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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海洋之声(十二)

书籍名:《沉于昨日》    作者:祁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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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濯感到自己做了个很漫长又很糟糕的梦。
  他挺长一段时间没做噩梦了,但是梦的每个零散碎片都泛着令他厌恶的气息,怎么拼凑也拼不出完整的图,只有那种让人快要窒息的阴冷感觉停留依附在他的筋脉当中,又仿佛这种阴冷不是梦带来的,而是一开始就烙印在他的骨骼上,随着他这么久以来的生长而沉睡,又在沉睡中伺机而动,就等冰面出现一个裂口。
  他是被熟悉的车轱辘声唤醒的。
  冗长的声音顺着地面,将他藏在壳子里沉睡了许久的神志勉强从边缘拉了回来。他动了动指尖,觉得身上有些热,努力睁开眼看了看,三四个毯子压在身上,关渝舟的外套也在。
  ……难怪做噩梦,都快赶上鬼压床了。
  关渝舟就在身旁坐着,见他翻了个身,从壶里倒出杯温水来,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热气顺着杯沿往上窜,夏濯伸手去接,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手臂也使不上力气。他不舒服地哼哼两声,入口的水却有些凉。如果不是水本来温度就低,那就是他在发热。
  “很难受吗?”关渝舟看他坐起来,又把衣服往他身上披,动作很仓促。
  “还好。”夏濯揉着太阳穴,“我怎么睡着了?现在什么时候了?”
  听他这样说,关渝舟不可察觉地松了口气。他刚才还在紧张什么,现在总算悬着的心往下落了。
  “你睡了一天,现在是第三天晚上了。”
  “……晚上了?!”
  “嗯。”关渝舟声音发哑,担惊受怕了一整天,所有的负面情绪最终只凝成一句不轻不重的责备,“你可真是让我短寿。”
  “对不起嘛。”万事先道歉,夏濯一回想,觉得不太对劲,“我们不是去了值班室吗?然后我出来……嘶,哎?再然后呢,发生什么了?怎么就睡过去了?”
  关渝舟平静地说:“再然后你就发烧了。”梦境中人的体质被强化,因此发烧的情况很少见,落在夏濯身上也不会太意外,毕竟这是第二次了。
  “……这么突然的吗。”夏濯摸了摸自己的脸,是有点烫。
  “吃点东西,饿不饿?”
  “倒是还好……”
  “那先把药吃了。”
  “啊?我没哪里痛啊。”
  “听话,吃了。”
  “哦……”
  夏濯本能察觉到关渝舟的心情不太美妙,因此他很听话,想让人更开心一些。
  他吃了止痛药,头是不难受了,但发烧的症状却没法消退。关渝舟皱着眉替他擦了脸,夏濯吃着饼干问:“白夫人没回来过吗?”
  “嗯,我们明天去找他。不知道他们那边事情办好没有,虽然没整理完剧情,但我稍微有一些头绪,只是通关拿个基础分的话没有太大问题。”
  夏濯乖乖地说:“都听你的。”
  “听我的就继续睡吧,等明天起来烧就能退了。”
  “我怕我现在睡不着。”
  “那再陪我睡一会。”守了这么长时间,关渝舟也有些累了。他在夏濯身边躺下,隔着一层层毯子轻轻拍着:“闭眼。”
  夏濯闭上眼,乏力感很快让他重新有了困意。恍惚间,他好像盛着压抑的水流声在数不清的展柜间游走,轻飘飘地穿透了无数个黑暗,最终听见了简然的声音。
  ……
  “小舒,我来换班,他嫌我梦游打扰他休息。”
  简舒守在母婴室的门口,快到下半夜时,简然从室内出来接替了他的位置。
  简舒点了点头,擦肩而过时低声问:“怎么样?”
  简然眼珠一斜,嘘声道:“临门一脚。”
  简舒明白了,正要进去,简然又拉住他。
  两人对望,简舒说:“我心里有数,姐你放心。”
  再三叮嘱后,门被重新虚掩上。简然蹲在门口,并没有打开手电筒。这里密不透光,但习惯了黑暗后眼睛也能察觉到异动,这样能省下一些电量,他们的积分并不宽裕。
  但是现在,她需要同时注意两个地方,一个是走廊另一端的出口,清洁工随时可能经过,另一个则是她的背后,万一发生了预料之外的事,她必须保证简舒的安全。
  她朝后靠了靠,让门内的动静更清楚地收入耳中。
  “咳咳、咳……咳咳……”
  嗓子里的瘙痒让简舒忍不住咳嗽,在外面憋得久了,一开口就停不下来,动静大得像是要把肺都给咳出来。
  上半夜没能休息,曾英已经处于暴躁的边缘,一等他制造出噪音,火气便直窜而上,喝道:“闭嘴,安静点!”
  “对不起。”简舒怯懦地道歉,害怕地缩成一团,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曾英重重地喘了几口气,等急促的呼吸平静下来后重新闭上眼,黑色的视觉内飘着闪烁的彩色光点。他的头很重,眼睛酸得让他想起了在空调下吹了一整天的感觉。他的身体感到疲累,随着眼皮的紧闭,手和脚也变得沉重。没半分钟后,他又猛地重新坐起来,大口大口地狼狈喘气——他的胸口处被电似的刺痛,心脏周围的肌肉又酸又麻,不知是什么疾病快要到来的征兆,这种感觉让他很不妙。
  该睡觉了,一定是严重缺少睡眠了……
  曾英捏着虎口,心里默念着睡着了就好了。但整日紧绷的神经松懈不下来,他的思绪一直处于活跃中,不断地一遍遍在脑海里构造出整个海洋馆的地图,这边筛查过了,还剩下那里、那里……不,他白天已经想过了,不会出问题了,不用再想了……可是停不下来,刻意地去强调着快点入睡,反而使混沌的头脑越来越清晰,仿佛永远接收不到指令。
  又来了,又是那种心悸的感觉。
  曾英再次睁开眼,抓着胸口被冷汗浸湿的衣服尽力呼吸,如果这时开了灯,便能看见他的眼白已经被密密麻麻的血丝占据。
  等天亮后就是第四天了,只要熬过一周,那只海豚就会被送去安乐死,案件尘埃落定,到时候这场游戏赢的还会是他……再熬三天就行了,区区的睡眠障碍比起以往那些痛苦的折磨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九牛一毛罢了!
  在心中默默劝说了自己一番,曾英感觉身体放松了不少,思绪也慢慢放空了。他缓缓闭上眼,在安静的氛围里按照快速睡眠法一步步浅入佳境——
  “咳咳咳!”
  简舒的咳嗽声如一道降雷,啪地打破了沉寂的假象。
  他的肩剧烈颤抖着,捂着嘴万分狼狈,“……咳,咳咳……对不……咳!对不起、对不起……”
  怒火在曾英胸中翻腾,将压下去的所有痛感回锅翻炒。一时身体承受不住这种负荷,像是马上就要爆炸的锅炉一般,他噗地喷出一口血来。鼻尖的腥味刺激了他的神经,他一张脸扭曲着,两个眼珠子瞪得就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让你闭嘴!闭嘴!!!”
  曾英“啊——”地嘶叫一声,抓着自己的头发砰砰踩着地面,“闭嘴!闭嘴!闭嘴!!!”
  简舒被他疯癫的样子吓傻了,一口气也不敢喘,眼睁睁看着他用力锤向自己的胸口,怒不可遏地吼着,自残一样一口接一口地吐血。
  那叫声由低到高,曾英俊儒的一张脸也由红转青,脖子上鼓起的筋随时爆炸一样格外可怖。
  他的头一阵刺痛,像是有根又尖又粗的针从太阳穴被直插进来,剧烈的疼痛让他头晕目眩,跪在地上半天才缓过来。
  明明一开始他是想找个晚上能守夜的人来换取安稳的觉,结果每一个晚上都被他们干扰了睡眠,从没有一天是好的……他想到因为简舒阻碍了他睡觉,才让他生病吐血,便想过去把人给杀了。他挣扎着抬起头,却看到简舒慢慢地往衣服上擦了擦眼镜,没有丝毫的慌张,反而还朝他缓缓绽出一个冷霜般的笑。
  那笑容里还有几分青涩,曾英心跳从没这么快过,噗通噗通噗通……他突然醒悟过来,什么嗓子发炎夜里梦游或者更多更多的原因全部都是借口,这两个看上去乖顺服帖的小孩早就计划好要让他丧失睡眠时间,而他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反将了一套!
  “怎么那样看着我,我不咳就是了。”简舒站起来拍拍背后的灰,“现在是你太吵了,嘘——”
  那嘘音有什么魔力一样,曾英愣愣地看他,但他的视线里没有少年清瘦的身影,只有一个巨大的、长着黑色触手的团块。无数张嘴在团块周围开合,从里面不停地往下滴落绿色的粘液,承载着一片不见底的深渊。
  这是他从没见过的怪物,占据了半个母婴室的空间,尖利的牙齿能轻而易举将他撕成碎片。曾英牙齿咬得咯咯响,扑上去挥出一拳,却什么都没打到,自己还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怪物转了个身,开开合合的嘴里冒出警告:“请保持安静,她应该一直在期待你发出声音。”
  “不、不……”拳头起不到作用,身上也没有尖锐的武器,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战胜它,恐惧大面积地铺下。曾英根本听不进去怪物在说什么,连滚带爬站起来,他的脸已经蜡黄,慌忙地推门逃出去,“不,不,有怪物,不……”
  简然被门撞了一下,差点没站稳。她先看见仓惶逃离的曾英,但她还是按住了紧跟出来的简舒,检查他身上是否有受伤。
  曾英抱着头,直奔走廊的另一边冲过去:“怪物,有怪物在追我……哈哈,追不上我……”
  “姐,不好,我们得抓住他。”简舒懊恼道:“我刚刚没拦住,现在让他出去他就是移动的活靶子!”
  场景在曾英的眼中是扭曲的。暗色的光斑不停在视野里闪动,他看到了很多奇怪的东西,从没见过的东西——通俗一点来讲,他出现了幻觉。
  他胡言乱语,大声叫着,声音穿透了黑夜,在错综复杂的过道里来回回荡。
  “咯吱、咯吱……”
  一辆车从转角处出现,穿着白色衣服的清洁工手里拿着柴刀,朝疯癫的男人一步步走近。
  紧跟过来的两人倒吸一口气,暗叫糟糕。
  身后两个怪物,前面只有一个。曾英毫不犹豫地往前冲去,他跌跌撞撞地前进,三番两次碰了壁,铆足了劲从空隙间钻去,肩膀处却传来猛烈的疼痛。
  那种疼痛感前所未有,一瞬间就将他的所有感官麻痹住,也让他头脑短暂地清醒了一瞬间。右手连带一整条胳膊掉到地上,他在血泊里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视线游移着,最后落在她胸口处,忽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没有项链!项链不在你身上……哈哈!!不在你身上,它到底在哪里?不在你身上……找到项链我就能出去,告诉我你把它藏在了哪里?项链在哪里!它到底在哪里!”他如一条濒死的鱼,疼得一边吸气一边在地上翻滚,带着一股不死不休的劲硬要个答案。但这点清醒没能维持太长时间,很快他的视线又模糊起来,摇着头道:“不对,不对……你不是她,你是怪物,她早就死了,哈哈哈……怪物怎么会知道藏在了哪里?”
  果然,那条项链就是关键!
  简然咬了咬唇,给简舒递去一个眼神。
  柴刀滴滴嗒嗒淌着血,清洁工第二刀的目标就是他的脑袋。清洁工高高举起利器,帽子遮住了她的半张脸,隐约有一滴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混进了曾英一地的血液里。
  终于找到你了。
  “我……好……恨……你……”
  她说了这么久以来第一句话,漫天的哀怨和难过席卷而来,刻骨铭心的仇恨如沉寂了许久的火山般喷发。如果身体还能有感官反馈,那心脏一定会像被按在荆棘上般疼,她双眼阴凄凄的,手中的刀就要落下来个了绝,身体却在同时高楼般坍塌,没了牵制的尸块掉了一地。
  被干扰了。
  火焰在血管里燃烧,悔恨在胸膛中翻搅,清洁工的四肢愤怒地抽搐着,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曾英的方向——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简舒松开手中拽下的线,拖起还在原地疯疯癫癫的男人朝前逃离,简然紧跟而上,在转弯时回头看了一眼。清洁工挣扎着想要起来,却无能为力,那种取而代之的哀恸情绪让简然也为之共情,但她们计划不能轻而易举的更替,只好小声地和鬼道歉:“对不起,但我们绝不是在救他。”
  “只是让他在梦境中就这么死了,那太便宜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