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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荆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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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化友为敌

书籍名:《紫荆之月》    作者:惊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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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褒曼尼尔的要求究竟是什么?”

        听沙蒂娅说了半天,偏在最关键的地方始终语焉不详。我心情本就不好,几番压抑,终于忍耐不住。

        沙蒂娅住了口,伸手入怀,摸出一样东西。我定睛一看,却是一枚结界石。

        “嗯,既是机密,确实还是谨慎些为好。”

        我口上安慰自己,胸中却是心捣如鼓。因为沙蒂娅表情给我的感觉是,她担心我的反应多过担心机密外泄。而且恍惚中,褒曼尼尔的这番举动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地球上的时候,我曾经在中国的某个美女传说中听过类似的桥段。那个传说在我脑中呼之欲出,却偏偏不肯干脆的蹦出来。我用力拍了几下脑袋,还是挤不出来。于是我索性去回忆那个美女的名字,记得那个传说是用她的名字做得标题,而且那个美女在中国历史上很有名,而且有名的不止她一个,还有的是……

        “四大美女!她是中国四大美女之一的王昭君,那个传说就叫——”

        我还没来得及为终于想起故事的名字高兴,整个人就像着雷劈中一样,全身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我抖索着嘴唇,把颈骨拧得格格作响,总算是把视线转到了丝法莲露脸上。相较于我的震惊,丝法莲露现在的表情反而显得安详泰然,我喉咙里叽咕几响,无意识地挤出了那个传传说的名字。

        “是……昭君出塞。”

        刚刚布设好结界的沙蒂娅不明所以的“咦”了一声,很奇怪地看着我。我这会哪有心思去和她解释这个传说的来历。我现在的感觉就像被拖上陆地的鱼儿,拼命地鼓动胸腔往肺里吸气,却始终无法摆脱缺氧的感觉。

        我想这时我的脸色一定很吓人。因为沙蒂娅与丝法莲露同时变了脸,一齐站起身伸手来扶我。我任由丝法莲露扶住我的胳膊,却一反手捉住了沙蒂娅的手腕,嘶声喝问:“你这次的任务是不是送我女儿去和亲?”

        沙蒂娅痛得花容扭曲,却没有挣扎,只是拧着脸不解地反问:“和亲?”

        我怔了一下,方才想到这个词也是“地球中国造”,于是换了一种问法:“褒曼尼尔那头畜生的要求是不是要卡奥斯王把公主嫁给她?”

        心情激怒下,我手上的力道不自禁地又加重了几分,沙蒂娅却反而不再拧着脸,露出如释重负般的表情。

        “你终于猜到了,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开口才好。”

        “我猜到了又怎么样?难道你以为我自己猜到这答案就不会生气吗?”

        在我的暴喝声中,突然插入一串极清脆的骨折声响。我垂眼看去,沙蒂娅的手掌软软的垂挂着,一惊撒手,不由自主地倒退开半步。

        沙蒂娅面上肌肉一跳,却没哼一声痛。用另一只手托起断掌,开始祈祷。丝法莲露也丢开我的胳膊,上前加入祈祷。圣洁的光芒充满了狭窄的帐篷,温暖的感觉驱散了绕环我周身的寒气,柔和的祈祷声涤净了我狂燥的怒气。呆呆地注视两位皎容端丽,却秀眉微锁的神眷之女,我内心剩下的只有惭愧与不安。

        坐立不安地等到治疗结束之后,我在第一时间用最诚恳的语气最郑重的姿态向沙蒂娅道歉,女神官幽怨的一笑:“你对我道个歉,还要刻意摆姿式,不觉得生疏吗?”被她这么一笑,我讪讪的答不上话。沙蒂娅低叹一声,突然注意到一旁的丝法莲露正在用奇异的眼神打量她,脸色一正,对我说:“你骤逢巨变,心境忽告不宁,这也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你。”

        小风波就这样揭过了,可是大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我看了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丝法莲露一眼,对沙蒂娅说:“还有一件事我也要先说声对不起。”

        沙蒂娅也看了丝法莲露一眼,面带了然:“我知道了。不过你不应该向我道歉,你应该去外面,去对你准备抛弃的一千二百五十一名将士随从公开道歉。”

        沙蒂娅虽然没有直接驳斥或责备我,但被她这么委婉地一点,我才想到,这里可不是卡奥斯王国的辖域,如果我就这么劫人离开,留下来的那些人势必成为褒曼尼尔泄愤的对象。

        不能让他们就这么横死,得帮他们返回卡奥斯境内。不过这样一来,还得先想法子说动他们走回头路。至于能不能通过兹罗提隘口,反倒不在我的考虑之内。

        我正在动脑筋,丝法莲露说话了。

        “父亲大人,您打算把我劫走吗?”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嫁给褒曼尼尔那头畜生的。”

        “您误会我的意思了。”顿了一下,丝法莲露轻声吐出一句话,险些把我砸昏过去:“我不打算跟您走。”

        “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一下子生气了。“褒曼尼尔虽然长得像狮子狗,骨子里却是养不熟的狼、喂不饱的蛇。不管朝廷和议院里的那帮蠢物怎么算计,它都不可能在得到你后就变得安份守纪,只会愈发贪婪。纵是舍身布施,也要看对方有没有能被感化的慧根。”

        “虽然牺牲我,也只能满足兽人王一时的胃口。但如果得不到我,饥饿的野兽就会马上破栅而出。”丝法莲露辩道:“我在经过兹罗提隘口时亲眼目睹了兽人的力量,一个普通的兽人也能顶得上三个强壮的人类士兵,而且兽人们个个装备精良,吃得好穿得暖,又都是天生的丛林战能手。西方领地的联合军与兽人军相比,无论身体素质、装备,还是技术没有一样可以占到优势。”

        深吸了一口气,丝法莲露大声疾呼:“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现在卡奥斯真正的心腹大患是在境内肆意横行盖亚侵略军,虽然现在他们的军队被英勇的卡奥斯人民军队打败、打散了,却还没有被消灭。要想彻底地消灭这些侵略者需要时间,而为卡奥斯解放战争的最后胜利争取时间,就是这次和亲的任务,也是我的任务,而且不仅是任务。权利伴随义务,二十年来我无所作为,卡奥斯人民却一直用华衣美食供养我,现在就是我为他们的长久贡献作出回报的时候。这是我的义务,我绝不会逃避!”

        我被丝法莲露的慷概陈辞震住了。沉默了良久,压抑着在胸中翻滚的思潮,我对她说:“你说的对。二十年来供你衣食的是卡奥斯千万人民,关心你感情、启迪你思想的是凌舞与缪伦两位陛下,从这层意义上说,这些人才是你真正的父母,你身为他们的孩子,希望能以自己的力量为父母分忧解难是你义务,也是你的权利。我这个什么都没为你做过的人没有资格要求你听我的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以一个父亲的立场来对待你。”

        说话的时候,我没有去看丝法莲露的表情。话说完了之后,我摊开手掌,把沙蒂娅展开的结界收拢成金字塔形的青琉璃石,紧紧握起拳头,转身向帐门走去。

        “您要去哪里?”

        丝法莲露慌张的足音追了上来。我掀起门帘,望着外面的万层山峦,一字一句的回答。

        “既然你的生命有一半来源于我的给予,那么我至少有半次行使行父亲权利的资格,就让我用这半次权利来为你做一件事吧。”

        说完这番话,我正准备举步出帐,突然腰上一紧,回头一看却是被沙蒂娅抓住了腰带,不禁大感头痛。

        见我回头,沙蒂娅嫣然一笑,万种风情之间流露的坚定决心不容我忽略拒绝。

        我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对她许下承诺:“我会回来的。”

        沙蒂娅却不放松,追问道:“几时回来?”

        “快则三日,慢则七天。”怕她不信,随后我又补上一句:“纵是身死肉烂,我的魂魄也一定会回来找你。”

        “有你这句话便够。安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我自己说起话来素不忌口,同样也不大在意别人的说话方式。可是今天从沙蒂娅这位神眷之女口中听到“安心去吧”这句话,却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内心泛起一层异样的感觉。

        摇摇脑袋把令人不快的感觉甩开,我忍不住偷瞄了丝法莲露一眼,只见她绞着手指凝望着我们,嘴唇微翘,眼中闪烁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情,神态似喜似嗔,欲笑还颦,倒叫我看不明白她对沙蒂娅与我的感情抱持的是怎样一种想法了。

        吁出一口长气,我把万般杂思一并压下,卷帘离帐,目光往四下里一扫,就发现原来画在营地正中的远程传送魔法阵已经消失无影。联想之前梦魔之君曾言的“有些善后的工作未做”,心有所悟,运起空识灵觉在营地里一扫,便发现那老家伙居然藏身在沙蒂娅帐篷的地下。心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道念波传送过去,我先拔身飞起,隐入云海,等待梦魔之君来与我见面。

        不想我左等右等,那老家伙始终就不现身。灵识告诉我,它仍然蛰伏在沙蒂娅的帐底,不知道它又偷听到了什么,正在闷着发乐。

        一半出于不耐,一半不喜它这种行径,我当下使出夺命连环CALL的手段,一分钟之内连发十万次信号,终于把它给拘了上来。

        云海里凸显出一张人脸,望见我张口便喷来一腔怨气:“我正听到妙处,你就不能多等一会儿吗?”

        我眼睛一瞪,斥道:“从一开始你就不要偷听,不就不觉得难受了!怎么说你也是妖魔君主,能不能少干些这种没脸的勾当?”

        梦魔之君听了我的话,拿眼把我上下一扫,叹道:“你和人类在一起生活的太久了,虽然让你的性格变好了些,却也把你的自由精神给磨蚀干净了。现在居然还拿人类的那一套标准来衡量批判我的行为,我为什么要照人类的观念约束改变自己?”

        我哑口无言,呆了一下,说:“你说的不错,我确实不该拿人类的标准指责你。我们谈正事吧,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你要是答得爽快,估计还来得及赶下听结尾。”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梦魔之君老大不耐烦。

        “你知道莫妮卡的下落吗?”

        “不知道。我是在这附近闲逛,她找上门来和我打赌。赢了我之后,她在地面画了个魔法阵,要求我帮她看守十天,并交待了几点细节,然后就往南去了。”

        “你和沙蒂娅她们抽鬼牌时,是不是有一团胚胎通过传送阵送过来?那胚胎又到什么地方去了?”

        “是有一团气味很讨厌的血肉被送过来。我照莫妮卡的要求,启动辅阵改变座标,把胚胎传送走了。”

        随后,梦魔之君报出了两串数字,我拿来在记忆中的大陆地图上一检索,当时便是一愣,因为座标所指示的位置,是莫古里亚境内最大的淡水湖阿什维伦湖,兽人国的首都苏里满便建立在湖的北面。

        难道莫妮卡已经征服了莫古里亚兽人?

        这个念头一掠过脑海,立刻和褒曼尼尔向卡奥斯王国求亲、莫妮卡找梦魔之君打赌、没有设置自毁功能的超远程魔法阵等事联系起来。

        突然间我明白了莫妮卡的用心,当我还在算计着逐步削弱她的势力的时候,她的计划已经进行到了关键时刻,反过来把我算计了进去。

        莫妮卡的目标,应该是我和丝法莲露身上蕴藏有紫荆妖力的鲜血!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从我心头漫出,扩散到全身。我准备降落回地面,把这个危险的发现告诉沙蒂娅和丝法莲露,却发现云海变成了一间没有出口的牢房。

        我仰起头,望着和云朵融为一体的梦魔之君,心中又是愤怒又是不解。

        “为什么阻拦我?”

        “因为我又输了。”梦魔之君忧郁地叹息一声。“莫妮卡和我打了两个赌。这第二个赌,就是赌你的分析能力与反应,一切都和莫妮卡的预测一模一样,因此现在我必须实践赌约。”

        “那是什么赌约?”

        我嘴上咬牙切齿,内心受的震撼却是无以复加。厉声质问对方只是一种用来调整自己情绪的手段。

        “她要我牵绊你,让你不能去打扰丝法莲露与褒曼尼尔的婚礼。”

        梦魔之君平静的回答激起了我无边的怒火。

        “你听她放屁!打开出口,我不想伤了你!”

        “我也不想伤害你。”梦魔之君答道:“希望你能够冷静些,不要逼迫我做出不愿意做的事。现在的你,不是我的对手。”

        “这句话是我要对你说的呀!”

        我忍无可忍的举起双拳,发力轰向挡住去路的云朵。然而拳劲方吐出一肘远,便告溃散,而我体内经脉气海同时烈收缩,让我难过的想要吐血,偏偏全身的血液仿佛被掏空了一样,让我只能一边干呕,一边品尝经脉错乱的痛苦。

        “莫妮卡说了,你经过与黑翼公的一场苦战之后,十成功力里最多只能剩下三成,再经过虚无法界的消耗,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现在就算我不还手的让你打,你也没办法伤到我一丝一毫,反而会因为勉强出招损伤自身。”梦魔之君怜悯地看着我,徐徐道:“我虽然不能理解,但是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不甘心。不过形势比人强,人类有句话叫‘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老实一点就可以少吃点苦头。”

        我现在的感觉确实和梦魔之君所说的一样,非常非常的不甘心,胸中充满了懊丧与悔恨,忍不住仰天悲啸。我在啸声中尽情地渲泄愤怒、憎恨与自责,声嘶力竭仍不停歇,直到把所有的怨气与负面感情全部吐空之后,才猛地收声。

        事到如今,懊丧与追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过去的时间无法挽回,过去的错误自然也不可能纠正。我的本质是个凡人,记得曾经在某本书上看到过这样的说法——笨蛋被过去所牵制住,普通人则是向过去学习……想到过去的错误,能够在未来不再犯错,这就是凡人。

        我过去的错误就是自以为是,把自己的智慧与能力估量的太高,行事总脱不了轻浮的作风。从现在开始,我要学着把自己看笨一点,做事扎实一点,就算不能避免仍然被莫妮卡算计,至少可以让自己露出的破绽少一点,也就能够多保留一分力量保护自己或他人。

        想到这里,我开始检视自己的伤势。依照正常情况,我当可在两天之内养好伤势,不过如想恢复十成功力,却需花上六天时间。这就是我为什么会对沙蒂娅承诺“快三慢七”的理由,当时是想养好伤后,用一天时间去刺杀褒曼尼尔,没有了新郎,这桩荒诞的政治婚约自然作废。却不想半路杀出这么一档子事,梦魔之君虽然无杀我之心,但为了它自己的安全和信用考虑,想必会用些手段,让我没办法安稳疗伤,拖延时间等待婚礼结束。

        从此地到兽人国的首者苏里满,大队人马步行至少需要十天时间。那时莫妮卡的准备工作想必已经完成,只等人到,便可以马上举行仪式——不是婚礼仪式,而是解除轮回之门的最后封印的仪式。只要轮回之门开启,藉由魔界的雄厚瘴气之助,迪亚波罗可以在瞬间重组魔体,号令万魔,把死亡与毁灭播向大地。

        所以我务必要在十天之内突破困境,再晚就来不及了。

        算过日期,我又推测梦魔之君可能会采取哪些干扰手段,拟好了应对之策。之后,我连看也不再看梦魔之君一眼,瞑目结印,收心敛神,内视脏腑,顺经脉,平气海,渐渐性已养纯,神已入定,进入物无两忘的境界。

        第一天,风平浪静的过去。

        第二天,梦魔之君便开始用精神力刺激我脑部掌管痛觉的区域。明知挡不住它,我没有浪费功力去抵挡,只是咬牙坚忍,用毅力支配肉体,慢慢去适应痛楚。

        第三天,  梦魔之君一开始仍旧沿用前日的招数,我控制表情变化虚以委蛇,待到它发现我的肉体恢复速度较昨日快上不少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大半天。于是它转而刺激起我脑部的快感中枢。

        刺激痛觉中枢与刺激快感中枢,手段看似雷同,其实不然,因为快感比疼痛更容易腐蚀人的抵抗意志。尤其在刚刚经历了巨大的痛苦折磨之后,突然接触到极乐的滋味,我整个意识几乎都陷了进去。如果不是事先猜测到梦魔之君会采取这种手法,我事先在脑部一隅采用不安定的结构方式凝缩起了一团精神力,一旦发生我无法用意识继续进行控制的情况,精神球就会崩溃,放出的能量刺激脑部神经,于千钧一发之际拉回了我的部分意识。

        之后,我与梦魔之君进行了整整一天的意识拔河,一点点地将意识从无底的极乐深渊里拉上岸,其间不乏反复。等到我的大半意识脱离深渊之后,梦魔之君终于退出了对抗。之后约莫有六个小时它没有再来打扰我。

        时间进入第五天,梦魔之君卷土重来,新的招数不脱我之前的预料。于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虽然不无影响,但效果甚微。等到第六天入夜时分,我的伤势已然痊愈,功力也恢复了四成。

        于是,梦魔之君不再留手,动用了最后的法宝——灵犀问心镜,将我过去犯下的罪衍在我的精神世界中一一再现。如果不是我有摆脱过去牵制的决心,过去又曾经为此经历了一番炼心之苦,恐怕早就精神崩溃。

        可是梦魔之君也有它的手段,它并不是简单的在我眼前放映过去,而是把我贬入它重现的历史中,从不同身份、不同年龄、不同性别的不同生物的角度去经历、去体验那种被威胁、被羞辱、被折磨的感觉,刺激我良心的同时试图剥夺我的勇气,进而瓦解我的抵抗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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