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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页

书籍名:《司炉》    作者:卡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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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司炉怎么办呢?”卡尔接着舅舅最后的讲述顺便问道。他觉得处在这新的地位上,心里想什么都可以说出来。
              “司炉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参议员说,“船长认为怎么好就怎么办。我相信,我们的耳朵都让司炉给灌满了,实在太满了。我想每位在座的先生都会赞成我的看法的。”
              “可是涉及一个公正问题时不能以此来下定论。”卡尔说。他站在舅舅与船长之间,相信或许通过这个地位的影响会左右逢源。
              尽管这样,司炉好像不再抱任何希望。他把两手插在裤带里,由于他激动得动来动去,花格衬衣边露在皮带外面。他对此一点儿也没在乎。他把自己全部的苦痛都吐露出来了。现在人们还会看到的,就是他挂在身上的那几件不得体的衣服,然后便会把他弄走。他想象着,这听差和舒巴尔是这儿地位最低的两位,他们将会向他表示这最后的宽容。从此以后,舒巴尔就会放下心了,而且不会再陷入无计可施的境地,正如总出纳说的那样。船长就有可能雇用一色的罗马尼亚人,四处都会听到讲罗马尼亚语,也许一切真的会更好。不会再有司炉来这总出纳室里没完没了地抱怨了。惟有他最后这场废话连篇的诉说将会留在人们相当美好的记忆里,因为——正如参议员特别说明的——它为认外甥提供了间接起因。另外,这位外甥先前一再力图要帮助司炉,因此对司炉在舅舅和外甥相认中的功劳早在这之前就已涌泉相报了。司炉现在一点儿也没想到还向他提什么要求。再说,尽管卡尔是参议员的外甥,但他毕竟远远不是船长,而最终从船长嘴里吐出来的用心险恶的话则举足轻重。同他的想法一样,司炉也没心思朝卡尔看去。可遗憾的是,在这间敌对者的房子里,哪里还有地方容得下他的眼睛呢!
              “别曲解了实际情况。”参议员对卡尔说,“这也许涉及一个公正问题,但同时也涉及一个纪律问题。在这里,这两者,尤其是后者取决于船长先生的裁决。”
              “原来是这样。”司炉喃喃自语道。谁觉察和理会了这话,谁就会笑得诧异。
              “此外,这船刚到纽约,船长肯定公务成堆,我们已经这样妨碍了他的工作,现在该是我们离船的时候了,免得再节外生枝,再让某些丝毫也没有必要的干预把这两个轮机长之间不值一提的口角弄得纷纷扬扬。亲爱的外甥,我完全理解你的行为,而正是这个赋予我把你从这儿快快带走的权利。”
              “我马上给您叫一条小船来。”船长说,而对舅舅的话没有表示一丝一毫的异议,这叫卡尔很吃惊。人们倒无疑会把舅舅的这番话当成是一种自谦。总出纳急不可待地跑到办公桌前,打电话向船工传达船长的命令。
              “时间已经很紧迫了。”卡尔自言自语说,“要是不得罪任何人,那我就什么事也别做。我现在确实不能离开舅舅,他好不容易才把我找到了。船长虽然客客气气的,但充其量莫过如此而已。一说到纪律,他也就没有了客气;而舅舅肯定给他说的是心里话。跟舒巴尔没有什么可谈的,我甚至悔不该去跟他握手。而所有其他人都是一群废物。”
              他这样思索着慢慢地走到司炉跟前,从裤带里拉出他的手,把它轻轻地握在自己的手里。
              “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呢?”他问道,“你为什么一切都听凭自然呢?”
              司炉只是皱了皱额头,似乎是在为他要说的话寻找表达,同时低头看着卡尔和他自己的手。
              “在这艘船上,没有谁像你一样受到如此不公正的对待,这我知道得清清楚楚。”卡尔的手指在司炉的手指间来回移动着,司炉睁着闪闪发亮的眼睛看着四周,似乎一种幸福之感油然而生,但愿不会有人扫他的兴。
              “但你必须起来抗争,说明是非,要么这些人就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你得向我保证,照我说的去做,因为我担心由于种种原因根本不可能再出面帮你了。”随之,卡尔吻着司炉的手不禁哭了起来,他捧起司炉那粗大而僵硬的手紧紧地贴在自己的面颊上,就像是一件舍不得放弃的宝贝。就在这时,参议员舅舅也已经来到他身旁,连说带拽地把他弄走了。“司炉好像让你着了魔似的。”他边说边心照不宣地从卡尔头顶上朝船长看去,“你感到很孤独,正好找到了司炉,你现在感激他,这是完全值得称道的。但是,看在我的分上,你别做得太过分了,要学着明白自己的身份。”
              门外响起一阵喧闹声,听见有人在叫喊,甚至好像有人被粗暴地推撞到门上。一个水手走了进来,一副粗俗不堪的样子,身上系着一条女人的围裙。“外面有人!”他喊道,并且两肘四下撑来撑去,仿佛他还处在拥挤的人群里似的。最后他恢复了理智,打算向船长行礼。这时他发觉了那条系在腰上的女人围裙,一把扯了下来扔到地上说:“这真叫人作呕,他们把一条女人围裙系在我的身上。”说毕他“啪”的一声并拢脚跟行了个礼。有人想笑出声来,但船长却严肃地说:“我看这就叫做情绪高昂。是谁在外面呢?”“我的证人。”舒巴尔抢先说,“我深切地请您原谅他们的失礼行为。这些家伙只要船一入港,有时候就像发疯了一样。”“把他们立刻喊进来。”船长命令道,马上又转向参议员殷勤而迅速地说,“尊敬的参议员先生,劳驾您现在和您的外甥跟着这位水手走好吗?他会把您送到小船上。我要说的都是后话了。参议员先生,结识您使我欢乐不已,荣幸备至。我只希望不久会有机会与您参议员先生能够再一次接着我们中断了的关于美国远洋海运情况的话题,到时也许会像今天一样,又一次如此愉快地中断这样的话题。”“眼下有这么一个外甥就够了。”舅舅笑哈哈地说,“请接受我对您的盛情致以最深切的谢意。多保重!再说我们远非不再没有了可能,”——他把卡尔真挚地搂在怀里——“在下一个欧洲之行时会相处更长一段时间。”“这叫我感到由衷的高兴!”船长说。两位先生相互握手道别,卡尔只是一声不响地稍稍跟船长握握手,因为大约有十五个人已经冲着他围上来。他们在舒巴尔的带领下虽然有些慌慌张张,却又吵吵嚷嚷着往里拥。那水手请求参议员跟在他后面,自己在前面为他和卡尔从人群里开出一条道,以便他们顺利地从躬身致意的人群里穿过去。看来这些素日心地善良的人把舒巴尔和司炉之间的争吵当作一件开心事,那可笑劲甚至当着船长的面也无所收敛。卡尔发现那个名叫利纳的厨房女佣也在人群里,她乐滋滋地向他眨眨眼,随手把水手扔给她的那条围裙系在腰间,因为那是她的。
              他们继续跟着水手走去,离开办公室,拐进一条狭小的过道,走了不几步便来到一扇小门前,穿过它,下几级台阶就是为他们准备好的小船了。这水手毫不迟疑地一步跳下船去,船上的水手顿时起身向他们的头头行礼。参议员正要提醒卡尔下台阶时要小心,只见还在最上一层的卡尔放声大哭起来。参议员右手托着卡尔的下颌,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左手抚慰着他。他们就这样一级踩着一级地慢慢走下去,难舍难分地踏上了船。参议员正好在自己的对面为卡尔挑了一个好座位。他打了个手势,小船随之驶离大船而去,水手们马上全力投入工作。他们还没有离开大船几米远,卡尔出乎意料地发现,他们正好坐在对着总出纳室窗口的地方。三扇窗户前挤满了舒巴尔的证人,他们友好地频频挥手致意,甚或舅舅也向他们致谢。一名水手表演了他的绝招,他一面匀称地划动着桨,同时又借着手送去了一个飞吻。真的,似乎再也见不到那司炉了。卡尔的两膝几乎触到了舅舅的膝盖,他更仔细地观察着舅舅,不禁疑虑重重。这个人对他来说能不能替代得了司炉呢?舅舅避开了他注视的目光,朝摇晃着小船的波涛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