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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木瓜寨

书籍名:《大地芬芳》    作者:陶少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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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幺姑的父亲黄祖强就是这另一些人中的一个,与众不同的是他的外出缘于赌气。在黄幺姑之前,他已有过两个女儿,但都先后病殁,并且都还未来得及叫他一声爹。村人耻笑他,说他下的种有毛病,阳气不足,阴气有余。他极希望新生的婴儿是一个男伢,这样伢儿不但有望成人,还能证明他的阳刚之气。但当他用两根僵直的手指拨开婴儿粉红色的小腿,脸立刻就歪斜了,婴儿胯里没有他想要有的那个把。他毫不犹豫地将婴儿扔进尿桶里,气冲冲地下了资江,跳上了一艘正要离岸的船。那是一条上行的船,他经萸江、新化去了资江上游的宝庆,当了驾毛板船的水手。他不晓得自己企图溺死的女儿被堂客捞了出来,并且会乖巧地长大,因为,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四年之后宝庆的一个商行老板带来了他遇难的噩耗,同时带来的还有作为抚恤金的两锭银元宝。老板说毛板船在洞庭湖遇上了风暴,船和人都沉入了湖底。老板在对孤儿寡母表示了同情,又强调了他的损失是如何惨重之后才叹息离开。柳氏平静地接受了丈夫的死讯,没有在客人面前落半颗泪。幺姑牵着母亲的手问:“妈,爹到哪儿去了?”柳氏说:“你爹到阎王佬儿那里讨账去了。”只有到了夜深人静之时,木瓜寨的人们才听到她的屋里发出一阵骇人的干嚎,仿佛一只受到伤害的兽在挣扎。

  柳氏和女儿头缠白布,为黄祖强戴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孝。取下孝布,又过起了与平时无异的生活。一日,族长来到家里,屋里屋外巡查了一遍,叹气道:“唉,祖强撒手就去,留下你们孤儿寡母,着实可怜呵。”柳氏恭恭敬敬垂头静立聆听训示。族长问:“柳氏,你有何打算呵?”柳氏摇摇头。族长又问:“是不是想改嫁呵?”柳氏又摇摇头。族长颌首道:“嗯,没想就好,是该恪守妇道,从一而终。人生一世,名节要紧呵!以后你切不可放浪,夜里要把门闩紧。”柳氏就连连点头,表示都已谨记在心。族长却不无担忧地说:“既这样,以后只怕还是有壮后生打你的主意呢!”

  然而打柳氏主意的不是壮后生,正是这位年过半百的族长。一天傍晚,柳氏正在柴屋里洗澡,忽听窗外有鬼鬼祟祟的脚步声,回头一看,窗户纸已被舔了一个洞,洞里嵌着一只眼睛。柳氏背过身子,大声喊幺姑。幺姑玩耍去了,没人应她。那只贼眼就大胆地没有离去,她清晰地感到它在她赤裸的背上爬来爬去如一只蜗牛,留下了一道道肮脏的粘液。柳氏在她实在难以忍受的时候抓起一根柴甩过去,那只眼睛倏忽不见,一串零乱的脚步由近及远。柳氏快步至窗前,从那个洞里往外瞧,族长的背影一晃就隐匿不见了。柳氏倒抽了一口冷气,她晓得这只是一个开头,族长不会善罢甘休的。

  果然,族长几天后提着一小袋大米进了门,说是黄家祠堂接济她们孤儿寡母的。柳氏用围裙擦着手,嗫嚅着:“这何要得……”族长悲天悯人地:“唉,你们实在不容易呀,我不可怜你,还有谁可怜你?”说着递过米袋,趁着柳氏接袋子的时机,抓住了柳氏的手。那是一只粗糙、冰凉的手,跟一块木头无异,族长的感觉很不好,便松开了。但族长认为手以上部位不会是这样的,他能想象出那种丰腴与灼热,这个女人一年多没有男人了,譬如一丘田,荒芜了很久之后再开垦出来,一定是很肥沃的。柳氏往米缸里倒米的当口,族长果断地将一只手从她衣摆下伸了进去,直插她胸前。柳氏哦一声,双膝一软就跌坐在地,全身筛糠似地颤抖。族长忙说:“哎,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病了就要安心歇着嘛你看你……来来,我帮你到床上躺着去。”族长半抱半拖地将柳氏弄上床,见她紧闭双眼,以为是半推半就的表示,就手忙脚乱地解她的衣服。她的裤带是一根粗麻绳,系得很紧,族长费了很大劲才解开。

  族长气喘吁吁地在她光裸的身子上揉、抓、咬,折腾了一气,她毫无反应。族长急不可耐地跨骑上去,她仍无动静,族长拍拍她的脸,才发觉她已闭过气去。族长急忙在她人中穴上狠狠掐了一下,她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她直视着族长,嘴里轻声吐出两个字:“畜牲。”族长身体顿时就如泼了一盆冷水,灰溜溜地爬起来穿好衣服,硬着颈子说:“怪不得我,是你自己想男人勾引我。你要是想告官,我侄儿在县衙里当班头,我去找他帮你写状纸……”她又骂一声:“畜牲!”族长欲走,忽然正色,拉过被子盖住她,肃然道:“骂得好,骂得痛快!想我堂堂一族之长,岂能对晚辈起邪心,干这种见不得人的苟且乱伦之事?我是对你有意试探的,这一试,试出了你的坚贞不屈,可敬、可喜!待祠堂有了钱,我一定在大路边修一个贞节牌坊,让来往行人船只都晓得你的德行!嗯,我走了,免得外人见了真的闹出误会,败了你我的名声。”族长走后,她打了水,对自己冲了又冲。煮饭时她发觉族长送来的那一小袋米又被他提走了。她恨恨地往地上啐了一口痰。

  族长再也没来纠缠过她,清苦的岁月不断往她脸上增添皱纹,她的胸脯松弛下来,腰也伛偻了,于是对自己就放了心。但对幺姑的担忧却一日重似一日。穷人的孩儿早当家,幺姑不仅逐渐成了粗活细活都拿得起放得下的好手,而且出落成了让后生们梦寐不宁的漂亮妹子。村人戏言她长得这么健壮,是因为刚出生时在尿桶里泡了的缘故。柳氏给女儿做大襟衣时不给收腰,以免她的腰肢显得细而胸部显得太高,裤子则尽量放大裤裆,好遮住她日益圆滚的屁股,多用了布也在所不惜。柳氏还让她背从老一辈口头传授过来的《女儿经》,告诉她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训。柳氏凭着母亲的本能,处心积虑地遮掩女儿的女性魅力,千方百计消除女儿与男人接触的机会。但是有一天,幺姑从山上砍柴回来,告诉母亲在山上碰见了族长,她将族长的脸抓花了,因为族长动手动脚。柳氏于是晓得她的努力是徒劳的,七十多岁的族长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血气方刚的蛮后生!唯一的办法,是尽快给女儿找个婆家嫁出去,以免滋生祸端。

  柳氏在给幺姑择婿时选定了族长的侄外孙,认为这是保护女儿的有效方法。合过八字,收过“压根”礼,亲事就算定下来,只是幺姑还蒙在鼓里。柳氏没跟她说,因为她当初嫁到黄家来,父母也不曾事先向她说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女焉有不从之理?相亲的礼数也被男方省略了,因为他们早已见识过幺姑的漂亮与能干,巴不得早一天发轿来将这百里挑一的媳妇抬回去。然而,就在柳氏当岳母娘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之时,一张大排从资江上游漂了下来,泊进了木瓜寨,使得柳氏的梦想如江面上的水泡,轻轻一触就破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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