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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回首往事立残阳 困顿英豪沐慈颜

书籍名:《魔剑风云录》    作者:薜白衣
    《魔剑风云录》章节:第十七章 回首往事立残阳 困顿英豪沐慈颜,宠文网网友提供全文无弹窗免费在线阅读。!


        晚归的夕阳何其美丽,美丽的东西何其短暂。

        此时此刻,面对夕阳,吟诵“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诗句的是一个发苍苍,目萧索的老人。他是韩绍羽。他别居乡村,忍受着老来的寂寞,忍受着痛苦的煎熬,他羞见世人,只能日复一日的向上苍忏悔年青时犯下的罪恶,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换得一时的心灵的平静,才能在夜深人静中小寐片刻。他风光一世,可老来能与他为伴的却只有那名跛脚老仆张弘。两个孤独的老人相对终日,等待着生命的终止。

        韩绍羽动了动,似乎察觉到身后有人在注视着他。他缓缓别过脸去,顿时他的身子僵住了。身后的两个人是他最想见,也是最无颜见的。

        俞珲,楚湘君。

        这两个名字涌到嘴边,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他悲哀的心想,“他们都来了,四十年的债终究是要还的。”

        楚湘君已如此的老了,面上深深刻画着岁月无情的沧桑记号,昔日的红颜,今朝已然皓首。

        人生,真得如梦。

        她是多么的酷似她的姐姐。姐妹二人不仅容貌酷似,连命运也相差无几,都为了所爱的男人耗尽了青春,红颜。楚浣君,她怎么样了?现在在哪里?种种种种的问题涌上韩绍羽的心头。她是他一生中唯一启动心扉的,却又与他一世无缘的红颜知已。他渴望得到她的一丝一毫,哪怕一点一滴的消息。可面对俞珲,楚湘君,他却无颜相问。想必当年绿鬓红颜的楚浣君也已老朽如斯了。韩绍羽脑中一阵眩惑,眼前时而是楚湘君,时而是楚浣君,已分不清彼此。

        楚湘君瞪着韩绍羽,这个一手毁了她与俞珲一生幸福的刽子手,目光由仇恨转为鄙夷,再转为不屑。他的老态龙钟,众叛亲离在她看来真不知该为之大笑一场,还是大哭一场。

        楚湘君深情的看着俞珲,俞珲的眼里荡漾着柔情,在他眼里,楚湘君仿佛依然是四十年前的美丽多情的少妇。他握紧楚湘君的手,两人相视而笑。何必再谈报仇,何必再言恩怨,人生匆匆,只在弹指间,少年夫妇再相聚时已互成白发,既然所剩时光无多,又何必再为些恩恩怨怨蹉跎光阴呢。毕竟上天是公平的,韩绍羽已得到了惩罚,他心灵的枷锁将一直陪他到死。楚湘君轻蔑一笑,与俞珲并肩而去。

        韩绍羽颓然垂下头,指甲深深嵌到了肉里。他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不屑杀我?不屑痛骂我一顿?甚至不屑在我脸上吐一口厌弃的唾沫?在他们眼里,我连他们的憎恨也不配拥有?”一股寒意充塞满了整个心房,韩绍羽觉得自己已被整个人世所抛弃,他战栗起来。

        “哈——”一阵放肆的大笑令韩绍羽回过神来。面前不知何时立了一个小姑娘,年纪虽小,笑容却如成熟妇人一样风情万种。她笑颜如花,衣袂凌风而飘,月样蛾眉高挑,如钻丽眸灼闪着动人心魄的光芒,媚魅动人心眩,身上那醉人的馨香初闻之下便有使人飘飘欲仙的感觉。

        韩绍羽呆了一呆,心想:“这是哪家的小姑娘,如此古怪。”少女笑道:“大白天的,你抖成这样,可是撞了鬼了。”韩绍羽悻悻不理。少女身边的侍从止住她道:“圣女,他就是昔日‘雪舞寒梅’的老庄主韩绍羽,我们还是别惹他了。”少女推开侍从,道:“韩绍羽很了不起吗?仇家寻上门,只会自己烧了庄子溜之大吉。他还夺人骨肉,毁人姻缘呢,这种道貌岸然的人是最可恶的。”韩绍羽听得又羞又气又愧又怒。侍从劝道:“圣女,韩绍羽成名已久,武功高不可测。”

        圣女高傲的扬起下巴,“浪得虚名也未可知,否则我骂他,他怎么一句话也不敢说,我最恨的就是这些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小人。今天既然碰上了就要教训一下这个老东西。”说着,一式“秋风舞落叶”已抢先出招,满带轻狂傲慢之意。

        韩绍羽大怒,须发无风自动,喝道:“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话音未落,圣女白生生的手掌已伸至他朐口。韩绍羽不避不让,有心想好好教训一下她。岂料圣女甚为刁滑,霍然间手势一变,二指微曲向韩绍羽双目勾去。

        韩绍羽一凛,“小小年纪,出招这么阴毒。”手肘一弯,撞向圣女肩头的“云门”穴。圣女含胸缩骨,抽回双手以求自保。韩绍羽脚尖又点向她右腿的“悬钟”穴。圣女自恃身材娇小,纵身避开,不敢再近身相博,一昧采取游走之法。

        只见她身如花间小蝶,翩翩而行,忽远忽近,忽左忽右,令人捉摸不定。韩绍羽在江湖几十年,见识何其之广,微微一晒,“倒有几分京东华家‘灵鹊窜枝步’的味道,只是尚未入门,不值一观。”圣女道:“死老头倒也眼尖,再瞧我这种步法。”身形一变,拙中有巧,古中含韵,凝重之间呈变化无穷。韩绍羽道:“武当‘太极步’,也只演得几分皮毛罢工了。”转眼间圣女连换数种步法,均一一被韩绍羽点破来历,道明出处,令圣女大为惊异。但韩绍羽也暗暗咋舌,小小年纪,竟已会了八卦步、七星步、太极步、踏雪无痕,这些步法均是各门各派中的不传之秘,她一个小姑娘从何学来?

        圣女道:“果然有些眼光,不妨再看我兵刃上的功夫。”一伸手,侍从不敢怠慢,急忙奉上一柄宝剑。圣女接剑在手,胆气略壮,目中闪出一丝狡诈之色,娇叱着舞起一片光幕,一式“燕青十八滚”,剑身一挺,削向韩绍羽双足,出招便与寻常剑法大相径庭,使人意料不及。

        韩绍羽轻噫:“此乃‘背理剑法’,顾名思义已与平常剑道背道而驰,习者终难大成,故早已失传,你是从哪里学来的。”眼见剑到,抬脚反将剑踩于脚下。圣女拼力去拔,只累得气喘吁吁,面红耳赤,也如蜻蜓撼柱,纹丝不动。侍从央告道:“韩老爷子,我家小姐年轻不知事,还请多多包涵。”韩绍羽自忖与个小姑娘多作计较,未免有以大欺小之嫌,脚一抬,喝道:“去吧。”圣女正拼力拔剑,韩绍羽一抬脚,她立刻下盘不稳,“咕咚”向后摔了个倒扬。情急下借一滚之力又一剑削出,剑分三式连环,分袭韩绍羽上中下三处要害。

        韩绍羽道:“连环剑法,便应连环,你连而不环,练来何用?”圣女怒道:“用不着你来教训我!”言语间剑风又改,剑走轻灵,如柔风轻拂落叶般轻飘飘,软绵绵。韩绍羽摇头:“这飘风剑法你练得倒熟,可只知皮毛而无法驾驭其中精髓,强求其形似而非神似,终无大用。”圣女大怒,喝道:“死老头,我是来教训你的,而不是来听你教训。”韩绍羽道:“小妮子好大的口气,老夫对你忍让多时,你再口出狂言,就少不得要替你家长辈教训你了。”侍从急道:“圣女小心。”

        圣女只觉一股强大的压力袭来,手中缓了一缓,剑也险些拿捏不住,抬眼见韩绍羽发掌,心口空门大露,心下窃喜,也不细想,一剑直递。韩绍羽脸一沉,斥道:“当真不知死活。”

        圣女一剑刺去如入败革,才知不妙,抽身想逃已来不及。忽然衣领口一紧,居然被人腾空拎起,旋了几旋才落在地上。

        “圣女。”圣尊宫的侍从蜂拥而上,扶住圣女,见她面色煞白,一张口,喷出口血后反而精神一振。侍从知她所吐不过是体内於血,身体并无大伤,心下大宽,乃见面前立了一妇人。侍从在江湖上走动多时,见识也是不低,纳头拜倒,“原来是竹泪夫人,多谢竹泪夫人救了小人们的主子了。”韩君如冷冷道:“小小年纪就这么猖狂,也合该受些教训了。”

        圣女不服之极,道:“竹泪夫人,我是在为你和薜大侠抱不平呢,若非这死老头,你已与薜大侠结了神仙眷属,而今劳燕纷飞,不知有多少人在为你们惋惜,应该是这臭老头受教训才是。”

        韩君如道:“我与薜楚白的事又何需你这小姑娘来出头,难道你家人都没有教你规矩吗?”圣女心想:“我好意帮你,你却这么不知好歹。”要反唇相讥,侍从见势不妙,半哄半骗的将她强拉了走。

        韩君如淡然望向韩绍羽,韩绍羽也正望向她,望着这个他抚育了二十年的昔日的女儿,心头百感交集。韩君如眼中荡起一层薄雾,这是她恢复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到昔日的严父,原本心头憋了许多话,如今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韩绍羽哑声道:“如果你要为自己的生身父母报仇,要为你自己的一生幸福讨回一个公道,你可以杀我的。我对不起你们一家,在抚养你的二十年里也欠你太多。”韩君如心如刀绞,道:“你既知亏欠我,当年为什么不思补救?”韩绍羽道:“你要报仇就报,何需多言。只是你莫去伤害君怡,她一直生活在你的阴影下,委实过得辛苦。”

        到喉口的话又咽了回去,韩君如默默心想:“从小到大,我何曾愿意去伤害任何人,可到头来,你们反而是被我伤害了?”心里陡起悲凉的酸苦,道:“你放心,有生之年我绝不再和薜师哥见面了,我不会夺妹妹的幸福的。总之,我现在已无恩可报,也无仇可报了。”生怕韩绍羽看见她满眶泪水,急急转过身去。韩绍羽不再看她,而是望向天空。那艳丽的夕阳早已落到山那边去了,天空是一片灰潆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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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周是灰潆潆的一切,虚幻飘渺,不可捉摸,唯有那机械的一起一伏的呼吸声,牵动全身的七经八脉,带来的锥心刺骨的疼痛在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只可惜疼痛并没有让薜楚白清醒过来,反而更加恍惚迷茫,在那片虚妄的迷茫中他所见到的依旧是令他魂牵梦萦的韩君如。薜楚白干裂的双唇蠕动着,艰难的将呼唤喊出口,“君如——”

        他的呼唤虽低,但立刻被站在他面前的僧人捕捉到。他举袖拭去薜楚白满头满额的汗水,再用小勺舀水,小心仔细的喂入他口中。僧人的神情悲悯,仿佛是在照料一位他至亲至信的亲友。那僧人就是已出家的林兆闻,他如今的法号是“无求”。他的脸色略显苍白,大汗淋漓,显然,刚才为薜楚白疗伤所耗的体力真气还没有恢复过来。

        他不无忧虑的看着薜楚白,这个往日令他切齿痛恨的情敌,长长叹息,“一代江湖豪杰,怎落得如此地步。”薜楚白受伤之重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事实上,薜楚白被救上少林时,实与死人无异,若非以少林圣药护心,再不惜个人真元,将真气强灌入他体内,他如今早已是死人了。

        可是即使这样又能怎样呢?薜楚白已武功全失,从此再难踏足江湖,甚至他已成为一个连吃喝都需人服侍的废人了。这对一个终身习武,且侠名正如日中天的薜楚白而言,这个打击只怕比死更痛苦。想到这里,无求的心一阵抽搐,“他若死了,君如何以为生,那自己的出家相让岂非好意落空。”

        “无求师兄。”一个小沙弥在门口轻唤。将无求的冥想重又拉回现实。小沙弥道:“无求师兄,方丈有请。”

        一空方丈合什,盘膝坐在云榻上。无求进门,他连眼都没睁,只是专心诵经,那低低的诵经声令无求心绪一正,再抬眼,一空方丈身后大大的“佛”字触目惊心。他不由也合什,随着一空方丈的调子诵起经来,“世间离生灭,犹如虚空华,暂不得有无,而兴大悲心……”心中摒除了一切杂念,一片空灵,神情庄严肃穆。一空方丈启目,问:“薜施主的伤势怎样?”无求答:“极重,只怕难以痊愈。”

        “哦——”一空方丈微吸一气,“以你的造诣也无法为他运功疗伤?”无求道:“他中毒极深,毒性已扩散到七经八脉,而且他一身武功修为已被散去,如今只是一个废人了。”一空方丈动容,立起身,“老衲亲去看看。”无求一喜,“师父精通佛法,武艺高深,若以他的功力打通薜楚白的任督二脉,生死玄关,也许薜楚白的伤势会有起色。”

        薜楚白依旧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面白如纸,呼吸细微。一空方丈伸出二指搭在他的手腕脉门处细察脉象,面色渐渐凝重。半晌后,他从怀中取出一锦匣,道:“盒中所盛是少林密制的小还丹,你且喂他服下,但愿能挽回他的一线生机。”无求慌忙接过,将丹药纳入薜楚白口中。一空方丈双掌一错,丹田运气,击在薜楚白背心“灵台”穴上,用内力助他化开丹药,运行周身上下周天。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一空方丈已汗如雨下,薜楚白猛一张口,“哇”得喷出一大口黑血。於血出喉,神志一凛,哑声问:“这是哪里?”一空方丈收掌,道:“阿弥陀佛,薜施主,你总算醒了。”薜楚白目光微转,“这里是……”

        无求道:“此地乃是少林寺。”“少林寺?”薜楚白显然有些错愕,他喃喃自语着,努力思索着,回忆着,“我不是在青城山上的清风观中养伤吗?怎么会在少林?原来你不是清风道长?”一空方丈道:“老衲一空。”薜楚白又是一惊,“一空,一空方丈。”他勉强抬起头来,果见一空方丈手持佛珠,宝相庄严,心下略宽,合什道:“一空方丈,请恕晚辈无法向您行礼了。”一空方丈慈善的笑着止住薜楚白,将手掌压向他头顶“百会”穴。

        薜楚白坦然闭目调息,只觉一股暖流从头顶沿缓而下,半晌后,体内剧痛略止。薜楚白道:“有劳方丈。方丈活命之恩,薜楚白莫齿难忘。”

        一空方丈摇头,“薜施主,这活命之功老衲不敢领。真正救你的人是小徒无求。”薜楚白道:“不知这位‘无’字辈的师父现在哪里,容我拜谢。”无求低喧了一声佛,薜楚白闻声抬起发沉的眼皮扫了他一眼,立刻惊呼道:“林兆闻,是你。”伸手去拉他,身子已滚下榻来。

        无求要扶他起身,反被薜楚白一把扯住袖管,“林兆闻,真是你!你竟出家了?你盼了君如二十年,好不容易君如回来了,你竟弃她出家了?”情绪激动下,胸如锤击,眼前一阵发黑。无求面沉如止水,“世上万物,均系虚妄。小僧碌碌一生,皆为情困,一旦参破情关,一切都已无欲无求了。”一空方丈道:“无求参破情关,大彻大悟,如今又得以与薜施主一番畅谈,心中已了无牵念,不知薜施主有何想法?”薜楚白瞠目,无言以对。

        一空方丈叹道:“痴儿,还不顿悟。也罢,薜施主,老衲心里尚有些疑惑,还望详答。”薜楚白道:“大师垂问,晚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空方丈沉声问:“请详告受伤始末及各中细节。”薜楚白愕然,自湖心岛上受人暗算,身负重伤以来,神志一直混混沌沌,如今细细想来,果真有不少蹊跷。那天在湖心岛上本以为必死,但被圣尊宫主的姬妾紫竹娘子所救,但她又散去了自己的一身功力。半昏半睡间,忽然周身炙热,心口象包了一团火似得,随手在床边案几上一按,竟拍出深深一个掌印,当时心中狂喜,以为功力业已恢复,拭着一运气,谁知真气失控,于体内狂游乱走,痛苦难当下他不顾一切的夺门冲出去,意欲以体力的发泄来减轻痛苦。紫竹娘子,红叶娘子的婢女闻声而来,阻止他出去。薜楚白痛苦难当,狂性大发下力大无穷,一拳打折了紫荆的手臂,夺路而逃。

        一夜狂奔终使他精疲力竭,倒地不起,幸亏得遇少年时的朋友清风道长。清风道长侠义为怀,且深谙岑黄之术,他带了薜楚白回清风观疗伤,不仅将秘制的灵药赠于服用,还不惜自身的真元相助。

        薜楚白喘了口气,接着说:“在清风观中,我已觉伤势业已平复,连功力也恢复了一二成,却不知怎得又旧伤复发?”他苦笑道:“想必是我练功贪快求成,以至伤势复发,倒给大师和清风道长平添了不少麻烦。”一空方丈面若凝霜,口中喃喃颂经。无求忍不住问:“难道清风观以后发生的事你毫无记忆?”薜楚白道:“混混沌沌如一梦,醒来已身在少林。”

        一空方丈道:“薜施主,你在江湖上乃一代人杰,平素树敌不少,莫非与青城也有芥蒂?”薜楚白不解:“清风道长是我好友,我岂会与青城有芥蒂?不知方丈何出此言?”四下环顾,又问:“怎不见清风道长,莫非他送我来少林治伤后就返回青城了?”

        一空叹了口气,道:“无求,你且将事情原由细细说来。”无应合什应道:“半月前,小僧奉方丈之命前往青城送一书函,至青城时已夜深。因此函关系重要,再加之一路又已耽搁了一些时日,故小僧心急,就连夜上了青城山。天黑风急,又贪赶捷径,反而走错了路,误入了后山。无意间看见两名青城弟子正在挖土掩埋东西,疑是在掩埋一些来路不正的贵重物品。因此隐于一侧,待他们走后才上前查看,发现他们掩埋的竟是薜施主。”

        “啊!”薜楚白不可置信的低叫。无求继续道:“我细察脉象,发现你只是一时闭气。经过一番搬动折腾,反而已缓过气来。当然气息微弱,仅在游丝之间,若再在土里埋上片刻,只怕当真要气绝而亡了。小僧当时吃惊的不得了,连信也顾不得送了,用药护住你的心脉,连夜就离开青城返回了少林。”

        薜楚白瞪着无求,咬牙切齿的道:“你胡说?”无求也不生气,面容依旧平静,合什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所言句句是实。”薜楚白心乱如麻,喃喃自语:“不可能的,他是我的至交好友,他绝不可能,也没有理由要害我的,我问他去。”情急下就想往外冲。但体内剧痛,四肢无力,两眼昏黑,经他奋力一冲,人未挪动得分毫,倒是喉头甜腥,喷出一口鲜血,溅在雪白的墙壁上,触目惊心。

        无求扶住薜楚白,道:“你心里纵有万般疑虑,也不能急于一时求解。你伤甚重,养伤之时最应平心静气才是。”薜楚白道:“平心静气?我哪里能平心静气。林兆闻,你能吗?你真得就看破了红尘,对君如再无一点一滴的眷念了?”无求正色,“出家人四大皆空,若说真还有什么惦记的,如今与你一番畅谈后已卸下了心头的重担了。”

        薜楚白停了半晌,才说:“原来如此。人生一世如南柯一梦,你看破红尘或许正是你的造化。只可惜我乃一介武夫,俗骨凡胎,无此悟性,到现在还放不开江湖中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无求垂目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薜施主不妨在少林多留些时日,日日受佛法感召,总有一天你会顿悟的。”

        薜楚白道:“留在少林,未尝不是一种终老的好归宿。只是如今我俗务缠身,等我了断一切后必重回少林,日日听经颂佛,了此一生。”无求道:“红尘中的俗杂就象蛛网一样密密集集,你解开了一层又生十层,若不快刀斩乱麻,一生一世也解不完这千千结。”

        一空方丈道:“无求,你能悟懂这一点就很好,足见你的佛理修为又深一层。”薜楚白心头大震,但他的性情容不得他荫生逃避摆脱责任义务的念头,道:“还请方丈早早送我返家,以免家人担忧。”

        一空方丈口中颂佛,转身而去。无求再望薜楚白。薜楚白正痴痴想着久别的家园。无求的心一阵紧缩,“他面上黑气萦绕,只怕祸已临头。”再问道:“你当真不愿留在少林?”薜楚白道:“薜某一生奔波于江湖,纵然亡命于斯也是心愿所归。”无求叹了一声,终不再劝。

        古刹的钟声又起,悠长,永远。震憾着人的心灵。薜楚白心里陡起悲戚,不祥的感觉。他在阶前频频回首,打量着古刹,仿佛要将它镌刻在脑海中似的,仿佛此别之后便再无相见之期了。

        夕阳下,马车载着薜楚白远远去了。

        薜楚白掀开车帘向外张望,一望无垠的田野里,农人们正三三两两踏着夕阳往家赶,他心头一阵感慨,务农人尚知“知足常乐”,而自己却对侠名,地位这些身外之物追求不舍。想当初,正是因为这些虚物他拒绝与韩君如离家出走,导致了两个家庭的悲剧,回顾此生,既无法忠于所爱的韩君如,也无法在心灵上忠于自己的妻子韩君怡,还有什么颜面去追逐名利,自命侠义。这一番想来,只觉世间一切当真是镜花水月,把一腔豪情散得如流水落花一样。他默默忖想:“等了却魔剑争端,化解君如、君怡姐妹二人间的隔阂,完成思过与倚绿的婚事,此生心愿足矣,必青灯古佛前终老,以忏悔一生所犯罪恶。”

        前面的一个村姑回头狠狠白了他一眼,薜楚白这才发现自己很失态的盯着人家许久了,他汕汕的缩回手,放下了车帘,不想车前传来两声惨叫,马车随隙停住了。车前有人叫道:“啊哈,薜楚白,我正四处找你呢,你倒躲起来做了缩头乌龟了。只可惜这两个护送你的小和尚未免不济事了些。”车帘被扯了下来。薜楚白看见一个头戴草帽的男子正站在车前,而护送自己的两名少林僧人已倒在血泊中了。

        薜楚白道:“你是谁?”那人冷哼:“果真是贵人多忘事。”伸手揭下了草帽,“难道你忘了当天太湖上的事了吗?”薜楚白见他双耳俱无,脑袋两侧光秃秃的实在可笑,可他已笑不出来了。他记得这个人,数年前他与清风道长相偕去太湖泛舟游湖,不料盘距太湖上的太湖九匪瞎了眼,竟想打劫他们的船只。薜楚白一怒之下连诛太湖九匪中的八匪,剩余的一匪也是清风道长眼看他杀得性起,恐波及无辜,拦住了他才逃得一条小命。纵是如此,他的双耳仍被薜楚白一剑削去,留下了终生难忘的耻辱。

        薜楚白暗叹,虎落平阳,可事已至此,又夫复何言,胸口剧痛,气血翻涌,人直挺挺的厥了过去。太湖一匪哈哈大笑,“我二万两银子没有白花,牛鼻子果然没有骗我。哼,薜楚白,你也有今天。”手若鹰爪向他胸口抓落。

        身边有人断喝:“住手。”太湖一匪一怔,见路旁一名村姑正向他怒目而视。太湖一匪喝道:“小丫头片子,活腻了不是。”村姑冷冷道:“剪径山贼,乘人之危,真是不要脸。”太湖一匪怒道:“我先废了你。”一拳击向村姑,拳风“虎虎”先声夺人。村姑不敢硬接,连退了八步,霍然一折腰从地上抓起一大把砂土,兜头兜脑的掷去。太湖一匪不备,砂土落了他满头满脸,好不狼狈。等他好不容易睁开眼来,才觉察村姑已搀了薜楚白逃出好远。太湖一匪骂道:“臭丫头,我定要大卸八块了你。”奋力疾追。

        村姑搀了薜楚白一路跌跌撞撞。薜楚白伤重难支,村姑也累得气喘吁吁。薜楚白强咽下一口带腥的唾沫,勉强道:“多谢姑娘救我了。可那太湖一匪当年受挫于我,此番挟愤而来必要置我于死地。姑娘还是自去吧,免得受我连累。”村姑正色说:“薜大侠说哪里话,小女子敬重你是个顶天立地的侠义汉子,说什么也会帮你的。”薜楚白断断续续说:“你不是他对手的。”村女停下脚步,道:“不是他对手我也要救你。”听得身后追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情急下将薜楚白推入路旁的荒草丛里,自己则发足向另一边狂奔开去。

        太湖一匪紧追不舍,渐渐逼近,喝骂道:“薜楚白呢?”村姑道:“薜大侠是何等人物,岂会折在你这种奸险小人手里。”太湖一匪满面煞气,一掌向她打去。村姑站立不稳被打翻在地。太湖一匪捏紧她喉咙刚要下杀手,半空中闪过银虹,随之是一蓬血雨,人已然身首异处。村姑大睁着眼,粗重的喘息着,似乎不敢相信这忽如其来的奇迹。

        一名男子标枪一样立的笔直,手里的剑正一滴滴的往下滴血,把他脚下的青草地也染成红色。他一句话也不说,甚至不瞧一眼他救下的人,只是随手将剑掷出几丈远,掸一掸并没有沾染上半丝血迹的衣袍。村姑打了个冷颤,她觉得这个男人如同一座没有生命的冰山一样。可尽管他寒气逼人,她仍然忍不住偷偷看他,他的头发随意散在脑后,不拘中透出潇洒;他的眸子深澈,冷漠中表露威严;他的双唇紧闭,倔傲中隐藏苦涩。他白衣如雪,发黑如漆,仿佛永远高高在上的神情令他浑身上下散发着慑人的魅力,令村姑在无形间油生能将性命交托的信任。她拼尽最后一丝清醒的神智,毫不犹豫的指向薜楚白的藏身地,道:“救救薜大侠吧,他在那里。”

        薜楚白又一次从死神手里夺回了自己的性命,尽管他再次苏醒过来时已是十天以后。他睁开眼,看到面前站着一个身量矮小,须发皆白的小老头。“你……是谁?”他大声问,可声音却细如蚊蚋。

        药郎君抽回银针,对坐在一边轮椅上的浣夫人说:“他的伤势我已用银针暂时稳定,暂不会有性命之忧,总还能在病榻上苟活上三年五载。”浣夫人问:“难道以谷主的学究天人也无法治愈他?”药郎君说:“若他只是中毒,自然是能治好的。只可惜他求成心切,一昧妄图修复真气,毒性已随他残存的真气渗入血脉,大罗金仙也医不好他了。”薜楚白听得真切,只觉头“嗡”一声响,想起清风道长一昧劝他修复真气疗伤驱毒,莫非林兆闻说得都是真的?连清风道长都有了加害自己的企图。想自己一生视清风道长为良师益友,他却……,思绪百转,牵动伤势,他呻吟了一声。

        浣夫人道:“他醒了。”示意药郎君不要再议论他的伤势了。药郎君心想他是习武人,岂有不清楚自己伤势的,但他知浣夫人素性良善,竟管自己身有残疾,却见不得别人有丝毫苦痛,遂道:“娘子的病情又重了,我去她那边了,你留在这里看护薜大侠吧。

        浣夫人点头,端起桌上的药盏,用勺调了调药汁,柔声说:“你醒了?喝药吧。”薜楚白听她话语柔美,尤如一位母亲对儿女的殷殷嘘嗬,心头陡起暖意,道:“多谢夫人,我自己来吧。”伸手要去接药盏,但浑身体软如绵,连一只小盏也举不起了,差点连药带盏一同掉在地上。浣夫人忙伸手接过,说:“你伤没好,手足乏力,还是我来吧。”

        薜楚白难过之极,本来这些伤心话他只会深埋心底,可对着浣夫人竟不知不觉说出口来,“我一生习武,以武助人,到头来自己反而落得连吃穿都需人服侍的废人。“浣夫人见薜楚白伤心难过,也悲伤起来,说:”上天待你确实太不公了。“薜楚白听浣夫人声带哽咽,心想:”哎呀,怎么我把这位好心的夫人惹哭了。”强撑起头,想要劝慰她几句,待看清浣夫人的样子,顿时大吃一惊。浣夫人道:“可是我容貌丑陋,吓着你了?”薜楚白摇头,心想:“这位夫人声音柔曼,举止文雅,却身带残疾,可见世上不幸的人总是居多。”

        浣夫人幽幽道:“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你师父只怕也已老朽了?”薜楚白道:“原来夫人还与家师旧识。他老人家已退出江湖,如今隐居乡村,我想他一定希望能见到旧时的老友。”浣夫人摇头,“不见也罢,毕竟他老来的寂寞源出他年青时的罪恶。”心里想:“湘妹都已不想再报仇了,我岂还有再见他的必要。”一股疲乏的感觉漫及全身,薜楚白似乎感觉到浣夫人话里浓浓的苦涩,他想到了由韩绍羽引发的三代人的悲剧,断臂的湘夫人,早逝的沈梦怜以及至今仍在为女守墓的韩君如,续而又想起了少林寺中古朴庄严的佛殿。

        浣夫人见他发呆,问:“你可是想家,想家中的妻儿了。等你的伤势略好一些,我就让妆儿送你回去。”薜楚白微微一笑,他从小无父无母,今日俨见浣夫人温柔慈祥,心里已隐将她视作了梦中母亲的化身。他觉得浣夫人的声音真好听,恨不得这声音能永远持续下去。浣夫人见他不语,只道他乏了,说:“睡吧,养好精神才能早日回家。”薜楚白听话的合上眼,浣夫人想为他掖掖被角,奈何双腿俱残有些力不从心,她歉然垂下手,喃喃自语:“我若有个孩子该多好,如果当年我那孩子没死,我如今也不会那么孤独了。”想到这里,虽然事过境迁几十年,依然心头黯然。见薜楚白双目微合,显然又已陷入无边际的昏睡中,又叹道:“可惜一个铁铮铮的汉子,已被伤病折磨得只剩一副骨架了。”

        她艰难的转动轮椅,挪到窗口,想用满园的花草气息冲淡心头的黯然,却见凌锋傲正独自立于园中,满园的鲜花姹紫嫣红,争艳斗丽,红花绿草布置得错落有致,层层拓透,却引不起他一丝喜色,相反,他还多有厌恶,昔日“药王谷”,“恨君谷”里本多奇花异草,可如今都化为乌有,凌家在江湖上素来风光,而今也只能蜗居于此,每每想到此,他总觉厌气。做为凌家唯一的传人,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无法象凌冰妆那样率性而为,甚至眼不见为净的一走了之,光复家业的沉重担子死死的扣压在他肩上。

        他郁愤难抑,一掌劈向正娇艳盛开的百花,震落碎英缤纷铺满台阶。“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么不懂花惜花怜花爱花的人。”柳枝一分,婀娜走来一名女子,正是那天救薜楚白的村姑江雨兰。凌锋傲扫了她一眼,见她手里捧着一束花,花瓣上还滚动着露珠,淡淡的花草香味扑鼻而来。他冷冷说:“你既折花,看来也不是个懂花惜花怜花爱花之人。”

        江雨兰笑道:“这你可错了,花开当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我虽不惜花,但至少是个懂花人,总强似你辣手摧花吧。”凌锋傲脸色猝变,“摧花?不错,若非我当初对她频施毒手,折磨得她了无生趣,这朵本该是最美丽的花也不会未开先调。”他喃喃说:“害人终害已,的确害人终害已。”看他又沉浸在对沈梦怜的满腔歉疚和满心思念里,江雨兰倒有些不忍心起来,道:“沈梦怜地下有知,定会感动于你对她的一番情意的。其实,你既对她有愧,就应该在她生前就告诉她,以她善良的天性一定会原谅你的,只是她原就心有所属,你不该将自己的感情放任如斯的。

        凌锋傲眼里凶光一炽,“你敢多管我的事,难道没人教你为奴为仆的本份吗?”江雨兰瞪大眼,“为奴为仆?我什么时候成了你凌家的奴仆了?”凌锋傲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痛得她直呲牙咧嘴。“凌家一药千金,你身无分文偿付千金药资,当然只能为奴为仆来还债了。”江雨兰气结。凌锋傲又道:“你记好了,我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主子,以后说话千万小心了。”

        江雨兰看他一脸孤傲的离开,倒怔怔起来。风卷起散落一地的残英,人就如同花一样,不管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