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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四十九章:我心如莲

书籍名:《洛璧吟》    作者:江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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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夏的气息悄悄包围了整个宛京,到了夜晚时分,蝉鸣阵阵略略显得有几分聒噪。叶皓昱却是很感兴趣,用过晚饭牵了谢澜冰的衣角:“婶娘,我想去捉几只知了玩。”

        “好。”谢澜冰爱怜地拍了拍他的头,牵了他的小手:“婶娘陪你。”

        叶君镆负手看着这一大一小远去的背影,眸光中有一丝转瞬即逝的暖意,随之而来浓浓的冷冽和怅然。

        还记得谢澜冰从宫中回来时萧索黯然的表情,他在倾云院门口等着她,她看见他脚步一滞,复低了头径直向屋里走。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分明听见她很轻的一句:“谢谢。”

        他眸光一闪,那一抹孤绝单薄的身影已飘上石阶。“澜冰……”不知为什么,他出声叫住她。

        那清丽却苍白的容颜慢慢回转过来,秀眉微微上扬,这是她无声的疑问。

        “你可曾……找到那书信?”他音声低沉,暗藏了丝不忍,掩在广袖下的手扣住袖边微屈成拳。

        “我找到的……是空信囊。那信,该已被人拿走了。”  谢澜冰笑得悲凉而无奈。

        “哦……我还以为……会在那里。是我的错。”叶君镆歉然自责。

        “不,不怪殿下的。地方没错,是有人抢了先,只是不知那人是谁……爹爹的沉冤……要如何洗雪……”  眸光不复清亮,竟盈满浓浓的倦。“无论如何,谢谢你。若不是断楼……”

        “澜冰,别灰心。那书信应当只是被收在了别处,只要用心总能找到的。我会让天机营一同帮着寻它的下落。”叶君镆柔声安慰,慢慢放开了握成拳的手。

        谢澜冰明眸水光潋滟,重又恢复了坚定:“是了,雪冤,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趁我……”她没有说下去,向叶君镆淡淡一笑:“多谢。”

        这是第一次,她的笑意到达眼底,虽只有很微弱的那么一点光亮,却让叶君镆觉得整个倾云院都在她的笑容里明朗起来。

        这是她难得的不含疏离的真诚笑容,他却无法正视。垂下眼帘:“你也累了,快去歇下罢。”

        他强执了她的手,将她紧紧拴在自己身侧。他曾经那样盼望着她对他有朝一日能不再疏离,能够信任,能够露出如此纯净而璀璨的笑容。然而终于有了这样的时候,他却不配承受,他却还是会选择辜负她。可笑如他,总是介意他与她的上一辈之间,那些伤痛的羁绊会影响了他们。然而,他对她又何尝纯清,何尝无瑕?他不敢想象但凡有一日,这一切全都明晰,眼前的最后一丝温暖的幻象是不是都会消失殆尽?那时她看着他的目光,会不会如她本人一般犀利清寒如冰?

        不知几时,石阶之上已没有那一抹流云般的白影。

        风起了,夹杂着淡淡的荷香将他的衣摆轻轻吹起。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那水纱垂帘后朦胧的婀娜剪影,无知无觉已然痴了。轻风絮语,他却于这温柔之中仿佛听见了一个极不和谐、坚定而又深沉的声音——“儿臣发誓,此身此心,只许天下!”

        此生此心,只许天下。

        此心,只许……天下?

        莲叶田田,风动荷香。叶皓昱在池畔停了下来,指着满池的荷花:“婶娘,这些荷花开得好漂亮呀!”

        “太子妃嫂嫂原来在这里。”不待谢澜冰回答,身后忽然有女子清冷的声音响起。四下仆从忙躬身施礼:“公主金安。”

        瑞和公主故意咬重的“太子妃嫂嫂”让谢澜冰心中一痛,然而面色却不带出,淑雅一笑:“原来是绾卿来了啊。”

        “姑母。”  叶皓昱见是瑞和公主很是高兴,小脸绽出甜甜的笑容:“姑母好久都没来看皓昱了。”他上前摇了摇瑞和公主的袖摆:“姑母,和婶娘一起陪皓昱玩一会好么?”

        瑞和公主冷着脸一把拽回袖子,嫌恶地看了看叶皓昱:“谁是你姑母?”

        叶皓昱傻愣住,委屈地看着瑞和公主:“姑母怎么了,是皓昱惹您生气了么?”

        “你们都退下。”谢澜冰回身遣退仆人,这才转向瑞和公主柔声劝道:“绾卿,莫吓着孩子,上一辈的恩怨原不该牵扯到孩子身上。”

        瑞和公主冷笑一声:“你倒有这个好心?莫不是他父亲害死了驸马,让你与哥哥再无双宿双飞的阻碍,你心存感激才会把他接到身边?他父亲是怎么死的,你打算告诉他么?若你不说,可要我来告诉他?”

        “姑父是……爹爹……害死的?爹爹是……是怎么死的?”  叶皓昱摇了摇小脑袋,双手捂了耳朵:“姑母骗人……姑母骗人……”

        瑞和公主笑得愈发温柔却冰冷,弯下腰手指划过叶皓昱的小脸:“姑母可没有骗你呢,不信,你去问你的婶娘……”

        “绾卿!”  谢澜冰眸光清寒,声音冷淡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你说得够多了,歇歇罢!这孩子的事以后不用你操心!霜袖,带公主离开。”

        “公主,请随奴婢来。”霜袖上前躬身引路。

        瑞和公主恨恨地瞪了谢澜冰一眼,待目光掠过叶皓昱,脸上浮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冷笑,转身愤愤地走了。

        “婶娘,姑母说的都是真的吗?姑父到底是怎么死的?爹爹他谋逆……”他哽咽着说不下去,扑入谢澜冰怀中。

        九岁的孩子,可以承担一切真相么?叶君镆的九岁,她的十二岁,哥哥的四岁,卫谦的童年……然而,许是他们自己经历了疼痛的成长,所以希望其他的孩子可以不用如此……

        “皓昱,婶娘说一个人的故事给你听。”谢澜冰揽了叶皓昱面向一池繁耀的荷花:“有一个孩子,从小不被父亲喜爱。他的母亲虽为正室却得不到丈夫的爱。他的父亲疼爱的是他的姨娘和庶弟。他见母亲每日为父亲伤心落泪,便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让父亲注意到他,与母亲修好。他学什么都极用心,刻苦勤奋,样样出色。奈何他的父亲眼里只有他的庶弟,没有他,不但对他毫无赞赏还处处苛责,动辄便责罚他。他心里其实很委屈、很难过,但他从来不和母亲说,怕母亲认为是自己拖累了他。”  眼前仿佛出现了卫谦咬青了指节也不肯□□,睡觉时侧脸压着伤处的模样,她看着是那样心疼。这之前他承受着这些的时候还只是个不满十二的孩子啊。眸光茫远而迷蒙,她继续淡淡道:“他的母亲很疼爱他,他也极依恋孝顺母亲。在他十一岁的时候,他的庶弟失足跌进井中溺死了,他父亲疑心是他母亲指使,竟提着剑冲进她母亲的卧房。他眼睁睁看着父母争吵,母亲拉过父亲的剑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叶皓昱睁大了眼睛:“那他心中有恨么?”

        “如果是你,会不会恨呢?”谢澜冰轻扫了他一眼,接着道:“那之后,这个孩子越发沉默寡言,性格清冷。旁人都以为是他经历了这样大的变故,再不信人间真情,更不能和善待人。可他没有,他有他的坚持,他有他的执守。若与他真心相交慢慢去了解他这个人,就会发现他的心依旧清澄明澈。他看似清冷,却是能温暖别人的人。之后他有了心爱的女子,他们相约结发执手,碧落黄泉誓不相负。可谁知,公主从小就喜欢他,一定要他作驸马。”

        “婶娘你说的人是……是姑父?”  皓昱听到这里终于知道谢澜冰所言何人,却依旧沉浸在震惊中不能自已,他从不知姑父身上竟会有如此曲折的过往。

        “他心爱的女子却对情之一事犹有怯懦,不肯相信。他为了不悖诺言,让她看清,更让她明白他们仍可以走下去,受了很多苦。他不曾怪过她,只是要她学会相信:他是有恒持终之人,而这世上,总有东西是可以去相信、值得相信的。”谢澜冰的唇边牵起很淡很淡,却又柔和美丽至极的微笑:“她曾道不如他们撇下这一切纷争一同远走天涯,他却不肯。他道,虽然他父亲那样待他和他的母亲,但父子人伦不能不顾,更何况府中还有那么多他放不下的人,他不能因一己之私而害了他们。”谢澜冰蹲下身,平视叶皓昱懵懂的眼睛:“皓昱,你的姑父就是这样一个人,你说他心中的恨去了哪里?”

        叶皓昱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眨了眨,嫩声稚气却又极为认真:“爱比恨多,恨也就慢慢淡了。”

        谢澜冰眸中露出和煦的笑意,这个孩子聪慧至极,只要不被有心的人利用了,她相信她可以把他教成一代贤王。

        “你姑父的最可贵之处在于,他不曾因那些过往蒙住了眼睛、蒙住了心,他不曾被阴黑的暗夜夺去了他的清明、他的光亮,他不是一味硬拼,他懂得如何用自己的方式去抗争、去执守、去缔造纯净与光明。他心中或许曾有恨,他却在那样小的时候就懂得了用爱去包容、去化解。他一直清醒地知道自己该看中什么,该做什么,该相信什么。”谢澜冰摸了摸皓昱的头,侧过身来指着花池:“你喜欢这荷花么?”

        “婶娘,皓昱明白婶娘的意思了。皓昱当然喜欢荷花,也会像荷花一样——出淤泥而不染!”叶皓昱说得坚定而慎重。

        “你父亲做了什么,与你无关。在你父亲拿着剑指着你皇爷爷的时候你不还是挡在了你皇爷爷的身前?那时你多想过么?那是你的本能,你知道父亲做得不对,你知道应当去捍卫什么。”  谢澜冰声音轻柔,水光潋滟的明眸温和地看着叶皓昱:“你姑父去世之后你不也是很想念他么?那些感情也都是真的,对么?皓昱,现在你还太小,很多事情婶娘不便告诉你,但婶娘答应你,等你再大一些,能分辨清楚是非曲直之时,婶娘定然一件不瞒,将发生的一切都让你知晓。你只记住,相信你直觉知道该相信的,不要听信他人的妄言。很多事情等你大了,自然就能理解,就能看明白。你三叔对你苛严其实也是关心你的方式,你知道,身在帝王家,太软弱了便是悲哀。”

        她微叹一声,肃了颜色:“婶娘只希望你明白,上一辈的恩怨与你无关,与你要成为一个怎样的人无关。关键在于你自己的选择。婶娘希望你可以像你的姑父一样,成为可以温暖别人的人。婶娘会教你变强,会教你如何在浊世中立身,你将会看到很多血腥和污秽,这是皇家的孩子不能逃避的。但婶娘希望你可以护住自己的心,大爱之于天下,你终将身居高位,要学会爱护你的子民。”

        “婶娘放心,皓昱记住了。”叶皓昱眸光晶亮,重重地点了点头:“婶娘,澜冰二字何解?可是……”

        “澜势往复,冰心如故。”谢澜冰温婉微笑。

        “皓昱日后以‘净莲’为字可好?婶娘今日所言尽在其中,皓昱永不敢忘。”

        谢澜冰扑哧一乐:“你才九岁,这么急便要取字?”然而终是有些动容,沉吟片刻:“你一个男孩子家,‘净莲’倒有些太柔了。莫若‘写净’。莲藏于心,可好?”

        “‘写净’。”叶皓昱默念一遍,小脸上绽出笑容:“多谢婶娘赐字。婶娘,我想早日多学些东西,这些日子文武功课都荒废了不少……”

        “好,我和你三叔商量。好啦,说了这么多,你不是闹着要来捉知了玩的么?”谢澜冰起了身:“哎呀,我的腿都麻了。”

        “我来帮婶娘揉……”  叶皓昱乖巧地伸出小手帮谢澜冰轻轻揉着,边揉边小脸一红:“知了太高,我够不到。”

        “这个不难。”谢澜冰嘴边蓦地飞上一抹顽皮的坏笑,向叶皓昱眨了眨眼,随后清了清嗓音唤道:“常川!”

        叶皓昱尚未反应过来,一抹深紫已立在他们面前。

        常川垂手而立:“太子妃有何吩咐?”

        “常川,皓昱个子太小,够不到树上的知了,我又不便帮他捉几只来玩,只有烦劳你了。”

        常川身子一僵,讶然抬头,却在触到谢澜冰那一抹万分诚挚而温柔的目光后生生抖了一抖,不情愿地闷声道:“是。”

        他常川一向对殿下忠心耿耿尽职尽责,怎么偏偏摊上的都是这些差事?譬如上次被要求穿些鲜艳的衣服给眼前女子引路,他在那些艳俗的颜色里浑身上下哪都不舒服,还要忍受久恕等人的嬉笑;譬如如今,太子妃让他……

        他心中郁结,忿闷地纵身而起跃至树间,于一棵棵间穿梭,霎时间捉下了七八只。叶皓昱在下面拍着巴掌叫好,让他觉得自己像街头杂耍的艺人。

        他没好气地落回地面把知了递到叶皓昱眼前,一言不发。/>


        谢澜冰浅笑道:“常川,多谢。”

        太子妃实在是太过清艳摄魂,他在她的笑容里面色一红,闷声道:“殿下吩咐过,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谢澜冰转过身拍了拍叶皓昱的小脑袋:“皓昱,学武艺一定要认真刻苦,待什么时候小有所成,便可以像常川叔叔一样,毫不费劲地一次捉到这么多知了了。”

        叶皓昱配合地点了点头:“好。”

        常川嘴角一抽——原来,武艺高强是有这个好处的。

        “其实你也不用总守在我周围,我想以这太子府的护卫森严,该不会有很多人能随便出入吧?我非娇柔无力,我去跟殿下说,你们真不用这么着紧我。”谢澜冰牵着叶皓昱往回走,经过常川身边时如是说道。

        常川低了头:逸梅先生说得没错,她从来就不是简单的女子,她太过清透又太能装作无知无觉。这样聪颖的女子,只有殿下当得起拥有,也唯有她配得上殿下。

        他们对殿下心甘情愿地臣服、追随、仰望。

        殿下与她,是人间龙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