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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风息共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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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会来找你,不管在哪儿

书籍名:《他与风息共缱绻》    作者:三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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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北京。
  何遇的车停在南河沿大街十字路口的时候,一个背着小提琴琴盒的小女孩盯着她车盖上刮花的一串数字发呆。
  何遇轻按了一下喇叭,小女孩的母亲牵着她急匆匆地从斑马线上往东安门遗址一侧走了。
  红灯,还剩七秒。
  何遇拿起手机给川昱拍了张照,一个立牌上画着一个指向右前方的标记,下面用中英文各注明了一遍——普度寺大殿。
  指示灯变绿,何遇的手机振动起来。
  是电话,她看了一眼来电人,接通了将手机放在驾驶台上。
  助理Kevin寒暄了两句,她问:“今天天气怎么样?我在开车没开窗。”
  Kevin愣了一会儿,回答:“北京的天儿有好的时候?要命,人家刚做了两个疗程的嫩肤就起了风沙,皮都糙了。等这阵儿忙完,我准备去……”
  何遇无心听他下一步的计划,脑子里浮出了川昱打竖井、埋水管、播草种的画面,侧脸冷峻,身线硬朗……
  “这边准备得差不多了,遇,你什么过来看看?”
  Kevin突然正色在电话里问她。
  何遇回过神,提速开车直直地从普度寺的标牌下驶过:“地址。”
  “朝阳区崔各……”
  “发给我。”
  “好,要不要给你准备点儿喝的?”
  何遇说不用,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越野车停入展馆的地下停车场时,已经下午六点了。
  她停的位置偏了一点儿,等在电梯口的助理没有注意。何遇下车,掏出手机看了看,多了一条信息。
  发件时间就在前两分钟,仅在提示栏里就能看到全部内容,川昱只回复了一个字——好。
  何遇触了两下屏幕,猜测川昱站在沙丘上,抿着有些发干的嘴唇,像雕像一般编辑给她发的消息。
  辛干会问:“三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川昱会一本正经地回:“没,我就看个时间。”
  何遇平白轻笑了一声。
  “遇!这边!”
  Kevin顺着声音看到了她,隔着一排车向她招手。
  何遇点头示意,脚步还没挪动,电梯口一辆小跑车窜出了一个头。
  从前拒绝了一次邀请不认得,现在再遇见,算半个熟人。
  林夏亦从车里下来,七厘米的细高跟蹬得婀娜多姿,小腿上还装饰着一截提范儿的绸巾。
  何遇停下了脚步,平淡地说:“我以为你在上海。”
  林夏亦礼貌地笑了笑,眼里却隐隐带着一种敌意:“挺巧,我以为你还在内蒙。”
  “我是北京人。”何遇轻描淡写。
  “何遇……”
  这句话之后没有下文,林夏亦像是早已准备好了说什么,却被何遇一个顺其自然的北京人打断了思路。
  何遇没有再接话,倒是Kevin走了过来社交感极强地捞了一下林夏亦的手:“是林老师啊,你们这期的杂志封面我看到了,色彩感与细节反差都很饱满,很有您一贯的风格呢。”
  林夏亦应付了两句,Kevin适时抛出了一张展会邀请卡:“听说您接下来还会在北京待上一段时间,有空的话,过来看看?上次因为档期没能跟您合作,我一直觉得遗憾。”
  Kevin语气热诚、态度亲善,林夏亦接过展会邀请卡看了何遇一眼。
  何遇微微颔首:“欢迎。”
  她刚收下,Kevin随口与何遇谈起了现场布置的一些小事,林夏亦重新钻回了车里。
  Kevin引着何遇上了电梯,门一合,就朝着精妆巧修的脸扇了扇风,说道:“她也算是完了,本来在导演方面就没什么天分,拍过两部纪录片也不温不火的,这次还伤了腿留了疤,气质是还可以啦,但现在人都二十五六了,在模特界都该算妇女了吧,再做手术遮盖,又哪里有那些年轻妹妹的自然肌光滑呢。等她恢复了,T台上早就换血了,遇,你说是吧?”
  何遇没接话,反而问:“你上次说展馆最大能容纳多少人?”
  Kevin收起了那副“婊里婊气”的闲话样将手机上的场地数据展示给她看。
  何遇研究了一下,跟他说:“按上次的放票量翻一番吧。”
  Kevin双眼放光:“遇,你比林夏亦聪明太多,即便是艺术,也有最佳吸金的时候。”
  何遇嘴角一勾,接着说:“票价下调百分之六十。”
  “遇,这买卖可就不划算了,百分之……”
  “北京的风沙天气你见腻味了,别人也一样,难得有几个好天气,总该让大家知道该感谢谁吧。听我的,下调票价,不过在巡展的站点上你可以多增加几站,你的碗,只会更满。”
  Kevin毫不避讳地盘算了一番,继而搭上她的肩:“聪明啊!现在的市场可就需要这个,越亲民的票价越好往公益宣传上造势。人美才高的青年摄影师加上心系边地绿化的大招牌,遇,你一定会红到发紫的。”
  何遇没这么想,但懒得跟他解释,只顺道提了一嘴:“如果有记者想问什么,你知道该怎么做。”
  Kevin拍着并不挺拔的胸脯保证:“放心,我会替你妥善拒绝,绝不会有人说你耍大牌的。”
  何遇沉默,掏出那支刻刀造型的铬锻簪将头发重新盘了盘。电梯门重新开启那刻,她回头冲Kevin极淡地笑了一下。
  “麻烦把陈列的布局图给我看看。”
  何遇说着,大踏步地迈向展厅,利落地走入了施工的人员当中。
  Kevin依旧愣愣地站在电梯里,好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提臀翘唇一笑,喃喃道:“浑善达克?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好地方?”
  (二)
  浑善达克沙地中部。
  二月的飞雪将所有的景致融为一色,乌斯固沙小队才刷好新漆的牌子被积雪掩了一半,为了保暖马厩裹上了三面的尼龙布,一辆小货车停在院子中央,车窗上结了雾蒙蒙的白霜。
  川昱裹着一件深绿色的毛夹袄坐在车边的一条矮凳上,屈着身体,叼着一根草秆。
  一个鸡蛋大小的雪球从房顶掷下来,落在肩上,他将口中的草秆拿下,过两秒折去一段又放进嘴里叼着。
  “三哥,三哥……”
  辛干在屋顶上喊。
  老张在他喊第三声时打断了他:“算了,小辛干,我跟你一伙儿咋样?”
  “张叔你也玩?”
  辛干偏了偏头,躲过了眼镜从围房后偷掷过来的雪团。
  老张差点儿被砸中,随手团了一捧雪依样抛了回去。两秒之后“啪”的一声响,随后眼镜说了一句:“嘿,没打着,垃圾,嘿嘿……”
  正在这时,老张麻利地朝着声源丢了第二个雪丸。
  眼镜的笑声还没在围房里消尽,就听着“哎呀”一声叫唤:“好啊!还玩‘抛雪引头’!哼,腮帮子都给我砸肿喽。洋金,瞄准屋顶,我们给他们来个四面雪球、神仙散花……”
  “为什么是神仙?我记得你们中国话里有个词是说‘仙女散花’,为什么到了你这儿……”
  “闭嘴!干就完事!”
  听着另一方的动静,老张笑了一声,伏低身子问辛干:“准头咋样?”
  辛干连连点头,用红而细的手给老张比了个大拇指。
  “嗖嗖嗖”几个雪球从围房上飞过,川昱呵了一口气,起身拍了拍肩上的残雪走进了屋里。
  桌子上摊着一张地形图和一本笔记,离回暖的时间还长,草种补种的位置点以及详细的工作计划却已经做得十分细致了。
  川昱随手将毛夹袄脱下搁在长凳上,搓了搓手,往炉子里添了几块牛粪。
  播种类型、面积……他再三确认。
  水笔画了一个道,圈在了原来写着“沙棘”的位置上,川昱想了想,在原来草种五包的数值边打了个问号。
  “嗡——”一声,手机响。
  他点开,是一条年底话费充值的优惠信息。
  他点了删除没两秒,又弹出了几条标题党意味十足的推送。
  “11岁女孩发现《西游记》400年来未发现的漏洞。”
  “女儿上耶鲁,儿子上清华,这位妈妈的教育方法太绝了。”
  ……
  川昱一边在脑海中估算着面积,一边滑掉手机上的垃圾信息,刚得出得用六包草种才够量的结论时,瞥见了最后一条当日热点新闻——《风息》人像展即将登陆呼和浩特,摄像师何遇北京首次专访直播。
  他放下笔,指腹在那条消息上停留了片刻,还是忍不住点了进去。
  两人的对话框还停留在两个半月前的一次转账记录,他将车钱给她,她收款回复了一个“嗯。”
  几近一个季度,各自忙碌再没说过别的话。
  即便那张贴在车头的合照被他挪到了房中的相框里,再一次在手机上见到何遇时,川昱还是愣了一下。
  白色的半高领上衣下搭着一件极具质感的墨绿色丝绒长裙,叶眉淡妆,全身只在耳朵上装饰了一副刚好盖过耳垂的银色耳环,典雅高贵,淡泊到有些冷漠的一张脸使她在镜头中看上去更像一幅收藏价值颇高的油画。
  对面的一个记者问道:“您的展览很少在南方省份选址,但我留意到这次《风息》巡展中增加了四川成都这一站,请问这其中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还有,这个站点您本人会亲自过去吗?”
  何遇想了一下:“当然,我会在每一场展览跟大家见面,至于四川站……”
  “请问是跟您的成长经历有关吗?”记者忍不住插了嘴,何遇皱了下眉,记者迅速意识到无论问题如何自己插话的行为都十分失礼,连忙诚挚地说了句抱歉。
  她的眉毛依旧皱,原本一脸坦然认真的记者开始紧张起来。
  川昱隔着屏幕却轻笑了一句:“她没生气,在思考呢。”
  镜头前气氛尴尬了三秒,何遇鼻翼微张舒了一口气,说道:“有关的,我原籍四川凉山,被现在的父母收养后才迁居北京,能从那次山洪中逃生,跟这次展览中的一个人有关。所以我希望,将展览带去我们相遇的地方,算是一种纪念吧。”
  “男朋友?”
  “不是。”她回答的时候甚至没有半分迟疑,川昱听到后眉心动了一下。这一边记者接着问:“是哪一张人像?有什么故事可以跟大家分享吗?”
  何遇微微笑了一下:“这个答案,我希望你们能够自己去《风息》中寻找,事先因为外部因素对某一张照片过分关注,会影响展会观感的。”
  她语气温和,透过镜头的眼神却有种不容窥探的禁秘感。
  记者点头,继而抛出了下一个问题。
  门外的落雪声愈发清晰,川昱默不作声地将手机音量调大了两格。
  眼镜追着辛干在院子里“恶战”,辛干连中三个雪球脚下一滑跌,“哐”一声撞开了川昱的房门。
  视频没来得及关掉,正好这时何遇轻细的嗓音说了句:“是的。”
  辛干一愣,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头上的雪花蹿到川昱身边瞧了瞧:“这不是何遇姐吗?哇!她这么穿真好看!”
  眼镜也跟着蹿了过来,川昱没法,索性将手机给了他们:“嗯,你们看吧,我肚子饿了,去厨房找点儿吃的。”
  辛干问:“三哥,你不看了?”
  “不看了,你们看完赶紧关掉,省点儿流量。”
  辛干拿着手机放也不好不放也不好,川昱已经走出房间了。
  接下来记者问的都是一些摄影相关的专业问题,辛干和眼镜听不明白,只对着何遇的影像盯看了好一会儿。
  辛干擤了擤发红的鼻子问眼镜:“你说何遇姐现在在干啥呀?”
  眼镜看着手机,指了指视频右上角的字样说:“跟我们看到的一样,这是直播,你晓得吧?就是那边在干什么,我们就直接看到什么,跟电视不一样。”
  辛干点头,看了厨房方向一眼后接着问:“何遇姐还会回来吗?”
  眼镜接过手机连忙轻捂了一下他的嘴,掩了掩房门说:“嘘嘘!”
  “会吗?”辛干小声重复。
  眼镜叹了一口气:“都快三个月了,你看她给三哥打过电话?”
  辛干摇头。
  “发过信息、连过视频电话不?”
  辛干又摇头。
  眼镜咬了下嘴唇上的干皮:“那不得了,明天就是除夕,连你三哥上次接生的那羊崽子都来队里打了个照面,何遇这儿还没半点消息,多半啊,就这么断了。也是,这里又苦,你三哥还老欺负人家,总不能叫她一个大姑娘穿得十分讲究地跟着我们挖沙吧?”
  辛干想了想,关掉流量前将那个直播网址点了收藏,抬头看了眼镜好一会儿,说:“你拿何遇姐跟羊崽子比,我回头要告诉她。”
  眼镜眼睛一瞥:“你小子是不是不会抓重点,我说那羊崽子是做个比较,意思是说……”
  “反正你说羊崽子比她好了,我听见了。”
  “哎,你个挑拨离间的小玩意儿。”
  放下手机,两人很快又追追打打窜出了房子。
  从厨房嚼着干饼出来的川昱被误糊了一脸雪,他抹了一把左边眉骨上的雪花,一边捋袖子,一边说:“好啊!你们俩别跑,今天不把你们埋成雪人我这个队长就白干了。”
  辛干:“眼镜丢的!三哥,不关我事!”
  眼镜:“滚滚滚,放屁,队长,不是我干的,是洋金,他从房顶上扔的,我看到了。”
  尤金:“Are  you  kidding  me?”(你在开玩笑吗?)
  (三)
  “辛苦了。”
  “何老师辛苦了。”
  ……
  专访结束,何遇在一旁的水吧给自己倒了一杯Chivas。白皙的指节握着蜜糖色的高脚杯,她盯着酒瓶里的液体看了两秒,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根棕黑的草秆来。
  推开包厢大门,外面是宽敞的主展厅。
  展厅里是暖黄色调,粗犷自然的装修线条……细细准备了十一周,从展框到布景设计,无一不恰到好处。
  一对外籍摄影师立在一张特写前评论:“Her  eyes  were  as  warm  as  the  sun.”(她的目光像太阳一样温暖。)
  “Yes,  it's  fascinating.”(的确,太迷人了。)
  何遇侧了侧身子,对着墙壁上乌尼的影像轻举了一下杯,醇香的酒水顺着草秆内壁滑进喉咙里,细腻,也刺激。
  她从那对摄影师背后走过,大厅中央设置了一个风化石造型的休息小吧,有人向何遇招了手。
  何遇走过去,没急着打招呼,而是选了个平整的地方放自己的酒杯。r  />  林夏亦瞥了她一眼,指着不远处乌尼的特写说:“那个女人喜欢川昱?”
  何遇回:“大概吧。”
  林夏亦的目光再次挪回何遇略高的颧骨上,迎着灯,上面有一层冷冷的光。她笑了一下:“我离开那天路过了她的小铺子,买了点儿东西,听说我们从乌斯固沙小队来,她问起了你。”
  何遇“哦”了一声,慵懒地抬手向站在大厅另一边的一个熟人招呼示意。
  男人有些惊喜地点头回礼,见何遇身边还有人,便也只是微笑着继续将目光投入到展品中。
  “他姓李。”何遇淡淡的,也没看人,似乎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林夏亦白了何遇一眼:“谁不认识他啊,业界最有名的整形医生,一号难求,医学世家出身,标准的钻石男。”
  林夏亦说这话时有腔有调,虽然不算刻薄,但何遇明白她在暗指什么东西。
  在外界品评自己的那些劲爆八卦里,李医生也算个熟面孔,送名表豪车、买她出生同年的所有奢侈品包求爱……不胜枚举。
  何遇不在乎,端起酒杯轻轻吸了一口,说:“认识就好。”
  林夏亦看了看她的脸,又将目光挪到了展厅正中央的墙面,那儿用沙砾较为写意地拼了这场人像摄影展的标题“风息”,再往后,是一个嵌进墙体里的“遇”字落款。
  林夏亦轻笑了一声:“那个女人没你有品位会打扮,争不过你理所当然。”
  何遇点头:“只说这点的话,大部分女人都没有。”
  “何遇,”林夏亦闷闷地叫了她一声,发狠似的抽出了她酒杯里的草秆在手中折断,“我跟你比,输的大概就是手段。”
  何遇不怒,将头转过去看了她一眼。
  林夏亦气不过,沉着嗓子对她说:“人用完了说扔就扔,回来了还要借他圈钱圈名,你还真是比我想象的厉害,你对每个对你鬼迷心窍的男人都这样吗?”
  她这话问得刻薄,何遇却抿嘴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不是。”
  “那你就该……”
  “对我鬼迷心窍的男人太多,仔细来说,我喜欢身材好而且……”何遇脸上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略高的颧骨依旧静静地透着一种生冷的古典美。
  林夏亦被何遇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刺激到,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
  “女士,请放手。”
  “您累了,请让我们扶您出去休息。”
  现场两位安保人员及时赶了过来,一左一右看似帮助地将林夏亦架了出去。
  体面场合,她没有挣扎叫唤,而是昂首回头冲何遇极轻蔑地笑了一下。
  Kevin刚与专访结束的记者沟通完,从偏门赶回展馆中央的休息小吧。
  他看了一眼林夏亦的背影问:“遇,你没事吧?”
  何遇从包里掏出另一根草秆插进酒杯里,慢条斯理地吸了一口:“我像有事?对了,绿化基金会捐款筹备好了吗?”
  见她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Kevin这才翘着尾指抚了两下自己的心口跟她说:“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何遇不置可否。
  他一笑,立马转了话锋:“亲爱的,你知道吗,刚才的专访里,你真是迷死人了。”
  “直说吧。”
  “三个月前你人还在浑善达克的时候,我替你接了一个提名通知。前段时间你全心全意扑在摄影展上我没说,这会儿空闲下来,正好。”Kevin适时将口袋里早已准备好的烫金邀请函掏出来,颁奖时间就在明晚。
  何遇扫了一眼:“名头不小。”
  Kevin笑逐颜开:“以你之前的作品再加上《风息》现在的影响力,这个奖你十拿九稳。”
  她没回答,这些年的国际奖项拿得太多。
  “遇,这是个好机会,过硬的实力,更多的曝光度,更大的名气,对任何一个摄影师来说都是一种荣耀,伯父伯母也会……”
  何遇看了一下时间,听倦了,交代Kevin将邀请函送去她家里。
  Kevin说好,笑出了少女的暖意,何遇随口夸了他一句:“皮肤不错。”
  “真的?”Kevin受宠若惊,“最近人家每天都有好好保养,给我做医美的那个医生以前跟过李医生的,她的手法……”
  何遇没听完,从小吧处找了一张便笺纸写了个电话交给Kevin。
  他拿在手里看了看:“这个……”
  “是李医生的号码,回头取五万块钱连带这个帮我一起转交给林夏亦,让她打通了就说是我介绍的。至于钱,你告诉她原本就是她十月份落下的就行了。”
  Kevin不懂:“宝贝,你是想让李泽瑞给林夏亦治腿上的疤?拜托,帮那个老模特还不如卖个面子给我介绍介绍呢,我一直觉得我的鼻梁还可以再挺一点儿。”
  何遇将最后一点儿酒吸尽,平静地说:“好好的,也安心吧。”
  “安心?”Kevin觉得越听越糊涂了。
  何遇笑了一下,擦干饮酒的吸管,从侧门往展馆外走。
  身后Kevin问:“颁奖典礼两天后是巡展南京站开幕,需要我替你订机票吗?”
  何遇挥了挥手。
  川昱曾说——“林夏亦是我老师的女儿,老师对我有恩,真在我的地盘出事,我会很内疚。”
  她记得这句话,也记得自己明明白白告诉过他——“川昱,我不会让自己想念你的。”
  说到,做到。
  (四)
  正蓝旗那日图苏木下属辖区的小镇入口,祭火节时挂出的崭新风马旗还飘在风里,颜色鲜艳、灿烂,与出入其中的蒙古族居民身上纯白色的新衣呼应,亦真亦幻。
  辛干趴在小货车的车窗上,眯着眼数小酒馆门廊下的空瓶子,刚数到第三十七个,川昱拍了下他的肩膀。
  “去查查,还缺什么别的没有,看样子快变天了。”
  辛干笑着应了一声,从棉布口袋里掏出先前列的单子跟着川昱走到车后爬上车斗:“羊肉、面粉、土豆、毛巾、洗发水……咦,春联,三哥,贴门上的春联买了吗?”
  川昱哈出了一口白气,眼神在几个装面粉、土豆的麻袋边扫了扫。
  辛干眼尖,从靠车门的一侧揪出了一个小包:“这个是不是?”
  川昱刚要说话,辛干已经拆开了。
  锃亮的一个圆环形五金配件,比以往常见的更精致,倒像是专门抛过光的,辛干瞧了一会儿,拈起来通过配件的孔望着川昱,边玩边问:“这是安哪儿的?”
  川昱一把从他手上夺回来揣进兜里,说道:“对联在左手边装肉的袋子下面,数数够数了没?”
  辛干翻身去查数,川昱自顾自地走回了驾驶室里。
  车载电台正随机播那些热闹喜庆的歌曲,川昱将音量调小后掏出了手机。
  上午十一点十七分,多云转雪。
  没有任何其他的信息提示,川昱将手机塞回了衣兜里。
  “咣”一声轻响,手机磕到了那个早该安在淋浴管上的金属环。
  他无意识地用指腹摸了摸配件内壁,它不似先前放在车斗里那样冰冷,入手光滑且清清凉凉的,就像那个女人的皮肤……
  正播着的一首歌唱完了最后一句词,本该接下一首却莫名其妙跟了句歌手的祝福,说的粤语,发音从廉价音响里透出来含混且带着一种信号不稳的“吱吱”声。川昱抬手准备关掉,刚一伸手便听到歌手字正腔圆地憋出了一个词——团聚。
  他缩回了手,扭头语气平淡地问辛干:“好了吗?”
  “三哥,三哥你快看谁来了,快看呀!”
  辛干站在车斗上叫了起来,川昱抿了下唇,愣了一秒猛地拉开车门回头。
  他的嘴角比眼神更快挑起了弧度,以至于乌尼拉着庆格尔泰来到车边撞上川昱这个表情时有些不知所措。
  辛干将孩子抱在怀里惊喜不已:“竟然都已经会走路了!真好!叫舅舅,叫舅舅!”
  乌尼笑了一下,看了川昱一眼。
  他嘴角依旧勾着,只是悄无声息地将脸上的惊喜转化为一种熟稔礼貌的笑意:“走得真好,再过一段日子,就该能满街追着舅舅买糖吃了。”
  乌尼笑,辛干也笑,姐弟俩对了个眼色,辛干在兜里摸了一两块零钱跟川昱说:“三哥,你等我一会儿,我给尔泰买个零嘴吃。”
  川昱点头,靠在车门上看一大一小往不远处的一个点心摊子走。
  乌尼没动,川昱便随口跟她聊:“晚上队里一起吃个饭就算完事了,我让辛干早点儿回来,今年你们一家也在镇上过年吗?”
  乌尼摇头:“阿布今年的羊卖了好价钱,在阿巴嘎旗买了两个铺面,说今年去铺子里过年,顺便帮着收拾起来,开春就开业。”
  川昱点头:“好事啊!到时候我去喝酒。”
  乌尼笑了笑,见路两边这会儿人不多,抿嘴理了下鬓边的头发往川昱凑了一步。
  “昱哥。”
  川昱如常应了一声。
  她将说话的音量降了一些说:“不然……你跟我们一道儿去?”
  川昱笑:“不用,队里还有人。”
  他声音大,乌尼的脸“唰”一下红了:“昱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川昱回过神,见她的样子一下明白了。
  乌尼索性将话说破:“先前我以为何遇会留下来跟你的,现在她走了,昱哥,外面的女人靠不住,咱俩好吧。你还干你的,我把铺子关了去你们队上给你暖被窝烧饭吃,你要喜欢孩子,我叫尔泰改了口之后,还给你生一个……”
  车道稍远一点儿的地方有行人,乌尼的声音轻轻细细的却很坚定。
  川昱看了看点心铺子前的一大一小还没回来的意思,轻咳了两声缓和气氛后,低声跟她说:“我一直把你当妹子……”
  “可你总要成家的,我乐意跟你,乐意给你生孩子。”
  “乌尼,”他叫了她一声,看着她认真的脸愣是将嘴边委婉拒绝的话咽了下去,沉默了几秒,坦诚地跟她说了句没羞没臊的话,“我跟她在一起惯了,这辈子换不了人。”
  “她根本不把你当男朋友,我在手机上看了她说……”话说到一半,乌尼于心不忍地收了声。
  川昱平平淡淡地笑了一下:“我知道。”
  他凌厉的眉峰自然舒展,伸手捞了一下风,语气寻常地跟她聊:“快要下雪了,不然一会儿叫辛干直接跟你走吧,早点儿出发省得碰上暴雪路不好。”
  乌尼红了眼圈:“她不会回来了。”
  川昱笑了一声,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从兜里拿出卫生纸递给她:“嘿,兜久了都皱了,干净的。”
  乌尼接过,辛干抱着孩子从点心铺回来了。
  一切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三个人却心知肚明。辛干看到乌尼的表情就已经将事情的结果猜了八九分,偏还有点儿不甘心地说:“三哥,今晚就是除夕了,不然……”
  川昱没给他说完的机会,故意笑了一声岔开话题:“除夕过后两天你可就满二十了,开春领种子包的时候,我可得亲自去植保店看看,行的话这媒人钱队里就省了……”
  一听到“植保店”,辛干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方才还有的小大人谋划样儿瞬间被两腮的深红羞得无影无踪了。
  尔泰不懂事地指着辛干的脸颊叫:“舅舅红红,舅舅红红……”
  川昱玩笑似的拌了两句嘴,又交代了一阵。
  辛干直接跟着乌尼回去了,川昱一个人开了车,带着采购的东西往驻地开去。
  十分钟、二十分钟……先前还多云阴沉的天气赶在暴雪飘下之前砸起了“簌簌”的雨点。
  趁着还没下雪,川昱提了车速。
  气温飞快地降了下来,刮起的寒风拍在车棚布上有种纵贯撕裂的气势。川昱盯着前方的沙道,莫名想起了自己受托去机场接何遇那天。
  当时他扑了空,半夜骑马从阿巴嘎旗往回赶,没下雨,但风跟今天一样,出奇地冷,将他的脖子和脸冻得发红发肿,露出袄子外的手更是麻木到几次差点脱了缰绳。他想:这个女人,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了。
  “咣当——”新买的那个五金配件由于颠簸,从他兜里抖了出来。
  川昱瞄了一眼,本可以到家再捡,他却下意识地停了车。
  将配件拈起揩了揩灰,望着车窗玻璃外夹杂狂风的冻雨苦笑了一句:“我那天说着玩的,你要是真有灵性,别当真。”
  川昱将配件放回口袋里,正要重新发动车辆,手机响了起来。
  是乌尼。
  天气不好,多半是问平安的。
  川昱开了免提将手机放在驾驶台上,沙地四周风声呼啸,乌尼用一种怯怯的声音说:“昱……昱哥,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何遇,她……被人绑起来了。”
  (五)
  川昱马上掉转车头,将油门踩到了最底。
  小货车在冻雨里驰骋,驾驶室内的通话仍在继续——
  “几个人?往哪个方向走的?是不是何遇,你看清楚了?”
  “我不确定,才看到一个影儿就被捂嘴拉走了。不过……不过那件衣服,跟上次你们来买车的那天她穿的一样,是两男一女……动作很快,往东边开的,那辆车的车牌是27……辛干骑马追去了。”乌尼不确定,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担心着辛干答得慌慌张张。
  雨势又大了几分,“啪啪”乱砸在挡风玻璃上,留下斑驳的水迹,雨刷左右清理依旧有死角处的视线被遮蔽,听筒里尔泰乍然“哇哇”哭了起来。
  川昱不便再问,全力操纵着方向盘闷声道:“先挂了,有情况立马告诉我。”
  “好……还有,那个女的我好像……”
  “谁?”
  “二男一女,那个女的我见过,不过不知道名字,她……”
  “有什么特……”
  “想起来了!是在集上,我带尔泰买糖她也在,留了一头红头发,我看到你们进去照相……”
  乌尼的话没说完,车体颠簸摇晃中手机从驾驶台颠到了车座下,通话声很快被激荡的风雨声与引擎的轰鸣掩盖。
  川昱俯扒着方向盘,迎着愈发猛烈的冻雨丝毫没有减速。
  东边,向东边,渗入雨水的路沙松软异常,轮胎越开越陷,越陷越滑,川昱心里只想着一个方向,将车开得如游蛇一般。
  很快,雨迹斑驳的车窗外露出了一个暗黑色的影子。
  有人在骑马。
  辛干对着身后的小货车喊:“三哥那边!何遇姐被他们抓了!”
  马匹连带人都淋得一身狼狈,一张精黑的小脸冻得发紫却急红了眼。
  川昱没有回答,冲他往回摆了一下手后,一个加速朝辛干追的方向冲离了车道。
  松散的沙丘比原有的道路更加坑洼,川昱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辨别哪里有凹坑哪里有藏起的碎石,死踩着油门往野地的风雨迷障里冲。
  “哐咣哐咣……”车体的震颤声一下下冲击着耳膜。
  突然,一道声音混进了川昱耳中。
  前面有人说:“海哥,有车追来了!”
  报信声明确了位置,川昱立马朝着声源处猛冲。
  小货车失控般的速度已然暴露了来意,四下都是荒丘,海哥心一横,没有急着招呼手下逃窜,而是亲自上手一个原地回扫,停了车。
  川昱见状猛地踩下刹车,滑行了十数米后小货车在一辆改装后的越野车前停下。
  川昱率先下了车,淋着冻雨稳步走到越野驾驶位的玻璃窗前停下。
  “有什么事,跟我说。”
  他嗓音低沉,雨水顺着两颊的碎发流过喉结,浸湿了领口的夹袄。
  越野车的车窗缓缓降下一些。
  海哥点了根烟深吸了一口又吐出,说道:“兄弟,又见面了。”
  川昱一动不动:“小姑娘不懂事,差钱差事儿,跟我说。”
  海哥轻哼了一声,靠在车窗上一边吸烟,一边笑。
  车里另一个男声油里油气地调侃:“治沙子的,穷鬼一个,掏空了家底还不够吃顿香的,找你?你能陪我乐呵?还是家里另有个妹子急着寻妹夫啊?”
  川昱忍着,淋着雨任凭他嬉笑侮辱。
  车窗覆了黑膜,看不见车内的情况,但车里的人在笑,一个、两个……乌尼看到的并不是全部,车里除了海哥,至少还有两个男的。
  海媚从副驾驶凑过头,摆了摆手:“谁说他不能抵事儿,我怎么觉着……还不错。”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下流意味十足的哄笑。
  这次川昱基本可以断定,绑了何遇的一共三男一女,四个人。
  只是后座的情况他无法看清,无法确定何遇在车里的处境。
  “放走那两只大鸨的人是我,害你们亏了多少钱,你开个价,我一定凑够,一分都不往下压。”
  “钱?哼!我那天差点儿没叫你们那一棍子抡死!看清楚了!你赔?”后座一个脑袋露了一半,脑门上赫然带着一道深疤。
  是刀伤,川昱一眼便能瞧出来。
  可即便明白这不是自己伤的,此时也只能由着他们乱安罪名,想救人,得让他们的驾驶座空出来。
  川昱点头:“我的错。”
  “怎么,奶娃子叫娘啊?认了就算了?”疤痕男咧咧嘴,平白透出一抹阴森的笑。
  海哥的烟灰连同车窗上的一滴冻雨落在了轮胎边,他不急不缓地说:“钱的事儿另说,那女人你要紧,我兄弟的伤,我也要紧,你给我兄弟一个交代,其他的事,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我打了你兄弟一下,你兄弟可以下车打回来。”
  “哎,我们可不是流氓。”
  “那你想怎么样?”
  “孙子你跟谁说话呢?讲礼貌知不知道!”疤痕男叫嚣。
  川昱攥紧拳头忍下气,放平了语调:“请问你想怎么处理?”
  车里的几个男人狂妄地笑着,不时飙出几句折辱人的脏话。疤痕男一边掏着耳朵,一边说:“雨声太大,你问什么?”
  “请问,你想怎么处理?”
  “什么?”
  “请问!你!想怎么处理?”
  大雨滂沱,川昱身上蓝灰色的夹袄湿成了浓黑色。车里的人发出一阵阵笑声,川昱雕塑一般立在沙地上,不卑不亢地重复那句话。
  三遍、四遍……疤痕男终于笑够了,“咣当”一声从车里扔出一把修车的铁扳手,说道:“好办,你动手,我看着,我伤在哪儿,你就伤在哪儿;我伤多深,你就伤多深。”
  川昱点头,往后撤了一步,从地上捡起铁扳手,死死盯着海哥的方向盘,静默了数秒。
  “怎么,没诚意?那我还凭什么相信把你女人放了,你就能为我们的损失负责任?”海哥抬手掸去最末一寸烟灰,将烟蒂顺势丢进了雨里。
  川昱抬手搭在车窗上,车内的人立马抄起手头的家伙指着窗口叫嚣:“你想干吗?”
  “放手!”
  川昱没动,海哥扬了扬手示意其他人安静。
  “我知道你很能打,一挑一,我们几个轮番上也未必是你的对手。不过……你要是敢对准我的脑袋乱来,我后座兄弟手上的刀,怕是更快。”
  川昱点头:“知道,我想见她一面。”
  “海哥,不行。”海媚用胳膊抵了海哥一下。
  川昱接着说:“只要她好好的,我立马还你兄弟一个说法。”
  雨水浇在川昱脸上,风将他的皮肤吹成了一种铁青色。
  海哥略微想了两秒,冲后座摆了一下手。
  “咔”,同侧的后车门开了一道缝,何遇垂着脑袋仰面躺靠在皮椅上,一边看着她的正是疤痕男,明处没有露刀,但明显带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何遇,何遇……”
  一连叫了两声没动静,海哥说:“请姑娘坐车,太闹腾了可不好。”
  “何遇,何遇……”
  “叫叫叫,你要怕她死了就搭个脉好吧!”疤痕男被川昱叫烦了,心里想一脚蹬关车门却又顾及着海哥不敢动作。
  谁知川昱接了句:“好。”
  疤痕男自知说出去的话不好收,见川昱手伸向何遇也只能抄起家伙仔细盯着。
  “何遇,是我,你好好睡,醒来之后,我带你回家。”川昱伸手探上她的脖颈,久别重逢后的一声呼喊格外温柔。
  “怎么,现场成人表演?”
  又一句下流的调侃,川昱的手被疤痕男重重地甩开。
  “啪”的一声车门合上,何遇感觉到后颈上指甲捏掐带来的痛感。
  淋过雨,即便是川昱的手也冰凉可怖,触到的一小块皮肉又被他下了十足的力气,何遇咬着牙,愣是没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靠在座椅上的她,头发散着,看似昏沉闭起的眼睛,实际上开着一条极细的缝。
  驾驶位上的海哥失去了耐心,敲了一下车门说:“我时间有限,你……”
  海哥的话还没说完,川昱抄起那把铁扳手便照着自己脑袋上敲了一下。
  血立马顺着雨水流过他的脸颊,何遇躺靠的姿势一动不动,指甲却深深地抠进了坐垫里。
  海哥的几个弟兄笑了起来。
  川昱呵了一口气,擦了擦脸颊的血看着海哥,问道:“行了吗?”
  海哥无动于衷:“这得问我兄弟。”
  疤痕男看看:“位置是对了,不过兄弟,这深度有点儿……”
  “咣——”扳手又一下砸在了头顶。
  “还差点儿。”
  又一下。
  川昱站在雨里,滂沱的雨声掩盖了敲击的声音,车里的几个男人逐渐咧开了嘴,一个个变得面目狰狞且笑容阴森。
  何遇的指甲将皮质的座椅抠到了最里层,余光中,车窗外的川昱就像一个机器人,冷静、残忍,不听命令不会停。
  何遇目光所及,他的半张脸都是血痕,只是猩红才染上,雨水便又将它们冲洗干净,于是那张严峻的脸才露出,又被新的血迹染红……
  何遇忍无可忍,刚瞄准海哥的脖子,副驾驶的海媚便闭了闭眼提醒:“海哥,不能弄出人命。”
  “行了!”见川昱气力耗得差不多了,海哥招了招手。
  川昱乍然落下挥动的扳手,顶着一张血迹斑驳的脸扶着海哥的车窗:“放了她,那两只大鸨的钱我……”
  “哈哈哈……”
  车厢里突然迸发的笑声比四周的冻雨声更加响亮。
  男人们咧着嘴,睁着眼,露出各种扭曲的笑颜。
  可川昱立在车边,直直的如同一尊雕像,尽管嘴角有些泛白,依旧说:“放了她,我会把钱给你补上……”
  何遇脸色煞白,藏在暗处的嘴角已经被自己咬出了血腥。
  车里没有一个人留意原本应该处在昏迷中的她,海哥索性盯着川昱的眼睛讲:“你以为我费了那么大劲儿绑她,就为了那两只大鸨?是,那两只雀子是让我亏了点儿,不过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就是明面上向保护站那帮废物示威的,也不止这个数儿……挑明了吧,今天,我是不会把她给你的。”
  川昱眼神笔直,仿佛用尽了全力去盯驾驶位上的人。
  海哥笑了笑:“兄弟,我敬你是条汉子,你放心,看在那几下的面子上我也会留她一条命,你回去等着,你的女人,我自然会放她回来跟你相会的。不过……”他饶有深意地顿了顿,“你别怪我,要怪就怪她名气太大,随便一张照片都能引起轰动。既然她拍了不该拍的东西,我不放心,就只好给她拍点儿差不多的东西永远让她住口了。”
  车里的几个男人嘁嘁促促地笑,意味明了。
  川昱咬了一下牙怒瞪海哥,车里的人刚要抄家伙防范,他却脸色苍白地朝着前车胎处倒了下去。
  疤痕笑道:“蠢猪,起来啊,起来跟我拼命啊!”
  海哥瞪了他一眼:“你,下车把他拖到一边儿去。”
  “海哥,我这儿看着……”
  “看什么,那丫头死人似的。”
  疤痕男抵不住骂,用嘴型回骂了一句后还是乖乖地下了车。
  雨势越来愈大,疤痕男一手遮头,一手去拽倒下的川昱,一下,两下……川昱的身子却像是嵌在了轮胎前一样一动不动。
  不久车上下来了第二个人,两个人连拖带拉,不仅没将昏迷的川昱拉开,反而差点儿自个儿摔到车底去。
  海哥急了,一边骂着脏话,一边亲自下了车。
  驾驶位失去了控制者,车里只剩下海媚一个人,何遇心想:只要自己一举拿下海媚,就有希望开车撞向其他三个男人,再带上晕倒的川昱逃出生天。
  她将视线挪到了座椅边的修车工具箱上,瘫着身子却悄悄用脚捞了一柄锤子。
  海媚的脖颈近在眼前,何遇一寸寸将工具锤握在手里。
  刚要行动。
  车外“啊”地叫了一声。
  海哥一挺身,额头位置多了个汩汩往外淌血的血坑。
  川昱立即起身,握着之前那把扳手,狠准敏捷地又在海哥头上补了一下。
  海哥应声倒地,挣扎了几下后,陷入昏迷。
  疤痕男顺势朝着川昱扑去,川昱一个侧身躲过。海媚一见势头不对,反身想用何遇用作威胁,一扭头,被何遇精准地扼住了脖颈。
  “你……”
  “多说一个字,多动一下,这把锤子都会敲在你脑袋上,懂?”
  海媚剜了她一眼,见何遇眼神生冷,只好眨眼服软。
  车外的较量没有结束,疤痕男再一次扑向了川昱,而另一个盗猎者也瞅准了时机向川昱发动了攻击。川昱失血气力不足,好在另外两人没有凶器,三个人很快扭打在地。
  何遇一手紧扼住海媚的脖子,一手取了车钥匙,刚用脚开了车门,涌浪般的冻雨便砸在了她身上。
  被淹没的窒息感犹如千万条蠕虫一般爬上她的身体,何遇不由得身子一颤,惊惧地将车门关上。
  她咬着嘴唇,握着锤子的手微微抖着。海媚侧了侧身,何遇立马将扼脖的力气提到了淋雨之前的程度。
  “别动!”
  她表情凶狠,眼神里却带着一种惊惧。
  海媚反抗不过便笑了一下:“你怕水。”
  何遇举起锤子,海媚却并没有住口:“怪不得第一次海哥把饮料洒在你身上的时候你反应那么大,嘿嘿。”
  何遇加重了手中的力气,看着车外的川昱一时被疤痕男一方的人数优势强压落了下风。
  疤痕男夺不下川昱的扳手便揪住了川昱的衣领,朝着他原有的砸伤处一下下击了上去。
  川昱盯紧下盘用膝盖狠顶了疤痕男一下,疤痕男吃痛正要撒手,另一个人爬起来对准川昱的右手狠狠踢了一脚,扳手飞到了车底。
  “你想要我的命,那你先去死吧!”
  疤痕男发疯一般地再次往川昱身上扑。
  何遇惊慌地睁着双眼,愤恨与恐惧同时压在心里,指甲几乎要扎进海媚脖颈的皮肤里去。
  海媚挣扎着说:“你……你撒……撒手。”
  何遇根本不理会她,两只眼睛锁定在川昱身上再次开了车门。
  雨水扑在她脸上,灌进她的脖子里,回忆比现实更汹涌,她绝望地叫出了声。
  川昱听到了,没有看她,顶着一头的血污与泥沙用尽全身力气爬起。
  疤痕男的同伙被吓了一跳,疤痕男往前企图将川昱再次扑倒,这一次川昱没有躲,迎着他的面狠狠地给了疤痕男一拳。
  疤痕男脑袋“嗡”的一声,吐了一口鲜血,川昱乘机照着他的腰部又给了一脚。
  疤痕男被踢着滚下沙丘没了动静,川昱朝着另一名盗猎者大步上前,眼神镇定,面容沉着。
  余下的盗猎者一跃而起,一下环在了川昱身上,川昱反肘击背,他便抬拳攻腰……
  何遇再一次关上了车门,一张被雨水浇湿的脸早已没了血色。
  她想起了泥沙灌入眼睛的黏稠,想起了耳朵里汹涌的涌浪声,想起了深渊般不断下沉的湮灭感,想起了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呼吸,甚至没有痛感的虚空。
  外面的两人殊死苦斗不分上下,晕在车前的海哥在这时缓缓起身。
  何遇双眼猩红,看着海哥从车下捞出那把扳手,拖着步子朝扭打中的川昱走去。
  “不要!不要!”
  她绝望地惊叫,海媚却诡异地笑了一声。
  川昱看到了带着凶器朝自己走来的海哥,却因为另一人的纠缠实在脱身不得。
  何遇推开海媚疯一般地挠着车门,看着海哥将扳手对准川昱的头顶,举高,再举高……
  指甲生生折断了,血渍从她的指节渗在了车门上,那道雨幕像是他们之间的屏障,不可逾越。
  何遇哭着,喊着,眼神对上川昱的那一刻,他却用口型跟她说:“开车,走。”
  海哥的扳手举到了最高点,川昱突然迎风勾起了一抹笑闭上了眼,平和,细微,没有所求,真实快乐。
  “砰!”
  钝器砸在了肉身上。
  海哥的一对眸子圆睁了两下,再次昏迷过去再不动弹。
  “我听人说这玩意儿连天上飞鹰口里叼的小虫儿都能拍得清楚,真的吗?”
  “真的。”
  何遇丢下扳手,回想起这段对话木然一笑,那天,自己根本就没有按下快门。
  冻雨息止,除夕的北疆飘起了大块大块的雪花,警笛纷扰中,川昱替何遇理了理淋湿的长发。
  她双眸微红,但身子靠在他胸前时呼吸很平稳。
  过了很久,何遇说:“我明天走,后天《风息》南京站开幕。”
  川昱点头:“好,后天我去正蓝旗看口灌溉井,你要是打不通电话,应该是那片没什么信号,我人,好好的。”
  没有挽留牵绊,没有伤感告别,他许她随心所欲,只再一次回应了她自己的打算。
  何遇转身,抬头吻在了他脸上。
  川昱笑了一下:“我记着,你不会让自己想念我的。”
  何遇看着他的眼睛,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