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霍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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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折被湿热的帕子糊了一脸,挣扎着“唔”了一声。
“别动,脸上溅了血。”霍忱的手轻轻抚过宁折的脸,声音低沉又柔和,仿若经年贮藏的美酒,几乎能将人溺毙在里面。
宁折愣了下,继而挣扎得更加厉害了。
但他的两只手腕被霍忱牢牢握住,动不了。
宁折看了霍忱一眼,看准时机,抬脚就去踢他。
这一脚带着威力极强的劲风,倘若真踢到人,不死也落个半残。
霍忱神色不变,双手不紧不慢往下一滑,掐住他腰,一把就将人提了起来。
双脚骤然腾空。
宁折神色一惊,旋即立刻紧紧闭上嘴巴,及时抑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
霍忱将他搁手里掂了掂,皱眉道了句:“好轻。”
宁折眼底微微一沉,脸色都冷了下来,又想攻击他。
只可惜他腿不够长,两条腿在半空中直扑腾,却怎么都碰不到霍忱。
霍忱将他举到自己面前,和自己视线平齐,神情严肃沉重:“这么久了,皇上的个子怎么还是没长?”
他语气认真,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成分,就像是在问,怎么这么久了,大越还是没有收复失地一样。
宁折呼吸一窒,险些上嘴咬他。
冷焰从他眸里一闪而逝,无形无色的火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迅速攀上霍忱的神魂,张牙舞爪地要吞噬这个男人。
霍忱似乎并未察觉到危险,毫无防备地将他搂进怀里,摸了摸他的头,“有好好用膳么?”
寒冷的焰在即将触碰到霍忱的那一瞬,骤然停顿,瞬间化为烟雾缕缕消散。
宁折默了片刻,才垂下眼帘,没什么情绪地闷声道:“没有饭吃。”
霍忱眼底墨色深了些。
宁折没看见他变得晦暗难言的神色。
他抬头时,霍忱仍是那副温和的模样。
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在昏暗的烛火下泛着微微暖光,恍然给人一种温柔情深的朦胧错觉。
只是宁折却记得,不久前他放出那群恶狼咬自己的时候,脸上也带着这种温和的表情。
霍忱的残忍,都是一点一滴的温柔。
温柔得让人不慎掉进他的陷阱,陷入他的囚笼,最后拼尽全力,却永远也爬不出来。
宁折垂下眸,掩去眸中异色。
霍忱让他坐在自己手臂上,宽大温厚的手掌裹住他两只细瘦白嫩的脚,放在掌心轻轻揉了揉,偏头问他:“还疼不疼?”
宁折先前赤脚走了许多路,脚底细嫩的皮肤被磨出了血迹,看着都是钻心的疼。
霍忱用绞了热水浸过的帕子,握着宁折小巧圆润的脚,一点点小心翼翼覆上去,低头慢慢擦拭着血迹,动作极为轻缓细致。
宁折紧抿着嘴,不言不语盯着他,一双又大又黑的眸子看得人莫名心底发凉。
“皇上,手给臣。”霍忱一边揉按着他脚踝,一边对他说了一句。
宁折没动。
霍忱顿了下,抬眸看他,“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宁折也不出声,只用一双黑黢黢的眸盯看他,眸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看不见。
霍忱在水盆里净了手,用内力烘干水珠,才搭上他的头,“乖,听话,让臣看看伤口。”
宁折方才取血给蔺非霜,毫不犹豫地割了自己的手腕。
霍忱本可以阻止他,却被他那个死气沉沉的眼神看得没了动作。
他有预感,倘若他妨碍了宁折,这人一定会立刻离开,让他再也找不到。
霍忱眼睁睁看着他用锋利的匕首割开自己的手臂,眉眼一动不动,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那一刻,霍忱便知道,小皇帝的成长,是用他所有的天真无邪换来的。
当年大越皇宫,灼灼桃花纷飞,树下红着脸颊酣睡的少年,再也不复了。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
霍忱神色微微一变,猛然偏开头去,捂着嘴不停地低咳起来。
一声接着一声,痛苦又压抑。
宁折窝在他怀里,能感受到他胸腔的剧烈震动。
过了好一会,霍忱才终于止住咳,放下手。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宁折一抬头,便看见霍忱惨白的脸色,只是唇角并无血迹。
宁折一眨不眨盯着他,看见他喉头微微动了下,似乎吞了什么东西。
霍忱见他一个劲看自己,不由勾起削薄如锋的唇,露出个苍白的笑:“臣好看么。”
“......”
宁折面无表情移开视线。
霍忱突然凑到他眼前,鼻尖撞上他的脸。
一张难以抵挡的俊脸陡然在眼前放大,温热的呼吸同他交错相织。
宁折屏息瞪着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霍忱却趁他愣神的时候,啄吻了他鼻尖一口,悄悄握住他手腕,将那宽大的黑色袖袍褪去。
一道血肉模糊的狰狞伤口立刻展现在霍忱眼前,血流一缕缕流下来,将那条苍白孱弱的手臂洇染成殷红。
宁折也没想到现在还在流血,看了眼霍忱,以为他又要生怒。
霍忱却沉默着,什么都没说。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仔仔细细替宁折包扎了伤口,又用眉心抵住他额头,往他身体里灌了些神力,看着那伤口慢慢开始愈合,才放开了宁折。
放开宁折的那一瞬间,他的脸色似乎更白了些,唇色寡淡得几乎看不出颜色。
宁折闷声不吭盯着他。
霍忱勾唇,低低一笑,遮住了他的眼,“皇上再这么看臣,臣就要忍不住了。”
宁折眨了眨眼。
长卷的羽睫忽闪忽闪的,扫过霍忱掌心,像一把小刷子,一下一下刷在人心尖上。
霍忱手指有些发颤,干着嗓子道:“夜深了,皇上睡吧。”
他将宁折抱到榻上,用帕子将他纤细稚嫩的手指一根根擦拭干净,又拉过一旁锦被铺盖在他身上,指间弹出一缕风,熄灭了摇曳的烛火。
屋子里顿时变得一片漆黑,只有窗外月光姣姣,从窗缝里偷溜进来几缕光线。
宁折今日走了不少路,神魂一直控制着躯体,本就疲乏至极,此刻便顺势闭上眼,睡去了。
霍忱站在榻前,垂眸看了他许久,终于小心翼翼的弯下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在宁折柔软的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好梦,皇上。”
微醺的风抚过脸颊,窗户轻轻发出“嘎吱”一声响,打开来又合上。
片刻后,宁折轻轻睁开眼。
身边已经没了人。
他伸出手,指尖在自己脸上抹了一下,抹到一滴温热的血。
是霍忱的。
霍忱所修神术,是为战场上大开大合的杀伐之术,并不擅治愈。
他唯一能治疗宁折的办法,就只有将自己的修为渡给宁折。
他本就身怀重伤,如此一来,自然性命垂危,生死未知。
宁折摸了摸手臂上已经愈合的伤口。
不过是个再微不足道的小伤罢了,以往断筋蚀骨之时,他不也没死么。
宁折盯着窗外,眼里雾蒙蒙的一片幽寂,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他闭上眼,翻了个身,身体蜷缩进被褥里,一声不吭地蒙住头睡了。
翌日。
天光将亮。
宁折还未睁眼,便一个窜身上前,手刃如风迅速朝榻边那人砍去。
来人一动不动,张开手臂,稳稳当当将他接了个满怀,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一大早,皇上这么急着投怀送抱么。”
那一记重重的手刀砍在他肩膀上,竟是不能撼动他一分一毫。
宁折冷冷睁开眼,面无表情盯着他,“你怎么还没死。”
霍忱双手托着他瘦弱的身体,将他举到自己眼前,眸底带着深深的贪婪看着他,缓缓勾唇低笑:“是皇上不想让臣死。”
宁折从他怀里跳下来,推开他,仍是那句话:“你认错人了。”
霍忱并不和他争辩,取过一旁新制的衣衫,将他拉过来,耐心地替他穿上,又要弯腰替他穿鞋。
宁折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赤着脚两步跑了出去,“我不穿。”
霍忱握住他脚腕不让他动,“穿上,当心受凉。”
宁折盯着他,“不穿。”
霍忱抬头回视,淡淡道:“皇上,为皇者,理应保持仪容。”
宁折坚持片刻,最后还是被霍忱搂进怀里坐着,被他套上那双秀美精致的镶银珠黑底小锦靴。
“皇上这小毛病是时候改一改了,否则臣以后不在了,皇上难道就不穿鞋了么。”
霍忱轻轻拍了拍他的头,站起来,“走罢,去用膳。”
宁折看着他背影,忽然想起来,他刚刚当上假皇帝那段时日,每天就是被霍忱这般手把手教导的。
很多连宁堰都不曾教过的东西,都是在霍忱这里学会的,霍忱教他为皇之道,教他习剑用武,教他许多琐碎复杂的小事。
在宫中的第一年,他几乎就是在霍忱身边度过的。
只是后来边境异动,霍忱身披玄色战袍,随军奔赴战场。
从那之后,宁折就很久都没再见过这个人。
等到再见时,他深陷狼群,而他站在一旁冷冷看着他被啃噬尽血肉,毫不动容。
宁折回过神,眯了眯眼,大约是窗外光线太亮,刺得他眼有些恍惚。
霍忱见他不动,回头望过来,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朝他伸来一只手,“皇上。”
宁折眼神微动,脚尖朝前迈了一步,慢慢朝他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