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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沁根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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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页

书籍名:《纽沁根银行》    作者:巴尔扎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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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想向你们说穿这个企业的性质,”皮克西沃接下去说,“这个企业是天才的银行家纽沁根所创办的,尤其不便的是这个企业在今天还存在,它的股票在证券市场有挂牌市价。这个企业的筹办计划显得十分真实,投资对象可以存在很长时间,又是经王上谕旨特许设立的,以致经过二七、三○和三二年的狂风暴雨的年头后,它创办时票面资金是一千法郎,跌到三百法郎,回升到七百法郎,最后又回到票面金额。1827年的经济危机使它跌价,七月革命使它一蹶不振,可是它自有它的实力(纽沁根是不会创办一桩赔本生意的)。总而言之,有好几家有声望的银行参加到里面,所以再讲得详细一点就不合乎礼仪了,票面资本是一千万,实际资本是七百万,三百万归创办人和负责发行股票的银行家。一切都计划好要在头六个月内使每股股票赚进二百法郎,用的是假分红的办法。因此一千万可以分到百分之二十的红利。杜·蒂埃的红利是五十万法郎。在银行界的词汇里,这份礼物被称为‘给贪吃鬼的一份’!纽沁根靠了石印工人的一块石版和粉红色的纸张,就赚进了几百万;他把一部分小巧玲珑的股票珍藏在他的办公室里,准备必要时派出场。真正出资的股票用来创办企业,买下一座宏伟的大楼,开始营业。纽沁根还在什么含银铅矿里有股票,在煤矿和两条运河里有股票。都是奖赏给发起人的红利股,因为他一手使这四个企业开展经营,兴旺发达,而且声誉卓著,因为它们都从资本额中取出一部分钱来分红。纽沁根的股票如果上涨,他可以捞到票面额与牌价的差额金,可是男爵在他的计算中故意忽略这一点,他让差额金浮在水面上,在市场上,以引诱鱼儿来上钩!于是他集中了他的全部证券,好像拿破仑集中了他的全部军队,目的是再来一次清理,因为1826至1827年把欧洲证券市场搅得翻天覆地的危机已经迫在眉睫。如果他像拿破仑一样也有他的瓦格朗亲王的话,他也会像拿破仑在桑通山顶上说:‘仔细研究一下这个市场吧,某日,某时,会有无数资金如潮涌来。’可是他把这个秘密跟谁去说呢?杜·蒂埃毫不怀疑他在纽沁根的骗局中不自觉地当了共犯。头两次清理告诉有能力的男爵:他必须拉拢一个人,以便必要时这个人可以充当活塞去挡住债权人。纽沁根没有侄子,也不敢接纳一个心腹,他必须有一个对他忠心耿耿的人,一个聪明的克拉巴龙,风度翩翩,天生的外交官,一个有能力当部长而且也配得上他的人。这样的人不是一天或者一年所能找到的。拉斯蒂涅那时候被男爵的甜言蜜语哄骗得团团转,使得他认为自己像和平亲王一样,既被国王宠爱,也被西班牙王后宠爱,他认为自己已经在纽沁根身上找到一个有价值的受骗人。好长一段时间,他嘲笑着纽沁根,可是他根本不知道纽沁根的能力有多大,最后他终于看清了纽沁根很有本领,具有拉斯蒂涅原先以为只有自己才有的本领,于是他严肃认真地尊敬起纽沁根来。自从拉斯蒂涅进入巴黎社会以后,他就看不起这整个社会。1820年他也像男爵一样,认为世界上只有表面上的老实人,他把世界视为一切污浊和狡诈行为的集合体。他也承认有例外,可是他谴责的是整体:他不相信任何美德,只相信有可能使人行善的环境。他的这种信念是一时间产生的,那天他把他的但斐纳的父亲送到拉雪兹神父公墓,就产生了这个信念;但斐纳的父亲是个可怜的老实人,受了这个社会的欺骗,上了最真挚的感情的当,死的时候被他的女儿们和女婿们抛弃了。拉斯蒂涅当时就下了决心,要玩弄世界,要装扮得正正经经,老老实实,彬彬有礼,来欺诈世人。这个年轻的贵族从头到脚披上了自私自利的盔甲。等到他发觉纽沁根同他一样,也披着同样的盔甲时,他就对纽沁根肃然起敬,就像中世纪时代,在比武场上一个浑身上下披着金甲的骑士,骑着骏马,遇见一个同样披着金甲、骑着骏马的对手时,不由得啧啧称赞一样。可是他在温柔乡里度过相当日子,已经变得有点软弱无能了。同一个像纽沁根男爵夫人那样的妇女有亲密的友情,那是会使一个人放弃他的自私自利观念的。但斐纳第一次滥施爱情的时候,就碰到了一件伯明翰出品的机器,就是已故的德·玛赛,上过一次当,因此当她遇上了一个又年轻又充满外省的宗教信念的男子时,就不要命地爱上他了。这个爱情也在拉斯蒂涅身上得到反应。当纽沁根像所有剥削者对待被剥削者一样,想把马鞍安置在他老婆的情夫身上的时候,正是他考虑着要开始他的第三次清理的时候。他就将自己的处境告诉拉斯蒂涅,向他提出,他们的关系这么亲密,他就有义务而且要像赎罪一样担任起一个共谋者的角色。男爵认为把全部计划都告诉给他老婆的情夫听是危险的。因此拉斯蒂涅相信灾祸临头了,男爵还使他相信只有他能援救这家银行。可是当一团线有那么多线头的时候一定会打结。拉斯蒂涅想起但斐纳的财产就发抖:他要求不要牵累男爵夫人,坚决要求男爵同她分开财产,一面暗暗发誓,一定要使她的财产翻上两番,以报答她的恩情。看见拉斯蒂涅没有提到他自己,纽沁根就提出要送给他二十五股每股一千法郎的含银铅矿股票,如果他们的计划完全成功的话。拉斯蒂涅为了不使他失望,便接受了。纽沁根训练拉斯蒂涅的那天晚上,就是拉斯蒂涅劝说玛尔维娜结婚的前一天。眼前出现成百家幸福的家庭,在巴黎来来去去,十分放心地守着他们的家私,像博德诺尔家、达尔德里热家、戴格莱蒙家等等,拉斯蒂涅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就像一个年轻将军在打仗以前第一次检阅他的部队一样。可怜的娇小玲珑的伊索尔,还在同博德诺尔谈情说爱,这不是同阿西丝和加拉泰在岩石下面谈情说爱,而波利斐摩[57]的大石块就要落在他们头上一样吗?”
              “皮克西沃这猴子,”勃龙台说,“倒像有点天才呢。”
              “噢!我不再矫揉造作了吗?”皮克西沃说,对于自己叙述的成功颇感满意,眼望着他的惊讶的听众。接着他又继续说下去:“两个月以来,博德诺尔尽量享受一个即将结婚的男人的小乐趣。他们像春天筑巢的鸟儿一样,来来去去,搜集一根根稻草,用嘴衔回去,把他们即将在那里生儿育女的窝巢筑得暖暖软软的。伊索尔的未婚夫在木板街用一千艾居租了一所房子。房子舒适方便,不太大也不太小。他每天早上去看工人们修筑,监视油漆工作。他把英国唯一宝贵的东西——舒适——引进到他未来的家里:装上暖气设备使屋子里始终保持平均温度;精选家具,不让家具太刺眼太时髦;颜色要鲜明悦目,窗户内外都有窗帘;要有新的银餐车和新的马车。他整顿了马厩、马具间和车库,托比,乔比,帕迪在车库里像疯子一样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像头逃走了的土拨鼠,他心里很高兴,因为知道这宅子要有女人了,而且还是一位贵夫人!一个准备成家的男子,充满热情,选择挂钟,口袋里装满了衣料样品到他的未婚妻家里,征求她关于卧房家具的意见;当他的爱情驱使他来来去去,奔走不停的时候,他就来来去去,奔走不停;这种热情会使一个老实人,尤其是那些供应商,心花怒放。一个二十七岁的年轻漂亮小伙子同一个二十岁的跳舞非常出色的美貌姑娘结婚,这是世界上最叫人高兴的事,博德诺尔因为不知给他的新娘子买什么样的结婚礼物才好,特地邀请拉斯蒂涅同纽沁根太太吃午饭,征求他们对这件大事的意见。他还有一个高明的想法,就是同时邀请了他的表哥戴格莱蒙夫妇,以及一位赛里兹太太。上流社会的妇女都乐于偶然一次在一个单身汉的家里消闲解闷,吃一顿午餐。”
              “这就是她们的一次逃学。”勃龙台说。
              “不消说她们到木板街新房里去参观了,”皮克西沃继续说,“妇女们喜欢这种短促的远足,就像吃人的妖怪喜欢血淋淋的人肉一样,她们还未因享乐而枯萎的青春,可以重新恢复一下鲜艳。饭桌摆在小客厅里,为了表示埋葬单身汉的生活,小客厅装饰得像仪仗队里的马一样。午餐是特意预订的,那里有妇女们喜欢在早上吃的、啃的、呷的讲究的小吃,早上是妇女们胃口最好的时候,可是她们不肯承认,因为她们如果承认‘我饿了!’就似乎有失体面。‘为什么一个人来?’博德诺尔看见拉斯蒂涅一出现时就问。‘纽沁根太太心里不痛快,我等会把一切都告诉你。’拉斯蒂涅回答,带着满脸烦恼的样子。‘吵嘴了吗?’博德诺尔大声问。‘没有。’拉斯蒂涅回答。到4点钟的时候,妇女们都飞到洛涅森林里去了,只有拉斯蒂涅留在客厅里,用忧郁的眼光从窗口上望着托比、乔比、帕迪,这个小马夫神气活现地站在套上马车的马面前,双臂像拿破仑似的交叉在胸前,他只能用她的尖嗓子指挥牲口,而那匹马害怕乔比、托比。‘你怎么啦,亲爱的朋友?’博德诺尔对拉斯蒂涅说,‘你一脸愁云,焦虑不安;你的快活样子是装出来的。不能十全十美的幸福使你苦恼了吧!的确,不能同自己所爱的女人在市政府或者教堂正式结婚是够可怜的。’‘亲爱的,你有勇气听我要说的话吗?你能理解我对你的交情达到这样的程度,以致宁肯有罪,也要把这样一件秘密告诉你吗?’拉斯蒂涅说话的口气像一根鞭子很痛地抽在人的身体上。‘什么?’博德诺尔的脸色顿时煞白。‘我看见你快活,我心里觉得很惨;看见你准备妥帖,欢天喜地,我又硬不起心肠把这件秘密瞒着你。’‘简单点说吧。’‘你要用你的荣誉发誓,对这秘密你要像坟墓似的不作一声。’‘不作一声。’‘如果你的亲属同这件秘密有利害关系,他决不会知道。’‘决不会。’‘是这么一回事,纽沁根昨晚动身到布鲁塞尔去了,如果不能够清理,就必须宣告破产。但斐纳今天早上已经向法院申请夫妻财产分开。你也许还能够救出你的财产。’‘怎么办呢’博德诺尔觉得血液都在血管里冻住了。‘只消写一封信给纽沁根男爵,信里日期填前半个月,信内要求他把你的存款全数购买股票(拉斯蒂涅对他提出克拉巴龙公司的股票)。你还可以有半个月,一个月,也许三个月时间来将股票超过购入价格抛出,还可以赚回一笔钱。’‘可是戴格莱蒙刚才还同我们一起吃饭,戴格莱蒙在纽沁根银行有一百万存款呢!’‘听着,我不知道有没有足够的这类股票供他购买,何况他又不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够出卖纽沁根的秘密,你不应该把这件事情告诉他。如果你泄露一个字,你得为这件事情的后果对我负责。’博德诺尔呆若木鸡,一动不动地过了足足十分钟。‘你接受不接受,说呀!’拉斯蒂涅冷酷无情地对他说。博德诺尔拿起笔和墨水,照拉斯蒂涅的口述那样写了一封信,在上面签了字。‘我可怜的表哥啊!’他喊叫起来。‘各人自扫门前雪吧,’拉斯蒂涅说,‘总算解决了一个!’他离开博德诺尔时又加上一句。拉斯蒂涅在巴黎行动的当儿,证券交易所里的景象又如何呢?我有一个外省朋友,一个傻瓜,在下午4点至5点时经过交易所,他问我既然公债的行情早已无可挽回地挂牌确定,这么一大群人在那里闲聊什么,他们为什么来来往往,有什么可谈的,为什么还在那里游荡。‘我的朋友,’我对他说,‘他们吃饱了正在那里消化呢;消化的时候,他们就谈论他们的邻人;没有这一着,巴黎就没有商业安全了。’在交易的地方,有某一个人,假定他名叫帕尔马,他的权威相当于西纳尔在皇家科学院一样,他说一句:‘做投机生意吧!’于是投机生意就做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