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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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事乍然被人戳破, 江念晚一时羞恼,结巴反驳:“谁……谁分心了!”
可他的目光却像能将她看透一样,江念晚越发心虚。
他声音轻下来些, 几乎只有她能听清:“别受伤, 听到没。”
周遭还有人在看着,江念晚如芒在背, 只低头急急应下:“知道了!”
他终于转身离开,周围两道目光却齐齐投掷过来。
江效似乎想说什么, 然而终究还是咽了下去,只垂头不语。
江念珠则一把将江念晚拉过去,用手肘撞了她一下, 鄙视道:“这就是你说的无甚关系?”
她还是头一遭瞧见帝师对谁有这等关怀。
江念晚立刻挺起腰身,没听到似的,转向场中道:“哎, 马球会好像开始了, 快去快去!”
“……”
整场马球会气氛融洽, 彩头是一只金丝铁线的哥窑小盏。
赛上分为两队, 沈野和江念珠一起对他们这一侧。
瞧江念晚要上马,香兰有些挂念:“公主小日子快到了, 可千万小心些, 别累着。”
“知道, ”也不知为何, 心上这几日的阴霾像是无声无息地散了, 江念晚也有了些兴致,眉眼中染上些笑意, 朝江念珠发话, “可别从马上摔下来啊!”
“该小心的是你吧, 别再心猿意马了!”江念珠故意将这几个字咬得很重,又看向沈野道,“你今日若不帮我拿下彩头,我都瞧不起你。”
“公主不必激我。想要彩头可以,”沈野尾音拖了下,慢条斯理道,“求我。”
江念珠闷声攥拳。
又是求他!上次不过让他买个花灯也要她求他!
这个人怎么这么厚脸皮呀?真是不讨人喜欢。
“谁会求你,我自己也行!”江念珠转身不再理他,气势汹汹上了马。
随着侍从一声高呼,马球会很快开始。
江念晚沉重心思卸下之后,马术上的优势完全展示出来,趁江念珠不防备从她手下盗走了两次球。
她左手驾马,右手球杆轻挥,两球皆准准命中,场边计数的红旗也插上了两杆。
江念晚扬脸一笑:“承让了。”
江念珠重重将球杆捶在地上,满面愤慨。
“十公主何必逞强,”沈野轻笑抱臂在一旁,看向江念珠道,“你现在求我,还来得及。”
“你别做梦了沈野,”江念珠一抿唇,狠狠将手中球杆一抽,“我死都不会再求你一次!”
又是一轮开始,这一次江念珠显然比之前更认真,将球守得很紧。
江念晚驾马驰到她身侧,作势要夺,江念珠慌忙向左避过,却不想江念晚并未靠过来,而是径直向前驶去。
她这才发现,江效早就到了自己左侧,是同江念晚打了个虚晃的配合,欲要夺下自己手中这球。
眼见着球已经离杆,江念珠惊呼一声,来不及想太多,只尽力去够。
然而她马术本就一般,现下尽了全力送出带着重量的球杆,身子骤然失了平衡。
江念晚本还笑着,瞧见她要从马上跌下来,骤然变了脸色:“江念珠!”
江效想回身搀她一把,奈何马已转头,根本来不及。
江念珠腰身无法阻挡地向下坠去,正怔愣间,却被什么硬物勾住腰带。
那球杆向上用了力,将她重又带起来。
悬空之际,有人伸手捞住她的腰。
来不及思索更多,转瞬间,身子就被背扣着压在另一只马上。
江念珠被迫俯身趴在马身上,垂眸瞧见了极熟悉的浅青袍角。
这姿势太过屈.辱,羞恼骤然冲上脑。
“沈野!你放我下来!”
“别乱动,”随性的嗓音里带着点威胁,是一如既往的嚣张,“再动给你扔下去。”
马身颠簸,方才悬空的恐惧还未完全散去,江念珠含泪安分下来,想着下去就给他踹出马场。
却察觉自己腰上传来些微异样触感,一瞬就将她满身戒备点着。
江念珠汗毛竖立,满脸怒色:“你居然敢碰我!你个登徒子!你绝对死定了!”
沈野单手压在她腰上,将她松开的腰带利落系上。
睨了眼身下骂骂咧咧的人,他带着轻笑道:“你若再骂我,我再给你解开你信不信。”
“……”听了这话才明白是自己误会了他,江念珠又尴尬又恼怒,却也终于适时闭嘴。
邻近中场,她被沈野抛下去。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她道:“你自己再瞧瞧罢,我随手系的。”
正巧江念晚也下了场歇息,陪她一起走到马场旁的亭子里。
“你说啥?”听了江念珠的控诉,江念晚笑出声,“这结是沈小将军打的?”
绕着江念珠左右观摩了瞬,江念晚啧啧称奇:“他这手艺倒不差,结虽粗糙,但胜在可爱。我瞧他系得挺牢,也不必再紧了。”
江念珠耳朵尖尖一红:“可爱个屁!”
“说结打得可爱,又没说他可爱,你恼什么?”
江念珠想反驳,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口。
这世上的所有形容,只要和他有关,似乎都变得奇怪起来。
偏偏他还那么讨厌,每次见面不是损她,就是见证她的狼狈时刻。
忽然就有点低沉,江念珠闷声走回马场旁。
上一轮似乎已经结束,那旁侍从已经撤下了计分的旗子,不知谁胜谁负。
江念珠也无暇关心了,只低头玩着腰带上的长穗。
忽然有影子覆盖到身前,夕阳将这人身影拉得很长,江念珠迟钝地抬头。
背着光,只瞧见来人峻拔的轮廓。
“你要的,”他把金丝铁线的小盏抛到江念珠手上,声音漫不经心,“赢来了。”
她怔怔握住手中的小盏,抬眸却只瞧见他的背影。
夕阳光落在他束袖的玉色襻膊上。
让她忽然觉得,好像也挺……
可爱的。
*
马球会一直持续到傍晚,回宫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了山。
江念晚累了半日,又临近小日子,只觉身上疲累不堪,是以回了宫就开始长睡,一直睡到戌时一刻才堪堪醒过来。
刚醒来不甚有胃口,叫的晚膳用了几口就搁置了。
外间月色澄明,如雪的净辉洒落下来,显得长云殿院中格外清净明亮。
在宫中院落中走了一走,江念晚佯装自然地迈到宫门口。
香兰盯着她的神色片刻,道:“公主可是想去找帝师吗?”
“谁想去找他啦!我就是想出去逛一逛而已!”江念晚背着手,故作生气走远。
香兰看着自家公主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暗中叹了口气,默默跟在她身后。
只是才走出西宫宫口,却忽然撞见一人。
来人提着一盒糕点,正是曹选。
“九公主。”曹选给她行了礼。
江念晚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他身后,没看见什么人,重又移到他身上。
“你着急忙慌的,是要去哪啊?”
“回公主,帝师去了刑部,吩咐属下拿这糕点盒等着公主。”
“我……他怎么知道我会来,不对,我根本不是来找他的啊,我就是随便走一走!”骤然被人戳穿,江念晚愣了半瞬就开始正色反驳,攥手道,“他好自作多情!”
曹选心道帝师果真料事如神,竟连九公主是什么反应都已料到,只自然接下这话道:“公主息怒,帝师只是想到九公主近日心情烦闷,定会想多出宫走走,所以只吩咐属下在这等着,若是能遇到公主,自然是最好。若是遇不到,属下便改日再来。”
曹选递上糕点盒子,笑道:“城北刘记的桂花软酪奶糕,一年只做这么几日,也算是有钱也难买到的稀罕点心。求公主赏个脸笑纳,千万别生气。”
刘记的桂花软酪……江念晚想起上次同他出宫,瞧见城北刘记外面排了好长的队,因着好奇念叨了一嘴。
他竟也记下了。
不过她现在可不是什么用吃喝就能收买的人。
“不必……”
“公主,”曹选适时将盒子拿高了些,笑言,“您若是拒绝属下,属下也没法交差呀。”
镂空的盒子被风扫过,清甜的软酪香气尽数飘到江念晚的鼻息之中。
江念晚轻咳了声,勉为其难:“既然如此,就不让曹经历为难了。”
“多谢公主。”
曹选一直目送她离开,为着圆自己的话,江念晚又带着香兰往西宫外的静池走了一走,步在宫道上,才无意识地开始发呆。
明明说了晚上会有空,结果还是有事。
他好像总是很忙。
江念晚抿了下唇,心中有莫名的失落漫开。
她再也不要相信他的话了。
再也!不要!
这样走着走着,小腹忽然传来带着寒意的坠痛,愈演愈烈。
江念晚感受到异样,迟疑道:“我月信好像提前了……”
香兰关切道:“公主近日心神不宁又多番劳累,会提前也是意料之中。”
小日子前后宫中都会替她在衣物上准备着,眼下倒不会尴尬,只是这一次似乎来势汹汹,那痛楚从小腹一点点漫开,像是有重锤一阵阵击打,令人骤然就失了力气。
“公主夏日里太贪凉,用了太多冰这次才会这样疼,咱们快回去歇着吧。”香兰心疼道。
“好,”江念晚无力应了,身子却使不上力气,手心里漫出些冷汗,她徐徐蹲下,“我……我先缓一缓。”
“这可怎么办……”
“没事,”歇了片刻,江念晚咬了咬牙,“扶我一把就成。”
香兰没说话,却有一只手拉住她的腕,将她带起来。
指腹微凉带着丝茧意。
不是女人的手。
江念晚骤然抬头去看,撞进熟悉的视线里。
他今夜与往常着装不太一样,一袭沉墨一样的肃谨黑衣,衣上还沾了三分血腥气。
他眉头微皱:“手怎么这样凉?”
江念晚不想和他说太多,抿唇答道:“没事。”
凝着小姑娘别开眼的神色,陆执温下声音解释:“晚上忽然来了急案,有几个人,我得去刑部亲自审问。”
江念晚低头看脚尖:“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也没问。”
“怕公主误会,我并非有意食言。”
“你食言就食言,我又不想见你。”
江念晚声音有点闷,小腹的疼意还没散去,她不舒服得厉害,语气也不由得差了些。
对面的人似乎沉默了一会儿,就当江念晚有些后悔之时,他忽然缓声开口。
“但我想见公主。”
“所以没换衣裳就回来了。”
他忽然伸手握住她,带着潮意的手骤然被他的大掌裹住,江念晚愣了下,瞧见他低头望下来,轻声问:“难受?”
他手掌温度干燥,比她热络不少。
秋风已经起寒,她出来时穿得不多,又因月信缘故,一双手冰凉冰凉,现下碰到这份温热确实舒适不少,但——
江念晚咬了咬嘴唇,想把手缩回去:“我不是说了,你不准随便轻薄我吗?”
他手没松,将她带着凉意的小手箍在掌心里。
“服侍公主是为臣本分,”他一脸正色,缓声,“不算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