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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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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页

书籍名:《看见树林》    作者:奥康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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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不和巴比伦的淫妇[6]同车。”她说着,从车的另一边滑下去,跑向牧场,穿行而过。
              “淫妇是女的!”他吼道,“你就知道这点东西!”但她并没有屈尊俯就地转身回来顶嘴。当他看着这个精力充沛的小小身形怒气冲冲地大步穿过黄色点点的旷野走向树林时,他为她感到的自豪就回归了,这种感情仿佛是不由自主的,如同那片新湖的水面微微泛起的温柔浪潮——但这自豪因为她拒绝站起来抵抗皮茨削弱了;这种削弱自豪感的情绪如同一股水下逆流暗自涌动。要是他能教会她像起来反抗他一样起来反抗皮茨,她就是个完美的孩子了,就拥有所有人都向往的无所畏惧和坚定心智了。然而,这是她性格的一个弱点,就这一点她不像他。他转过身去,目光远远地越过湖面落在了湖那头的树林上,他告诉自己五年以后,这里将不再是树林,取而代之的是房屋、商店、停车场,个中功劳多半得归于他。
              他打算以身作则教给这孩子勇气,既然决心已下,中午他就在饭桌上宣布:他正在和一个叫提尔曼的男人谈判,打算卖掉家门口的这块地盖加油站。
              他的女儿带着一身疲惫不堪的气息坐在她桌尾的位置上,发出了一声呻吟,好像有把钝刀在她的胸腔里慢慢地转动似的,“你是说草坪!”她呻吟着,朝后倒在她的椅子上,以几乎没法听见的声音重复了一遍,“他是说草坪。”
              其他六个孩子开始喧哗、尖叫,“那我们在哪儿玩?”“不能让他这么干,爸!”“我们以后就看不见路了!”诸如此类的白痴腔调。玛莉·福钦什么也没说,她看起来执拗而沉稳,似乎正在盘算着她自己的什么事儿。皮茨不吃了,盯着前面,他的碟子满满的,然而他的两只拳头一动也不动,就像是搁在碟子两边的两块黑色石英石。他的目光绕着桌子开始从一个孩子身上落向另一个孩子,看起来像在搜寻哪个,特定的某个。最后,那目光落在了坐在外公身边的玛莉·福钦身上,“你就这么对我们。”他嘀咕道。
              “我没有。”她说,然而语调并不确凿,是个颤音,是孩子受到惊吓的腔调。
              皮茨起身,说:“跟我来。”他转身出去,一边走,一边解皮带。让老头子彻底失望的是,她从桌前滑了下去,跟着他,几乎是在他后头一路小跑,出了门,在他身后上了卡车,他们开车走了。
              这样的怯懦影响了福钦先生,仿佛这怯懦是他自己的,让他生理上不舒服。“他打一个无辜的孩子。”他对女儿说,她在桌尾显然仍一蹶不振,“而你们没一个人肯出手拦住他。”
              “你也没有出手啊。”一个男孩小声说,蛙鸣般的嘟囔声响成了一片。
              “我是个老人,还有心脏病,”他说,“我没法去拦一头公牛。”
              “是她让你这么做的,”他的女儿轻声说,语调呆滞而又倦怠,她的脑袋靠着椅子的边缘摇过来又摇过去,“一切都是她让你干的。”
              “没哪个小孩子支使我干什么!”他大叫道,“你还是个什么妈!你真丢脸!那孩子是天使!是个圣人!”他咆哮的嗓门太过高昂忽然就劈了,只能仓促地冲出房间去。
              整个下午他只能躺在床上。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知道这孩子挨了揍,他的心脏都会感觉像是有点变大了,原本盛放心脏的空间不够用了。不过这会儿他比任何时候都更为坚决地要看到加油站出现在屋前。要是这能让皮茨中风,更好。要是他中风瘫痪了的话,那是他活该,他就没法再揍她了。
              玛莉·福钦和他生气的时间从来都不长,也没有真的严重过,尽管这一天他都没再看到她,等到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她正骑在他的胸口命令他动作快点,不要错过了混凝土搅拌车。
              他们到的时候,工人正在打钓鱼俱乐部的地基,混凝土搅拌机已经在转了,颜色和大小都和马戏团的大象很像,差不多有半个钟头他们站着看它搅拌。老头子和提尔曼约了十一点半谈谈他们的交易,所以就和玛莉·福钦走了,他没告诉她他们要去哪里,只说他得见个人。
              在和福钦家门前的土路接壤的公路往下五英里的地方,提尔曼经营着乡村综合商店,包括加油站、废金属回收站、二手车交易市场以及舞厅。因为土路上很快就要铺公路,他想为另一家同样的企业找个好地段。他是个成功指日可待的男人——那种人,福钦先生认为,从来不仅仅与发展齐头并进,而是永远会领先一些,他在那儿等着发展到来,与之相逢。前前后后的公路都有标牌,宣布到达提尔曼商店仅有五英里,四英里,三英里,两英里,只有一英里了;“去往提尔曼商店的请注意这里拐弯!”终于,“就是这里,朋友们,欢迎光临提尔曼商店!”红色的字母熠熠闪耀。
              提尔曼的店面周边是一块用来摆放旧车的空地,权当没法再修的破车的库房。他还卖户外装饰件,譬如石鹤、石鸡、瓮、花架和旋转木马。为了不让他的舞客看了不高兴,一排墓石和纪念碑摆在了公路后头更远点的位置。因为他的大半生意都是户外的,因此盖商店本身花不了太多钱,只是一间木结构的屋子,为了跳舞,他在后头添加了个长条的镀锡钢板舞厅,空间分割成有色人种间和白种人间两部分,每部分都有自己的五分钟电影院。他还有个烧烤台,卖烧烤三明治和软饮料。
              他们把车开到提尔曼的大棚下时,老头子看着那孩子,她双脚在座位上,下巴撑在膝头,他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要和他交易土地的,就是提尔曼。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突然问道,不以为然吸气的神情好像嗅到了敌人。
              “没你的事儿,”他回答,“你就坐在车里,等我出来,我会给你带东西。”
              “什么也不要你给我带,”她生气地说,“因为那会儿我根本就不会在了。”
              “哈!”他说,“你已经在了,除了等以外,你也干不了什么了。”他下了车就没再留意她,他走进昏暗的商店,提尔曼在里头等着他。
              过半个钟头他出来时,她不在车里。躲起来了,他认为。他绕着商店走,看看她在不在后面。他也往舞厅的两部分门里看了,也绕着墓石看过了。而后他环顾那片死气沉沉的汽车场,意识到她有可能在这两百辆汽车随便哪辆的里头或后头。他又回到了商店前。一个黑人男孩正喝着一种紫色饮料,背靠表面凝水的制冰机坐在地上。
              “小伙子,那个小女孩去哪里了?”他问。
              “我没见过小女孩。”男孩说。
              老头子烦躁地在口袋里摸索出一枚五分镍币递给他,说:“一个漂亮的小女孩,穿着件黄色棉布裙子。”
              “要是你讲的是那个壮小孩,长得和你一个样,”男孩回答,“她坐在卡车里,跟一个白种男人走掉了。”
              “什么样子的卡车?什么样子的白人?”他大叫起来。
              “一辆绿色的皮卡,”男孩子说话的时候嘴唇直吧嗒,“一个她叫他爸的白人。他们走那条路,有一会儿啦。”
              老头子哆嗦着上了车,启程回家。他的情绪急速地在狂怒与羞辱之间游移。她以前从来没有离开过他,自然也从不会为了皮茨离开他。皮茨命令她上卡车,她就害怕了,不敢不上。但是他得出这么个结论就更加生气了。她怎么了,怎么就不能反抗皮茨呢?为什么他能把她其他一切都训练得那么好,却让她的性格中偏偏有这么个缺陷?这是个讨厌的谜题。
              等他回到家爬上前台阶,她正坐在秋千上,神情忧郁地望着前方,视线越过那块他即将卖掉的空地。她的双眼肿胀,眼圈发红,不过他没看见她腿上有什么红痕。他挨着她坐在秋千上。他本想让自己声音显得很严厉,然而发出来的却是支离破碎的声音,像是来自一个努力再次示爱的求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