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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页

书籍名:《司炉》    作者:卡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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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走到舅舅近前的卡尔停步转过身来,想从在座的各位脸色上看出他们对这番话的反应。没有人笑,一个个都静心而严肃地听着。人们毕竟也不会在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来取笑一个议员的外甥。这里可以说的倒是,司炉面带微笑望着卡尔,哪怕是一丝一纹也罢。可这微笑是新的生命的象征,既值得高兴,又可以原谅。这时,舱室里的卡尔则试图从这个现在已经人人皆知的隐私里保守住一个特别的秘密。
              “就是这个布鲁默尔,”舅舅接着说,“和我外甥生了一个孩子,一个健康的小子,洗礼时取名雅各布,这无疑联想到了鄙人。我的外甥肯定只是随便提到过鄙人,却给那个姑娘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这是值得庆幸的,我说。因此,我外甥的父母为了避免支付抚养费或者其他直至降临于他们头上的丑闻——我要强调的是,我既不懂那儿的法律,也不了解他父母的其他情况,而只是从他父母前些日子的两封乞求信里知道这些的。这两封信虽说没有回复,但保存着,这也是这么多年中我跟他们惟一的,并且也是单方的信件联系——,也就是说,我外甥的父母为了不用支付抚养费和避免丑闻,就将他们的儿子,我亲爱的外甥不负责任地发落到美国来。正像大家所看到的,他孑然一身,连起码的必需品也没有。姑且撇开正好还存在于美国的奇迹不说,像这样一个小伙子,如果他全要凭自己来养活自己,马上就会在纽约的哪条胡同里堕落下去。多亏那个姑娘给我写了封信来,告诉我事情的原委,描述了我外甥的相貌,并且细心周到地连他乘坐的船名都写在了里面。这封信几经辗转,前天才好不容易到了我的手里。诸位先生,如果说我是存心要占用你们的时间的话,那我就可以把这封信里的几段”——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大张写得密密麻麻的信纸晃了晃——“在这里念一念。这封信肯定会打动你们,因为它是带着颇为单纯的,但无论如何又怀着善意的狡猾和充满对孩子父亲的爱写成的。但是我不想占用你们更多的时间,只是借机作必要的解释罢了,更不愿意使我外甥听到后可能会伤害他现在的感情。如果他愿意的话,就可以在那间已经期待着他的房间里静静地阅读这封信,以吸取这个教训。”
              但卡尔对那个姑娘并没有什么感情。在回顾那一段越来越使他厌恶的往事时,他感到很窘迫。她总是坐在厨房的碗柜旁,胳膊肘支在柜台上。当他进进出出厨房时,不是替父亲取只喝水杯子,就是帮母亲干什么事,她总关注着他。有时候,她以六神无主的样子在碗柜的一侧写信,从卡尔的脸上获取灵感。有时候,她用手捂着两眼,跟谁都不搭腔。有时候,她跪在自己位于厨房旁边的小房间里对着一个木十字架祈祷,卡尔走过时,只是羞怯地透过稍稍掩闭的门缝看看她。有时候,她在厨房里兜过来兜过去,卡尔一挡住她的路,她就像女妖一样笑嘻嘻地缩回去。有时候,卡尔一进来,她就关上门,手抓着把手,直到他央求要出去。有时候,她取来卡尔根本就不想要的东西,一声不响地塞到他的手里。可是有一次,她叫起了“卡尔”,也不管卡尔对这出乎意料的称呼感到多么惊奇,她又是做鬼脸,又是唉声叹气地把卡尔拽进她那小房间里,随手关上了门。她疯狂地搂住他的脖子,一边求卡尔剥去她的衣服,一边把他的衣服剥得精光,将他按到床上,要抚摩他,温存他,仿佛从现在起决不把他让给任何人,直到世界的末日。“卡尔,噢,我的卡尔!”她喊着他,似乎在看着他,并且向自己证实占有着他。而他什么也不去看。他躺在那显然专门为他铺垫的、厚实温暖的被窝里感到不是滋味。然后,她也躺到他身边,想听听他的什么秘密。可他什么也不会给她说,她似真似假地生起气来,摇晃着他,倾听着他的心房,又把胸部挺过去让他也这样听。但是卡尔执意不肯听。她把赤裸裸的腹部压在他身上,用手在他的两腿间搜寻着,那么令人作呕,卡尔连头带脖子都摇得从枕头上滚将下来。接着她用腹部一次次地撞着他,他觉得她好像成了他的一部分。也许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一种可怕的需求协助的情感占据了他。他最终一次次地满足她幽会的欲望,又一次次地哭丧着脸回到他的床上。这就是所发生的一切。然而舅舅却会借题发挥,演绎出一个耸人听闻的故事来。而那个女佣偏偏也想到了他,并且把他抵达美国的日期告诉给了舅舅。这事她干得很漂亮,他有朝一日会报答的。
              “那么现在,”参议员喊道,“我想当众听听你说,我是不是你舅舅。”
              “你是我舅舅。”卡尔说着吻了吻他的手。舅舅随之吻了吻他的额头,“见到你我很高兴。但是,如果你以为我的父母只说你坏话,那你就弄错了。可除了这事以外,你的言语中也还有不妥之处。这就是说,我认为,事实上并非所有的事情都是那样发生的。可话说回来,你身在这儿,确实也不可能把事情判断得那么准确。另外,我觉得,如果这些先生对一件他们确实不会放在心上的事在细节上的了解有所出入的话,也不会出什么特别大不了的问题。”
              “说得好。”参议员说,并且把卡尔领到显然关切着这事的船长跟前,“你看我不是有一个了不起的外甥吗?”
              “很荣幸,”船长一边说,一边鞠躬致意,看来跟受过军事训练的人一模一样,“在这里结识了您的外甥,参议员先生。我这艘船能够充当这样一次相逢的场所,真是莫大的荣幸。不过,乘坐统舱的旅程也许太不尽如人意了。可是谁会知道那儿坐的是些什么人呢!比如有一次,匈牙利头号大贵族的长子乘坐过我们的统舱,他的名字和旅行的原因我已经记不起来了。这也是我后来才听说的。现在我们尽一切努力,要最大可能地使乘坐统舱的旅客在旅途中轻松舒适些,比如说要比美国的轮班强多了。但是要把这样的旅程变成一种享受,我们当然始终还办不到。”
              “这对我没有什么不好。”卡尔说。
              “这对他没有什么不好!”参议员大声笑着重复道。
              “我只是担心我的箱子丢了……”卡尔不由想起了所发生的一切,想起了他现在还要做的一切。他看了看四周,发现所有在场的人都呆在他们原先的位子上,关注和惊奇得一声不吭,一个个的目光都盯着他。惟有那两个港口官员,从他们严肃而自鸣得意的神色里可以看出,他们的遗憾来得那么不是时候。那块他们刚才放到面前的怀表对他们来说似乎比这屋里发生的一切和也许还会发生的一切都更为重要。
              值得注意的是,随着船长之后,第一个表示关心的是司炉。“我衷心祝贺你!”他边说边和卡尔握手,借此也想表达出某些被人承认的感觉。当他接着转向参议员要表示同样的祝贺时,这位却向后退了去,仿佛司炉这样做超出了他的权利。于是司炉也立刻放弃了。
              但其他人现在清楚地意识到该做什么:他们马上就围着卡尔和参议员挤成一团。这样一来,卡尔甚至得到了舒巴尔的祝贺。他心领了,并对此表示感谢。在其间又出现的宁静中,最后走向前来祝贺的是那两个港口官员,他们说了两句英语,给人留下了可笑的回味。
              参议员神采奕奕,尽情地享受着这种欢乐,要把这些相对来说次要的瞬间插曲带进自己和其他人的回忆中。这一切自然被大家不仅容忍,而且也颇有兴味地领受了。这样,他特别告诉大家,他把那个女佣在信中提到的卡尔最突出的标志一一地记在了他的笔记本里,以备可能必要的时刻用。也正因为这样,当司炉喋喋不休的废话让人难以忍受时,他无非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掏出这个笔记本,试图把女佣那当然并非侦探般确切的观察与卡尔的相貌联系起来,借此来开心。“哦,我就这样找到了我的外甥。”听他最后这句话的口气,似乎希望再一次得到大家的祝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