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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中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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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页

书籍名:《错中错》    作者:梅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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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有一刹那间她想把心里的感受说出来。她刚想象她被逐出交际社会,被她的家庭遗弃。这么严重地伤害了她的丈夫以后,她的自尊心再也不容许她再见到他。“达尔西爱我,”她心里想,“我只能爱他。——没有他,我不能够幸福。——我跟着他到哪儿都会幸福。让我们一起到随便什么地方去,只要在那个地方我不会看到一个使我脸红的人。让他带我到君士坦丁堡吧……”
              达尔西做梦也没有想到朱莉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注意到马车已经进入德·夏韦尔尼夫人住的那条街,于是他十分冷静地把他的冷冰冰的手套戴上。
              “顺便说一句,”他说,“一定要把我正式介绍给德·夏韦尔尼先生……我想过不了多久我们便会成为好朋友的。——由朗贝尔夫人当介绍人,我在你们家里就能受到很好的接待。再说,他既然在乡下,我能够来看您吗?”
              话到了朱莉的嘴唇边就消失了。达尔西的每一句话就像匕首一挥刺进她的心窝。同一个这么沉着,这么冷静,只想着用最方便的方法安排好夏季社交活动的男子,怎么跟他谈逃走和私奔呢?她气愤地一把扯断了她挂在脖子上的金链条,用手指狠狠地绞扭着那些链环。车子停在她住的房子门口。达尔西忙着帮她整理好肩上的披肩,把她的帽子端端正正地戴好。车门打开以后,他用最恭敬的神气把手伸给她,可是朱莉朝前一冲就下了车,并没有扶他的手。——“夫人,我请求您允许,”他深深地鞠着躬说,“允许我再来向您请安。”
              “再见!”朱莉用窒息的声音说。达尔西重新登上马车,叫车夫驶向他的住处,同时像一个对当天过得很满意的男人那样吹着口哨。
              十三
              一回到单身男子房间,达尔西马上换上一件土耳其睡衣,脚上套上拖鞋,用拉塔基亚烟草装满了一只长烟斗,这只烟斗的管子是用波斯尼亚①的野樱桃木造成,用白色的琥珀做的烟嘴。他坐在一张垫褥隆起、外有皮套子的大沙发椅上,头向后仰,细细品味着烟草的滋味。有人会奇怪,在这种时刻,他也许应该作诗意的梦想。为什么他却在作这种庸俗的事?我会回答,对于梦想来说,一支好烟斗如果不是必要的,也是最有用的;要享受一种幸福,必须把这种幸福同另一种幸福联系起来。我有一个朋友,是非常讲究享受的人,他每次打开情妇给他的信,总要先把领带解下来,如果是冬天,还把火炉弄旺,然后躺在一张舒适的长沙发躺椅上,开始看情书。“老实说,”达尔西对自己说,“我如果听从蒂勒尔的劝告,买了一个希腊女奴带到巴黎来,那我就是最大的傻瓜了。真的,这就像我的朋友哈勒布-埃方迪所说的那样,把无花果带到大马士革来。感谢上帝!我不在的时候文明已经大踏步前进了,看起来严正的风纪并没有发展到极端的地步……这个可怜的夏韦尔尼!……哈!哈!如果我几年前相当有钱的话,我会娶了朱莉,那么今天晚上也许就是夏韦尔尼送她回家了。将来我结了婚,我一定叫人经常察看我妻子的马车,省得她跌落在沟壕里时要有游侠骑士来救她……好吧,重复一下看我们该做些什么吧。总的说来,她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女人,很聪明,如果我不是像目前这个年龄,那我一定会想这全在于我有非凡的价值!……啊!我的非凡的价值!……唉!唉!也许再过一个月,我的价值就降到那位留着小胡子的先生的水平了……见鬼!我真希望我十分喜爱的小纳斯塔丝亚能读能写,而且能同上等人谈话,因为我相信她是唯一爱过我的女人……可怜的姑娘!……”他的烟斗熄灭了,过了一会儿,他睡着了。
              ①波斯尼亚,现属南斯拉夫。
              十四
              德·夏韦尔尼夫人回到住处以后,使出浑身气力,才能够用自然的态度对她的贴身女仆说,她不需要她,她可以走了。女仆一走出去,朱莉马上一头扑到床上,开始嘤嘤啜泣,现在她独自一个人,不像达尔西在跟前的时候她要强行抑制,她哭得伤心万分。
              黑夜肯定对精神上的创伤有很大的影响,如同对肉体上的痛苦一样。黑夜给一切都蒙上一层阴森森的色调,在白天本来是无所谓或者甚至是欢乐的形象,到了夜晚就能使我们不安或者苦恼,就像幽灵只能在黑暗中才有力量一样。到了黑夜,思想似乎加强了活动,而理智则丧失了控制力。内心似乎有憧憧鬼影使我们惊惶,使我们害怕,而没有力量排除使我们恐怖的原因。或者冷静地研究一下现实。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可怜的朱莉躺在床上,衣服半裹着,内心起伏不停,一会儿热度高得烫手,一会儿又冷得打战,听见木器稍为发出一点响声就哆嗦,而且清楚地听得出自己心跳的声音。她对自己的处境只保留着模糊的烦恼,她拼命去找寻烦恼的原因却找不到。然后,对这个不祥夜晚的回忆一下子像闪电一样迅速地从她的心头掠过,同时唤醒了十分猛烈和尖锐的痛苦,就像已经结疤的创口又被烧红的烙铁烫伤一样。
              有时她对灯凝视,盯着火焰的晃动看得出了神,直到泪水涌满了她的眼眶,看不清楚火光为止。她不知道眼泪为什么要涌上来。“为什么有这许多眼泪,”她问自己,“啊!我的贞操已经受到污损了!”
              有时她计算床帷一共有多少穗子,可是她总不能记住那个数字。“这种疯狂的行为到底是什么呢?”她想,“疯狂的行为?——是的,因为一小时以前我像一个下贱的妓女那样献身给一个我所不了解的男人。”
              她目光呆滞,望着挂钟的指针,内心焦躁不安,仿佛一个囚犯眼看着受刑时刻越来越近一样。突然,挂钟响了。“3个小时以前……”她惊跳起来,哆嗦着说,“我跟他在一起,我的贞操受到污损了!”
              她整个晚上就在这种热病似的骚扰中度过。天亮的时候,她打开窗户,清晨新鲜而寒冷的空气使她感觉轻松一点。她俯身倚在面向花园的窗户栏杆上,带着一种快感呼吸寒冷的空气。她的混乱的思想逐步消失。现在不是不可名状的苦恼和神经昏乱在搅扰她,而是极度的绝望,然而同前者比较起来,后者还算是一种休息。
              必须拿定一个主意。于是她拼命思索她要做些什么。她连想也没有想要再见一见达尔西。她觉得这样做根本不可能;她见到他会把她羞死。她应该离开巴黎,否则再过两天巴黎人人都会用手指指着她。她母亲在尼斯,她要到尼斯找她母亲,把一切都告诉她;等到她在母亲怀里把心事尽情倾吐以后,她只剩下一件事要做,就是在意大利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旅行的人们找不到的地方,单独一个人住在那里,不久就死在那里。
              这个决心下了以后,她觉得平静下来了。她坐在窗户对面的一张小桌子旁边,双手捧着头,嘤嘤啜泣,可是这一次没有任何痛苦。最后,疲劳和乏力战胜了她,她睡着了,或者说,她在大约一个小时内停止了思索。
              寒热使她战栗而醒。天气已经改变,天空变成灰色,一阵刺骨的细雨宣告这一天将是又冷又潮湿。朱莉打铃叫女仆进来。——“我母亲生病了,”她对女仆说,“我得马上动身去尼斯。你给我收拾一个箱子,我想过一个钟头就动身。”“可是,太太,您怎样了?您不是病了吗?……太太,您没有睡过觉!”贴身女仆惊叫起来,她的女主人变化的样子使她既诧异又惊吓。
              “我想动身,”朱莉用不耐烦的口气说,“我一定要动身。给我准备一个箱子。”
              在我们现代的文明社会,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是不能随心所欲的,还要护照,还要打包袱,带着大包小包,为许多麻烦的准备工作操心,到头来使你旅行的兴趣索然。可是朱莉心情焦急,她把这些必要的缓慢过程大大地缩短了。她在每个房间进进出出,亲手帮助收拾行李,乱七八糟地把许多帽子和袍子堆放在一起,而通常她对待这些东西是比较仔细的。可是她这样作反而耽搁了她的仆役们,并不能帮他们做得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