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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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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书籍名:《雪魇》    作者:衣香如雪
    《雪魇》章节:第八章,宠文网网友提供全文无弹窗免费在线阅读。!


                                            五年后,炎夏,广州。

        人要是专心在工作上面,时间会过的飞快。

        短短几年时间,韩蓄所负责的销售部门,业绩呈直线飞跃。已经跻身于广州地产界的三甲。现在公司更不满足于仅仅在珠三角一带发展,而要将触角更广阔的伸向内地市场了。

        韩蓄的老板陈依果对他极为赏识,也许,还远不止赏识那么简单。

        陈依果,女性,38岁,台商。先后在国内数座城市创建地产公司,一直操作的风生水起。特别是创建在珠三角的这家公司,从三年前起,业务量直线一升,一路飙红,不知让多少同行眼红心跳。

        她心里明白,这样的成绩,很有韩蓄一份功劳。

        这个男人在她公司服务差不多近五年了,除了工作能力不用说是一流的外,更长了一付颠倒众生的迷人长相。可他的感情生活一直成迷,大家只知道,他在公司服务期间有过一次短暂的同居生活,再就没有传过任何绯闻。

        公司倾幕他的女人不知有多少,就连竞争公司的老总也有意无意的跟她打听过他的情况,似乎有心想把女儿撮合给他。

        可他一概不为所动,顶多回复对方一个堪称迷人到可以致命的微笑,就摇头婉言回绝了。

        五年来,竟未试过有一次有任何人见过他主动约会过女伴。

        公司女同事送他的礼物,都被他原封不动的退了回去。

        甚至听说同行公司有一个女孩大着胆子,装醉缠住他去了他的住处。一番纠缠之后,他居然把卧室让出来给那女孩睡,另打电话叫上来他的秘书陪她过夜。自己却跑出去酒店开房了。

        第二天那女孩醒来羞愧交集,不禁对她的秘书大吐苦水。

        才知道这次已经是她第三次摸上他的家了。

        他始终未为所动。

        从此,他坐怀不乱的传闻就传遍了整个行业。

        于是,更多的女人打他的主意。可他,仍旧是我行我素,不为所动。

        这又不禁惹来另一波猜测,可是大家看来看去,也不见他有什么男性同伴。

        不短的一段时间,在广州这样的城市,一个绝对算得上才色双绝,事业有成的男人,居然像是完全没有私生活!

        这大大的引起了陈依果的注意。

        如果韩蓄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么,他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陈依果轻轻敲打着桌面,她想,也许,我该准备安排一次外派的机会,让我有机会,好好摸摸这男人的底。

        外派的任务很快就下来了。

        是去西安,考查市场,看看是否有创建分公司的必要。

        公司的理由是,西部开发是国家近几年强力推荐的政策,在一段时间以内,西部,将会有数不尽的政策优惠,这是商家最有利的消息。

        而西安,是西北五省首脑,更是商家必争之地。

        韩蓄对这个解释不置可否,必竟,西安的地产业与珠三角的地产业实在有着太大的不同。但他也并不反对回陕西探查一番,家乡,总是最好的。

        离开西安五年了,这几年,他无进或忘对于琥珀的承诺:如果下次,我在悬崖边上就要坠落,你刚好能出现,那就接住我。

        现在,他已做了了全部的准备,如今,他相信无论在任何一方面,他都已做好全面的准备,可以接住她,带给她真正意义上的幸福。

        只盼,苍天怜悯,让他们能够相逢吧。

        坐在飞机上,陈依果不知是否有些疲累,不时把头靠在他肩上小憩。

        韩蓄无暇多想,他的整颗心已全部悬于即将到达的地方。这么些年没回来过了,不知小城还好吗?她还好吗?陈默呢,还好吗?

        这些年来,他越是回想,越是觉出陈默的不容易,作为同样深爱琥珀的男人,有机会,他一定要与他再做朋友。

        爱上同一个女人,都是刻骨铭心,这也是一种缘份吧。

        陈依果闭着眼将手轻轻伸向韩蓄。

        韩蓄看了她一眼,她是在做梦吗?还是装的?不管怎样,他已绝不会再为任何诱惑折腰。

        自从在广州重遇刘涛之后,他一直恪守心防,绝不肯让自己再因误会而堕入尘网。

        他已太清楚的知道,他的心,始终只能属于一个人。

        他不多想,把她的手缓缓拔了回去,起身为她盖上薄毯,走到后舱另一个空位去坐了。

        陈依果用眼睛的缝隙看见他所做的一切,不禁心凉,也就罢了。

        其实很多事都是这样,不能接受,就直接拒绝,反而对大家都有好处。越是拖拖沓沓,越是伤人伤己,全无好处。

        韩蓄后悔自己时至今日才明白这个道理,否则,苏慧、张可风、刘涛、甚至是李瑞、武如如、柳絮、赵鱼她们也不至于为他受伤了。

        他承认,这些年来,他心中始终只得一个。

        琥珀。

        这是上天安排给他的,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可他傻乎乎一路四窜奔逃,还牵连了一个又一个无辜的女子,真是不该。

        他想,其实上天也许真的早已注定了每个人的缘份,可是人类太贪心太好奇,又夹杂着一些自尊自怜的情绪,以至于很多人都把爱人弄丢了。甚至,连真爱的能力也弄丢了。于是一生寂寞,只能频频更换舞伴,于是,愈演愈烈,愈陷愈深,愈加寂寞,终于有一天骗自己说:原来世界上本没有爱。

        岂不知,爱情原已给自己磨平了,弄坏了,再不能修补。

        韩蓄想,自己还是幸运的,虽然苦恋琥珀多年也没有什么结果,但最起码,他爱过,他也痛过。因为这段苦恋,他至今还是活生生的,实在比绝大多数人都幸运很多。

        机窗外万里无云,韩蓄将头靠上椅背上,闭起双眼,想起刚来广州的那一段日子。

        公司里的人私下流传的他的“同居蜜友”,不是在那时候出现的。

        天气是炎热的,火烧火燎,正像那时韩蓄的心情。

        这么久以来东奔西走,韩蓄在全国的每个城市都住不久。他在任何一个城市,仅仅是想寻获琥珀的踪影。这个希望,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越来越渺茫了。

        其间他没有再交过女朋友,身边的伙伴甚至开始猜测他的性取向。他也不曾解释,只要琥珀出现,所有事情就清楚了。可是,琥珀自从那次离开,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没了踪影。

        他不甘心,又打了一次电话给陈默。陈默只是问他:“你还没有放弃?”再什么也没说。

        他明白他的意思,从他注意琥珀开始,到今天,已经十几年过去了。那时他的胡子还没有长出来,此刻,他鬓角已有白发了。

        这些年,很多事情很多人都已有天大变化,就算再得到琥珀,也未必仍会一如往昔记忆。

        但放弃吗?他没想过,寻找她,似乎已成为他生活的习惯,停下来,他不知还能往哪里去。

        留在广州半年多。

        广州这个城市很奇特,刚来时,韩蓄烦透了。本地人说话全是一个腔调,完全听不出高低音来,叽叽喳喳,不知所谓。

        但呆久了,好处就觉出来了。

        他觉得,如果把西安比做一块秦瓦,厚重凝固。那么北京就是一方红砖,坚实方正。上海则是细瓷,脆美精致。

        广州呢,广州是一块优质的橡皮泥,你要它方它就方,要它圆它就圆,甚至你要它是不规则多边形也没有问题。它就是这样闹哄哄,它就是这样随和,它是中国最富包容性的城市。

        韩蓄开始喜欢上它。

        他有时甚至想,如果琥珀和陈默的事情发生在广州,结局不知会不会不同。听说,香港如今仍延续着表兄妹可以通婚的习俗。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刚刚,他接到一个电话,是柳絮打来的。

        这大出他的意料,所以刚开始,他没听出来电话那头是谁。

        柳絮说:“听你的反映就知道你大概已经忘记我是谁了。我是柳絮。”

        他呆住,没说话。

        柳絮又说:“仍不记得吗?我是柳絮,琥珀的声音。”

        他连忙解释:“我记得,记得,只是太意外,没反应过来。”

        “一提起琥珀你就记得了,唉,”柳絮在电话里轻轻叹息:“你真是…”

        他无言以对。

        她说:“算了,过去的事就不提了。我是想打电话告诉你,张可风曾经联系过我——她你总记得——她还找过武如如、赵鱼她们,似乎有什么对付你的计划,你要小心。”

        柳絮的声音很诚恳,不像是无凭无据。但这件事在韩蓄心中并没有激起太强的风浪,他觉得自己太了解可风了。像她那样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孩能做的出什么事呢?何况,他现在还远在广州。

        退一万步讲,即使可风真有什么手段报复他,那也是他应得的。不该埋怨。

        真正令他无法应付的是另一个人。

        这个人的重新出现也远在他的意料之外,以至于在最初碰见她的时候,他坚决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

        实在因为她的变化太大,完全不复往日记忆。

        是刘涛,韩蓄大表姐的老公的大姐的女儿刘涛。

        她比他更早来广州,工作性质变了,接触的人也多了。她少了年轻女孩那种轻浮的感觉,多了一种成熟女性的韵味。

        她的体质却维持着以前的样子,全然不像一般南方女人那样瘦削清秀,反而越发的强壮起来,声音也粗大了很多,颇有《红高梁》里“我奶奶”的感觉。

        也许正因为这样,她一个女人孤身在外,才能如此顺利的捱过来,既没有被人占了便宜,也没有因为水土不服退回老家。

        最起码她自己是这样说的。

        她还说,自从西安与韩蓄别后,她一直小姑独处,从未交往过别的男朋友。

        说着这些的时候,她还颇有深意的瞟了韩蓄一眼。

        韩蓄起了一身的鸡皮,真是时势造英雄。

        这段话,如果放在几年前,她还是个小商店主的时候,她是绝对说不出来的。

        那时的她,只懂睁着干净善良的眼睛看他,静静的倾听他的不安和茫然,轻声的给他讲一些没边没沿的小笑话。

        韩蓄喜欢那时的她,最起码,那时的她是可以亲近的,是没有杀伤力,让人平静舒服的。

        可是那毕竟是以前的事了。

        现在,她非但说出了这样的话,更严重的是,在见过三次面后,她就毫不客气的问:“你也老大不小了,手头还是什么都没有,再耽误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韩蓄唯有点头称是。

        她干脆单刀直入:“我手上还有些积蓄,年纪也到了,你看我怎样?跟你有没有可能?”

        弄得韩蓄连头也点不下去了。

        就这样僵下来,她接连几天打电话给他,约他再见。

        鉴于两人以前的关系,特别是在他最寂寞时她对他的安慰。韩蓄不忍心拒绝她,却更无法答应她什么,弄的非常难堪。

        偏生这世上就有这一种女人,在外面的世界胡乱混了几年,没有饿死。就俨然以为自己是女强人了,说话掷地有金石之音,只要一提出什么要求,就一定要人家答应。再不想想自己今时今日,有几斤几两,值不值得所有人受她的胯下之辱。

        更要命的是,她本身并不是坏人,她的本性还是善良的,只是见了些许风浪,闯过几座小庙,就变得不知深浅,不顾人家眉高眼低,只管往她向往的方向去一厢情愿的发挥。执着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气势,逼的人哭笑不得,无处回避。

        韩蓄以为,这种人,实在比坏人更可怖。坏人,你还有得回避,这种人,你避都无处避。她就是执着脸皮装着可怜吃定了你,你有怨也说不出口。

        所以人家才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憎之处。

        韩蓄虽然不愿这样想她,可也不能不认清发生在她身上现实的变化。

        今晚她又约了他。

        韩蓄已想好,无论如何,多难开口都好,今天也要把话说清楚。

        刘涛已在等他,穿了褛空的大红紧身衣,黄色的九分裤,衬的黑处越黑,胖处越胖。

        韩蓄暗暗叹息,她这样,是很难有人欣赏吧。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到底是女孩,她怎会逼他那么紧。

        说不定,他是她自来广州后认识的唯一一个看得过眼的男人。

        “来了,坐。”刘涛招呼他。

        他坐下。

        “考虑的怎么样了?”她半刻也不肯放松。

        他鼓起勇气:“刘涛,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原是很内敛的人。”

        刘涛不作声,只是笑。

        他又艰难开口:“是不是这次见面后,我给了你什么误会?”

        “没有,”刘涛放下手中的菜单:“你什么讯号也没给过我。”

        “那为什么…”

        “你要听真话?”刘涛看向他,眼中竟似有丝智慧光芒闪过。

        他点头。

        “韩蓄,我相信,你对我的了解,决没有我对你的了解那么多。”她笑,很豁达的样子:“因为,一直以来,我对你的关注,实在胜过你对我的关注太多了。

        既然已经说出来了,也不怕你笑,其实早在西安你寄居在舅舅家时,我们天天相对,聊天谈心,我已经喜欢你。

        当然,你自然可以说我是痴心妄想,因为你心里已经有了如花似玉的心上人。

        而我,实在太普通太普通了。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这样一个普通的女人,只一个回合,尚且能迫到你不得不面对我求婚的要求,不得不想办法给我个答复。

        而像琥珀那样一个冰雪聪明的善良可爱的女人,像你这样一个痴心专情的英俊不凡的男人,怎么一个追一个逃,到今天纠纠缠缠十几年了,尚不能追到一个结果。

        甚至,你们连正面讨论终身大事的场面都仍然没发生过。

        你不觉得你们有问题吗?

        这次我在广州遇见你,的确很兴奋。但我还抑制着自己,毕竟,你是那么优秀,又是那么的痴情,如果有缘,你和琥珀的孩子怕都应该上小学了,哪还有别人什么事?

        可是意外的是,你仍是孤身一人,仍是茫然而无头绪。

        知道吗?那一刻,我突然不再迷信于你曾讲给我的动人爱情故事了。

        你们根本就没有缘,所有的一切,根本不过是你想像出来的。放弃她,绝不困难,只会解脱。”

        “韩蓄,”她伸出手,用力的握住他的:“我们毕竟不是童话故事中的人,我们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我们需要真实的情爱,真实的婚姻,真实的幸福。

        我们不需要镜花水月的假像,更不需要让凄美迷离侵蚀掉我们的生命力。

        你如果再这样下去,永远也不会有结果。

        所以,我决定了,我要让你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幸福,什么是平淡是福,我决不会再放过你。”

        她一仰头喝下一大口水,胸口微微起伏,可见心绪激动。

        刘涛这一段话,将韩蓄深深的打入了沉思里。

        确然,这些年来,他一直深深眷恋着琥珀,他的思想中,也曾有过多次纠斗。可是,那从来只是“我爱她,我不爱她”的纠斗,而从来未涉及过刘涛所说到的范畴。

        刘涛所说的,似乎并非全无道理,她像一个隐身于市的大内高手,一举手就拍开了他封闭多年的气门。

        他一直是活在自己营造的童话故事里?

        对于琥珀,他根本就不是志在必得,只是一种思想图腾?

        是吗?

        他有想迷糊。

        人类的感情,真是太复杂,太混乱了,古往今来,多少人试图全然了解其中奥妙,谁又成功过,何况于一个深陷情网,早已无力自拔的韩蓄。

        刘涛追问:“怎么样?即便当做一种新尝试,也应该答应我的要求,也许,自此以后,家定下来,心再一定,你就能找回真正的自己。”

        她知道自己这么说冒着多大的风险,轻则,他不会答应,还会觉得她太轻浮,甚至不与为友。重则,他答应了,可她只是赢得他的躯壳,全无灵魂。

        可是,只要能得到他,只是躯壳也是好的。她暗暗咬牙。

        “不行,”韩蓄说:“我没有把握还能爱上别人,也不想再害人,答应了你,也许就是伤害你。”

        刘涛抬头坚定看着他:“我不怕,我相信真实的生活比什么都重要,就算你心里有别人,我也不在乎,我只要你答应。”

        还能说什么呢?

        “还是不行,刘涛,难道今天你还不明白,我心里根本就不可能有别人,我的感情都给了琥珀。根本无力再付出什么给另一个人。”

        “我明白,可我不在乎。我只想照顾你,跟在你身边,这也不行吗?”

        韩蓄摇了摇头:“不,等你真正跟我在一起了,你会计较,会埋怨,会生气,不会幸福的。”

        刘涛站起来,拿起杯子喝下一大口茶,喘口气:“那么,我不逼你和我在一起。只是,我请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韩蓄看着她。

        “你放心,我决不过份。”

        “你说吧。”韩蓄叹息。

        “你搬来和我一起住好吗?”

        “什么?”韩蓄震惊。

        “你别误会,”刘涛垂下眼帘,有一丝无奈的柔美:“我可以住客厅,我只是不忍心你一个人呆着,我想照顾你。”

        韩蓄不说话。

        “你就当我是一个…亲戚就好。”刘涛祈求的望向他。

        每月韩蓄交给刘涛五百块房租,两人各自为政,互不干涉,只做亲戚,不谈其它。两人匆匆搬到了一起。

        没有与琥珀在一起时的柔情蜜意,甚至没有和张可风在一起时的认真布置。

        韩蓄与刘涛,简单的去旧货市场多买了一张单人床,布置在客厅,就算安家了。

        此刻的韩蓄,只想在尽量不伤害刘涛的情况下,尽快充实自己。无论是在学识方面,还是在社会经验方面,甚至在照顾家庭的方面,他都要准备的妥妥当当,才有资格继续等待与琥珀重逢的那一天到来。

        有时想想,似乎与刘涛在一起,以目前这种模式相处也不错。不谈感情,只谈亲情,如果他早一日学会这样处理感情,那么可风应该不会那么受伤。

        最起码现在看起来是这样。

        刘涛每天会做饭给他吃,天冷了会嘱他多穿衣服,天热了会帮他张罗空调。两人每天上班下班,聊天看电视,变成了广州市典型的住家一族。

        并且,刘涛从不过问他的事,他突然发呆也罢,夜归也罢,她都一味的好脾气,不多话,也不追问。

        生活一安定,连工作也有了起色。最近,韩蓄就职的大型房地产公司正式升任他为总经办特别助理。

        韩蓄暂时满足了。

        天下的大多数人都是这个样子吧,平平淡淡,简简单单。

        只是偶尔,路过街边人造的雪花贩卖场,他会驻足发呆,会心神恍惚,会不知身在何处,不知生有何欢。

        刘涛见他久久不归,往往会寻了出去。

        就会在离家不远的路边看到一个身心不齐,魂魄不全的男人怔怔的站在一家商场门前,一任雪花落在他的脸上,睫毛上,身上,一无所觉。一任在他身边照顾他,深爱他的女人走近,看他,再离开他,也一无所觉。

        每每这时,刘涛就有说不出的心酸,心里像被一冷一热两个大烫斗轮翻烫过,一下揪紧,一下扯开,一下刺骨,一个炙肤。

        这种状况,到底能维持几天?

        其实刘涛一直都清楚,无论她多卖力的照顾他都好,他的心永远也不会停留在她身上。自己,只是在自欺欺人。

        自从进入冬季开始,韩蓄的表现就越来越奇怪了。天气越冷,他的眼睛就越是温情脉脉,时时发呆,似乎陷入了一个外人无法进入的神秘世界。

        刘涛试着与他谈过几次,他刚开始还能沉思一下,表示是自己没什么,以后会努力改进,不在和她聊天时走神。

        到后来,说的次数多了。他不再道歉,反倒是盯着刘涛端详良久,冷不丁冒出一句:“看来平淡的生活并不能使我们两人都满足。”

        更有甚者,在街头巷尾,每遇到相似琥珀者,韩蓄都发足狂追。

        追到后激动迷离的双眼,看清后失望而回的表情,都深深的刺伤着刘涛。

        年关,单位举办联欢会,说明可以带舞伴。刘涛兴高采烈的拉着韩蓄一起赴宴,他却在半路跑了。

        去追一个背影像琥珀的女孩。

        刘涛终于无法忍受,原来她的肚量并没有她想像的那么大,原来她并不能满足于只和他的躯壳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她一定要与他谈一谈。

        韩蓄很不解:“怎么,不是你说的精神世界和现实世界是两回事的吗?不是你说的,只要我和你生活在一间屋檐下就好了,别的什么都不重要吗?”

        刘涛无言以对,豁然明白自己在韩蓄生命里扮演的是一个多么可悲的角色。她不肯再委屈自己去面对,终于提出与他分开。

        韩蓄本人对于这一场“同居”,完全像做了场梦,来的离奇,走的突然。

        刚开始,他还有些担心在当了这么久住家男人后,会不会不太适应一个人的生活,可是,在恢复了单身以后,他发觉自己对这段同居完全没有后遗症。

        不痛,不痒,不想念。唯一留下的是搬离时那张破旧的单人床。

        那年除夕,刘涛忽然被捕,罪名是挪用公款。

        韩蓄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傻女孩,为了和他在一起,不惜挪用了她所在公司的一大笔客户货款,用来付了房屋首期。

        每个人都是另一个人的傻子。

        韩蓄倾尽家财为其奔走。

        转眼间,卖掉了房子,就这样,轻而易举得歼灭了两人在一起的一切实证。钱还是不够,他又与公司签了五年的长约,借贷出一笔为数可观的金额,将她打救了出来。

        小宗经济案其实很简单,只要原告方损失可以得到赔偿,大多数情况,都可以量情酌减。

        出狱后,刘涛默默的握着他的手良久,最后轻轻喟叹一声,说:“原是我错,什么东西,强求都不会是好事。谢谢。”

        她积极的办理了劳务输出,去往几内亚打工。

        临走时才告诉韩蓄。

        韩蓄心头也有些许难过,问她:“可是因为我?”

        刘涛摇头,想想,对他说:“爱她,就别再折磨自己。”

        韩蓄回首这几年来荒唐岁月,不禁呆在原地。

        这些年来,口口声声说爱情,可是,生命中依然轮番着出现这样那样目的的女子,从豪迈爽朗的苏慧,到纯良富足的可风。从别有用心的李瑞,到痴心以对的刘涛。甚至于像最放纵时如柳絮,赵鱼,武如如这些女子。他那一次明确拒绝过?

        这些年来,他游走在这些各色各类的女人身边,一边思念着琥珀,一边享受着这些女人所能带给他的方便。这样的放纵与淡陌,难道不能摧毁他爱的能力?

        就像这次对刘涛,如果不是他贪图有人照顾的舒适感觉,又怎么会让她险些身陷牢笼?他的心已经变硬了吗?变坏了吗?变的不懂爱了吗?

        一个人如果连爱都不能爱,那真是生不如死。

        他忽然想,也许,维持生命中真爱的能力,即是维持生命。

        人的生命,只因爱而存在,更因爱而延续。

        在这一刻,韩蓄忽然全无所怨,也无矛盾,多年来折磨他的重重疑难都迎刃而解。

        是啊,他有爱,他爱过,就算被折磨,就算多难过,也比爱都无力爱,痛都不曾痛过的人,幸福很多。

        空中乘务员的声音打断了韩蓄的沉思,到西安了,他睁开双眼,琥珀,我回来了。

        一连几天,韩蓄和陈依果都在忙着着手成立分公司的事。

        事情办的很顺利,陕西市场的考查和分公司立项已经基本完成。陈依果放了他两天的假,让他休息一下。

        他一个人走出酒店,想到外面随处逛逛。

        走出酒店,拦了辆出租,坐上去,才想起还没有目的地。多年未回来了,西安变化很大,很多地方都有新的建筑出现,特别是在南边的高新区,他几乎已经要迷路了。那时,他和琥珀一起打工的夜总会,就在南边。

        “先生,去哪儿?”司机问他。

        他想一想,说:“高新区。”

        夜总会仍在,但此是正是下午,这里还没有开始营业。门口只有几个卖香烟的小贩在围拢打牌。

        韩蓄下了车,走近夜总会。以前,他似乎从来没有在白天到过这里,在阳光下看它,仿佛有些怪怪的,有些陌生。

        他真的曾在这里生活过吗?韩蓄不由有些迷惑。

        他踱到旁边的烟摊,敲敲柜台的玻璃:“老板,拿盒烟。”

        “要什么烟?”打牌子的人堆中跑过来一个人,有些面熟。

        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呢?韩蓄想,忽然记起来,指着卖香烟的小贩:“小赵,你是蒙天店里的小赵!”

        小赵愣了愣,明显想不起来面前这个衣着光鲜的男人是谁,只是咧嘴笑。
  />        “我是韩蓄,”韩蓄说:“我也在蒙天店里干过一段时间,不记得了?”

        小赵恍然:“哦,哦,是你,是你。”

        “怎么,不在蒙天那儿干了?”

        “咳,”小赵叹息:“店早没了,那些事都被局子查了出来,蒙天进了号子,关了有三年多了。”

        韩蓄噤声,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蒙天,也有这么一天?

        “多年不见,你混的不错嘛。”小赵搭讪,仍是当年那股诌媚的语调。

        韩蓄摇头,从货架上取下包烟,伸手把钱递给小赵。

        小赵把钱推回去:“多年不见,一包烟还是请的起的。唉,当年你在店里的时候,大家日子过的是真舒坦呵。”

        告别的小赵,韩蓄沿着夜总会旁边的小路往前走。路上偶遇的这个人,一下子把多年前的往事全勾了起来。

        他想起在蒙天生日会上遇到扮成兔女郎的琥珀,想起琥珀递给他的几颗摇头丸,想起琥珀说:如果下次,我在悬崖边上就要坠落,你刚好能出现,那就接住我。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琥珀何在?

        像蒙天那样聪明圆滑的人,也因为行差踏错进了监狱。琥珀当年离开时还在嗑药,还是孤身一人,而且,她那样的人,除了会爱,别的什么也不会,这些年下来,她会怎么样?她会过的好吗?

        她会不会还在痴痴的守候着永远不可能来到的陈默。还是她已经想清楚了,要开始新的生活。

        她孤独吗?她寂寞吗?她是否会想起我,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如果再相遇,她还会再离开我吗?

        不,他自己否决道,今时不同往日。我已有足够的能力来好好爱她,如果再见到她,我决不许她再离开!

        他长长叹息,可是,到哪里才能现见到她呢?

        一阵寒风吹过,空气中有些湿气。像是要下雪了,不知为什么,韩蓄总觉得在他生命中最幸福和最不幸的时刻,都与雪有关。

        他说对了,刚转到夜总会后门,忽然,他看见一个熟悉身影,正正站在马路对面。

        那人也看见他,两人在同一秒怔住。

        不知多久,那人大叫了韩蓄一声,韩蓄竟不晓得应,他只觉得在那一刻有天使在他耳边轻唱,有鲜花在他身边怒放,而他呢,已经在看见那人的一刻,醉死过去。

        那人无视车水马龙朝他冲过来,一下子冲入韩蓄怀中。

        韩蓄这才缓过来,一只手猛然将她抱紧,一只手按着她的头枕在他依然温暖的肩上。

        她听见他的心跳,听见他不住口的叫:“琥珀,琥珀,琥珀…”

        韩蓄听见她说:“原来你还在这里,原来你还在这里,原来你还在这里…”也一直不停。

        他的泪一下子就冲出来了。

        琥珀也静静枕在他肩上流泪。

        他紧紧闭上眼睛,这么多年,一直等一直等…这街上人来人往…全都无所谓了。

        韩蓄扶起琥珀的肩,两人泪眼相望,韩蓄说:“我得告诉你,我爱你。”

        琥珀的泪珠如水晶坠落,从包里摸啊摸啊,摸出一只圆圆的玻璃纸镇,捧到韩蓄面前:“这些年,它一直在我身边,让我好清楚好清楚的了解到,你爱我。”

        当夜,两人住在了一起。

        经过了这样漫长的等待,韩蓄完全不能自己。他很狂乱,热烈到极点,一直喃喃的不住口叫她的名字。

        “琥珀,你在不在?琥珀,你在不在?”

        清晨不肯直接起床,要紧紧再抱住她,再吻住她,再看住她,才肯放开。

        琥珀静静的看着他。

        他执起她一只手,说:“你不让我陪你上天堂下地狱,只让我等在悬崖边接你,你还记得吗?”

        琥珀点头。

        这些年,她的确生活在地狱。

        在海南,陈默离开后,她也回到了西安。

        可是,一切都变了,甚至连一向有用的丸仔也救不了她。

        在此时,一个自称“大姐”的女人出现了,她似乎出奇的喜欢她,竟肯免费为她提供毒品。她也顾不得多想,一沾就上了瘾,再也抽不出身来。

        这些日子以来,她的毒瘾愈来愈大,毒品已经不仅是用来忘记陈默的工具。她更多时候,甚至已经需要它来呼吸,来活着。

        她以为生命就这样完结了,再不会有惊喜。

        她时常在迷幻的世界里想像陈默的脸,可却总也越来越看不清楚。

        她也偶尔会想起韩蓄,想起这个对自己一往情深的傻瓜。不知他现在在哪里?可还好?是否还记得她?

        奇怪,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很长,但她却清楚的记得他的样子。他有着长长的挺拔的眉峰,有着深深的幽幽的眸子,有着和陈默一样修长有力的手…

        她有甚至会想,似乎比起陈默来,她更想韩蓄,他带给她的是无微不至的呵护,不计回报的宠爱,直到今天,她仍深深感动。

        她想,如果不是那晚韩蓄的母亲出现,也许,她真的已和他在一起了。

        每想到这里,她就摸挲着他送给她的小小琉璃世界,每次摸到它,她的心就安静了,不再烦恼,不再怨怼。

        她叹息,可惜,带给她这样美丽平和世界的好男人,却被她这样白白的弄丢了。他现在在哪里?他是否已经结婚生子,此生再无缘相见?

        在韩蓄苦苦寻找她的这些年,谁也料不到,她竟同样惦记着他。

        可是时间一天天的过去,韩蓄却再也没有出现。她死心了,这样的好男孩,哪里轮得到她?

        她又止不住的心酸,她这一生,只找到一个人,她可以在他面前掏心掏肺无话不谈,就是韩蓄。

        他不从不会笑她,从不会不理解她。他懂她的心事,懂她的痛苦,懂她的无力回天。他会一直陪着她,一直跟在她身边,即使,她任性的要他跟她一同沉沦,他也未曾皱眉。

        这样的男人,她却把他弄丢了,她满腔的心事,今后该对谁去说?

        谁知却在昨天遇到韩蓄,她不知怎么形容,但的确,在重新看见他的那一刹那,她几乎晕眩,她忘记了一切,忘记了红灯,忘记了行人,忘记了数年不见,甚至生平第一次忘记了陈默。

        她只懂投入他的怀中,他还在呵,还在。

        他的怀抱,依然是温暖的,是宽容的,甚至,仍是专为她而设的。

        能不感动?

        也许,这是上天给她剩余生命的最后礼物。她想,一定要把握好接下来的每一天,每一刻,多留些美好回忆也好。

        更何况,他爱她有多久,她就负他有多深,怎么样,再能够做到的情况下,她也有义务让他开心。

        至于别的,不去想它。

        两人渡过愉快两天。

        有琥珀相伴的日子是狂喜的,韩蓄顾不得多想就将她引介给陈依果认识,他想请调在西安工作,不再回广州。

        陈依果问他:“你不觉得可惜?”

        他点头:“不可惜。”

        在琥珀身边,就是天堂。

        其实陈依果在看见琥珀的那一刻,就知道要失去这个得力干将了。她在韩蓄脸上看到从未有过的专注和认真,甚至那认真,是有一丝孩子气的,又兴奋,又坚决。

        这样的眼光,陈依果一生人是第一次看到,她忽然觉得,自己所经历的那些感情太无趣太无味了,也许,是因为自己在谈情说爱的时候,有太多的条件和规矩?

        让人怎样不妒忌。

        再看看那个女子,那个韩蓄心里的绝世珍宝,琥珀。她的气又平了,还有谁能比这女子更能与韩蓄合衬呢。他们两人简直就像是万年千世前就早已注定了要在一起的,久久的时光锤炼下,他们是那么合衬,那么般配。

        她有那么清澈的眼睛,那么嫣红的嘴唇,那么白嫩的肌肤,更重要的,她是那么纯粹,那么楚楚可人,简直像个只为爱而生的精灵。

        让人怎能不疼爱。

        陈依果释然了,千百年后,也许她的地产公司早已不复存在,可人们会记住人世间仍有真情真爱吧。

        她要做一件好事,一件每个女人梦昧以求都想实现的好事,就当,是为她自己完成这个梦想吧。

        她说:“好,韩蓄,我答应你,你就留在西安吧,祝你们幸福。”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觉得一身轻松,有时,成全别人,比成全自己更需要勇气,也更快乐。

        韩蓄忽然说:“陈总,我终于明白您为什么能够这样成功。”

        两人相对微笑。

        走出酒店,琥珀说:“你放弃了一个好机会。”

        韩蓄拉起她的手,深深吸一口充满阳光的空气:“我一定能够创造出更好的机会,你信吗?”

        “我信不信那么重要吗?”

        “重要,”他深深的看进她的眼睛:“没什么比你的信任更加重要。”

        琥珀轻笑:“好啦,我信任你还不行吗。”

        韩蓄问:“那你是否能一样让我信任?”

        “当然。”

        “那么,”韩蓄沉吟着:“这次见面遇到的你,比上次更瘦。整个人只剩个衣服架子,让人很难想像人怎么能瘦成这个样子,倒像是随时要乘风而去似的。这是为什么?”

        琥珀一怔,强笑:“怎么,发现我已经老了吗?皮肤不再紧绷,眼角已有皱纹,瘦的不漂亮了吧。那你还爱我?”

        “你任何样子我都一样爱你,不过,”他声音低沉下去:“我更希望爱一个没有毒瘾,健康的你。”

        琥珀脑中轰一声:“你怎么知道?”

        韩蓄不答,只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我们去戒毒。”

        琥珀流下眼泪:“我怕,很难…”

        他抱紧她:“不怕,有我。”

        他与陈默是多么不同呀,琥珀仍记得,当陈默知道她嗑药时只是厌恶的看着她,然后,就走了。

        她哽咽:“你不问我怎样吸上毒的?”

        “还用问吗?你所受的煎熬,我亦经历过。”他为她拭去泪水。

        都怪他,如果当时没有丢掉她,也许,有一个人在身边照顾,她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都是我不好,抵抗不住大姐的诱惑,还是上了瘾,你骂我吧。”琥珀仍在絮絮的诉说。

        “大姐?”

        “嗯,他们都叫她大姐,本名倒很少有人叫。听说她以前是一个富家小姐,为什么走到这一步,也没人知道。”

        韩蓄没来由的心中一跳:“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张可风。”

        听到这个名字,他全都明白了。原来是张可风,怪不得这些年再也找她不着,原来在这里等着他。怪不得那时柳絮会打那样的电话提醒他,原来,她早已把矛头指向琥珀。

        诚然,琥珀是自己需要毒品的,可是,毒品就那么好找吗?如果不是因为张可风恨他,她也许还是健康的。

        说到底,原来是他害了她!

        韩蓄紧紧握住琥珀的手:“我们一定要把毒戒掉。”

        琥珀看着他,眸子闪闪发光:“如果我戒不掉呢?”

        韩蓄深吸口气:“如果你戒不掉,我就陪你吸。我早说过,如果你坚持要在地狱,我陪着你。为了你,放弃世界都并不可惜。”

        琥珀怔怔掉下泪:“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深深吸气,终于抬头直视他的双眼:“好,我去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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