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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犹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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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流浪狗(回忆线)

书籍名:《过犹不及》    作者:木林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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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二开学第三周,祁景琛转学进了市一中的理科二班。
  沈则鸣这一届正赶上H市教学改革,教育局明令禁止各大学校设立择优班和普通班之分,搞差别对立。
  这种做法好坏对半分,以往择优班的氛围相较普通班来说更为沉闷,除了刷题做卷子还是刷题做卷子。普通班却闹腾得能掀了房顶。
  而自从改革后,优等生差生都混在一块儿,班级的整体氛围就和谐许多,学习时安静认真,该闹腾的时候有人带头闹,比如现在。
  “琛”字最后一笔落下,祁景琛把粉笔头放回原位,拍拍手转过身,勾唇笑了一下。底下立刻有人带头鼓掌,接着班里最调皮的男生就开始带头吹口哨。
  二班的班主任李平亮是个秃顶的中老年男人,眼镜片有啤酒瓶底厚,嗓门全年级最大,站在讲台上讲话的时候唾沫星子能飞溅到第三排。
  教书数十载,李平亮习惯了优等生的听话沉闷,最见不得不分场合带头瞎起哄的差生。
  他朝最后一排明目张胆站着吹口哨的高个儿男生投去犀利一瞥,举起戒尺哐哐敲两下讲桌,大声呵斥道:“闹什么闹?瞧你们这点出息,兴奋得跟进大观园的马猴似的,都给我闭嘴!”
  他刚说完,前三排的学生就不约而同低下头掏出湿纸巾擦脸擦桌子。
  高个儿男生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底下也跟着闷笑。李平亮瞪圆眼睛,徒手丢了根粉笔头下去,吼道:“杨天峰!滚出去罚站!”
  见老头动真怒,稀稀拉拉几声响后,底下彻底安静了,只是一帮人的眼睛仍然直勾勾盯着讲台上的祁景琛,其中也包括沈则鸣。
  少年一身崭新的蓝白校服,黑色书包单肩挎在背后,小白杨似的笔直地站在李老头身侧,唇边卷起一点笑意,整个人清爽又帅气。
  看上去完全不像那个恶意扔掉他贴画本的坏蛋。沈则鸣嘴唇抿成一线,垂着眼收回视线。
  自打祁景琛扔掉他珍藏的贴画本之后,他就没再主动跟这位新邻居说过一次话。
  宋岚倒是对祁景琛母子很上心,只要有空就要把人请进门一块儿吃饭。一来二去,不过三天时间盛娟就和宋岚亲如姐妹。
  “亲姐妹”的儿子第一天上学,宋岚自然要打点照顾一番。恰好沈则麟上学的初中和市一中紧挨着,她本来打算让祁景琛和沈则麟一起,由沈铭开车顺道送到学校。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祁景琛拒绝了。
  那时候沈则鸣正在厨房洗碗,在哗啦啦的水声中,他隐约听到几句“熟悉周边环境”、“认识同班同学”、“晕车”。
  于是五分钟后,宋岚就板着脸走进厨房,没好气地通知沈则鸣明天和祁景琛一起上学。
  她说完这句,又皱起眉头,压低声音冲沈则鸣说:“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沈则鸣擦碗的动作一顿,怔忪片刻,小声道:“是、是他……自己说要跟我一起上学的吗?”
  “嗯。”宋岚不太情愿地应了一声,随即瞪他一眼,提高音量斥道,“少多嘴,活儿干完没?”
  沈则鸣缩了下肩膀,闷着头不敢说话了。
  和祁景琛一起上学的事就这样定下来。
  翌日清晨,沈则鸣背著书包冲出家门,就见祁景琛斜倚着墙壁,手里卷着本英语书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看。
  听见对面开门的动静,他抬了抬眼皮,啪的一下合上英语书,站直身子没什么表情地瞥了沈则鸣一眼,淡声道:“你迟到了五分钟。”
  沈则鸣顿时愣住,不知道怎么接话,他是真没想到祁景琛会等他一起上学。
  好在祁景琛没有多问,见沈则鸣不说话,他很轻地皱了下眉,一副懒得理你的样子,拇指勾住书包肩带,侧过身体绕开沈则鸣下楼。
  等他回过神,祁景琛早已走出大半截,沈则鸣连忙抓紧书包追上去。
  刚入秋,天亮得早,七点不到社区里头就挤满了晨练的、遛鸟的老头老太太,他俩并排走在一堆老人中间,竟有种怪异的和谐。
  沈则鸣错后祁景琛半步,他想着刚才祁景琛那句似乎没带任何情绪,却处处透着不满的话,抬眸看着祁景琛后脑勺迎风飘荡的头发丝有些走神,思忖如何解释比较好。
  可祁景琛昨天才扔了他的贴画本,要道歉也是他先道歉。
  没等沈则鸣想出个结果,就见祁景琛猛地停下脚步,沈则鸣不设防一头撞上少年坚实的后背。
  “嘶。”他捂住额头,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祁景琛,“你怎么突然停下来啊?”
  祁景琛单手插在裤袋里,冻着脸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我后脑勺有花?”
  “没、没有。”沈则鸣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那你一直盯着干什么?”
  沈则鸣一下卡壳,他望着祁景琛线条利落的下颚短暂呆愣几秒,飞快垂下眼,怯声道:“你……你为什么要扔掉我的贴画本啊?你要是不喜欢,其实、其实可以还给我的。”
  大概沈则鸣的回答在意料之外,祁景琛罕见地沉默了。不知过了多久,沈则鸣悄悄抬眼,想看一看祁景琛的表情,却在祁景琛唇角抓到一个转瞬即逝的笑,他愣了下,而后就听见祁景琛诚恳而真挚的声音。
  “对不起。”
  只有三个字,没有其余解释。
  但不知道为什么,也或许是第一次挨了欺负后收到始作俑者的道歉,沈则鸣的心像被挠了一下,他不太自然地敛下目光看向别处,很没骨气地原谅了祁景琛,“没关系,下次......你要是不想要,就还给我,别再扔了。”
  祁景琛“嗯”了一声。
  少年人之间的矛盾就像说下就下的及时雨,雨过天晴便什么都好了。这件事就这样揭过,社区外头有很多早点摊,沈则鸣只吃最角落那家,原因无他——便宜、管饱。
  他带着祁景琛走到早点摊前,朝棚子里低头捣鼓面团的中年妇女喊了一声,又回头指着印在棚子表面的商品售卖单问祁景琛:“你想吃什么?汤姨家的红糖馒头不错。”
  祁景琛没理他,盯着单子看了一会儿,突然低头问他:“你吃什么?”
  “啊?噢。”沈则鸣眨眨眼睛,“红糖馒头。”
  祁景琛点了下头,冲汤姨道:“两个红糖馒头,两杯红豆粥,分开装谢谢。”
  中年妇女忙放下手里的面团,在围裙上擦擦手,连声应好,动作麻利地替祁景琛装馒头盛粥。
  沈则鸣惊讶地看一眼祁景琛,讪讪道:“你吃这么多啊。”
  祁景琛不咸不淡扫他一眼,“还有你的。”
  说话间,汤姨乐呵呵地把打包好的两份早餐递过来,祁景琛又把其中一份塞进沈则鸣怀里,这时候沈则鸣才回过神来。
  他低下头看了看早点摊外包装上熟悉的红色标志,嘴角向上勾起,旋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为什么请我吃早餐啊?”沈则鸣一口咬掉半个红糖馒头,空出来那只手小心地蹭一蹭红豆粥熨帖的温度。
  祁景琛走在前面,头也不回道:“赔礼道歉。”
  H市低纬临海,夏季的闷热总要顺延半个秋天,带着股咸湿的晨风撩起沈则鸣额前半长的刘海,他忍不住弯起唇角,龟缩在窄门里头的小人借着这点笑意,第一次鼓起勇气向门外探出半只脚。
  “那、那我们——”他握了下热气腾腾的盛粥杯,热意顺着指尖传进心脏,“我们现在算不算朋友?”
  可能有两分钟的时间,祁景琛背对沈则鸣,没有说话,也没有继续往前走,好似被按了暂停键。
  小人开始一点点往回缩,沈则鸣感觉心脏慢慢往下沉,像燃烧结束的热气球。他有些难过地扯了扯嘴角,打算收回方才的愚蠢发言,并退回安全界限之内。
  祁景琛却蓦地转过身,唇角绽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看着他问道:“你觉得呢?”
  沈则鸣愣了两秒,“我…不知道。”
  “我觉得算。”祁景琛叫他,“新朋友。”
  他逆光站着,淡金色光圈将他整个人拢入其间,难得显出几分柔和。
  沈则鸣倏地瞪大眼睛。
  祁景琛却敛了笑意,垂眸瞥了眼腕上的手表,提醒道:“还有十分钟上课,再不走就迟到了。”
  “噢噢。”沈则鸣语气中的兴奋雀跃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那快走吧!今天李老头要查早自习,被他逮住就有大麻烦了。”
  这一天,十七岁的沈则鸣以为自己交到了朋友,开始幼稚天真地幻想高中时代可以和朋友一起做的趣事。
  夜里,潮乎乎的海风透过半开的窗户,一下一下吹起泛黄陈旧的窗帘,沈则鸣躺在卧室小而坚硬的木板床上,伴着门外沈则麟撒娇耍脾气的哭闹声,罕有地做了一个美梦。
  他梦到祁景琛和他,一起赤脚踩在海水退潮卷湿的沙滩上,捡贝壳、挖螃蟹,他们甚至合伙烤了一条鱼,鱼肉鲜美爽口,祁景琛大方地让他先吃。
  有朋友真好啊,他以后也是有朋友的人了。梦里的沈则鸣美滋滋地想。
  但不知道谁说过,梦境与现实相反,美梦破碎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那是一个雨天,天幕阴沉可怖,海平面上悬着的那团乌云低落得像要坠进海底。
  因为是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这周的课程就正式结束了,沈则鸣对着黑板作业栏里各科老师布置的周末作业,整理好书包,下意识抬眼看向祁景琛的位置。
  不知不觉祁景琛转来二班已经一周了。有的人天生擅长社交,仅凭借一副好皮囊,就博得所有人欢喜,而恰好祁景琛就是这样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班里几个刺头难得没有对他这个转学生表现出排斥,相反,他们非常欢迎祁景琛加入他们的小团体。于是每天下午放学后,祁景琛就多了一项课外篮球训练活动。
  今天也不例外。祁景琛收拾完东西,正准备到篮球场和那几个刺头碰面,裹挟着海风的雨就在这时候兜头浇下。
  乱箭似的急雨打在窗玻璃上,从上到下流出了一道道弯弯曲曲的水痕,紧接着炫目刺眼的闪电自远山劈来,耳畔炸响一道惊雷,引来一众女生惊呼。
  教室登时乱成一锅粥,有人急匆匆背上书包冲出门去,想趁雨势未大赶早回家,有人无头苍蝇似的满教室乱蹿借伞,有人担心待会儿出门被雷劈。沈则鸣倒是不慌不忙,早上出门时他带了伞,只等雨势小些就能顺利回家。
  但祁景琛没带伞。
  这是沈则鸣交在H市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他很珍惜,总想拼命掏空自己对对方好。
  本着朋友之间互帮互助的原则,沈则鸣没有犹豫,当下就决定把唯一一把伞留给祁景琛。
  他背起书包,从桌肚里随便抽了本没那么重要的美术课本,蹭到祁景琛桌前,扔下伞和一句“伞给你”,就顶着美术课本冲出了教室门。
  那天的雨很大很大,沈则鸣出教室没走两步,用来避雨的美术课本就被狂风卷走了。
  他浑身湿透,进门儿的时候沈则麟和沈铭都还没回来,家里只有宋岚一个人。
  瞥见湿成落汤鸡的沈则鸣,宋岚迅速沉下脸,指着日历上画圈的日期质问他是不是故意的。
  给沈则麟输血的日子快到了,沈则鸣清楚地记得那个日子,他没有反驳,低下头盯着脚底下渐渐聚起的一摊水发呆。
  大约十几分钟后,宋岚终于停止责骂,骂骂咧咧推搡着沈则鸣进浴室洗澡换衣服。
  H市的大雨常常来去匆匆,晚上他下楼扔垃圾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空气里漂浮着大雨过后的清新,坑洼的水泥地面积了几摊水。沈则鸣留意脚下,避开几个深水坑,顺手把垃圾甩进垃圾箱。
  楼房前面的花坛边上坐着几个饭后唠嗑的老太太,他低着头加快速度从这些人身边跑过,下一刻就被绊倒在地。
  天不算太黑,沈则鸣跪坐在地上回头看,方才绊倒他的,似乎是一把伞。
  他皱了皱眉,揉着膝盖起身,往前走两步弯腰捡起伞。
  那是一把有些破旧的,淡黄色的伞,伞面印着几个大字——好福气超市。
  沈则鸣一下怔在原地。
  这是他下午塞给祁景琛的伞。
  那晚是怎么熬过去的,沈则鸣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当他攥着伞找到祁景琛面前,质问他为什么的时候,祁景琛再次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彼时他嘴里嚼着口香糖,吐息间有清凉的薄荷味渗出,他逗狗似的拍了下沉则鸣的脑袋,温声说:“你逗过流浪狗么?给他一点甜头,他就能一直没脸没皮地蹭你、讨好你。再给他一棍子,他就会识趣地躲远点。但是你再给他一点甜头,他又会巴巴地绕回来,用湿热的舌头舔你亲近你。”
  “多好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