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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谁惜落花

书籍名:《洛璧吟》    作者:江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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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宛京的层层宫宇中,有一座大殿是宫中的禁忌。凝霜殿,它的冷清源自于十五年前一场规格极高的私宴,自那之后的十五年昭帝从未靠近过它一步,是以这凝霜殿便如它的名字般永远凝着一层凄迷骇人的厚厚灰尘。

        谢轩祈没有想到昭帝居然在凝霜殿等着他,他原以为他一辈子不会再来到这里了——他永远记得十五年前的那个下午,他闯进殿中,映入眼帘的是怎样的刻骨难忘的场景!从那时起,在他心里,他的结义大哥、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已是无可原谅。

        再无处去寻让他魂牵梦萦的那袭绿衣。

        大殿中只剩了他们君臣两人。谢轩祈沉默了许久终于先打破了寂静:“皇上为何在这里见臣?”难道皇上心中无愧?他想问,却终究忍住了。

        “为了绾卿的婚事。”昭帝站了起来:“轩祈,绾卿认定了卫谦,我年纪大了,只想能看到她幸福,所以找你来商量。”

        “皇上不是知道了,卫谦和小女澜冰已有婚约,皇上难道硬要把他们拆散不成?”

        “是。”昭帝脸上露出一抹厉色:“我要你毁了婚约。”

        谢轩祈怒极反笑:“皇上说笑了,瑞和公主是皇上的掌上明珠不假,澜冰难道就不是臣的心头肉?卫谦和澜冰有婚约在先,皇上要横插一脚就不怕卫谦对公主并无情意,也不怕天下耻笑么?”

        “天下是我的,谁敢笑我?我之所以要你毁了婚约已是因为看在你的面上,加之我也很喜欢澜冰的缘故。否则我完全可以用其他方法,你以为我不能么?”

        谢轩祈面色涨得通红,刚要说话,又听昭帝话锋一转:“更何况,我知你必然不允,所以只是和你做个交易。这也是我选在凝霜殿见你的原因。”

        谢轩祈猛一抬头,就见昭帝紧紧地盯着他,慢慢说道:“我答应你,若是你自毁婚约,我便不再追究谢澜清的身世。”

        谢家三个孩子,独谢澜清不是柳氏所出。他的母亲是江南柳家的一个婢女,谢轩祈有次住在柳家时醉酒失德错认了人,从而导致这侍婢有孕。直到昭嘉二年,因这孩子的母亲故去,柳家才将他送到相府。柳氏贤淑,将这孩子视若己出,也不许家人提什么嫡庶之分,三个孩子自幼感情融洽非常。

        谢轩祈眸光一闪:“皇上什么意思,臣听不懂。”

        “是么?”  昭帝嘲讽地一笑:“他真是你所出?二弟,你会做出酒后乱性的事?你我相识二十年有余了,你是怎样的人我会不了解?”

        “皇上既然了解我是怎样的人,那么皇上也与远遥相识二十年有余了,他是怎样的人,皇上不了解么!”谢轩祈的声音不大,听来也并不激动,却藏着很深很深的痛意,直刺在昭帝心头。“他是会通敌叛国的人么?他是会威胁到你的人么?他是……会让风圻百姓遭难的人么?”

        “够了!”昭帝重重一拍桌案:“别说了!”  十五年前的事何尝不是他心中的毒,这些年他又何尝真正安心过几时?如今年岁大了,那些久远的三人并肩驰骋笑逐的记忆总会不自觉入他梦中,梦惊醒却是物非人逝。情绪一激荡,却不知怎么的眼前眩晕起来,他撑了桌案重新坐下:“那件事不准再提。”

        这个人也老去了。谢轩祈悲悯地一声叹息,敛了眉轻轻道:“臣弟本不至做出这样的事。可是皇上,芙儿她神似含烟,臣……”面带愧色,垂了头,声音低得几不可查:“臣情难自禁。”

        柳含烟是柳家二小姐,嫁于江远遥为妻。谢轩祈这一段苦恋极为隐秘,然而昭帝却是知道的。本来他二人从不去提,如今谢轩祈自己说了出来,昭帝倒略略有些信了:“那为何不干脆纳了那丫鬟作妾?”

        “芙儿是含烟房里的丫鬟,含烟知道了这事怕与她姐姐生出什么嫌隙,就悄悄给芙儿另安排了住处说这孩子由柳家抚养,也让我不要对含瑶提这事。我本心中有愧,也就应了。可是十五年前,”谢轩祈眸光浸霜扫了昭帝一眼:“含烟故去的消息传回柳家,芙儿念主心切一病不起,不到一年便也随含烟去了,柳家人没了主意才将这孩子送到我府中让我们骨肉团聚。这些皇上可以命人去柳家彻查。”

        “谢澜清幼时长得像含瑶,你说他生母神似含烟与含瑶也有几分相像也说得过去,可是他现在的相貌分明像极了那个人,你怎么解释!若不是那日惊觉,我本还不怎么疑他的身世,可现在,”昭帝眸中精光一现,冷笑道:“我记得当日江府可是走失了奶娘的孩子。轩祈,你瞒不了我,谢澜清是他的儿子!”

        谢轩祈心中一乱,并未回答。昭帝悠悠吐了口气:“如我所述,如果你自毁婚约,这一切我不再追究。只要他安安分分驻守在边州,我不会拿他怎样,毕竟暂时我还没有可以顶替他与玉凉抗衡的人选,这你知道。否则……你掂量着办。”不待谢轩祈答言,又道:“另有一事,你该知道我当初为何不让凌朔的女儿作镆儿的正室。澜冰丫头今年该及笄了,我会替镆儿迎娶她,将来母仪天下是必然的。你不能将她许给其他人。”

        “皇上,你欺人太甚,难道我就不可以先毁与皇上之约么?”谢轩祈知道自己被触了死穴,只能负隅顽抗。

        “你不会。轩祈,你不会。你放不下天下,这是你最大的弱点。所以当初你也没能与我决裂,当初不会,现在更不会。或许,比起对他,我真的更了解你一点。”昭帝盯着自己的结义兄弟摇了摇头:“我话尽于此,你有七天的时间考虑。七日后,我等你的答复。”说罢,不再理愣在阶下的谢轩祈,兀自去了。

        谢轩祈忽然想笑,是的,昭帝太了解他了,他不会。他放不下。他看着空寂的大殿,殿口吹进柔柔的风,那风,是绿色的。他迎风而立,合了双目,语气悲凉:“含烟,你也知道我不会的,对么?”

        “哎呀,你轻点,没看少爷在颤吗!”

        “忠伯,”  鸿若被卫忠呵斥得险些要哭出来:“我已经很小心了,是老爷打得太重了。”

        卫忠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心中哀叹连连。方才大夫来看,说打得虽重却没伤着筋骨,都是皮肉伤还算好将养。开了方子抓了药让他们赶紧给卫谦上药。鸿若看少爷被打成这样手都抖了,他这手下一犹疑倒累得卫谦多受了很多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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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谦抓着被角虚弱地说道:“忠伯,莫怪鸿若了。也别怨父亲,今日他打我也是不得已,是我在佳林苑顶撞了皇上,让皇上下不了台。”

        “老奴听说了,是为谢小姐吧。少爷,您一贯行事不是莽撞之人,是故意这么做的么?”

        “嗯。”卫谦微一点头:“我想这么一闹我和璧儿的事该再没有什么波折了。父亲也知道是这样,所以当场并没有阻止我。”  他强忍着痛断断续续地解释给卫忠和鸿若听。

        “少爷……”鸿若眼中掉了泪。

        卫忠也重重叹道:“若真是这样,也好。”

        “冰儿,少庄这次为了你可是……唉,但愿他这样一来你能顺顺利利地嫁过去,再不生什么波折了。”谢澜钰听从谢轩祈的话到流云苑找到小妹,将围场发生的事情叙说一遍:“你可不要着急啊。”

        “我着急也没法让他父亲改了主意罢手啊。”  谢澜冰听得卫谦在围场所言,料到结果心里也是焦急,却明白横竖自己再着急也无济于事。难怪那日在十里坡,如斯美景自己却心生悲意,早就知道自己心心念念期盼的结发执手必不是那么容易。轻叹了一声:“大哥,烦劳你快去配药。”

        “好,我下午把药给他送去。”

        “不,你给我便是,我有话要同他说。”

        “也对。你要告诉他,再有什么事我们一起从长计议,切莫再行莽撞之事。”

        兄妹二人正说着,老管家谢安过来传话,谢轩祈刚从宫中回来,要他们兄妹二人去书房谈话。他们跟着谢安赶到书房,一推门,却发觉谢轩祈脸色不同往日,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很多。

        “爹爹。”谢澜钰小心翼翼地唤了声:“我和冰儿来了。”

        谢轩祈没有说话,只是用含着歉意的目光注视着谢澜冰,只看得谢澜冰心中不安越来越甚:“爹爹,出了什么事?皇上说什么了?”

        “皇上说,”谢轩祈垂下眼:“若是我家自毁婚约,就不再追究清儿的身世,否则……”

        半晌沉寂。

        “否则,斩草除根,是么?”谢澜冰面色先是一僵,而后浅浅笑开。那笑如月夜幽昙,清冷而绚烂,蕴藏着嘲讽和绝望,让人不忍视之。谢轩祈和谢澜钰一时无言。直笑到眼角泛了晶莹,谢澜冰才淡淡道:“还是被他知道了。眼下风圻境内除了二哥哥没有可以与玉凉苏淡离抗衡之人,所以只要爹爹自毁婚约他就肯放过二哥哥是么?若不然还会牵扯到柳家。爹爹告诉我是已有决断还是让我自己决断呢?”

        “爹,真的没有办法了吗?”谢澜钰忍不住插言。

        谢轩祈点了点头:“当年三弟离世后皇上将兵权分给了永康侯、靖宁侯两家。我与皇上有约,谢家无论何时都效忠于叶君镆。皇上忌惮我谢家与卫家一文一武联手操纵朝堂,此其一;而今靖宁侯与英王过从甚密,皇上担心日后我谢家因姻亲的关系淡了对永康侯的心  ,此其二;有此两点皇上便必不愿见卫谦和冰儿成亲。再者瑞和公主得圣宠是实,皇上又想将冰儿许给永康侯,清儿的事又是我们的死穴,还能有什么办法?我能做到的充其量就是让冰儿和瑞和公主一同嫁给卫谦……”

        “爹爹不必说了。一生一代一双人。事关二哥哥,爹爹知道冰儿会如何决断。纵然……”谢澜冰语意中含了丝哽咽,有些说不下去。

        “冰儿,皇上给了我七日的时间考虑,不必这么急。我和你大哥再想想办法。你先回去罢。”谢轩祈疲倦地摆了摆手。谢澜冰诺了向书房外走去,刚到门口,忽听身后谢轩祈小声道:“冰丫头,是爹爹对不起你。爹爹还是放不下。”她脚步一顿,没有回头,有些恍惚地出了门。

        春光明媚,却点不亮她此时晦暗的心情。风过处有细小的花瓣飘飘摇摇落在地上,这是繁华掩映下无人留意的衰颓。谁惜落花?她忽然记起自己曾读过的一首词,低低吟来:“不是无心惜落花,落花无意恋春华。昨日盈盈枝上笑,谁道,今朝吹去落谁家?”

        谁道,今朝吹去落谁家?谁家……

        初春的夜仍残余着几分冬日的寒意。卫谦身后有伤疼痛难捱,睡得并不安稳。谢澜冰从窗外飞身而入到了床边,就见卫谦侧脸趴着,嘴里含着右手食指,剑眉紧紧簇着。这样的姿势表情太过孩子气,却让她心中一片疼痛柔软。她轻轻在卫谦身边蹲下,将滑落在地的薄衾抱起小心地为他盖好,掖了掖被角,想了想,轻柔地将卫谦口中含着的食指挪出——指节已被他自己咬得青紫斑驳。

        谢澜冰握着卫谦的右手凝视着他的睡颜,心中酸痛几乎想要流泪。你真傻,她在心里暗暗说:你以为挨了这顿打我们便可以结发执手,可是如今,如今……我能怎样选择?我不能为了做你的妻子而眼睁睁看着哥哥身陷险境啊……我该如何告诉你?告诉你你这打白挨了?告诉你我还是不能成为你的妻?

        卫谦睡得不深,这时醒了。睁了眼看见是她,撑了身子想要坐起来,却不防牵动伤处疼得一颤。他这一动谢澜冰回过神来,扶他趴好:“你莫动。”

        卫谦努力牵了牵唇角向她微笑:“璧儿,没事的,你别着急。我虽挨了打,可若能换你我顺利成亲也便值了。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你……”谢澜冰这才发现他左颊青肿嘴角也裂了,有些气苦:“你怎么还压着伤处睡?不是更疼么?”说着伸手将他碎发拨开。

        “小时候我睡觉时娘亲总是会来看我。”卫谦垂了眼帘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如果我挨了爹爹的打,怕娘亲看见伤心,就会侧着脸睡,可能是习惯了。”

        谢澜冰一时语塞,眼眶一红已落了泪:“傻子。”嘴上不饶人心却早化成了一滩水,手指轻轻抚过卫谦的面颊:“再不要这样了,否则我会心疼。”她的玉指清寒如冰,倒有镇痛的效果,卫谦从那轻柔的颤抖中感受到了她浓浓的怜惜,不由觉得所有伤处都没那么疼了。

        “哦,我带了药给你。是大哥亲自配的外敷药和缓痛丹,你记得按时敷服。”谢澜冰说着倒了水喂他吃下一粒丹药,又将其他的药放在床边桌案上。回转过身重新看着卫谦:“少庄,你难道就不好奇我是怎么进来的么?”

        卫谦茶眸中神光一现:“我知道你会武功。我们相识那么久我能看出来你的轻功该在我之上。只是你不说,我也就不问。”

        谢澜冰浅浅一笑:“就像你从未问过我,为什么二哥哥总是唤我‘璧儿’一样。只要是我不说的,你便都不问,是么?”

        “我等你告诉我。我知道当你想说的时候你会告诉我的。”卫谦的眼神满是信任,谢澜冰心中感动。她知道他们之间他是那个通透的人,由他牵着,她便不会迷失方向。

        决心已下。

        坐倚在他床边,犹豫了一下,轻轻道:“今日我来,就是要告诉你我瞒着你的那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