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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腐烂的期望之花(四)

书籍名:《沉于昨日》    作者:祁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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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到门突然被打开,杨叔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他手上拿着一瓶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矿泉水,眼神跳动着看了眼跟在关渝舟身后的夏濯,松了口气般道:“我就是想来问问这小伙子好点没,刚才突然那副样子我也有责任。”
  关渝舟点了点头,“他现在已经好了。”
  “行,没事就行。”杨叔很懂分寸地没追根揭底,他把水递过来,局促地抹了抹裤缝。宿舍楼里分明比外面温度要低一些,他却额头上溢出了一点汗,杵在那儿十来秒,见两人没有邀请自己进房间的意思,便自然而然地向后退了半步,“那我回房间了,我就住在204,有什么事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
  他的目光始终放在夏濯身上,只有关渝舟说话时才会匆匆地挪动一些距离,里面揣了些难以看懂的情绪。
  夏濯有些疑惑,但没声张,闻言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谢谢叔。”
  关渝舟摸了摸他的后颈,轻轻一捏,像在警告一只嗅到食物而主动向别人凑去的猫咪。等夏濯缩着脖子巴巴地望回来,他才放缓了动作,开口问道:“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杨叔愣了一下,“对,就这事。”他转身要走,没两步又停下了,思来想去,再次返到门前,踟蹰地放低了声音:“其实不仅是这件事,我来还是想问问你们今晚有没有外出的意思。”
  关渝舟没正面回答,只说:“如果和别人共处一室,那么还是两人一同行动比较好。”
  毕竟要在夜晚最难以把握的时间内待在一起,很多人都会选择和同寝的人同进同出来了解对方或相互熟悉,不知杨叔上门来请求一起行动是抱有什么打算。
  杨叔对他的话并不感到意外,似乎早就知道会被怀疑,他的声音再一次放轻了些,“这个道理我也明白,可和我住一起的小伙子不打算晚上出门,所以我才会想到来联系你们……别看我年龄是大了点,我某些方面也能派的上用场——我在攀爬比赛中拿过冠军,房子或者树都可以上手。”
  关渝舟略一思索,“那么等天完全黑了楼下见。”
  “啊,好,到时候见。”
  杨叔他认为这个年轻人并不太好相处,或许是对另一人保护过度了,眼神中涵盖的那种敌意还没完全消退,因此听见被这么爽快地答应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什么问题?”
  “刚才你没敲门吧。”
  “没。”杨叔果断地摇了头,他笃定地说:“我刚到这里,所以看到门突然开了我还吃了一惊,以为你们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
  “谢谢,我知道了。”关渝舟颔首,把门重新带上。
  门外静了片刻,脚步声渐行渐远,杨叔应该是离开了。夏濯跟着关渝舟走回床边,脚尖划弄着地上的灰,“这么说刚刚敲门的就不是他咯?”
  “嗯,另有其人。”关渝舟并没有在这话题上停留太久的打算,他捏了捏鼻梁,将郁色一点点推开揉散,他就是看不得夏濯对别人笑得过于真诚。
  夏濯挨着他坐下,肩轻轻贴着肩,体温无法被薄薄一层布料遮挡,慢慢渗透到彼此的肌肤。他享受着这种亲昵又不露骨的触碰,心情不错地晃起了腿,“刚刚直接让他来咱们房间里等不就好啦,到点了可以一起出去,省的他走来走去引起别人注意或者是出什么意外。”
  “为什么?”反观关渝舟的声音听上去就不那么愉快了。
  夏濯噗地笑了,他伸手抹平对方蹙起的眉,“你不会真吃醋吧?”
  关渝舟沉默不语。
  夏濯放缓语速:“我只是在想,之前和他聊天直接把我记忆给聊恢复了一点,那多聊聊说不定我能想起来更多事呢,尤其是和你相关的。”
  刚醒来时,他所触及的世界是黑白的,一切对于他而言都是遥不可触的存在,仿佛只有自己是虚假的,是完全融不进去的。
  后来接触了关渝舟,光就此汇聚,这人引导他的一切,是对他而言唯一的真实。
  可是越是想要抓住这种真实,越会轻而易举地陷入自我怀疑。茫然像雪球随着时间的消磨越滚越大,重到压得他喘不过气,止步不敢向前。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知道自己是谁了。
  夏濯笑嘻嘻地,满脸欢喜地半窝进关渝舟怀里,“托关老师的福,我是我了。”
  那束围绕着关渝舟的光朝四处散开,迸发出五颜六色的星点。原本这道光太强烈,强烈到刺眼,虚幻,裹着一层厚重的雾霾,伸手抓都抓不住。现在它褪得恰到好处,让模糊的边界消失了,他才能清晰地看清男人的面貌,感知到对方身上和自己相仿的温度。
  “原来我觉得所有事都和我无关,除了你。现在我觉得我也是其中一员,不管说原先发生过什么事,至少我是和你一样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怎么说呢……这个认知让我松了口气,好大的一口气,我现在有能连吃三碗饭的舒心感。”
  “你饿了?”
  “……”夏濯一梗,挥着手臂作势要挠他:“我这是在打比方,你抓的什么重点?我辛辛苦苦和你说的情话都不理!”
  关渝舟抓住他的手腕,冒出长长的叹息。
  他对着夏濯良久,等夏濯坐累了挪动过身形后又有些慌张地把他往怀里YUX-|I带,再一开口嗓子都哑了:“你别跑,我也一样。”
  “我没跑啊……什么一样?”
  “你不在身边后,我对这个世界产生了质疑。”他手上的力气不由自主加大了,紧紧地覆在夏濯背脊上,话越说越失去了以往的冷静和条理,“我很长一段时间找不到生存的意义,直到戒指消失的那一刻,我的心跳速度是这辈子最快的时候。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有时候你可能觉得我脾气很差,我会改,给我一点时间,我真的不能再经历一次了,等我们离开这里,我就——”
  夏濯弯着眼,食指抵在他的嘴唇上,把他没说完的话都封住了,“好啦,我都知道,往后一定会实现的事情就没必要反复好几遍地说了。”
  关渝舟胸膛起伏几回,他闭了闭眼,调整自己的状态。
  这回夏濯清楚地看见了他激动时眼底透出的暗红,原本被他当做幻觉、反光的颜色清楚地被视觉捕捉到。
  再一睁眼,那双眼睛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似乎里面坠了一汪深潭,将不该有的东西全都很好地藏了起来。
  夏濯蓦地心中一紧,头又晕乎起来,他总觉得这抹红色很熟悉,是什么一下子也没法从记忆里捕捉到。
  是血?是油漆?还是别的?
  “你现在身体是不是完全好了?”关渝舟亲了亲他微凉的指尖。
  “差不多吧。”夏濯甩掉心中的古怪,观察到对面人并没有什么异样,只能暂且放下心来。他站起来展示一样原地转了个圈,“我现在走路也不累,咳嗽也停了,你不用担心。”
  关渝舟点点头,他想,夏濯在梦境中的身体状态恐怕和现实中消失的骨灰脱不了干系。
  可问题又出现了,梦境中参与者的身体素质好坏是基于现实的,夏濯也因为死亡才会呈现出虚弱到一推就脆的状态。可现在那张脸红润又水灵,呼吸和心跳也恢复正常了,看上去确实和正常人无异,从另一方面有种猜测就漫上心头——骨灰或许不是消失了,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了其他地方。
  这个猜测他不能细想,因为太过于不切实际。关渝舟抬眸望他,对上那双亮晶晶同样专注的眼睛,浮躁的情绪渐渐沉下来,他止不住露出温和的笑意,“积分呢?多少了?”
  “我看看昂。”夏濯唤出光表,很快得意地翘高了一边的眉毛:“马上八十了,谢谢哥哥养我!”
  关渝舟低笑:“到底要叫老师还是哥哥?”
  “当然是都要。”
  “好好,随你高兴。”关渝舟朝他伸出手,“送你上山的司机还说了什么?大概和我讲一遍。”
  夏濯想了想:“那个死掉的学生姓胡,是个女孩,据说家长给了很大的学习压力才会自杀。她出事之后学生就陆续不来学校了,一个寒假过去后成了现在这副样子,老师也因此辞职。还有……司机说她在的六班是最糟糕的班级,学生的心思都不在学习上,现在不知道学校的分班制度,我猜可能是从1到6按成绩好坏排的。”
  关渝舟重复着,“女孩?”
  “怎么了吗?”
  “没什么。”关渝舟说:“刚才窗后的影子不像是一个女孩。”
  “这也能看出来?”
  “嗯,高中处于青春期的男女在身体上已经有不小的差异了。”
  “那就奇怪了。”夏濯道:“我确定我没记错,因为我一开始猜是男孩,他说我猜错了。”
  “或许他听来的消息也半真半假。”
  “我觉着也不是很靠谱……还有,平安夜是造访日,当天这个学生的父母没有到场。”
  “造访日……”关渝舟半眯起眼,“这天应该是关键日期,得想办法知道当天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从哪里知道呢?”
  关渝舟反问他:“你觉得呢?”
  夏濯福灵心至:“教室!六班的学生肯定会有知道蛛丝马迹的!”
  “收拾一下我们下楼,今天先去花园,明天再去教室。”关渝舟把夹克脱下来披到他肩上,“还有一个地方我也想尽快去一趟。”
  “哪?”
  “山下的镇子。原住民提到了父母,我认为有必要拜访一下他的家人。不过……”关渝舟话锋一转,“明天下午去镇上就没法赶在天黑前回来。我们对路况不熟悉,到时会在镇子里找地方过夜。”
  夏濯爽快道:“可以啊,我们还野外露宿过,问题不大。”
  关渝舟笑笑,塞过去几颗糖当做是补偿了,“去洗把脸,我们出门。”
  天色完全暗下,只有教学楼还亮着光。
  两人锁好门,悄无声息地下了楼。
  值班室里没有人,邴妍不知忙什么去了。摆在桌上的那杯水已经凉透,一旁的墙上挂着八荣八耻标语,同样白纸黑字的还有醒目的门禁时间,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五点半宿舍楼会锁门,期间禁止任何人进出。
  “现在八点零五。”关渝舟看了眼钟,“三个小时内回来。”
  杨叔已经在门口的灌木丛后蹲着等了有一会儿,一只手里攥着个木棍在地上比划来比划去。
  夏濯看不太清,走过去随口问:“叔,你在写什么?”
  杨叔手腕猛地一顿,像梦游的人突然被推醒,手上一用力直接将木棍插进了泥地里。
  他慌慌张张地用鞋底抹去痕迹,站起来干笑道:“你们来了啊,我等你们时随手画了点小玩意,太丑了就不拿出来丢人现眼了。我儿子老是说我画的画还比不上幼儿园的小朋友,哈哈。”
  “哎,是嘛。”夏濯随之一笑,“那咱们走吧?回来得早还能多睡一会。”
  杨叔连忙答应,他丢了树枝跟上去,三人贴着墙往花园的方向靠。
  不知是不是土地潮湿的原因,踏出公寓楼的所属区后气温明显感到变低了。夏濯掌心拢在手电筒前,让光在夜里不会太过显眼,闲来无事一边留意周边的情况一边呼白气玩。
  “看样子是要起雾了,你跟着我别乱走。”关渝舟向后伸出一条胳膊,示意他可以抓自己的衣袖。
  话音刚落,凌乱的脚步声从正面响起,来人行色匆匆,倒也眼熟,就是下午和邴妍搭过话的碎花裙女生。
  她披着的头发扎成了马尾,脸上带了着不小的恐惧,鞋子两边沾满了泥和枯叶,见到他们后像找到了发泄口,眼睛哗就红了一圈,“你们、你们看到我朋友了吗?”
  听见这话大伙心里都有数了,杨叔说:“我们刚来,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你朋友不见了?”
  “他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们一路还说话,可是突然……突然他就不见了!”碎花裙抱着手臂不断地为自己取暖,夏濯这才发现她的发梢都湿了,不知是在这附近转了多久。
  “在哪里不见的?”
  “后边的花园……”碎花裙抬起手,手电筒的光束指出一个方向,“这是他的手电筒,我回头的时候地上只有手电筒在,他的脚印就停在手电筒前……他整个人,整个人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这不可能的,我明明第一时间回头了,我就喊他的名字,以为他在吓唬我,但是我原地等了一分钟他还没出来,他不会看见我害怕成这样也不出现的,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求求你们帮我找找他,我一个人不敢……我已经走了一圈了,但总觉得附近有东西!好像有什么人碰了我一下,就是这里——”
  她抖着手臂,上面印着一条手掌长的红痕,看不出是什么留下的。
  “然后我就跑了,我听到身后有声音,但是我不敢回头,再然后我就看到你们了……”她再也忍不住,边流泪边哀求道:“你们要是进去的话能带上我一起吗?求求你们了,我不会乱惹事的。”
  杨叔心一软,看向关渝舟,“要不就让她和我们一块吧,人多点也安全。”
  关渝舟多看了眼她的手臂,“随便,想跟就跟吧。”
  “谢谢,谢谢……”碎花裙胡乱地擦了把脸,揪着起褶的裙边跟在了杨叔身边。
  夏濯朝后瞥一眼,小声问关渝舟:“那印子不是她自己抓出来的吧?”
  关渝舟小幅度摇了摇头,“她应该没撒谎,她的确是和她朋友一起进来的。”
  “那得小心点了,突然消失还说不准什么情况。”夏濯想了想,还是选择抓住了他的手腕,“怕你走丢了,我得看着你。”
  关渝舟自然而然接受了他的说辞,他将五指一根根与夏濯的扣在一起,“那就麻烦夏老师多费心了。”
  夏濯龇出一口白牙:“应该的。”
  雾起的速度不算快,但仍然会对视觉造成影响。边界线不知不觉间就被模糊了,反应过来后,他们已经踏进了花园中。
  庆典上用的喷花和彩带脏乱地堆得到处都是,有些被过往的人踩进了地里,只留一小截褪掉的颜色在外面。地灯也很久没有人更换灯泡,东一盏亮西一盏灭,忽明忽暗地在昏暗中闪动,照得草坪和树影平添了几分压抑感。高高低低的树上挂着亮片和塑料的彩灯,有的电线已经拖在地上,早被水给泡透了。有些偏长的丝带在粗细不均的枝条上系着,随着阵阵微风小幅度晃动,树枝也显得毛毛糙糙,让他想起了在夜里不断拱动的小刺猬。
  关渝舟看他停下,“怎么了?”
  “觉得这棵树上好像有什么……关老师,帮我往上打个灯呗。”夏濯走近了,努力踮起脚想往上看。
  关渝舟还没有动作,杨叔倒是一瞬间亮起了手电,他高举手腕配合着夏濯的角度,态度有些殷切。
  丝带是红色的,大约两指宽,夏濯翻了几个细看,但上面皆没有任何内容。他退而求其次,拨开层层遮挡视线的叶片,不太确定地嘟囔:“有点恶心,这线团看起来好像头发。”
  “别乱碰,说不定树上还有电线什么的。”杨叔在后边叮嘱了一句。
  谁料碎花裙抱着头尖叫一声:“脸!人脸!”
  夏濯连忙退后,一张扭曲的人脸覆在粗壮的树干上,上面五官的形状还清晰可见,狰狞的表情上一对凸起的眼球正直直地望着前方。
  他刚才看到的也根本不是线团。发丝攀附着树身,柳条一样垂在树枝上,才会让整体有种毛茸茸的诡异感。
  而周围紧挨的树,一棵两棵三棵……都是这副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