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钩心月
夜色渐浓，一弯新月如钩。
刘沛风负手立于廊下，一颗心却恰似被这月儿钩住，再也放不下来。这一日刘家发生了太多震动武林的大事，以至三件“小事”直到入夜才被人发现。说是三件，其实本质上只是一件：假玉无常失踪，纯钧失踪，刘素素失踪；或者说，刘素素私放假玉无常，并带了纯钧剑偷偷离开了。
温秀走近丈夫，抖开手中的袍子为他披上，顺势拥住他宽厚的背，柔声道：“待玉无常这事完了，我便同你一起去寻素素。”
刘沛风没有答话，转身回拥爱妻，半个月来七上八下的一颗心，此时方算是得了片刻宁静。
半晌，温秀忽地抬头，将园子另一头的一抹蓝色身影指与丈夫看：“那个不是陆公子么？看他走的方向，似乎是要去关押玉无常的那间厢房。”
刘沛风早已看见了，淡淡答道：“想必是去替他疗伤，既然大家决定邀各名门正派来共同商议如何处置玉无常，总不能让他死在大会之前。”
“那玉无常虽作恶多端，到底也救了这么多人性命，你我也该想个法子报答他才是。”
刘沛风闻言苦笑：“你我虽这样想，被他杀害的那些人的亲朋好友可不会这样想。此次大会，这些人自然都会赶来，到时你我能报答玉无常的，恐怕也就只有一副好棺木而已了。”
刘沛风夫妇所料不差，陆草堂确是去替沈醺疗伤的。
推开厢房的门，首先便看到床上人一袭浴血白衣，再向上，就是与白衣颜色相差无几的一张染血俊脸。那人合了双目，鼻息绵长，想来已无性命之忧。陆草堂这样想着，伸出手去擦净了那人脸上的血迹，随手又解开了之前封住的穴道。
解了沈醺外衣，陆草堂稍微犹豫了一下，又轻轻除下了血色更深的亵衣，一道自左肩头延伸到肩胛骨下缘的狰狞刀伤便赫然在目。虽已止血，刀口边缘却依然翻起，肉色已微微泛白。陆草堂打开随身携带的包裹，拣出一个红色瓷瓶，小心翼翼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均匀洒在伤口上，又用绷带缠了数层，方舒了一口气。仔细打量沈醺裸露的上身，只见肌肤光洁如玉，除了那道刀伤，连疤痕也无一个，陆草堂心下暗自叹服：此人出道以来连挫强敌，却直至今日才受一次伤，年纪轻轻，这等功夫也不知怎生练来。
沈醺鼻息忽地一滞，陆草堂知他已醒了，含笑道：“在下正欲为沈兄施针，沈兄若能以内息配合，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沈醺眼也未睁，低低道：“沈某不惯欠人。”
陆草堂不觉低笑出声，沈醺微睁双目，奇道：“有何好笑？”
陆草堂忍笑答道：“沈兄此言只好去说与旁人听罢。”
沈醺想起自己一路吃喝用度全是仰仗陆草堂，面上顿是一红，无法再拒绝，只得乖乖俯卧，任凭陆草堂在自己背上运针如飞。片刻之后，沈醺已汗如雨下，待陆草堂最后一针收起，沈醺张口便喷出一口黑血，伏枕喘息不已。
陆草堂收了包裹，拉过床角棉被与沈醺盖上，便坐在床边默默不语。沈醺调匀气息，开口道：“不要问我问题，我不会回答。”
陆草堂叹气道：“我相信你杀那些人有你自己的原因，可是你不说出来，天下人不会明白。”
沈醺冷冷道：“我又不曾指望他们明白，沈爷爷做事向来只凭自己喜欢。”
“就算你与那几人真有深仇大恨，你对那几家女眷做的也太过分了。”
“不错，我就是这样心狠手辣冷血无情的人。”
“你不是！”陆草堂一时激动，声音高了起来。
沈醺勾了唇角，“陆兄自以为很了解沈某么？你与我同行，恐怕只是因为枕霞道长托你追查玉无常之事；而我与你同行，却也是为了躲避路上的麻烦人士。你我相识一场，也不过是各怀心机，各取所需罢了。”
陆草堂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缓缓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不便再插手沈兄之事，期待十日之后，四月十五，武林大会上，玉无常能给世人一个交待。”
言毕，抬手又点了沈醺黑甜穴，待沈醺昏睡过去之后，陆草堂低低长叹，掩门退了出来，将门重新锁死。正待举步离开，黑暗中传来一声：“阿弥陀佛，陆公子果然仁心圣手。”
陆草堂回身一揖：“无嗔大师过奖。”
无嗔缓步自阴影中走至月光之下，望着陆草堂，“观陆公子面有忧色，可否让老衲分担一二？”
陆草堂仰首望着那亮极细极的一丝明月，沉声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无嗔想也不想便答道：“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陆某仍是难以决断。”
“还请陆公子回答：思而知之，为第三机；不思而知，为第二机；则何为第一机？”
陆草堂凝视明月良久，方道：“陆某愚钝，自陷而不自知，还请大师指点。”
无嗔双手合十，垂目道：“佛祖何尝度人，人自度尔。陆公子天赋异禀，必能觉悟，却也不必急在一时。”
之后数日，陆草堂依旧每日前来为沈醺换药施针，却不曾再开过一次口。沈醺倒也乐得清净。只是每天夜里，陆草堂总要站在园中，苦思冥想。无嗔见了，往往暗自摇头叹息一番。
每一日，赶到刘家庄的武林人士都会多上几十以至上百。刘家庄住满了，便住到苏州城内的客栈里，温秀私下向丈夫抱怨道：不知当日玉无常来袭时这些人都去哪里了。刘沛风也只好报以苦笑。
四月十三，与银杏山庄有着姻亲关系的常守田夫妇赶到，并哭诉儿子常染枫自去年起外出游历未归，夫妻二人几个月来四处奔波寻觅未果，只怕那孩子至今还不知自己未婚妻家的噩耗。一边强调了自家的凄惨，一边又“无意”中解释了常家虽在苏州，几日前却未来相助的原因。
四月十四，公孙铁树的好友，周平一的知交，姚筝筝的密友，马啸秋的徒儿，齐萧的把兄，庞通的拜弟……纷纷赶到。
武林大会，即将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