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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尾生一诺

书籍名:《洛璧吟》    作者:江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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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泪是毒,也是药。

        谢澜冰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一滴滴晶莹就这样不受控制地滑了下来:“值么?明知改变不了结果。”

        卫谦眼中一片清明,支起身子抬手轻轻为她拭去面上清泪:“值。这不把你给逼来了么?你那日不待我说什么便走了,你可曾想过,你只是匆匆要我顺着你的决定,却未曾给我说什么的机会?是你,不信我,不信我们,觉得我们再无可能。”他的语气不含责怪之意却蕴着些淡淡的难过:“你平日里极尽聪明,怎么单单这件事上这么糊涂?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为什么不能和我一同商量?你该知,我意不在抗旨,只是让你看清而已。”

        柳暗花明,她本是灵颖至极之人,他一点她便通透。卫谦说得没错,自始至终她都在犹疑着不肯相信。她在怯懦。她总想着自己命运弗定、寒毒未去,不知能否撑到心事如愿的那天,更不欲将所爱的人拖入险境。其实何尝不是她小瞧了他,没有勇气与他携手同闯?

        天命不由人,我命肯由天?谢澜冰水色明眸中恢复了往日的坚韧:“少庄,我信你。是我心不定,累你又受苦楚。”她心中后悔不已,眼中又泛了晶莹。

        卫谦欣慰一笑,明润的茶眸光华温暖,见她仍怀歉疚便有意安慰,打趣道:“早知璧儿要报初见一推之仇,如今可满意了?”见谢澜冰勉强牵出一个微笑泪不能收,轻叹道:“璧儿,你当知我心。与你所受相比,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只恨不能早些知晓一切,助你消去梦魇。如今,又要委屈你了……为保翊之,我此番不得不娶瑞和公主,可她,决不会是我的妻!如今皇上身体欠佳,恭王英王争位之意渐明,宛京不是安生之地。这其中多处牵扯到我家……”

        谢澜冰一直垂着头听着,到此时方接过话来:“靖宁侯府与英王过从甚密,而皇上一心想扶立永康侯,不如借着绾卿下嫁抽身出来,不求无功但求无过。否则,以皇上心性……”她说到此处想到旧事,脸色一黯:“这样看来绾卿闹着嫁你,未尝不是好事。”

        “璧儿!”卫谦不悦打断她道:“不可如此想。我虽自幼不被父亲所喜,娘亲也……可毕竟父子人伦不能不顾,再者还有姑姑、忠伯……恕我不能袖手。”因含了歉意,他的声音也小了下来,然而却是不容更移。

        “我不怪你。你我原是一样的人,断不能抛下他们置之不理。既如此,我们来约三年可好?”谢澜冰倚上卫谦的肩,柔声说道:“三年之诺,我许你三年。三年之中我们放手处理各自的事情,三年之后,我们携手离去,再不问此间风霜雪雨,可好?”

        如此的决断,由她说出口不知是怀了怎样的心情。她双目一合,将眸中痛苦挡在了眼帘之后。

        卫谦沉默了一会,挣扎着起身将谢澜冰紧紧揽进怀中,抱着她的双手有几分颤抖。谢澜冰将头埋在他胸前,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地涌出,听着他沉着的心跳,多么想永远也不用离开他的臂弯。

        她在等,他的回答。

        良久,久得谢澜冰以为自己会溺在这温暖的怀抱里改变了心意不顾一切地和他离开,他松开了抱着她的臂膀:“也罢。”

        也罢。

        “璧儿,你一定要记住,唯有你是我允诺结发执手相伴百年的人。还记得么?碧落黄泉,誓不相负。三年,便三年罢!”他的眉间蹙起,她不知如何才能抚平。刚抬起手预要抹平,他拉过她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她浑身一颤,随即如雾如烟地笑了。

        “你回吧。夜深,别再坐在风口了。”他淡淡开口,放开她的手,就这样安静地注视着她:“也不能再不进食。”

        她顺从地诺了,不放心地嘱咐道:“你也别忘了换药,好生将养,莫让我担心。”

        直到卫谦轻轻点了点头,谢澜冰才转身没入沉沉夜色。

        他们都是不轻易给出承诺的人,因为知道承诺的分量太重。一旦给出,便如他在她耳边所言——

        三生自守千金诺,九死难灰一寸心。

        “父亲,皇上将绾卿许给卫谦,靖宁侯府今后必更得看中。本宫和修儿日后该如何是好?”凤寰宫偏殿,皇后紧锁了眉问面前的太傅周雳。

        “唉……”周雳叹了口气:“娘娘,老臣无用,前者金兆一事是老臣太过疏忽大意,被皇上停参政事一年不说还累及娘娘和恭王殿下。底下的人大都是墙头草,纷纷揣测皇上是有意而为之。不瞒娘娘,如今老臣心里这气也不顺啊。”

        皇后见父亲面有衰颓之色不忍多责,抿了口茶方徐徐道:“父亲,皇上近日还是常去清和宫,本宫觉得清和宫的沉水香有些陈了,还是换换罢。”

        周雳眼皮一跳,捋须道:“如今风阴,若是香陈了怕是难以收拾,速换为妙。”

        “如今朝堂之上谢丞相位高言重,若得他一言怕是修儿可出窘境,父亲与谢丞相同为当年明王府旧人,可否……”

        “娘娘,”周雳垂下头:“老臣有一事未向娘娘说明。皇上登基后老臣曾向皇上进言‘大臣太重者国危,左右太亲者身危’。娘娘记得十五年前的事么?谢丞相……”他似不愿再说下去:“娘娘稍安勿躁,容老臣回去再想想办法。另外可让恭王妃与谢小姐多走动走动,皇上硬拆了谢小姐与卫谦的婚事,想来谢小姐该对英王等人心有不满。谢丞相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若她肯开口事情也就好办了。”

        “好。本宫一会让人去修儿那知会一声。父亲先回吧,在我这留久了惹人议论就不好了。雁兰,把东西取来。”回头吩咐了一声,向周雳道:“这些小玩意我这也不少,父亲带回去分给孩子们吧。”

        “谢娘娘赏赐。”周雳规规矩矩谢了恩,转身退下。

        一贯爱说爱闹的小姐变得沉默起来。一向儒雅谦和的大公子近日有些烦躁易怒。连一直宠辱不惊淡定自若的老爷都时常叹息、面露悲苦……相府的人开始意识到,有什么正在悄悄改变着。

        扶扇跟了谢澜冰这么久,一直都只见到自家小姐言笑晏晏的模样,哪里见过她像这样一般沉寂清冷?于是和霜袖合计,整日故意在谢澜冰面前说些俏皮笑话,只为博她一笑。

        谢澜冰素来是向人含笑背人嗟泪的性子,也明白这几日让身边的人过于担心。于是当扶扇又一次在她面前逗乐时微微一笑:“扶扇,这几日闷坏了吧?和霜袖一起随我出去散散心吧。眼下风和日丽,我们去放纸鸢可好?”

        扶扇雀跃着下去准备,主仆三个和柳夫人说了,向城外十里坡去。

        春日乍暖,和煦的东风更吹放无数花儿。漫山遍野各色绚丽的野花如同色彩斑斓的画毯,直将青草的嫩绿挤去不少。浓郁的花香弥散在空气中沁人心脾。已有不少女孩儿家三五成群地放着各式绘制精致的纸鸢:燕、鱼、团花、美人……飘飘荡荡在空中竞相飞舞好不热闹。

        如此明媚的春光呵。昔日纵马相逐的人却又在哪里?身侧,没有那淡淡萦绕的玉檀香。

        扶扇见谢澜冰脸上又起了怅然的凄迷神色,将手中蝶鸢递到她手中:“小姐,这会儿风大,再拖可就不好放了。”

        “嗯。”谢澜冰回过神,向她展颜一笑:“扶扇,还是你来跑好了。”说着将那纸鸢托起。扶扇将线轴拿在手中,看准了风向,笑跳着跑了起来:“小姐,小姐你快放手啊。”

        谢澜冰被她稚气明灿的笑容感染了一丝喜气:“好。”答应间放了手。

        蝶儿摇摇曳曳,得好风相送直上青霄。霜袖提了裙跑到扶扇身侧帮她一起收放长线。

        人,终究不能如纸鸢一样畅游空中。纵使能,又如何?身后总拖着一条长长的细线,如同隐形的束缚,不能避逃。

        “侯爷,谢小姐在那里。”山坡之上,展南樘抬手向谢澜冰所在的地方一指。

        何须他指?月白缎广袖长裙微微飘动,如瀑青丝飞扬在风中,浅笑不曾到达明澈潋滟的眼眸,那女子如同烟雨中余韵绵绵的一阕词,让他始终读不懂看不透,却因那份朦胧始终吸引着去解析。

        “小姐,快来啊!”  纸鸢稳稳飞在空中,扶扇笑着招手要谢澜冰过来:“小姐,你来拿着线轴。”

        谢澜冰从容地走过去接过线轴,扶扇兴奋地在一旁说个不停:“小姐记得么,这纸鸢是那年大少爷和二少爷为了哄小姐开心一同做的。这蝶儿是大少爷绘的,架子是二少爷搭的。最后两个人一起弄了一身的浆糊,还被夫人好一顿埋怨。”

        经她一提旧事,谢澜冰想到当时情景扑哧一声乐了。那还是她七岁的时候,春日里见城中其他女孩都去放纸鸢玩便闹着两个哥哥也要去放。几个人上街转了一圈,所见纸鸢她都嫌绘制不佳不满意,于是怏怏不乐。回府睡了一晚也就淡忘了,谁想第二天,两个哥哥却说要带她去放纸鸢。从大哥手中接过纸鸢的时候她一下呆了——那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蝶儿,用色淡雅栩栩如生,正是她喜欢的式样。后来才知回府后两个哥哥合计了一番,大哥在房中绘制蝶面,二哥跑去街市询问如何制作骨架,两个人连夜忙活了一整晚才做出这纸鸢给她。只可惜了他二人当日身着的华服,一个沾上了不少颜料,一个戳破了好几处,后又都弄上不少浆糊。娘亲知道之后哭笑不得,直说两个儿子要把小女儿宠坏了……那纸鸢被她视若珍宝,长大之后也不欲再添新的。

        两个哥哥……谢澜冰心中柔波荡漾:大哥,我知你为我担忧多日了,是我思虑不周,只顾着自己难过却忘了你们会担心;二哥哥,你远在边州,可还好么?

        “两位少爷的手艺也是了得,每回这纸鸢都是飞得最高的呢!”霜袖抬头看着纸鸢,也笑道。

        “哎呀,线不够了!”扶扇一声惊呼。谢澜冰手中的卷轴几乎线尽,那纸鸢却还在一个劲儿往上蹿。

        蝶儿啊蝶儿,你也是这样渴望着飞到更远的地方么?我能感觉到你挣扎的劲道。谢澜冰只觉得手中线轴以极大的力量向上挣去,忽听扶扇在一边愣愣道:“小姐,若是线断了,纸鸢可不就能飞到更高的地方?没有线拽着……”

        “傻丫头,若是线断了,纸鸢会掉下来的。”谢澜冰淡淡答道:“它或许一时能飞得更高些,可是终究改变不了陨落的命运。线束缚着它,却也救了它——是线让它不被风带走。”

        “小姐,你看,”霜袖一指空中:“蝶儿的线好像和什么线绊在一起了。”

        谢澜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纸鸢的线以一种怪异的姿态折着,离它不远另有一尾鲤鱼也被牵扯住了,蝶儿和鲤鱼双双有下坠之势。

        “好恼人,也不知是谁家的纸鸢?”扶扇跺脚嘟囔道。

        “看样子该在那边的坡上。霜袖,你留在这,扶扇随我去看看。”

        “好。小姐多加小心。”霜袖接了线轴。

        带着扶扇向山坡走去,不一会就看见了着一身绛紫华服负手而立的叶君镆和手执线轴的展南樘。谢澜冰脚下一滞转身欲回,谁料叶君镆已看见了她:“前面可是谢小姐么?”

        谢澜冰无奈,只得莲步轻移走到他近前,娴雅一笑:“侯爷好兴致。”

        叶君镆笑容明朗:“今日春和景明,想起儿时曾放纸鸢嬉戏,一时兴致所至便来了这里。谁想有幸能遇见谢小姐,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呐。”他故意咬重了“何处不相逢”,紧盯着谢澜冰的脸色细细探查。

        谢澜冰却无殊色,似忽然想起什么:“侯爷不提澜冰也要道谢。听大哥说,那日澜冰在风陵渡上晕倒,多亏侯爷路过相救。”

        “举手之劳,况我与子澈相交甚笃,绾卿……”忽然发现提得不妥,忙改口问:“谢小姐当日是怎么回事,如今身子康复了么?”

        “现已无碍。多谢侯爷记挂。若没什么事澜冰告辞回府了。”谢澜冰垂了眼帘低低答道。扶扇本站在一边并未插言,听她说要走,不由急得小声提醒:“小姐,纸鸢。”

        谢澜冰没答理,叶君镆闻言却笑了:“原来那和我的纸鸢绞在一起的蝶儿是谢小姐的?我还说怎么那绘制蝶面的技法看着像子澈的手笔呢。看来我与小姐还真是处处牵连。”

        “侯爷说笑了。线牵着纸鸢本无碍,只是若跟其他的线纠缠不清便徒添烦乱,或许不该留了。”谢澜冰抬了头秀眉一挑:“侯爷是要澜冰断了线还是侯爷来断?”

        “不必断。风传天意,既天要它们牵连何必断了这羁绊?若断一线,或许就要失一只纸鸢。”叶君镆眸深似海敛了笑意答道。

        “若当断不断,两败俱伤也未可知。两害相较取其轻,侯爷莫要优柔寡断。”

        一时沉寂。叶君镆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说话,见她依旧淡淡,突然话锋一转,指着展南樘道:“谢小姐,这位是君镆结交的义士展南樘,你还记得他么?”

        “原来是展义士,久仰。”  谢澜冰轻笑着向展南樘一颔首,有些疑惑地转过脸:“侯爷莫不是记错了,我与侯爷所见不多,先前更未见侯爷与这位展义士在一起,‘记得不记得’这样的话从何谈起呢?”她清丽绝伦的脸上眸光清澈,纯净恰似孩童。那诚挚的疑惑表情真真切切却是装不出来的。

        叶君镆有一刹的失神,旋即浅笑出声:“谢小姐在这芳草丛中一站倒让君镆想起一句诗,谢小姐可愿一闻?”说着他几步走近谢澜冰,在她耳边低吟:“吹到一片香,清辉了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