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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川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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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书籍名:《稚川行》    作者:骑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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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无恭又问:“那‘饶命’……却是为何?”那姝丽道:“先生须知,小姐的夫君,是一年半年就要换一个的,新的来了,旧的便不中留,因此那书生要喊‘饶命’。”杨无恭打了个颤,道:“这么说,他……他竟是就这么死了?”那姝丽道:“不错,小姐今日杀了他,明日就好大张筵席,与先生成亲。”杨无恭听了,脑里便“嗡嗡嗡”地响起来,倒似忽然有万亿只的蜜蜂,在里头搭窝筑巢一般。

            第二日,园内张灯结彩。黄昏时分,大吹大擂起来,紫衣女子引着四人大轿,杨无恭端坐在内,后面全副执事,又一班细乐,八对纱灯。一行人吹吹打打,在园内行了好久,才到娇娇门前。开门钱送了几封,于是重门洞开,杨无恭纱帽宫袍,簪花披红,低头入到厅内,只见已摆了六桌酒席,席上山珍海错,玉液琼浆,有些杨无恭识得,大多却从未见过。席边男男女女,坐着好些人,都站起来与杨无恭贺喜。杨无恭心内叫苦不迭,又不敢露出来,只好胡乱应酬了,端起酒便饮,只盼着喝个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先逃过今夜洞房花烛再说。偏偏那酒虽然醇香满口,却不甚醉人,杨无恭喝了许多,却才见得三、四分酒意,倒是喝得口滑,只是要喝。看看到二更时分,紫衣女子站起来道:“这便散了罢,待小女子送新姑爷入洞房,只怕姐姐已等得急了呢!”众人听了,都笑起来,起身出席。紫衣女过来福了一福,道:“请新姑爷入洞房。”杨无恭心里暗暗叫苦,虽然只有五分醉,却也装出十分醉的样子,让紫衣女搀着,向内行去。

            过了两道门,到一僻静院落,紫衣女忽然把杨无恭一撇,冷冷道:“先生何必装醉!”杨无恭靠着紫衣女的香肩,握着紫衣女的小手,一路行过来,已是意乱神迷,忽然被这么一撇,倒有些茫然若失。但听得紫衣女又道:“不知先生的胆子是大是小?”杨无恭一愣,问道:“大又如何,小又如何?”紫衣女道:“若是小呢,今夜的话,都算我白说,若是大呢,……”紫衣女从袖中拈出一根长长的银针,“先生便取了这根银针,把……把娇娇杀了!”杨无恭听了一抖,道:“你……你叫我杀……杀了娇娇?”紫衣女轻“哼”一声,道:“原来先生的胆子是小的!”杨无恭心想:却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若是真的,何妨一试,若是假的,必是娇娇派她来试探我,最终亦不过一死,却也强似和那肥婆洞房花烛。便道:“杀便杀了,有什么了不起。”紫衣女道:“先生将这根针藏入发髻中,待她熟睡之时,悄悄取出,插入她膈下三寸处,……”她怕杨无恭插不准,却牵着杨无恭的手,比到自己膈下,轻轻点了点,道:“便是这里。”杨无恭只觉她的手柔若无骨,自己指尖点到之处,更是绵软无比,不禁心神一漾,看紫衣女时,却只是冷冷的。只听她又道:“先生可别插错了,她一身横练功夫,刀枪不入,只有此处是她命门。”杨无恭定了定神,道:“这却怪了,一个富家小姐,怎么有一身横练功夫?”紫衣女道:“若先生今夜成功,日后自然明白。从此处进去,那透着烛光的,便是洞房。先生好自为之!”紫衣女说罢,转身欲走。杨无恭心里倒有些依依不舍,唤住她道:“姑娘芳名,可否……可否告之?”紫衣女嫣然一笑,道:“有什么不能告诉的,我叫姬蕙。”

            杨无恭看她走远了,忽觉心里仿佛空了一块一般,憋得难受。他撇了撇嘴,摇摇头,“哈哈哈”大笑三声,又装出酩酊大醉的样子,一步一攧,抢进房中。只见娇娇蒙着红盖头,乖乖坐在床沿,倒真有些新娘子模样。杨无恭揭去盖头,对着娇娇一张胖脸“嘻嘻”傻笑,忽然跌在床上,横罗十字,不一会儿,便鼾声大作。

            娇娇看杨无恭真是醉了,怪道:“怎么桂花醅也能把人醉成这样?早知如此,该喝凝露浆才对。”她替杨无恭摘去纱帽簪花,脱去宫袍鞋袜,自己也宽衣解带,放下幔帐,吹去红烛,上床歇下。睡到半夜,杨无恭悄悄从发髻里拔出银针,把手放在娇娇腹上,比到膈下三寸,一针插下,却如插着铁板一般,“嘣”地弹回,幸好那银针甚是坚韧,却也未断。杨无恭心里一慌,看娇娇时,仍是齁齁睡着,便又重新量过,这回却不敢大力插入,只是轻轻一刺,却仍是坚硬如铁。杨无恭心内越发慌了,暗想,左右不过是膈下三寸,只需在这一带多试几针,总该有一针能刺得进的。他又慌慌张张试了七、八针,却仍是刺不进,到后来竟忘了何处试过,何处未试了,忽然又想到必是姬蕙诓骗自己,以为试探,心里一寒,看娇娇时,只见她一双眼睁得大大的,看着杨无恭,竟是早就醒了。

            杨无恭惊得向后一退,缩到床角,心内暗叹:“我命休已!”却见娇娇的眼眶渐渐盈满泪水,道:“郎君为了不与娇娇成亲,竟甘冒大险,要把娇娇杀了,难道娇娇就真的如此可恨吗?”杨无恭又往里缩了缩,哪里敢答腔。娇娇又道:“姬蕙妹子是爱你爱得疯了!”她坐起来,手不知如何一伸,已抓住了杨无恭手腕,道:“郎君要杀娇娇,须知膈下三寸是在这里!”杨无恭的手指,却还紧紧捏着那根针,娇娇轻轻一拉,那根银针便插入她膈下。杨无恭惊得一松手,看她缓缓倒了下去,口中犹道:“这样的日子,不过也罢!”

            杨无恭俯身去看时,娇娇竟已是死了,一双眼睁得大大的,荒凉如窗外那轮冷月。

            “哈哈哈!”杨无恭狂笑三声,又戛然而止。他心中先是狂喜,忽又觉此事实在太过怪异凶险,细细思量一番,欢喜之意如冰雪遇着春阳,霎时消融殆尽,反倒惊疑不定起来。忽又想到娇娇说“爱你爱得疯了”,却不知又是何意,若说姬蕙爱自己爱得疯了,为何只是冷如冰霜,若说她对自己全无情意,为何又指点自己去杀娇娇,为何临去之时又嫣然一笑。忽又想起那一笑来,古人说“一笑倾城,再笑倾国”,想亦不过如此罢。他左思右想,忽喜忽忧,忽而如沐春风,忽而如坠冰窖,浑忘了身边还有一具死尸。

            天亮之时,来了一个老妈子,引着四条大汉,把娇娇尸身扛麻包般扛去了,也不知是埋是烧。过了一会,又来了一位姝丽,前日荡秋千时,杨无恭也见过她。只听那姝丽道:“新姑爷昨夜睡得可好?”杨无恭只是苦笑。她又道:“姬姐姐说此处太过简陋,想请新姑爷换个地方住。”杨无恭与她出了小院,穿花拂柳,行了一盏茶工夫,又到一院落,乍看去亦没甚出奇处,入内一看,却是一惊。

            杨无恭幼时也曾富贵过,颇识得些珍宝奇玩,但看这屋内的摆设,竟没一样自己见过的,只觉满屋的珠光宝气,晃人眼目,鼻中所嗅,也是异样的馥郁奇香,却又不见香炉,更不见一丝烟火气。那姝丽退下,片刻之后,来了两个丫鬟,一个伺候杨无恭洗漱了,另一个端上一碗香喷喷的粥来,其色如乳,吃一口下去,非稻非粟,也不知是什么煮成的。

            杨无恭吃罢粥,打了个呵欠。他昨晚一宿没睡,到此时方觉困倦。丫鬟引他入内,只见一个宽宽大大的床,上面铺着绣被锦褥,躺上去,倒似躺在云朵里一般。

            这一觉睡到午时过了方醒。底下却早已有人等着伺候了,一看杨无恭醒来,丫鬟们纷纷上前,服侍梳头更衣罢,便道午膳,各样珍馐美馔流水价送上来,排在外面春台上。杨无恭过去一看,隐约倒认得几样,边上那水晶盘盛的,似是用羊、鹿舌合拌的“升平炙”,那碧玉碗盛着的,应是用冷蛤蜊烹的“冷蟾儿羹”,还有那碟面点,如果不错的话,应是以蟹肉、蟹黄为佐料做成之“蟹饆饠”,这几样佳肴,还是他年幼时,与父母亲去参加宫廷盛筵,方才得见。

            吃罢饭,杨无恭无事做,问那些丫鬟杂役:“姬姑娘在哪里?”却都摇头不语。杨无恭暗想,如今已是人家砧板上的肥肉,烦恼无益,倒不如淡泊处之。他出去在园子里四处逛了一圈,回来又索了笔墨,作了几篇诗赋,又问丫鬟要书,丫鬟问要何书?杨无恭道你又有何书,只管拿来罢了。没想到丫鬟倒捧了许多书来,还道姑爷若还要,再去取。杨无恭翻了翻,拣了一册《鲍参军集》,看了一半,又是晚膳。那菜肴依旧是流水价送上来,竟没一样与午膳时重的。杨无恭吃得肚儿溜圆,又问丫鬟要酒,独自喝到月亮东升,花影横斜,方才罢休。

            便这般过了几日,把杨无恭养得白胖了许多,却只不见姬蕙。杨无恭虽是日日悠游,心内却颇惴惴。一日晚间,他多喝了几杯,也跑到园内小山上,学那阮籍箕踞啸歌,吼了几声,觉得嗓子有些哑了,便回屋内横身躺下。正酣眠间,忽觉有一物钻进他怀中,暖玉温香,不可名状。正好他今日却看了干宝的《搜神记》,想到莫不是狐狸精来了,又想到姬蕙行迹如此古怪,定是狐狸精无疑,吓得跳起来,睁眼一看,月光朦胧,那穿着亵衣偎在自己怀内的女子,不是姬蕙又是谁?姬蕙看他醒了,登时羞得脖颈都红了。杨无恭看见她千娇百媚的模样,早已是神魂颠倒,把那狐狸精什么的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这一夜颠鸾倒凤,比楚怀王之梦游巫山,犹有过之,想刘肇、阮晨之迷入天台,亦不过如是。

            第二日醒来,姬蕙已是一身罗衣,坐在窗前,对镜梳头。杨无恭躺在床上,偷眼看她,只是看不够,有心要喊她一声,却又不知该喊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