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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不归之人
“你什么意思？” 江恒力有些愤怒了，他这书法字儿哪里是普通人写的字能换的？ 这不是在侮辱他的人吗？ “就是这个意思。”李云表情认真丝毫没有作伪之意，道：“以贫道的字，易你的字，如何？” “这字儿我不卖给你了，请便。”江恒力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直接表示不和这道人做生意了。 周遭的人也这么觉得，眼前这清华大学的年轻人吧，好歹也是清华的，哪里是随随便便来个人一幅字就能打发的了的。 虽然这年轻人脾性不怎么样，也不懂得做生意，但那字儿却也是真材实料的好，不懂的都能看出来的那种好。 李云似是惋惜道。 “不过贫道是真的很喜欢你的字儿，不若考虑考虑？” “你觉得你自己的字写的对联能和我的相提并论的话，你为什么不直接就自己写了，还要找到我头上来？”江恒力摇头嗤笑，还不就是想白嫖他的对联。 这对他来说是一种侮辱。 “我，2014届清华大学系本科毕业，时任书法社社长，我的字儿，在历代书法社里都是佼佼者。”江恒力抬起头来，提起自己毕业的院校和在校时任之职时，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小县不大，他的身份早就已经人尽皆知了。 这小小县城竟有一位清华大学毕业的大学生，而且还在东街卖着对联。 已经待在这儿几年了，谁不知道这事儿？ 一个是清华大学的学生，一个是年轻的道士，几乎没有人会觉得，年轻的道士会比得上那清华大学的大学生，这是常识。 这番争论之间，已经有不少人围了过来看热闹，这看热闹几乎可以算是人之天性了，再加上这位清华大学生的摊位也属实是有名了些，让不少人都过来观看。 而李云只是淡淡的说道。 “你来这些年，年年都卖春联？” “对。”江恒力抬头道。 “贫道听闻你这春联，是从年初摆到年尾。”李云继续说道：“也就是说，这些年里，你都没有回家一趟，对吗？依贫道看，你这些年不仅仅没回去过，就连一个电话都没给家里打过，对吗？” 道人目光灼灼的盯着这清华大学的江恒力。 这一盯却是让江恒力的眼神回避了一下，正如同道人所言，这些年除夕过年他都没有回家一趟。 而且真的如同他说的一样，一个电话也没有打回去过。 面对道人坦然直接的目光，江恒力却是有些许的恼羞成怒，这一切都猜的太正确了，让他有些许的不知所措。 “这和我的春联又有什么关系？道士，你不要偷换概念转移话题行不行，我们现在讨论的是我的字和你的字，不是讨论我回家不回家，话说我回去不回去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管得着吗你？” 一旁的围观群众却也是如此觉得。 这道士有些不明所以啊。 在商言商，在字言字。 对联字画和回不回家又有什么联系？ “怎么没关系，当然有关系了。”李云双手背负侃侃而谈道：“春节春联，阖家安康，家人团聚，平平安安，这喜庆之余，团聚之意，才是春联的意义所在。” “这不回家，也不打电话给家里的人，写的春联，那可不就是缺了那么点意思么？” 这话一下子戳到了江恒力的痛处，这青年站了起来，气呼呼的指着李云骂道：“你懂什么？你懂我的经历吗？你上过大学吗？知道上清华大学之后，你要面对的是什么吗？你懂什么？哈？你不懂，你们都不懂！我家里那些人也不懂，这里所有人都不懂！你们都不理解我” 江恒力这话说的是有些无趣了，原本来看戏的群众是更看好这位清华学子的，可没想到这清华学子倒是好，站起来将他们给贬损了一顿。 这是个什么意思？ 话里话外无外乎就是在说他清华大学学子和其他人身份不同，所做之事儿也要不同。 “没意思。” “唉，这青年人说话真的是有点难听哦，我们没上过清华大学就不配跟他站在一起么。” “我没上过大学不也是房子车子都有了。” “就是，以为自己什么人呢这是，上了个清华大学很了不起啊，还不是在这儿卖春联。” 最后一个人的话却是刺痛了江恒力的心。 上个清华大学来这里卖春联，这是何其的讽刺，江恒力觉得自己是活成了段子的模样。 此时，江恒力却是颓然的低下了头，最后起身道。 “行了，你赢了，我要收摊了，再见。” 江恒力如今也没有了什么摆摊的心思，索性就当眼前这道人赢了吧。 不过江恒力也没有将自己的字春联白送出去的意思。 而李云只是笑了笑说道。 “贫道用这份纸墨，如何？” 这春联用的红纸和墨水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事物，江恒力只是淡淡的说道：“还想继续侮辱我吗？轻便吧，不过请快一点，我要收摊回去了。” 这一副任人羞辱的样子转变的太快，刚刚还是心高起傲不自馁的，如今却是如丧考妣。 李云轻摇头，却是在红纸上，写了‘团圆’二字。 一旁未散去的围人们看着这‘团圆’二字，心中却是琢磨着，这字有些大失所望啊。 端正平整有余，灵气却是不足，可以看出写这字儿的人虽然有些磨练，却是远远称不上‘书法’，更遑论是比的上江恒力这娟秀不失气度的字儿了。 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拿什么和人家清华学子的字比？ 一开始江恒力也觉得，对方这么做仅仅是为了羞辱自己罢了，乍一看这‘团圆’二字也是平平无奇，从书法的角度来看这完全不是什么上乘之作，硬要说的话仅仅只是入门水准而已。 就这水准，连和他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 然而，当江恒力看第二眼的时候，却再也移不开双眼。 一切记忆回忆，皆如同潮水般涌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这字儿，对了
‘团圆’二字化作利刃穿心。这利刃却非刺人之刃，而是比刺人之刃更别扭的利刃。江恒力通过这字帖，看到了自己的家人，往年每年过春节的时候，家里面团团圆圆聚在一起的时候，看着春晚电视，阖家安康，其乐融融，吐槽着春晚的剧情和节目，就好像自己所写的那些春联上讲的一样，一家团聚开心自在。可从大学毕业之后，一切都变了，作为清华大学的学子，他有着绝对心高气傲的心。刚毕业江恒力的中学同学撺掇着他出来创业，江恒力也不疑有他，向父母要了他们半辈子的积蓄打算大展宏图，去创办书法教育机构，他想着有自己这清华精英，有本事有学历，这创业不是信手拈来。可惜商场不比校园，他并没有大展宏图成功，反而是创业失败，落得一身债，而他那中学同学却因为早已在中途因为意见不合自起炉灶。当时中学同学自起炉灶的时候，江恒力还扬言他失了自己这位清华的合作伙伴肯定是做不起来的。但最后，让人讽刺的是，这位中学同学做起来了，开办的书法社团在城市里混的风风光光，自己却生意失败，亏的底裤都不剩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只能来这小县城躲避债主。当然，来到这里，不仅仅是躲债主。他躲父母，辛辛苦苦培养他那么大进清华大学，出来却是一事无成还挥霍家里，背了一身债。他躲同学，他生怕那位已经功成名就的同学会给他发来一张聘函，让他从合作伙伴变成员工，他觉得这样简直是人世间最丢脸的事儿。他躲清华的同僚，怕别人知道他这清华毕业的居然会落得如此境地，引来无穷的嘲笑。他躲相恋多年的女朋友，她是那么优秀，自己是那么的失败，根本配不上那样的好女孩儿。至此，只能龟缩在这里，家不敢回，电话也不敢打，逃避一切可以逃避的事物，在这小县城里当一个可笑的‘孔乙己’，成为一个茶余饭后的笑柄。他知道自己失败，自己落魄，自己坚守着的‘清华’骄傲一文不值，这些都是脆弱自卑的遮羞布罢了。这层遮羞布掀开之后，是一个落魄自卑的失败者。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不敢面对自己的失败，一直不敢让将他引以为傲的家人知道他是个事业上的失败者的事实，逃避成了他唯一的选择。躲在小县城里深入简出，偶尔卖卖字帖对联，只要达到能生活的最低标准他就会龟缩在出租房里整天无所事事，但一个宅男。可是失败者，也有家啊他想起了一切，想起了父母做的水晶饺子和酱肘子，想起了老爹最爱和他玩的足球，想起了家里妹妹以他为骄傲的样子‘儿子，在外打拼，也不要忘了家，要常回来看看，不管怎么样，家都是你的港湾’这是江恒力想到的，和家里过的最后一个年，来自母亲的叮嘱。常回家看看。待到醒来之时，江恒力已然泪流满面，冷风吹过有些刺脸，划过泪痕早已干涸，恍然发现，眼下已是近黄昏。周遭的看客早已散去，这热闹到如今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多好看的地步了，或者说，天色已晚，大家该干嘛的干嘛去。彼时还人流攒动，如今却已是人迹凋零。道人与清华学子的热闹，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只是茶余饭后的一个小小的讨论话题罢了。其他摊位也陆续收摊，只余下江恒力的摊位。摊位旁，一白衣道人，正坐于椅上，悠然在看着一本书。江恒力稍微看了一眼那书，却只能看见一片空白。白衣道人认真的看着一本空白的书，而且还聚精会神，目不转睛。江恒力再看手中‘团圆’二字时已无刚刚神异之处，和寻常字帖无异。此时此刻，江恒力低下了头道：“你”“如何，贫道的字，可换一张字帖？”李云合上手中的《炼器法》，笑了笑。江恒力再怎么傻也知道是这道人为他守了一天，他擦干了脸上的泪痕说道：“刚才刚才是怎么回事”“便是你所见所闻。”李云懒懒的说道：“当然，回去与否是你自己的选择，你自然是可以选择像往年一样逃避，依然待在这县城里，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别人无从干涉。”江恒力陷入到了良久的沉默之中，最后，却是喃喃道。“我打个电话”江恒力掏出自己的手机来，看着电话簿上的名字，沉默纠结的了良久之后才拨通。嘟——嘟——。电话那边接通了，似乎有些小心翼翼的：“喂？”江恒力沉默片刻后说道。“妈。”“儿子？”“嗯，今年我回家过年”“好好好，你回来你爸可高兴，你那边冷不冷啊，要不要妈给你织几件毛衣呀。”面对那边的嘘寒问暖，往日辛酸种种涌上心头，江恒力又再一次流泪。他突然觉得，逃避很可耻，也没有什么用。在絮叨了不短的时间后，对方才依依不舍的挂断电话，临挂断电话前还叮嘱江恒力好好照顾自己，也不问为什么那么多年没有打过电话回家，就是单纯的问候。江恒力又一次抹掉了眼泪。他现在感觉心里比往年的还要更加轻松，仿佛卸下了什么负担一样。“谢谢你，道长我给你写一副春联吧。”与冷风之中，这位清华大学毕业的年轻人取出墨纸，洋洋洒洒写上春联。绿竹别其三分景，红梅正报万家春——这是李云一开始看上的一副对联。上面的墨迹还未干，冷风如刀掠过却没有吹散墨迹。这墨字宛如磐石一般牢牢的固定在红色的宣纸上。“给你。”李云接过了这春联，上下扫了一遍后开心的笑道。“好字，好字，这字啊，就对了。”游子归家心，万物归春意。归家之人书写的春联，那才是春意盛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