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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三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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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冰糖葫芦

书籍名:《四季三餐》    作者:赌墨泼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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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姜淮清早起床,一个人坐上开往淮港的高铁。
  他想带尚晨去散心,尚晨拒绝,他也没执着。
  他知道,尚晨在等人。
  高铁出发,他给成阳发消息。
  “尚晨一个人在家,备用钥匙在一楼信箱里。”
  这次的客户住在市北别墅区,临近中午,姜淮走出高铁站,发现客户安排助理接他。
  助理带他去会客室,姜淮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看巨幅落地窗上,五彩斑斓的马赛克玻璃。
  他听见送茶水的佣人在闲谈。
  “听说昨晚先生又没回家……”
  “先生有半年没有回来看过夫人了吧……”
  “先生每次回来,夫人总是又吵又闹。”
  “唉,还是不回来的好。”
  似乎注意到有客人,佣人的聊天声远去。姜淮继续看玻璃。
  玻璃镶嵌的纹理巧妙勾勒出破碎的蝴蝶,翅膀张扬,似乎要飞出窗外。
  “这副玻璃,是我请瓦伦蒂诺.加拉瓦尼来中国设计的。”
  姜淮起身,应声回头。
  女人穿着黑色的浴袍,栗色长发披散在莹润白皙的肩头,赤脚走下吱嘎作响的木制旋转楼梯,光裸的脚踝上缠绕着黑蛇纹身。
  她走到姜淮面前,伸出手。
  “姜律师好,我是丛云。”
  姜淮回握:“您好,我是姜淮。”
  丛云坐下,微微侧身,露出雪白的大腿,锁骨下是若隐若现的丰满胸脯。
  助理给她倒茶,丛云端起茶杯,翘起的小指上染着鲜红欲滴的豆蔻。
  她抿一口,满意地点头,说:“姜律师猜猜,这幅玻璃造价多少?”
  姜淮说:“四百万?”
  “加个零,”丛云笑得娇俏,“四千万。”
  姜淮没明白她的意思。
  丛云说:“玻璃如此,男人亦然。不管什么,我都要最好的。”
  姜淮说:“这正是我此行前来的目的,敝所始终以客户利益为第一准则。”
  丛云摇摇头,说:“姜律师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姜淮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丛云说:“我和我的这一任丈夫,是在飞机上认识的,他请我喝鸡尾酒,我陪他上床。”
  她说得露骨,姜淮安静地听。
  丛云说:“后来,我才发现,他请好多女人喝鸡尾酒,陪他上床的女人也不只我一个。”
  姜淮喝一口茶,看着丛云。
  丛云说:“我看男人的眼光不行,这是我第三次离婚。但是,如果有下一次,我还是会从飞机上带一个男人回来。”
  姜淮猜测到她想要说的话,果然,丛云下一句就是。
  “离婚一次就送别人一半家产,这可不是我丛云会做的事。”
  “我要得到男人全部的爱,我也要得到全部的财产。”
  丛云笑吟吟地看着姜淮,眉眼靓丽,眼底封着冰:“姜律师觉得,可能吗?”
  姜淮看着茶杯,茶叶在热水里起起伏伏,跟他的心情一样。
  隔了一会,茶叶定住,他的思绪也平静下来。
  他说:“敝所始终以客户利益为第一准则。”
  丛云真心笑起来,又觉得好奇:“姜律师不会觉得我太绝情了么?”
  姜淮回答得体:“丛小姐于我,是敝所珍贵的客户;我于丛小姐,是提供专业帮助的律师。”
  丛云笑:“我真喜欢姜律师,姜律师也是个明白人。”
  姜淮说:“丛小姐过誉。”
  他们又闲聊一阵,丛云之后有其他客人,所以让助理送客。姜淮站起身,又看了一眼玻璃上的蝴蝶,裂纹变成荆棘,缠绕在瑰丽斑斓的翅膀上,他感同身受得疼。
  处理完业务,姜淮暂时无处可去。
  助理坚持要送,姜淮没让,打发他回别墅。
  他看了眼手表,估算时间,觉得成阳今晚应该会去找尚晨。
  家也暂时回不去。
  他想了会,站在街边拦下一辆车,前往淮港政法大学。
  政大的老校区在市中心,姜淮坐在车上,看着车窗外熟悉的风景变换,近处是沾染青苔的石板阶,屋檐下是燕子成对筑的爱巢,远处是绚烂的高楼灯光,和水雾里、黄昏渐变天空中的朦胧月亮。
  出租车停在质朴的政大校门口,姜淮付钱下车,熟悉的吆喝声让他一瞬间回到大学四年。
  “糖葫芦!冰糖山楂!苹果雪梨!又甜又脆!十块钱一串!”
  姜淮看着围着冰糖葫芦的小学生,内心挣扎一阵,悄悄混进去,故作严肃,鹤立鸡群。
  山楂红艳艳又圆滚滚,裹着透明的糖衣,像穿了薄纱旗袍或连衣裙的女郎,描眉画眼,风情万种。
  姜淮看着糖衣上的白芝麻碎,如同看着女郎暗送的秋波。
  他买一串,躲进道路的阴影里,开心地与山楂女郎幽会。
  两年前,政大师生集体搬迁到新校区,老校区只有研究生院和教师宿舍,全是古旧掉漆的红砖房,一墙墙布满绿油油的爬山虎。
  姜淮走到教学楼前,正好吃完手里的糖葫芦。
  他用湿巾擦去手背上蹭到的糖浆,看布告栏上张贴的课程表。
  五分钟后有一节法庭辩论课,任课老师一栏写着“张文显”。
  张老是他攻读硕士学位时的导师。
  他意外这样的惊喜,走进阶梯教室,坐在最后一排。
  正好是靠窗的座位,古旧的墙体嵌刻着质朴的四格窗棱,阳光穿过爬山虎倾泻下来,沿着棕色木纹慢慢勾勒,宛如年少时一般。
  姜淮分不清今夕何夕,恍惚时手指沿着纹理轻轻描摹,如同回到过去,心里充盈着难言的感动。
  学生们陆陆续续走进来,坐在座位上。上课铃响,张老腋下夹著书本,手里拿着烟斗走进教室。
  张老是业界泰斗,曲高和寡的人大多性格乖张。他把课本往讲台上一扔,划火柴点燃烟斗,慢条斯理地开始抽烟。
  全班同学都看着他,姜淮低下头悄悄笑。
  老师还是老样子。
  张老抽完烟,放下烟斗,清清喉咙,声如洪钟:“我这个人,本事不大,脾气不小,你们既然选了我的课,那就要遵守我的规矩。”
  “第一,我年纪大,头昏眼花,不会用小年轻的玩意,所以我的课,既没有课件也没有视频。如果你是抱着水一学期,然后期末背课件的心态来上我的课,那我建议你趁早赶紧滚。”
  “第二,当日事当日毕,我只会在课堂上回答大家的问题。课下是我的私人时间,我忙着抽烟喝酒钓鱼,没空应付你们。”
  “第三,我每次上课前会抽烟,趁着我那个时候心情好,你们有什么要求赶紧提,过时不候。”
  大家都没见过架子这么大的老师,全部被唬得一愣一愣。
  姜淮看老师吓唬新生,憋笑憋得肚子疼。
  张老环视一周,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人说话,隔了一会,有学生举手:“老师,您期末会给我们勾画重点吗?”
  张老反问他说:“嫌疑人会按照重点犯罪吗?”
  全班哄笑,气氛变得轻松。姜淮也跟着笑个不停。
  等班级重新安静下来,张老冷不丁地说话。
  “今天第一课,我问大家一个问题。”>  所有人坐直身体,看着讲台上的张老。
  张老转身,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电车难题”四个字。
  台下学生议论纷纷,姜淮看着黑板沉思。
  “五个小孩在正常运行的轨道上玩耍,这时候一辆列车驶来,五个小孩必死无疑。你有一个按钮,按一下列车就会驶入废弃轨道,但现在废弃轨道上也有一个小孩在玩耍,你会选择按下去吗?”
  张老抛掉粉笔,转过身拍拍手,看着台下众人。
  “会按的举手。”
  大部分人举起手,姜淮没有举。
  张老点点头,继续说。
  “不会按的,来个人说下理由。”
  姜淮看了看四周,大部分人都低着头,没有人回应张老。
  他举起手。张老示意他回答,姜淮站起身:“我不会。”
  张老问:“为什么?”
  姜淮说:“从功利主义的角度来看,按下按钮,用一个人的生命换取五个人的生命,符合‘为最多数的人提供利益’的原则,可是——”
  姜淮话锋一转:“我们是律师。”
  张老眯起眼睛,来了兴趣:“怎么说?”
  姜淮说:“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张老难得笑了下,转身在黑板上写下“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姜淮继续说:“既然选择在正常运行的轨道上玩耍,就需要承担相应的后果。如果我按下按钮,这对于另一个小孩而言,是一场无妄之灾。”
  姜淮顿了顿,说:“他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却无端失去生命。”
  张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这位同学,你叫什么?”
  姜淮说:“姜淮。生姜的姜,淮水的淮。”
  全班的视线集中到他的身上,大家低声交谈,窃窃私语。
  张老明显地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神色如常地说:“回答得很不错,坐吧。”
  姜淮坐下,看见张老嘴唇明显地动了下,看唇形是在骂他。
  “臭小子。”
  姜淮开心地笑起来,如同恶作剧得逞的小孩。
  一堂课很快就过去,姜淮觉得受益匪浅。
  张老虽然架子大,但有真才实学,姜淮听得认真,有一些与读书时不同的感悟。
  处于不同的人生阶段,对于同样的问题有不同的理解。这种不断回溯反省的感觉,姜淮很喜欢。
  下课后他去讲台找张老,张老抄起黑板擦砸在他的肩头。
  “臭小子。”
  动作虚张声势,力道却克制温柔。
  姜淮装痛:“老师,疼。”
  张老冷哼一声,放下黑板擦,拿起书本夹在腋下,如同来时一般,走出教室。
  “怎么回来了?”
  “回来办点事。”
  张老警觉地看着他。
  姜淮笑:“只是公事。我不会和他复合。”
  张老松一口气。
  他苦口婆心地说:“这一次要分手,就要分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姜淮虚心受教,顺从点头。
  张老说:“你要早听我和你师母的话,就少吃这几年的苦。”
  姜淮岔开话题:“老师今天这身真好看,看起来精神头很足。”
  张老说:“我和你师母一辈子丁克,都把你当亲孩子看。”
  姜淮继续岔开话题:“师母今晚做什么?我好久没吃过师母做的晚饭了。”
  张老瞪他:“你不要岔开话题。”
  姜淮无辜地看着他。
  张老瞪了一阵,叹口气,败给他:“你有口福了,今晚喝蔊菜鲤鱼汤。”
  姜淮小声欢呼。
  师母炖煮的鱼汤最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