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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恨伊太冷

书籍名:《洛璧吟》    作者:江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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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间四月芳菲尽,风过处落蕊簌簌飘零,一时间缀满整个宛京,倒让城中平添了几分萧瑟之意。

        靖宁侯府从凌晨便开始布置起来,鸿若站在府门外看着进进出出忙碌着张灯结彩的府丁们,只觉得那点点鲜艳的红色格外刺目。不知为什么,他想起了为自家少爷更衣时那洁白里衣上红艳斑驳的血迹。他有些想不通,如少爷和谢小姐那样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怎么就落到了相爱不能相守的境地呢?

        “鸿若,你来。”卫忠张罗间回头正看见傻傻站着的鸿若,点手叫他来到近前:“少爷准备得如何?”

        “忠伯,少爷昨夜又没睡……”鸿若苦着小脸:“忠伯,我有些怕,都不知道少爷在想些什么,这么多天我都没见他笑过。”  想到那以往明润的茶眸中再不含笑意,清冷如同夫人离世后的那段日子,鸿若心中难过有些说不下去。

        “唉……”卫忠深深叹了口气:“你记住,不许对瑞和公主不敬。”

        卫谦的伤因谢澜钰伤药奇效又答应了谢澜冰好生将养的缘故,如今已好得七七八八了。今日便是婚期,卫桓差人吩咐了要他早做准备。

        正红描金的喜服就在手边,卫谦伸着的手在空中停了好一会,这才轻叹一声将喜服摊开换上。

        “恭喜公主,贺喜公主。”宸佑殿的宫人们也是一清早便忙碌起来。瑞和公主昨夜激动得一夜未眠,这时对着前来贺喜的宫人们精神没有丝毫不济,娇颜红晕带笑:“都去领赏吧。”

        “彤裳,快来替我换衣。”瑞和公主抱着金丝绣凤的大红喜服急急唤过彤裳,左顾右盼了一会,嘟囔着小嘴抱怨:“这都什么时候了,紫萍姑姑怎么还不来啊。”

        “皇后娘娘驾到。”殿外一阵杂乱,皇后扶着雁兰、紫萍在众人簇拥下走了进来。

        瑞和公主笑着扑到她怀里:“母后……”

        皇后庄肃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怜爱伤感,拉了她起来:“好孩子,再让母后看看,今日可就要嫁人了呢。以后我这凤寰宫再难听到小绾卿的笑声了。”

        “母后,绾卿以后一定常回来陪母后。”面对着从小抚养自己成人的皇后,瑞和公主也有些动容,抱着她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你们先下去,我有话嘱咐公主。”皇后遣退了左右,拉着瑞和公主的手一同坐下:“绾卿,母后有话要同你说。”

        瑞和公主好奇道:“母后有话只管同绾卿说。”

        “绾卿,你虽非我亲生,可自幼长在我身边,到如今已是十六年了。母后待你可还好么?你君修哥哥待你又如何?”

        “母后怎么说起这些。绾卿幸蒙母后抚养十六年,母后对绾卿视如己出温慈疼爱,君修哥哥自幼也护着绾卿对绾卿疼爱有加。养育之恩绾卿不敢忘怀。”

        “难为你记得。”  皇后抚着瑞和公主的秀发:“你父皇不喜欢母后和你君修哥哥,母后不求你君修哥哥能继承大业,只求他一生平安。你是你父皇最疼爱的女儿,母后有一事相托,日后若你君修哥哥有难,你一定要救他一命,就当是还了母后这些年抚养你和君修哥哥疼宠你的恩吧。”

        “母后!”瑞和公主大惊失色,跪在皇后面前:“母后何出此言,绾卿……”

        “绾卿,你起来。”皇后扶起瑞和公主:“其他的你不用再说,你只告诉母后,你答应母后的请求么?”

        “母后,绾卿答应。”  瑞和公主被皇后眼中希冀之色逼得心中不忍,点头应下。

        “好孩子……”皇后将瑞和公主搂入怀中:“你如今就要出嫁了,日后若在靖宁侯府受了委屈,记得回来和母后说。母后为你做主。”

        “嗯。”瑞和公主轻轻点了点头。

        “紫萍,你来为公主梳妆。”皇后向屋外吩咐道,随即向瑞和公主慈爱地一笑:“母后去外面等你。”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紫萍一边梳着瑞和公主及地的青丝一边轻声唱念。她忽然记起当日皇后出嫁之时,也是由她梳妆,她也曾念下这些美好的祝愿,谁知……

        瑞和公主听着她轻柔的声音心中因这祝词沁满甜蜜,今日,她就要成为他的妻!不能抑制的喜悦充盈着她的身心,她对着妆镜里的紫萍灿然娇笑:“紫萍姑姑,我要用这对明铛。”纤纤玉指指向锦盒中躺着的那副清透晶莹的粉玉萱花明铛。

        龙书案后的昭帝低头看了看下面跪着的乘龙快婿,面色阴郁:“卫谦,知道孤为什么在这里召见你么?”

        “微臣不知。”

        “从今天起,你就是绾卿的驸马。这里是绾卿的亲生母亲所住的宫殿,我要让她母亲知道孤把她交给了谁。”  昭帝伸手取过白贵妃生前最喜欢佩戴的白玉萱草长钗细细抚摸,回忆的温情爬上他威严的面颊。

        “抬起头来。你要知道,她是孤最爱的女儿,孤不能让她受一点委屈。孤要你发誓,好好待她,你必须做到!”盯着卫谦的龙目中是赤(喵咪)裸的威胁。

        卫谦重又低了头:“微臣……遵旨。”

        长长的红毯从宸佑殿直铺到正宫门,瑞和公主戴着盖头由皇后牵着从宸佑殿中走出。每走一步,离那头接她的人更近一点,她娇颜上的笑容也就扩大几分。只是这笑被挡在了红绸之后,那个人看不见。

        卫谦心情复杂地看着瑞和公主一步步走到自己近前。他在心里问自己,若红毯那头走来的人是她,自己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昭帝向皇后一笑,从皇后手里牵过瑞和公主交到卫谦手中:“卫谦,孤的女儿就交给你了。别忘记你答应孤的,好好待她。”他的神情中既含着喜悦又分明蕴着伤感萧索。这是一个父亲的嘱托,这样的语气不属于威严的帝王。

        那娇小的手是温热的,覆着一层湿湿的细汗。不像另一双柔荑,那双永远清寒如冰的柔荑。卫谦心中又是一痛,握住那只陌生的小手平静道:“公主。”

        “驸马。”甜润的女儿嗓音从盖头后传来,满是温柔之意。

        拜别帝后,瑞和公主上轿、卫谦上马,由浩浩荡荡的长队簇拥着向靖宁侯府行去。

        帝后二人在宫门各怀心思地目送他们远去,眼角都悄悄地湿了。

        靖宁侯府大摆喜宴宴请宾客。府中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酒席宴上沸反盈天喧嚣若市。

        礼官主持拜过天地,先将瑞和公主送入洞房,卫谦则留在宴前答礼。一拨拨公子前来敬酒,左一个“驸马”右一个“驸马”唤得他心中越发沉郁。他一边应酬着一边用余光在宾客间寻找——她,千万不要在这里。一圈扫视下来不见那熟悉的清弱身影,他心略放了放,忽然发现谢澜钰一人独坐在不起眼的堂角饮酒,便拨开众人走到谢澜钰跟前:“子澈兄。”才唤了声他便后悔了,不知自己想说些什么。

        谢澜钰已有几分醉意了,眼光有些涣散:“冰丫头,刚走。”像没看见卫谦刹那晦暗如灰的脸色,兀自歪了头喃喃:“奇怪了,永康侯呢?刚才不还在这么?”

        谢澜冰独自走在月光照耀下的小径上,影子斜斜拉得很长。方才的喧嚣恍如隔世,消融在安谧陈旧的月华中。

        “夫妻对拜!”他牵着红绸与另外一个人相拜。明知他不会负自己,明明相信他,然而看到那一幕的瞬间,她还是觉得眼前一片氤氲。为什么要来?为什么一定要亲眼看到?原来,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坚强。

        “是谁?出来罢。”甩了甩头,将杂念抛开,停住脚步回身问道。

        “谢小姐莫慌,是我。”  叶君镆从阴影中闪出:“方才看谢小姐离去,君镆担心小姐孤身一人,于是跟了来,小姐莫怪。”

        “原来是侯爷。”  谢澜冰清冷的面容上泛起一丝没有温度的淡笑:“侯爷是想看澜冰的笑话罢。”

        “君镆绝无此意。若小姐心情不佳硬要如此误解,君镆也无话可说。”见谢澜冰仍是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月色照耀下眼中似有隐隐的晶莹,清丽绝秀格外惹人怜惜,似被什么情绪牵引,低声道:“澜冰,不要难过了。事已至此,我送你回府吧。”

        “侯爷,你我几时如此相熟?”  谢澜冰水光潋滟的明眸中忽闪过嘲讽之意:“好一个事已至此!侯爷既知我底细,为何不向皇上告发?侯爷莫忘了你我之间有隙非浅呢!难道就不怕我危及侯爷你?”

        “你一定要这样说么?”叶君镆眸中神光变幻,肃颜道:“我只知谢澜冰曾提醒我冰道有险救我一命,柳非言助我扳倒金兆势力除我心头大患。这些年风圻国泰民安这两人都功不可没。至于另一层……实言相告,母妃去世前曾招我至床前自悔昔日所为,严令我日后一定要替她还债。”

        谢澜冰听到这,眸光一闪,秀眉微颦。只听他压低了声音继续说:“你必须是谢丞相的女儿,只有这样,父皇才会坚持让你作我的妻。所以我决不会告诉父皇。”

        “侯爷,不过你一厢情愿而已。且不说贵妃娘娘是否真心悔过。即便真是,可能唤回已逝之人?”  她容颜凄丽声音沉婉,却咄咄逼人直问得叶君镆一时语塞。“怨隙已深,侯爷非要趁人之危逼我闹到两败俱伤的境地么?我不愿嫁,侯爷又要如何?”

        “新主不用旧臣。”叶君镆低下头,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影子。

        谢澜冰身子一颤,凄艳一笑:“最是无情帝王家。谢澜冰虽无只手翻云覆雨之力,也不会坐以待毙。侯爷可要一试?”

        叶君镆从未见过她这样犀利冷绝的傲然姿态,见她眉目清冷面寒如冰目光如锥,将身侧气流冻结三尺宛若修罗,心中也不由一惧,计较一番,缓缓开口:“只要你肯助我,我便答应你不动谢柳两家。至于成亲之事,我不再逼你,可你也不要现在就拒绝。你想要达成的心愿我也愿相助,就当弥补我母妃往日犯下的过错。结敌不如成友,你意下如何?”他算准了她不会拒绝。回想她这些年做的事,一直意在捍卫风圻,他虽对她了解不深,这一点却不会看错。至于其他,他想:时间能改变一切。焉知你就不会被我打动?我只要你现在不立即回绝。

        谢澜冰听完他所述,又恢复了娴静如水的神色,淡淡应允:“好。”

        叶君镆面上笑意绽出,幽黑的双眸明亮如星:“澜冰,我送你回府。”

        “不必了。多谢侯爷美意。”  谢澜冰亦微笑着转身向前走去,几步之后头也不回道:“对了,展南樘是天机营的人吧,我猜的对么?”

        凤冠霞帔,美人婀娜。叶绾卿端坐于喜床之上,红烛曳曳,直照得室内暖意融融——一如血统高贵的少女此时柔情荡漾的心。还记得过门槛时,他温热的手扶住她:“小心。”他如是叮嘱。玉檀的气息让她心思一荡,盖头下是她染满红晕的笑靥。暗暗的几分初为人妇的紧张被他轻轻一句驱散了开去。十六岁,如花的年纪,她只愿为他绽放。

        卫谦立于房门口,遣退一干仆妇。他已有了丝微薄的醉意。想起谢澜钰刚才的话心口如针扎一样疼痛。她居然来了!她在场,而他居然在与另一个人拜天地!璧儿,你是何苦而为?席上众人言笑晏晏,他木然周旋,脑中却想着她独自离去该是怎样的心情。

        推开房门,床上端坐的一身艳红的倩影映入眼帘。卫谦嘴角滑过一丝苦笑,记得那个终日素衣的女子曾浅笑偎入他怀:“我素来不喜艳红,此生若有着红,必是为少庄呢。”  那时他拥着她在脑中暗自描绘,美丽如她若肯穿红不知会是怎样的明艳夺人。如今,眼前的红妆佳人,却不是她。

        瑞和公主听得他进了门,心如小鼓般咚咚敲了起来,期待着他揭下盖头的瞬间自己可以映在他眼中、映在他心里。然而过了很久都不见动静,她有些疑惑地悄悄掀起盖头一角,却看见卫谦面有微微的悲色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不是看向她的,他看的不是她,他的眼里没有她!

        卫谦在一边的桌旁坐下,对着瑞和公主整理了一下复杂的心情:“公主,把盖头去了吧。”

        瑞和公主一愣,为什么是要她自己去了盖头?不该是他为她掀开么?然而她还是依言为之,看了卫谦一眼娇羞地低下了头。

        “公主。从今日起,你就是这侯府的女主人了。”

        为什么他的声音是这样的平淡无波?为什么他没有丝毫的欣喜之意?瑞和公主的心一点一点凉了下来,抬了头。

        “你是这侯府的女主人,然而不是这里的。”卫谦抬手指了指心口的位置:“卫谦心有所属,无意迎娶公主,然而皇命难违,望公主日后好自为之。公主若心有不满,大可现在去向帝后言明,卫谦甘领一死。”言罢,垂了眼帘,再不言语。

        不该是这样的啊!瑞和公主觉得自己如溺水般难以呼吸。自己一心期待的出嫁,竟是这样的结果?没有意想中的软语温存,没有想象中的如胶似漆,洞房花烛夜,他竟这样对她!然而……她能如何?去宫中哭诉要父皇杀了她新婚的丈夫?

        沙沙作响的更漏声中,瑞和公主觉得自己仿佛化成了红色泥潭中一枚枯萎凋零的花瓣,不及挣扎便被泥浆卷着陷入深不可及的幽潭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