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武林会
四月十五，一大早，刘家庄已被挤得水泄不通。
天色昏暗，一时竟淅淅沥沥下起细雨来。堂上诸人倒是无妨，只苦了庭院中挤着的一干人等，都被浸得湿透，却也没有一个人肯舍了这热闹不看而去避雨。堂上堂下往来酬酢，呼朋引伴，喧闹非常。
刘威远身为主人，少不得做个主持。眼看时辰差不多了，唤过四名家丁，吩咐道：“你四人去把那玉无常抬来。”原来沈醺伤势过重，至今尚不能行走，倒也省得多派人手看管。
刘威远只轻轻吩咐一句，却比什么符咒都灵验，霎时一片静肃，人人都翘首望着后堂。
不待那四名家丁入内，已听得清越嗓音响起：“沈爷爷自己要来便来，倒也还用不着人抬。”说着，沈醺已自后堂慢步而入。一身白衣胜雪，却是刘家感念相救之情为他换上的；身姿挺拔，神采飞扬，若不是步履虚浮面色惨白，几乎看不出是个重伤未愈之人。堂上座位虽多，此时已多坐了各门派掌门或是武林中名宿，沈醺一双锐利眸子一扫，便拣了刘威远的主位坐下，随手拿起身边的茶壶，自斟一杯，举手敬道：“劳动各位大驾来此，沈某实在愧不敢当。以茶代酒，聊表敬意。”说着，真个仰首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这一下群情耸动，早有几个烈性之人骂将起来：“好个无耻妖人，也不睁眼看看那是什么位置，可是你配坐的么？”沈醺只管低头品茶，丝毫未把这群人看在眼里。
主位下首，坐的便是武当掌门青木道长，青木道长还未说什么，站在他身后的大弟子苏铁却按捺不住，提剑上前喝道：“恶贼，凭你也要与我家师尊平起平坐吗？”说着，一剑刺出，招式平平无奇，去势却是既快且狠，不愧出身名门。沈醺却看也未看，气定神闲继续倒他的茶。倒是青木道长一声轻叱，袍袖挥出，将苏铁卷回身后，训道：“天下英雄今日会聚于此，本就是为了惩治此人；如今前辈们尚未得出定论，谁许你轻易动手的？”苏铁唯唯诺诺。不敢再上前，只好凭一双眼睛狠狠地送了沈醺几剑。
刘威远袖手立于堂前，苦笑道：“刘某不才，本也难为盛会之主，何况刘某归隐已久。诸位英雄议事，刘某只索做个东道便是。”惩处玉无常，在他原就是极为难办之事，恰好借机撇个干净。众人知他心意，也不勉强。
青木道长在到场众人中身份最高年纪最长，众人便认他做了领袖。常氏夫妇早哭号着跪倒在青木道长面前，“还请道长为公孙亲家讨回公道啊！”此例一开，便见一家家苦主纷纷冲上堂来，转眼堂上已跪满，只听怒骂声号泣声响成一片。更有齐萧的把兄彭泗水，因挤不上堂去，便跪在台阶之上，不住叩首，不消片刻已磕得前额鲜血淋漓。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免为之动容，激起义愤，痛骂玉无常。沈醺却只端了茶杯，不住冷笑。
青木道长站起身来，不住向四方作揖道：“诸位既然信任贫道，贫道少不得给诸位一个交待，还请先起身吧。”
众人听见此言，纷纷止了哭骂，起身垂手而立。彭泗水得了空儿，捧了一卷白绢上前，长跪于青木身前道：“这便是玉无常那恶贼所害之人的名单，晚辈无能，无力替众多冤魂报仇，一切全凭道长做主。”
青木道长接过白绢，刚一展开便一惊：绢长三尺，洋洋洒洒写满了人名，足有百余个。青木道长两道白眉紧锁，转向沈醺，从头念起：“公孙铁树，公孙丹墀，公孙银环……周平一，周曾氏，周建初……齐萧，马啸初……庞通，共计一百一十四人。这些人，可都是死于你手？”名单中虽有十几位侠士，余下的却颇多盗匪淫贼之流，今日来的多是侠士亲友，闻听侠名与贼名此时被一例看待，悲不自胜，号哭之声更哀。
沈醺呷了一口茶润喉，方道：“谁耐烦记这许多名字，既然念出来了，那想必就是吧。”
刘沛风辈分低微，原是站在堂外，此时扬声道：“道长且听在下一言，名单中人数虽众，却有不少人相隔甚远而死于同日，想那玉无常名声甚响，别人假冒行凶也是有的。”
青木道长正欲说话，一美艳少女已抢先开口：“这许多人，总不会都不是他杀的。何况他那样欺负筝筝……”少女哽咽难言，抬手拭了拭眼圈儿，续道：“死上千遍也不冤枉！”这少女便是姚筝筝的闺中密友苏颖儿，她这一提到姚筝筝，别人还好，无恕师太第一个受不住，拍案而起道：“不错！单凭他残害各家女眷的狠毒手段，杀他就已绝不冤他了。”
忽地一温和嗓音响起：“此中似乎另有隐情，不加查证似乎有失草率。”众人循声望去，见一蓝衫青年拢手立于柱旁，长身玉立，眉眼之间自然透出一股俊雅，气度高华，令人看了说不出地舒服受用。唯沈醺一见此人，不屑地冷哼一声。
点苍掌门于德科离此人最近，拱手道：“不知尊驾何人，‘隐情’云云所指为何？”
蓝衫青年深施一礼，从容道：“在下陆草堂，一介庸医而已。在下曾听说玉无常只在杀公孙、周、马三人时挂出了引魂幡，且马啸秋前辈无家眷，只有公孙家、周家二家受害；亦曾听说玉无常与这三家有深仇大恨。若真如此，不查明此节便惩处了玉无常却也说不上是公道。”
太行刀门门主孙圣祥怒道：“玉无常通篇鬼话，乱扯些什么前世冤仇，谁信他来？看尊驾仪表堂堂，想不到竟替这妖人说话！”
青木道长拈须道：“不错，就算有什么隐情，这玉无常行事诡秘刻毒，终非侠义道中人；倘若留他在世，总不免是一个祸害。今日给他个痛快也就罢了。”
无恕师太颔首：“青木道长所言深合我心。”
见青木开口，众人纷纷随声附和，当下决意立时处死沈醺。便有穆时奉了修罗刀上前，“杀此不祥之人，刚好用此不祥之刀。还要偏劳青木道长的快手了。”
青木接过刀，神情肃穆，清啸一声，言道：“说不得，贫道今日要替世间除魔了！”言罢，刀光一闪，划了个半弧便向沈醺颈中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