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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四十八章:可谋天下

书籍名:《洛璧吟》    作者:江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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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子晶素,黑子莹润。棋盘之上黑白交错,叶君镆面色无波眸光微敛,谢澜冰秀眉微颦明目不眨,二人俱是聚精会神。

        这一局棋下了将将一个时辰,昏黄的灯光下只有执子的两人知道其中的惊心动魄——仿佛狼烟四起、伏兵千层;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步步为营,尔虞我诈;运筹帷幄,落子无悔!所有的心机城府、算计权谋都在这一局棋中展现得淋漓尽致。谢澜冰最后扫了一眼棋盘,弃子叹道:“当日宫中殿下果然只是试探于我,但不知这一局殿下可曾全力以赴?”

        叶君镆抬起头,目光深沉地看着谢澜冰,淡淡道:“十年前,父皇与我打赌,若是我能连赢他三盘棋便将天机营交到我手中。为此,我日夜研究棋谱残局,近乎不眠不休三个月,终于赢了父皇。”

        谢轩祈年轻之时深谙棋道,可堪风圻国手,却独输给过当时的明王、他的结义大哥叶元嗣。谢澜冰听他说得似不经意,却深知其中的不易。

        “从那之后,直至如今十年,我从未输给过任何一个人,甚至常觉与人对弈无趣,但凡肯花三四分心思便必胜无疑。我从未再认认真真下过一局棋。哦,也不尽然,有时和逸梅先生相搏还是有些意思的。”叶君镆埋首看向棋盘:“三年前你第一次让我吃惊,好一个‘置于死地而后生’。方才的一局,你竟迫我用了七分心力才胜过你。我赢得不易。澜冰,你莫忘了,我到底比你年长九岁。”

        “我并无不服。只是感慨,以殿下之志、殿下之心,当真这风圻国主便能满足殿下的胃口么?殿下今日不如借此机会以实相告。”谢澜冰眸中精芒闪烁:“大婚第二日入宫,皇上曾言我们的孩子必会是天下之主。天下……”  她唇角轻牵却无温度:“殿下要争这天下么?”

        “我若有意,澜冰可会助我?”  叶君镆将手中黑子扔回篓内,眸若璨星炯炯有神:“君临天下,坐拥锦绣江山,又有谁能够拒绝这诱惑?”

        “对于殿下而言不过一句‘君临天下,坐拥锦绣江山’。然而殿下可曾想过,干戈一动、烽火一燃,将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多少将士埋骨沙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殿下可曾想过殿下的‘天下’是用多少人的血泪换来的?‘天下’,当真有那么吸引人么?”

        “澜冰。”见她有些激动,叶君镆轻声唤道:“依你之见,当今之势,如何才可让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

        “这个,”  谢澜冰略一沉吟,缓声道:“如今我风圻居南,玉凉占北,天下两分。玉凉国势略强,又善游牧,铁蹄弯刀野心勃勃。若我们能与梵笳联合,便可与玉凉形成势均之势,再于边州置强将雄师拱卫,便可维持这势均之局以得太平。”

        “势均。”  叶君镆声调平平念了一遍,嘴角有些嘲讽地牵起:“你亦知玉凉野心勃勃,多次兴兵犯境。想要维持势均之势谈何容易?就算这一辈上有你,有澜清,有我,有力维之,后世呢?所谓势均不过扬汤止沸而已。祸源不清,如何太平?先前边州有江帅,之后有澜清,可是为什么边州还是被困?的确是因为朝中内斗,可是澜冰,后世难道就会朝局安平?势均,不过是个松松散散的架子,一碰就倒罢了。

        至于梵笳,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算两国因利结盟,焉知这利可否长久?若一朝有变,埋骨的何止千万!

        更何况,苏淡离从不屠城,你便当作玉凉所有的将官都不喜屠城么?”

        谢澜冰神色一黯,并未答言。

        “你劳心若此只为维系那可笑的势均之势,这天下有心若你的却又有几人?

        人心本就贪得无厌,只要踏上了问鼎天下的路,野心一动便再无回头的可能。就算这一辈上我不动,他聿肃睿涯就不会动?就算我与他都不动,日后我们的子孙便不会想要一统天下?

        到时候一样是百姓流离失所、将士埋骨,生灵涂炭、血水成河!与其等到那一日,还不如早早结束这两国纷争。有许多战局是逃不开的,这世上原没有太多公平。

        战事一起自会遍地哀鸿,可只要天下统一、一心治理,这伤痛很快就会消弭。这世上最无情的也最会忘记疼痛的便是百姓。他们只求自家生活安泰,只要生活安定下来了,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忘记这过程曾有多痛苦。长痛不如短痛,唯有这才是止戈救民最行之有效的长久之计。

        你不如将维系两国势均的心智用到助我夺得天下上。我答应你,一朝君临,不出二十年,我定还你一个国泰民安、四海升平的欣荣盛世!你意下如何?”

        叶君镆洪音如钟,字字铿锵,王者之气现于眉间面上。仿佛这一刻,天下已尽在掌中,他居高临下,气势如虹。

        他说得对。到底是她少了九年的阅历,又或是她终究有一念心慈不忍相信这个道理:要想天下止戈,莫若一统而无争。她并非迂腐心软之人,更兼明两害相较取其轻的道理。她知道若此时她点了头便会卷入乱世征伐之中,看尽沙场喋血、百姓泣泪……然而,她相信他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帝王,她相信他终将一手缔造一个新的乾坤。

        要想这个世界最终干净,总是要有人来承担这血腥之过的。她不但是江帅之女、风陵骑的执事,如今更是风圻太子妃,让风圻国泰民安是她自愿担起的、推卸不去的责任。若终是有人要为这安平付出代价,她无可避让。她不能让想保护的人手上沾上鲜血、心里承担罪孽,那么……她眸光清冷而坚定,淡笑道:“好。我助你,但殿下莫忘今日之诺。”她知道他能听出她的坚定。

        “一切,”叶君镆深邃的目光像是要将她一分分看透,那目光之后却隐藏着一丝微薄的怜惜和温暖,他音声虽轻却不容置疑:“无论是荣耀还是罪孽,你我共担。”

        一切共担。谢澜冰望着面前人自信而坚毅的容颜,目光有些迷离,一合双目再睁开时已清明透彻泠泠无波。嘴角又扬成疏离的淡笑:“殿下,明晚可否在雅柔姐姐处歇下?我想去宫中取一样东西。”

        他自然知道她说的“取”的什么意思,只是……叶君镆玩味一笑:“到宫中去取东西?澜冰,不如我安排人去办罢。”

        “的确需要殿下相助。”  谢澜冰轻声道:“我想去取当年贵妃娘娘拿出的证明爹爹通敌叛国的书信。殿下可知那信皇上收在了什么地方?还有……当年那信是从何而来?”她一双明目直直看向他,那目光中含着凄婉的希冀。找到了储贾离当年的真相又近了一步,本想尽快彻查,谁知之后生出那许多波折让她无心旁顾。如今略闲下来,势必要亲自将当年旧事弄个清楚。

        “我只隐约记得,当年似是有什么人把这信交给了母妃,连母妃都不知道那人是谁。母妃临终前告诉我,她只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却没有见过那个人的样貌。”

        那一道目光似是一瞬黯淡了下去:“这样……一点线索都没有么?

        不忍她此刻的表情,凝神想了想,食指一扣桌子:“我记起来了,母妃说,她能隐隐觉出那人身上有种特殊的味道。”

        谢澜冰颦了眉:“储贾招认当初让他去偷盖爹爹印信的人身上也有种特殊的味道。只是单凭这点无论如何也查不出啊。”

        “我大略知道那封信还在宫中。当日母妃曾向我提过,父皇好像把那信收在了含元殿。至于具体在哪里我确是不知了。”

        “如此,多谢。”

        “其实母妃她……很后悔当日所为。江帅毕竟是她的师兄。江帅贤伉俪去世后母妃心结难解,觉得自己对你们一家亏欠良多,才会不久就郁郁而终。”仿佛回到那一刻,病入膏肓的母妃用瘦骨嶙峋的手拉着他,把当年的恩怨曲折一一说给他听:“镆儿,母妃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害了他和柳姐姐,还有那个孩子。我总有种感觉,他们的孩子一定还活着。若你今后遇到,替母妃还了这债罢……”末了这样托付他。他记得母亲苍白的面容上悔恨的泪。

        谢澜冰沉默半晌,忽道:“当日我说,我可以原谅贵妃娘娘让我中的这‘了如雪’。今日我还可以说,我亦可原谅她当初持信向皇上告发爹爹有罪。”

        叶君镆目光中滑过一丝意外和欣喜:“你真的不怪……”

        “那封信就算不由贵妃娘娘出示,依旧会有旁人出示。情之一事,是非恩怨局内人难以自知。贵妃娘娘亦不过只是枚棋子,是个可怜人罢了。她有错,错在不该不珍视已得的幸福,毁了旁人亦毁了自己。我可以原谅她,但有一个人,是我万万不能原谅的。”一闪而过如剑般凌厉的目光,她面上倦色已浓:“殿下,我乏了,先歇下了。”

        那一抹纤影孤绝清冷得让他心中有丝隐隐的疼痛,然而他知道,他无法温暖她。在她心里,那个人,无可原谅。“你明夜……多加小心。”徒劳地说了一句。

        谢澜冰闻言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夜幕下的重重宫宇似褪去了白日的威严辉煌,黑暗之中有些阴森瘆人。

        在打更的太监和巡逻的大内侍卫都没有注意到的含元殿顶,如魅影般闪过一人。谢澜冰低头略略打量了一番含元殿的布局,思索着那书信若真在殿中会在什么地方。悄然翻入殿中,一处处仔细寻找。拉开书案的暗匣一一翻查,果不其然,最下一格中有一封泛黄的信囊。

        瓦片轻轻一响,谢澜冰忙将那信收入怀中,屏息侧耳听了听。

        “出来罢,我看见你了。”殿顶之人动了动唇,谢澜冰却心中一凛——仿佛刚才这炸雷般的一句是有人贴着她的耳侧说的,这个人……她心知藏不过去,向上一跃稳稳立在殿顶。

        对面站着的人身着乌锦长袍,大约四十上下,体格精瘦、褐眼狭长。“那些废物们发现不了你,你便以为入这皇宫易如反掌不成?我左灌辰这内侍长也不是白当的,留下性命再走!”说罢,挥掌如风,直拍向谢澜冰前心。

        谢澜冰在听他报出“左灌辰”之时心中便已明晰。此人乃是昭帝心腹、贴身护卫,武艺高强,拳脚功夫更是登峰造极。既书信到手,她也无心恋战,只想早早抽身为妙,故而并不接他招式,仗着自己轻功卓绝向宫外飞掠而去。

        左灌辰长啸一声,谢澜冰只觉四面逼来浓重的杀气,四道黑影向她直扑而来。她银牙一咬招式凌厉与这四人缠斗在一处。到底是她大意了,原想仗着自己轻功可避开一切耳目,既没让霜箫等人跟着,便是连“寒魄”也嫌碍事不曾带在身上。她在这四人之间尚可游刃有余,却知道若是与左灌辰正面相对自己未尝是他的对手。左灌辰轻蔑一笑:“待我亲自拿你,看看你倒底是何方神圣!”一纵身形来到谢澜冰面前。他掌劲狠疾却是直奔谢澜冰面纱,谢澜冰向旁躲闪刚要接他一掌,空中一道黑影闪过落在她面前,与左灌辰缠斗在一处,头也不回轻声向她道:“我来挡着,快走!”正是断楼。

        不便多言,谢澜冰略一点头:“多谢,保重!”避过那四人消失在重重夜幕之中。

        太子府岚欣院。凌雅柔已然睡沉,叶君镆翻身下榻推门而出,步至东篱斋。屋中灯火通明,逸梅正摆了一局棋等着他。见他进来起身行礼:“殿下。”

        “断楼该已在宫中了。”叶君镆执了子心不在焉地说道。

        “是。臣恭贺殿下已说服太子妃相助谋夺天下。龙凤携手,势不可当!”逸梅笑道:“只是殿下缘何这么快就让太子妃找到当年的书信?若是如此……”他目光一闪没有再说下去。

        “书信不在含元殿。”叶君镆淡淡道。

        逸梅了然笑道:“果然还是殿下棋高一着。有断楼相助,太子妃便不会疑心殿下,只会感激殿下想得周全。旧事还是迟些了的好,这原是能系着太子妃的线,不该过早放开。”

        “将来她……”叶君镆轻叹一声:“罢了,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月光下,谢澜冰伸手拭去额角的冷汗,回想起断楼及时赶到,心知是他不放心自己孤身夜探,有一丝微薄的感动。

        书信。她急急从怀中取出信囊,柔荑微颤向里面探去——失望的藤蔓一点点从指间盘缠到心上,她身体僵住在风中一动不动如同枯死的秀木。

        那信囊是空的!里面……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