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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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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页

书籍名:《看见树林》    作者:奥康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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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辈子没人打过我,”她说,“要是有人敢,我就杀了他。”
              一个七十九岁的男人总不能让自己被一个九岁的孩子打败。他板起面孔,表情看上去和她一样坚决。他问:“你是福钦家的人,还是皮茨家的人?你做决定。”
              她的声音响亮、确定又挑衅。“我是玛莉——福钦——皮茨。”她这么说。
              “好吧,我,”他吼道,“我是纯粹的福钦!”
              她流露出对此无话可说的表情。有那么一会儿,她看起来彻底被打败了。老头子心烦意乱地看了个清楚,这正是皮茨家的表情。他看见的是皮茨家的模样,很是纯粹,他个人感觉像是被污染了,仿佛这表情是在他自己的脸上发现的。他憎厌地转过身去,倒车直接开向县政府。
              县政府的楼闪烁着红白相间的光芒,位于一座广场中央,广场上的大半杂草已经消失了。他把车停在楼前,说:“在这里待着。”语气专横地下了车,甩上车门。
              拿到契书、拟好销售合同花了他半个钟头,他回到车上时,她坐在后座的角落里。他能看见的她的脸,表情不祥,极度沉默。天空也已经暗了下来,空气里有一股迟滞的热浪,感觉像是龙卷风要来。
              “我们最好赶紧了,省得被暴风雨困住,”他又断然地说,“因为回家的路上我还得在另外一个地方停一下。”不过就他得到的所有反应来看,难说他载的不是一具小小的尸体。
              去提尔曼商店的路上,他再一次回顾了导致他现如今所作所为的种种正当原由,其中他找不到任何的瑕疵。他下定决心,既然她这种态度不会是永远的,而他是永远地对她失望了,那么等她清醒过来她就必须道歉,船也没有了。他慢慢地意识到他与她的问题,从来都是他没有表现出足够的坚定来。他太好说话了。他的脑袋被这些念头占据,没注意一路提示到提尔曼商店还有多少英里的路标,直到最后一块路标雀跃地跳到了眼前,“就是这里,朋友们,欢迎光临提尔曼商店!”他在棚子底下停了车。
              他没有多看玛莉·福钦就直接下了车,走进了阴暗的店面,提尔曼正靠在柜台上等他,身后是一个摆着罐装货物的三层货架。
              提尔曼是那种行动迅捷、寡言少语的人。他习惯性地抱着胳膊撑住柜台坐在那儿,胳膊上头那不显眼的头颅如同蛇一般地扭过来扭过去。他有一张三角脸,最底下是三角形的顶点,头皮上满是斑。他的眼睛是绿色的,很小,嘴总是半张着,能看到舌头。他的支票簿就在手边,他们立刻就谈起了正事儿。看契约、签交易支票统共也没花掉他多长时间,接着福钦先生签了字,他们越过柜台握了手。
              福钦先生握住提尔曼的手时,感到极度地如释重负。做完了的事,他感到,就是做完了,就没什么可争执的了,不管是和她还是和他自己。他觉得他是依原则行事,未来有了保障。
              他们的手刚一松开,提尔曼的脸色瞬间变了,他彻底地消失在了柜台下头,像是有人在底下拽着他的脚把他拉走了。一个瓶子砸碎在他身后的那一排锡罐货物上。老头子迅速转过身去。玛莉·福钦在门里,脸色通红,神情狂野,手里举起另外一个瓶子抡出去。他躲开了,瓶子在他身后的柜台上碎了,她又从柳条箱里拿了一个。他扑向她,然而她狂奔到店面另一头,发出令人费解的尖叫,手抓到什么就扔什么。老头子再次猛扑过去,这回他抓住了她裙子的后摆,拽着她退出了商店。然后他抓得更牢,把她抄起来,还有几英尺就到车那儿了,她在他的臂膀里呼哧呼哧地喘息,呜咽着啜泣,然而忽然就软了下来,他想方设法地开了车门把她扔进去,然后跑到另一边,自己坐进去,尽快开走。
              他感觉心脏足有车子那么大在向前狂奔,它以前所未有的飞快速度带着他往某个无可避免的地方而去。开始五分钟他什么也没想,只是加大马力往前冲,好像他自己在被心中的怒火开着走似的。渐渐地,思考的能力回来了。玛莉·福钦在座位的角落蜷成了一团,鼻音沉重地气喘吁吁。
              他这辈子还没见过哪个孩子有这种表现。有他在的场合,他自己的孩子没有谁发过这样的脾气,别人的孩子也没有过。他一分一秒都没想到他自己培养出来的孩子,九年以来始终与他相伴相随的孩子,能给他这样的难堪。这是他连一根指头也没动过的孩子!
              接着,他明白了——有时候姗姗来迟的认知,会伴随着突如其来的澄明——这是他自己的错。
              她尊重皮茨是因为,甚至谈不上有个正当的理由他就能揍她;要是他——而他——现在有了个正当的理由,要是还不揍她的话,等她变成一头恶狼,他除了自己怪不了任何人。他看到这个时候已经来了,他无可避免地要抽她了。当他驶离公路开上了回家的土路时,他告诉自己等他收拾完她,她就再也不会扔瓶子了。
              他沿着土路疾驶,到了他的土地边界转上一条旁径,这路刚好够他这辆车行驶,他在树林中穿行颠簸了半英里。他就在自己看见皮茨拿皮带抽她的地方停了车。路就在这里变宽了,两辆车能并行,一辆车能掉头。这是块光秃秃的红土地,相当难看,被瘦长的松树包围起来,仿佛它们齐聚到这里是为了旁观在这样一块空地上会出的任何事儿。几块石头从地面突出来。
              “下车。”他说着,越过她的身体打开了车门。
              她没有看他也没问要干什么就下了车,他从自己那边下去走到车前。
              “现在我要抽你!”他说话的声音格外嘹亮、空洞,带了种震荡的回声,回音经由松树的树冠时似乎被吸了个干净。他不想抽她的时候赶上瓢泼大雨,于是说:“动作快点,趴树上。”说着开始解他的皮带。
              他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儿仿佛得先要洞穿她脑子里的迷雾似的,传达得额外缓慢。她一动未动,然而渐渐地,她困惑的表情开始消失。几秒之前她的脸还涨得通红,五官扭曲得毫无章法,现在则每一根含糊的纹路都不见了,只剩下了确定,这是一种慢慢经历了心意已决最后到达确定不移的表情。“没人打过我,”她说,“要是谁这么干,我就杀了他。”
              “别顶嘴。”他说着,朝她抽过去。他的双膝感觉很不稳当,好似随时要往前或者往后转似的。
              她往后退了整整一步,目光坚定地看着他,她将眼镜摘下来,往后扔到了石头那边,石头就在他叫她趴的那棵树边。“你把眼镜摘下来。”她说。
              “别命令我!”他高声说着,他的皮带笨拙不堪地抽在她的脚踝上。
              她的动作如此迅疾,他没法想起来是什么先砸在他身上,是她整个结实的身体还是她脚的猛踢,又或者是她击在他胸口的一连串拳头。他在空中抡着皮带,不知道该打向哪里,他得先发现哪里能一把抓住她,努力让她从他身上下来。
              “走开!”他嚷嚷着,“我告诉你走开!”然而,她好似无所不在,立刻从四面八方朝他袭来。他好似并非被一个孩子袭击了,而是一群同样穿着结实的棕色校鞋、长着坚硬如石拳头的小鬼。他的眼镜飞到了一边。
              “我告诉你要摘下来。”她狺狺吼道,动作毫不打顿。
              他抓住一只膝盖,用一只脚跳起来,而雨点般的拳头落在他的肚子上。他感觉有五只小爪子挠进了他上臂的肉里,而她正挂在他上臂上用脚猛踢他的双膝,用另一个拳头一遍遍地砸中他的胸口。接着,他惊恐万状地看到她的脸出现在他面前,龇着牙,她咬住他一边下巴的时候,他的嘶吼如同一头公牛。他仿若看见自己的脸同时从好几个方向过来咬他,不过他顾不上这些,因为她任意地踢在他身上,这一下小腹、那一下裤裆。突然之间他摔倒在地,如同身上着火似的打起滚儿来。她立刻就到了他身上,与他一起翻滚的时候仍旧在踢,这下两个拳头都空出来往他的胸口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