個女人主動前來搭訕。她不但請三紀彥吃飯,還把他帶回公寓去住。對三紀彥來說,這是一個沒有什么意思的第一次體驗。
 雖然已經不記得她長什么樣子?有什么樣的身材,可是,這個醉心于指甲藝術的女孩子确實有一雙美麗的手。
 三紀彥謊報自己的年齡,做過各种不同的工作。离家出走的未成年少年沒辦法租房子,只好不停地在年紀比他大的女人之間打轉。雖然沒有工作,但是女人的來源卻永遠不會短少。
 三紀彥活動的范圍限定在池袋一帶,但是卻頗受那些向來名聲頗差的池袋地區的不良份子的推崇。
 “啊,冰山先生,你好啊!”
 看到叼著煙的三紀彥從面前走過,那些帶著女人一起在外頭混的男人們都會很熱情地主動打招呼。
 “哦。”
 三紀彥只用眼神回應。
 “你要去哪里啊?”
 男人興奮地問道。
 三紀彥是眾人艷羡的焦點。他從不主動挑舋,也不主動搭訕,可是那令人絕倒的容貌和沈穩的架勢就足以使眾人懾服了。三紀彥自己什么話都沒說,可是他曾經是名校优等生的傳聞卻更加強了三紀彥神明寵儿的形象。
 “——嗯,有點事。”
 三紀彥模棱兩可地回答道,男人身邊的女人便用溫潤的眼神望著三紀彥。 “喂!”
 男人不悅地戳了戳女人,但是也沒有明顯地表示不滿。大家似乎都能理解,愛上三紀彥是無可避免的事實。
 “走了”
 三紀彥裝作沒看見,繼續往前走。于是到處都有人跟他打招呼。
 “你好,冰山先生!”
 “喲!”
 三紀彥帶著淺淺的笑意回應。彼此之間僅止于一种雙目交接時打個招呼的淡薄關系,但是感覺上卻相當不錯,像用薄膜包起來似的。
 對三紀彥而言,他覺得這种完全暴露出弱點和奸詐的交際方式反而比那非人的精英生活更像人。
 他想讓自己變臟。這种話听起來似乎有一點感傷,可是,三紀彥确實想去體驗一下那种置身于污辱當中的“真實”所帶來的感受,而不是去了解表面上的美麗。
 三紀彥是在离家出走一年后被帶回家的。
 那長長的茶色頭發還有耳環、穿著破洞的舊襯衫,像只野狗一般頹喪的三紀彥根本看不出一絲絲以前优等生的樣子了。
 “都是你,讓天王寺學院的傳統和名譽毀于一旦!”
 薰彥用顫抖的聲音怒叱三紀彥,三紀彥眉頭動也不動反譏道:
 “哼!看看自己做什么事,你還有資格對自己的儿子說教嗎?”
 三紀彥說完就不再多說什么,薰彥只有生著悶气,而一旁的靜子則只知道哭。如果這一家人懂得用怒罵來解決問題或許會好一點。
 一股沉悶的气氛在一家人之間流蕩。在以無言的方式彼此牽制的家人當中,能保持冷靜的只有玲奈子。
 “三紀彥,你沒有回天王寺去的打算吧?”
 三紀彥默默地點點頭。
 “不想回去就算了,可是,今后你打算怎么辦?”
 獨排眾議,拒絕在大學畢業之后相親結婚而成了醫生的玲奈子雖然只是個女流之輩,但是她所說的話卻相當有份量。
 “關你什么事?”
 三紀彥吼道。瞬間玲奈子一巴掌打上了他的臉頰。
 “少在這邊耍個性!”
 這突如其來的一掌,使得毫無防備的三紀彥一個踉蹌,撞到了牆壁。
 “!”
 如果打人的人是薰彥的話,三紀彥一定會還手,可是,動手的卻是玲奈子,三紀彥不能拿她怎么樣。
 “搞什么?日本到處都是优等生,也到處都是混混,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玲奈子倨傲地攏攏頭發。
 “姊姊”
 三紀彥被玲奈子的美貌吸引住了視線。姊姊說的沒錯。三紀彥所認識的优等生和混混都不過像是在一個平穩的箱子里游晃的養殖魚罷了。
 “我覺得,如果你想墮落,就去墮落,無所謂。”
 薰彥聞言大吃一惊,急急插嘴:
 “喂!玲奈子!”
 玲奈子瞪了薰彥一眼。
 “爸爸不要說話!”
 玲奈子的气勢使得薰彥不敢多發一語。
 “可是,不管你做什么,半調子的結果是我不能接受的。我覺得如果你要過這种浪費生命的生活,干脆就去當個隨時隨地都可能死在半路上的罪犯好了!” 玲奈子的話像把銳利的刀,深深刺進三紀彥的胸口。看起來优雅而高貴的玲奈子內在潛藏著的狂放的靈魂讓三紀彥惊得說不出話來。
 “”
 看三紀彥不再說話,玲奈子從鮮紅色的皮包里拿出一個茶色的信封。
 “這是什么?”
 三紀彥問道,玲奈子帶著豪邁的笑容回答道:
 “在LA有我以前的男朋友。我跟他提到你的事情,他說他可以照顧你。你可以去那邊玩個盡興,直到你不想玩為止。”
 玲奈子說完,便在三紀彥的臉上親了一下。她身上那种令人怀念的香水味使得三紀彥的眼底發熱。
 “可是,現實的确有些是我們所不能掌控的。”
 玲奈子以前說過的話在三紀彥的腦海里复蘇了。當時三紀彥覺得接受了現實的玲奈子也是一個肮臟的大人。
 然而,現在他知道,玲奈子是一個在接受現實的同時,企圖找出自己的生活方式的大人。
 “我明白了。”
 三紀彥用力地握住机票。現在他沒有自信可以原諒自己的父母。可是,他不想違逆玲奈子的一番好意。
 三紀彥在三個月后到LA去留學。他沒有信心自己可以像玲奈子一樣腳踏實地地活下去。
 可是,玲奈子教他凡事不能做個半調子,所以他想讓自己過一种不依靠任何人,也不依靠任何事物,像風一般自在的生活。
 冰山回到宿舍時,已經熄燈的宿舍內一片靜寂。他覺得口渴,便到大廳的自動販賣机去買冰咖啡。他一邊喝著咖啡,一邊在走廊上走著,這時,舍監宿舍的門打開了,加藤探出頭來。
 “怎么這么晚才回來?還以為你出事了。”
 已經秋天了,加藤卻仍然任襯衫大大地敞開著。
 “怎么可能出事?”
 冰山苦笑道,加藤拿出一公升裝的酒瓶。
 “喝一杯吧?”
 加藤理所當然似地說。
 “啊,哦。”
 冰山只好點點頭。
 “來吧!”
 加藤把兩個杯子和下酒的魷魚絲交給冰山,同時反手把門關上。
 “咦?芹澤老師呢?”
 冰山若無其事地問道,加藤說:
 “先睡了。”
 冰山覺得芹澤會比加藤先睡倒是一件難得的事,結果加藤接著說道:
 “本想好好跟他打兩次的,沒想到做了一半就哭了。”
 加藤很不滿似地咋咋舌。
 “唔是嗎?”
 冰山佯裝平靜地回答。他實在無法理解加藤和芹澤之間的“關系”。對只愛女人的冰山而言,就算采住校制的男子學校里再怎么沒有女人,加藤可以跟男人做那种事實在讓他匪夷所思。
 冰山的解釋是芹澤那被年紀比他小的加藤一逗弄就馬上淚涔涔,与年齡不等的稚气可能刺激了早就對女人感到厭煩的加藤的某种情愫。世俗的常識是不适用在靠本能生存的加藤身上的,所以事實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樓梯的平台上可以看到月亮哦,我們去喝杯賞月酒吧!”
 不可能知道冰山內心世界的加藤露出豪爽的笑容說道。加藤是一個像小孩子一般天真而率直的人。雖然比冰山小兩歲,但是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野生猛獸般的气質。
 冰山和加藤坐在樓梯的平台上喝著日本酒。明亮的月色亮晃晃地照著他們兩人。時間彷佛停頓了的靜寂彌漫在四周。
 “兩個男人喝酒還真是沒意思。”
 冰山說道,加藤順手拿出香煙。
 “是吧!不過,如果有羅嗦的人在,就喝不出酒味來了。”
 加藤叼起一根煙,老練的態勢根本看不出他才十六歲。
 “天王寺有個有意思的人,赶快回來吧!”
 玲奈子在信上提到加藤這個人。這封信是個轉机,但是三紀彥回到天王 寺并不是因為他相信姊姊的話。
 身為前理事長的祖父遙彥于半年前因胃癌過世,因為儿子不肖而深以為恥的薰彥一直到葬禮結束之前都沒有告訴三紀彥。他告訴玲奈子“三紀彥那邊我會連絡”,以近似預謀的形式阻止儿子參加葬禮。
 “祖父一直到臨終之前都還記挂著三紀彥。”
 玲奈子在電話中哭著說。冰山從來沒有像當時那樣恨過自己的爸爸。對身為名校理事長的爸爸而言,一個沒出息的儿子确實只是個包袱。
 可是,最疼愛冰山的祖父臨死之際,爸爸卻還只在意著世人的眼光,這是冰山一輩子都不會原諒的。
 “一定要告訴三紀彥,務必成為我們學校的畢業生。”
 祖父的遺言在冰山的心頭強烈地回響著。
 由于玲奈子那封信,為了尊重祖父的遺愿而回到天王寺來的冰山在見到加藤時吃了一惊。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人。
 不媚于權威,不管發生什么事都憑自己的价值觀行事。雖然不會拒絕別人,但是也不會太愛人,總是保持著适度的距离。他就是以這种不依賴不執著的狀態接受別人。靠著本能生存的加藤無疑是一頭野生的猛獸。
 加藤雖然是大流氓的儿子,但是他那异于一般人的“純粹”卻應該是与生俱來的。對冰山而言,像加藤這樣的人還能活著簡直是一种“奇跡”。加藤這個人不管將來會發生什么事,他一定都能活得干干淨淨、漂漂亮亮的。
 “嗯,身體感覺溫暖很多了,該睡了吧?”
 加藤用力地伸了個懶腰。一公升裝的酒瓶几乎要空了。
 “你你是怎么喝的?”
 冰山不過才喝了兩杯。
 “誰知道這樣靜靜地喝就喝了這么多。”
 加藤臉上帶著微微的醉意笑著說道。相當有酒量的加藤不管怎么喝,臉色變都不會變一下的。
 難得他會喝得這么愉快。
 “謝謝你的酒。”
 冰山說完,加藤便笑了
 “反正是玲奈子送來的。”
 加藤的話頓時把冰山的酒意都打散了。
 “你說玲奈子送的喂?”
 冰山不敢相信有這种事,加藤便說道:
 “今天有快遞送來給你的包裹。我打開來看,發現上面附了一張紙條寫著‘跟大家一起暢飲吧!’”
 “你這個人!怎么可以隨便打開人家的東西?”
 冰山不由得大吼一聲,隨即想到,這种事怎么跟加藤講都沒有用的,便不再作聲了。如果寄來的東西是書或衣服的話,加藤大概是連看都不會看一眼的,可是,要求野生動物懂得對食物的取舍要有分寸那簡直是妄想。
 “啊!真好喝!玲奈子果然就是玲奈子。”
 冰山望著喜孜孜地走下樓梯的加藤的背影,不禁暗暗地嘆了一口气:如果他能克制一點,鐵定是個好男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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