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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腐烂的期望之花(二十三)

书籍名:《沉于昨日》    作者:祁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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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恶,居然又被关渝舟给提醒了。
  夏濯嘴一撇,心有郁郁。
  时间还很充裕,明晚才是平安夜,只要赶在12点前将胡子默的父母带上山就行。
  见他们莫名其妙地回来又很快再次离校,还说了那么多云里雾里的话,门卫反复在校册上确认这四人的确是教师名单上的成员,这才摸着后脑勺奇怪地坐回门卫室里去。
  再次进到雾里,心里的恐惧已经小到微乎其微。
  碎花裙心知自己抡不动锤子,自告奋勇协助夏濯裁铁皮。有了明确的目标,一行人吃了定心丸一般,很快信箱已经初见雏形。
  只剩下个箱门没安,杨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此地不宜久留,多呆一会怕是会感冒。我和小关体格还好,你们俩就说不准了。”
  夏濯不爽自己被列为和女孩子一样体弱,刚想反驳一开口就打了个喷嚏,顿时无话可讲。
  杨叔顿时哈哈大笑,脱下身上的外套要给他披上,夏濯忙侧身躲开,指着碎花裙道:“给她吧,大冬天就穿个裙子,我看着都冷。”
  “我没关系的啦,你们把轻活都给我做了,我都没出什么汗。”碎花裙见夏濯已经缩到关渝舟旁边去了,不大好意思地推脱:“叔你自己穿吧,这几天下来我身体已经习惯这种温度了,你这乍少了一件怕是吃不消。”
  两人都不要,杨叔只好把外套重新穿回去。
  “好吧,那你……”
  他一甩胳膊,指尖不留神擦过身后高树,钻心的刺痛突然袭来,话讲到一半就顿住了。再定睛一瞧,中指和食指的指尖像被利器削去一小段,断骨被血肉包裹,森森地露了个头。
  “呀——”碎花裙离他最近,眼睁睁看着碎肉带着指甲飞出去,当下尖叫出声。
  手指的出血量惊人,举起来短短几秒已经染红手心和手腕。
  杨叔嘶地倒吸口气,赶紧将人拉远,“快往后退!”
  碎花裙脚下一个踉跄,满眼都是那片红,“叔,你的手、手……”
  “小伤不碍事!”杨叔攥起拳敛住伤口,扭头去找夏濯他们。但雾已渐浓,迷着人眼,只能看见几米外隐约两个人的轮廓。他隔着高声喊:“小夏,你们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平静了这么长时间,关渝舟两人早就做好应对突发情况的准备。虽说被杨叔那边的动静分了点神,但没料到对方第一反应是来询问他俩安全与否,夏濯愣了一下才回道:“我们没事。”
  “都没事就好。”杨叔喘了口气,声音微抖。他本以为这点小伤不会怎样,但血一直没有止住的趋势,反而因为雾水的浸入而让疼痛感高了好几倍,似是看不见的颗粒物顺着他裸露的血肉钻入了皮下,沿着血管周游全身,一下就把他力气给抽空了。
  他顾不上迟疑,立马吃了颗药,将微苦的味道吞入喉咙咽下,这才感觉好些。
  这里太过安静,细微的震颤带着脚边石子窸窸窣窣地滚动,原本时不时略过耳畔的风声也销了迹,只剩下空旷带着血腥气的雾里有脚步荡开。
  脚步声时有时停,故意让他们分不清方向一样,藏匿着不知究竟从哪传来的。
  “关老师。”夏濯拉住了关渝舟的手,与他后背相贴,“小心点啊。”
  关渝舟弯腰捡起一根用剩的木条,张开五指牢牢回握过去,“嗯,我心里有数。”
  白雾贴着衣服化成水汽,让身体也随着变得沉重。
  视线中的一切都很潮湿,天上和脚下的所有东西都开始溃烂一般,令人窒息的味道促使树抽出枝条,遮天蔽日地围聚过来。粗糙的树皮上扭曲出团团旋涡,密密麻麻的尖刺争先恐后从中长出,浓郁的暗色像尸体上淌下来凉透的血,还好杨叔碰上去的是手,要是不经意往上面一倚,怕整个人已经被刺穿成蜂窝煤了。
  忽然!一道气流直冲而来,关渝舟猛一抬手,抡着木条“噹”地挡中了什么,尖锐的物体贴着夏濯的脸侧擦过,夏濯捕捉到那东西的轮廓,看上去像一片玻璃。
  果然如他所猜,被关渝舟这么一拦,几块碎裂的玻璃碴掉在地上,其中几小片还能映出人像。
  关渝舟冷冷扫了眼,“是面镜子。”
  一提到镜子,夏濯就想起一楼卫生间的那面了。卫嘉祥当时出现在镜中,但不知怎么镜面就碎了……总不能是被关渝舟一眼瞪碎的吧,光这么想还挺搞笑。
  对了……
  卫嘉祥能出现在镜子里。
  夏濯收了脑补,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他手上猛然用力将关渝舟拉开,可还是慢了一步。
  摔得四分五裂的镜面里倏地抽出枝条,他们大部分注意力已经被身边的树木所吸引,对脚底的警惕还是低了些。那枝条只眨眼间就将两人腿脚缠住,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夏濯脚踝一疼,抓着裁剪刀反手划下去,但却收效甚微。能划开铁皮的刀在这些枝条面前成了小孩子的玩具一般,饶是他手腕都因那道力而震得发痛,也没能将刀刃插进去分毫,更别说要将其割开了。
  “小夏!”杨叔心里一急,拔腿就要往那边赶。
  碎花裙拉住他,快速劝道:“你缓缓,没解决办法过去只能帮倒忙!”
  杨叔脚下一顿,明白她这话是对的。那树枝有生命一样盘着两人小腿,他们过去很可能把自己也栽进去,只会让灾难面扩大。
  碎花裙咬着指甲,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现在他们所占的空间越来越小,几乎是坐以待毙。等着也不是办法,兴许过去还能找到突破点。这个念头在杨叔心里一闪而过,可看着旁边瑟瑟发抖的女生他又犹豫了。
  他要是走了肯定护不住这孩子,他突然后悔今天喊她一起同行了。
  像从未将他们二人放在眼里,那边一等夏濯和关渝舟无法行动,盘旋的脚步反而变得清晰。
  关渝舟脸色难看,他皱着眉盯着校门,将卫嘉祥慢慢清晰的身影纳入眼中。
  这是他昨日在卫生间遇到的那个,身上残有大片血迹,被他掰断的右臂不自然地向后弯着,像今日夺门而出的卫嘉祥一样表情狰狞,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
  夏濯嘴一撇:“关老师,你不是说他很长时间不会醒来吗?”
  关渝舟短暂地沉默了,而后反问他:“一天时间不算长吗?”
  “……勉勉强强吧。”夏濯叹口气,指指脚下:“难不成这也在你的意料之中?嗯?被弄在这里动也动不了?他要是有能耐,心情好点就亲手杀了我,但心情差点让那些树充当铁处女我可是不乐意的啊。”
  抖M才会更偏向活活流血致死吧。
  关渝舟看他一眼,笑意没达眼底,“要是没那个能耐呢?”
  “没能耐?”夏濯调侃的表情未变,不知是认真还是玩笑话:“那就换我杀了他呗。”
  裁剪刀锋利的刀口闪出道光,就如他先前刺进波伊尔家主胸口的那根针头。
  关渝舟怔住,谣言如暴雨般倾注而来。
  ——你们听说没?夏家捡回去的那个继承人是因为杀了家仆才从楼上跳下去的!
  ——畏罪自杀?
  ——不是,都说是疯了才跳的。
  ——真疯还是假疯?要是真疯了不判罪的吧?怕就是知道要被判罪所以故意装疯跳的喽,结果谁知把自己给跳没了。
  ——不判罪也得被关进去,真疯假疯也不重要,反正人都死透了。闹出这么个事儿可把夏老爷子气坏了,这要是没死成,估计从哪捡回来又得丢回哪儿去。尝到了众星捧月的甜头,还能轻而易举过咱普通百姓的日子?
  ——哎呀呀,听人说他脾气还挺好,怎么就杀人了呢……
  这些话令他头晕目眩,在脑海里不断升调,震得头痛欲裂。他半眯上眼,隐住里面翻腾的暗涌,涩声道:“小濯,你别插手。”
  夏濯听出他语气不对,也没细想,只眨眨眼乖乖地应道:“好,你有计划的话我就不插手了。”
  卫嘉祥在距他们两米远处停驻,雾包裹住他的身体,将他扭曲的脸孔遮得忽隐忽现,一双红眼睛倒是比胡子默的颜色还要浓。
  “你们不明白……你们全都不明白……”他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完好的左手攥着镜片,一用力棱角全嵌进肉里,血滴滴嗒嗒落在黑色的土壤上,“你们根本不明白,为什么还要拦我的路?”
  夏濯纳闷地嘀咕:“拦他什么路了?”
  关渝舟道:“他跟我们一同回溯,专程顶替掉过去的自己,应该是想改变一些事情。”
  夏濯知道了:“但是你把他关厕所里一天都没出来。”
  关渝舟摇头:“让他参与进来只会给我们制造不必要的麻烦。”
  就如现在。
  不过他本来是想再补一刀的,但当时夏濯突然进卫生间找他,让他将这事抛之脑后了。
  “要是子默没死,学校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卫嘉祥手肘抵着脸,声音里全是悲痛:“我都忍了这么久了,马上就要结束了,为什么在我最关键的时候?你们什么都不明白,要不是他,学校现在正蒸蒸日上,我熬到夏天就能……”
  但胡子默却选择吊死在媒体到访的日子里,让积攒的口碑瞬间崩塌。办学才两年多的学校就死了学生,现在教育行业越来越被看重,自然不是只有这一所学校可以选择,短短两天预报名人数骤降至冰点,没有生源,再好的教学环境也不过是空壳一个。
  夏濯听他说完,“你不是讨厌当老师?”
  卫嘉祥喉咙里挤出一声闷笑,“我母亲的话我能不听?我父亲死得早,她和我相依为命,我还能不听她的话吗?你们懂什么,你们这些拥有完整家庭的能懂我什么?”
  他说的话夏濯是不理解,也没有什么共鸣,“胡子默自杀不就是因为你推了他一把?现在后悔太迟了吧,你自己不也清楚——这里并不是过去,哪怕你在明晚救下他,也只能让你自己心里好受一点,他终究还是不会活过来。说白了,你就是不断在逃避而已,胆小鬼一个。”
  “胆小鬼……对,我就是胆小鬼。”卫嘉祥承认了这个称呼,他突然大喊着:“我哪儿敢?!我逃避只是为了活下去,你们哪里能明白!”
  夏濯不为所动:“非亲非故我干嘛要明白你?我只知道自己心情再差也不能把气撒到别人头上,枉费胡子默对你一片真心了。”
  提及“真心”时,卫嘉祥似乎为之一颤。
  但很快那一瞬的恍惚散去,卫嘉祥被激怒至极点。他对关渝舟有更深的怨念,狂躁地抓着玻璃片直捅过来,“要不是因为你拦我,中午我本来该……”
  关渝舟冷眼瞧他,手腕微抬。
  此时更急促的脚步声从后方响起,一个长形物体突然被甩过来,差点从他头上砸过去。
  “囝囝!”杨叔把好不容易钉稳的信箱一拔而起,“嘭”地迎上了卫嘉祥握着凶器的胳膊。
  囝囝是在叫他?夏濯傻眼地看着这叔挡在他面前,空心的铁皮承受不住创击,整个箱体全瘪了。
  卫嘉祥被迎面一砸,也有点懵。
  关渝舟在他愣神间已虚握上他的肩,一个天旋地转,卫嘉祥听见自己的左肩接连响了好几声。他熟悉这感觉,昨天上午这个男人就是这么拧断了他右手。左右使不上劲,他手里的玻璃片也掉在地上,愤怒被浇上一层油,周围的树木感知到他的情绪,张牙舞抓地围剿上来,听着他心里的声音摇晃起满是倒刺的枝条——
  要把这些人都撕碎。
  他们都是他的绊脚石,和学校的校长一样,那些虚假的好意他都看透了。卫嘉祥疯癫地笑起来,身上的衬衫肮脏得像从下水道里捡来的,浇着半身血液,更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反正我没希望了,我的人生也到头了……”
  不如多拉几个人下水。
  ——喀。
  中央传来不容忽视的细微异响,白雾缭绕中亮起一簇艳丽的火焰。
  一缕烟混在雾中,烟的尽头是忽明忽暗的火光。
  紧接着,那点火光从一米多高的位置坠下,掉在满地盘绕的枝条上,草木灼烧的气味让一拥而上的树躲闪后退。
  卫嘉祥笑容凝在脸上,他睁大了眼睛。
  关渝舟摆弄着打火机,嘴里慢慢吐出一口烟,丛容将重获自由的腿抬了起来。
  卫嘉祥看到了他那双倒映着火舌的眼睛。
  不……那不是什么火舌。
  那是无数的深红才能堆积起来的黑,比任何颜色都令人心惊胆颤。
  他想动却动弹不得,仿佛一只无形的手盖住了他,又或者将他的灵魂从身体里拉扯出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关渝舟抓住了他的头,屈膝照着他的胸口不留余力顶上去。
  膝盖砸在骨头上,发出一声恐怖的闷响。关渝舟细碎的头发自然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睫。
  旧伤加新伤,卫嘉祥噗地吐出一口血,眼睛一翻直接昏过去。
  没了意识的牵引,周围的树形一晃,一切恢复如常。
  周遭静了十来秒,夏濯才松下口气。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支烟,朝男人睨去一眼,仿佛在质疑他不是戒了吗?
  关渝舟立马举起两只手做投降状:“只是习惯性在口袋里装了几根,没抽。”
  夏濯叛逆地对他指指点点:“你刚刚抽了一口。”
  “我没带打火机,还是昨晚刚从卫嘉祥房间翻到的。”
  “可是你刚刚抽了一口。”
  “……”好吧。
  “他怎么处理?再扔在这儿躺一天?”夏濯蹲下来戳了戳卫嘉祥的手臂,琢磨道:“要不捆了关哪里吧,免得中途再醒过来给人添堵。”
  “不用那么麻烦。”关渝舟捡起地上变了形的信箱,重新插回土里。他研究了一下箱门长短,三两下从废铁皮上裁出个大差不差的,镶个钉子让它能完成开合,这就算信箱完成了。
  虽然它看上去不太像能用的样子,放在路边遇上个收废铁的都能用车拉走。
  先前用蓝色钢笔写的门牌号已经变成了怪异的红色,关渝舟把信封放进去,指尖一拨关了箱门。
  螺丝不太契合,不免发出吱嘎的噪音。他停顿了三秒钟,重新将箱门打开,里面的信竟然凭空消失了。
  “寄出去了。”关渝舟说。
  与此同时,光表提示他们获得了额外的积分奖励。
  再一回头,卫嘉祥也不见了。地上干干净净,一滴血也没留下,就跟他从未出现过一样。
  碎花裙眼睛不闭都能听见自己还未平复的心跳,她惊疑不定道:“他人呢?”
  “寄信日期在十二月二十三号,也就是过去。”关渝舟说:“他不是想改变过去?把他不想留校的想法告知他母亲,如果成了,那过去也就改变了。”
  既然改变了,那么人也不会再出现在这儿。
  夏濯眉梢一挑,低声自语:“看来他妈妈也没他想象中那么顽固不化……咦,是不是该说关老师写得好,所以他母亲才改了主意?”
  关渝舟抵唇笑了笑,“或许是吧。”
  夏濯好奇了:“你都写了什么啊?”
  “嗯……”关渝舟沉吟片刻,“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