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希圣，和你所做的一切，与我那本小说无关，只是一种感觉。实际上，我很早就注意到你了，因你经常光顾超市那家书店。我很兴奋，也很快乐，真希望你也一样。我有急事去外地几天，回来后我们再联系。另，附上我的出版委托书，我相信你，如果有可能，你就做主吧。（钥匙放在我的信箱内）
马兰花很懂行。
我擦了把脸，再回到客厅，注意到传真机上有几张传真，多是金融和外汇之类的，我也看不懂，一时犯懒，便看她的小说手稿，读着读着便入了港。我不得不承认，马兰花的感觉真是太棒了。这本名为《黑夜和诱惑》的小说，其无耻和坦白的程度，犹如其人性的真实写照。她津津乐道地再现动物的本能，她精心布置了一个大客厅，你进入的时候才发现这里原来是一个硕大的精神子宫，赤裸裸的生命纠缠在一起，丑陋、真实，你是人就不得不望而却步，你是动物也不得不面对它的存在。读马兰花的小说，我忘了技术方面的理智，简直就是和她做爱，是个圈套，是个充满快感的圈套。这个婊子养的，写她和几个男人的情感纠葛，一行行挑逗性的文字，堆砌着情欲的烈焰，像老波德莱尔说过的，是一盘“精心调制过的文字垃圾”，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马兰花随心所欲布置出来的精神妓院，让你尽情挥霍掉童贞，它将像龙卷风一样连根拔掉你的意志，尊严在这里变成虚伪，本能在引导着情感，虽然一切不过是建立在海市蜃楼般的想象中，但这些真实的连贯性的诱惑，使你不得不读到最后一行才罢手。我也是一样，当我察觉出这本小说的潜在力量，就给编辑部的王主任打了电话。我告诉他，我偶然撞到一部能赚钱的稿子，它让所有的人都会来劲儿的。王主任听说后，让我这几天不用去编辑部了，好好在家编稿子。同时，他说欧阳文婷的《青春绞架》改回来了，他正看着，改动不是很大，但读过两遍后，就不得不承认这是一部真正的好小说。可能不能赚钱却两说着。最后，他这样说。
我回到自己的家后再往编辑部打电话，在对《青春绞架》这本书上，王主任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让我有些不适应，可他在我说过马兰花后再提欧阳文婷，让我更不适应。不管怎么说，先把欧阳文婷放放，在这个问题上，我就像虔诚的垂钓者祈祷有生命的鱼儿不要咬钩一样，不但卑鄙，还有些狡猾。这个阴险的理由就是欧阳文婷太自以为是，她不像马兰花，小说有市场不说，为人也很真实。我不想用“做爱”这个词，是因为“真实”的本质有些含糊，看上去就和“诚实”差不多。这样一来，我就不会因为道德问题和自己纠缠不清了。我喜欢或者说是发现马兰花的《黑夜和诱惑》，虽然仅仅是职业上的，但如果让我完全承认还是有点心虚。当我把马兰花的小说读完后，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假如，出版公司让我在《青春绞架》和《黑夜和诱惑》二者取一，我会怎样选择呢？可以说就是灵与肉的选择，我会怎样做呢？抛硬币或者让她们俩站在我面前？
事情往后的发展，证明我的假设并非杞人忧天。
我编完了马兰花的《黑夜和诱惑》，可她却没有丁点儿消息。在编辑部，我兴冲冲将马兰花的稿子交给了王主任，他只是翻了翻，撩了几眼，就对我说：“你知道，现在风行什么，我改变主意了，把《青春绞架》撤下来，你看怎么样？别皱眉头，这回咱们摸到头奖了。”
我有些不解。“那么说欧阳文婷的稿子过了？”
“现在就两说着了。我先看看这个？”
他举起马兰花的稿子，就像不谙世故的少年在玩耍女人的乳罩，脸上的表情虽然是天真无邪，眼神却在告诉我：“我可知道这玩艺儿的用处。”随即，他将我拉进过道，悄声让我下午找那个文学界泰斗的秘书联系，做好随行采访的准备。我差不多都把这件事给忘了，他一提起，我记起先前是有这么个茬儿。听我说不想去，王主任的脸拉了下来，就好像我不识抬举。我想保住这个饭碗，最后还是答应了。不过，我心里想的是欧阳文婷的事，毫无疑问，马兰花的稿子能给出版社赚大钱，我自己也可能捞到一笔提成，不过，我还是没勇气退稿，因为《青春绞架》对任何一位有良心的编辑都是一种挑战。我死乞白赖把稿子留下，也是想干成一件事，你干这行，就总想达到一个高度，而让欧阳文婷的小说出版，就是我的高度。
我没急着和那个倒霉的泰斗联系，而是躲开王主任的视线，来到隔壁给欧阳打了个电话。
是她接的。“真的，咱们这样不是挺好吗，我喜欢这样，再说，干嘛非要见面呐。我想象就够了。你为我的小说做得已经够多了，我不想说感激的话，可我还是抱着希望。”
“我们见面谈谈，我有一些想法，再说还没到最后。”
“我求你了，实际上，我也特别想见见你，这两年来，我是为了这部小说，也是为了你……你要是不想埋葬我们的友谊，以后见面的事就不要提了，在可能的情况下，我也许会去找你的。你和我说实话，《青春绞架》真没希望了吗？”
“欧阳小姐，我不是说了，还没到最后关头，我会尽力争取的。再说，就是我们出版公司不行，还有其他出版社。”
突然，欧阳文婷在电话里轻轻地啜泣。她向我解释，她有些感冒，不想多说话了。我虽然有些不安，可还是把电话挂上了。一年来，我第一次感到欧阳文婷原来是脆弱的，从她的小说看，她该是忧郁、敏感、极端、原则的，没想到会是这样。我嘴里说没到最后关头，实际上，我差不多已经猜出事情的结局，不仅仅因为我是个无足轻重的家伙，因为我深信老波德莱尔说过的“没有一种高尚的快乐不能还原成卖淫。在剧场里，在舞场里，人人都在一切众人之中找到快乐。艺术是什么？就是卖淫……”当然，我是不能对欧阳文婷说的，她的小说在某种程度上也表达了这种情感。马兰花是个婊子，她的小说是另一种形式的婊子，追逐快乐和赚钱的人们不会丢开《黑夜和诱惑》的，我不也是其中一员吗？我在意欧阳文婷的感受，可是我也怨恨她不能和我见面谈谈。我骨子里的下流欲望虽然很单纯，可它仍然被所谓的“艺术格调”掩盖着，马兰花能看出来，在这方面她是个行家，可欧阳文婷不成，弄不好她就像那个着名的伍尔芙一样“讨厌性生活”，除了为上帝写小说，弄不好她什么也不懂。
我再一次找到王主任，请他做《青春绞架》这本书。
可他就像蚂蟥一样盯住了马兰花的《黑夜和诱惑》，瞅他阅读的表情和我真是一模一样，我还能说些什么？《黑夜和诱惑》出版了，仅用了二十三天时间。
这些日子，我没有马兰花一点消息。她什么都不知道。看着摆在我面前的样书，我一页一页翻，感觉就像在看一个漂亮的女人在一件一件脱衣服，她脱到最后告诉我，她是个妓女。妓女又怎样，她还是很迷人的。我有马兰花的手机，可是我不会给她打电话的，如果没有意外，这本色情小说会使她迅速窜红出名的，到那时，她还会引诱我吗？
王主任告诉我，马兰花的小说走的很好，他希望能认识她。我没说马兰花是我的邻居，我也不想让她认识王主任，但是总得找个理由啊。我突然想起马兰花那本马来西亚护照，便对王主任说马兰花可能回马来西亚了。王主任的眼睛瞪大了，不仅仅是对《黑夜和诱惑》的作者，对我也好像在敬意中又多了些“柔情蜜意”。也是，马来西亚的婊子的价码肯定比大陆婊子要高哇！他再一次叮嘱我要好好照顾那个当代文学泰斗，说那个泰斗对我印象还不错。他干嘛用“还”呐。
实际上，那位泰斗的秘书领我见他时，他正在沉思，他的表情我一辈子都不能忘，他盯着我足有二十秒，然后很费力地挥挥手，让我去了。泰斗的秘书也说，他对我的印象不错，一般他看人从来不超过五秒。我想他洞悉了我的灵魂，当然也得包括我的五脏六腑，就是不知道我大肠内的东西他能不能品味出来。老实说，我根本不喜欢这个表情很像鲁迅的泰斗。我对王主任说我不想随泰斗出行。王主任不同意，他说我不过是坐着泰斗的豪华车玩一趟，问泰斗几个他很爱回答的问题，如此而已。我不好意思拒绝王主任，也只好默许了。
事情总有意外，出行的日子，马兰花从外地打来电话，说中午到北京，让我等她。我可以说不，可是我没有，因为我不想说，事实上，我下贱的骨子里有想在她身上找点乐子的渴望：我留下来就得找个随泰斗出行的替罪羊，我给我的好朋友华夏作家杂志的王子和打电话，让他替我去。我没想到倔傲的王子和一口答应下来，并要了和泰斗接头的地址，想来，他们杂志还是很买这位泰斗的账。了结这些无聊的事后，我安下心等马兰花的到来。我喝了杯啤酒，睡了会儿，听到敲门声，已是黄昏时分，果然是马兰花，她站在门口，呼呼喘着气。我惊奇的并不是马兰花要拥抱我的架势，而是她脚旁的两个大旅行皮箱。她看我发愣，解释说箱子是出租车司机帮着扛上来的。
我倚在门旁。“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的房间在我家的对面。”
马兰花理也不理我，从我手底下钻进屋。她说：“你快把箱子拿进来呀，我累坏了。”我正待发作，却见我们那位可敬的好事的年近七旬的女楼长田大妈气喘吁吁爬上来，瞅着我不说话，脸上却是“别逼我质问你”的表情。我不得不装出歉疚的样子堵住老太太的多事，将马兰花的箱子拉进屋，把门关上。我瞅着马兰花，真是有点弄不清，看她那张无动于衷的脸，因为细汗滋润着上面的化妆品，精心布置的“局面”完全被破坏，尽管后来她兴奋地笑了，仍然让我特别不舒服。
马兰花说：“行了，别绷着脸，你不是还没当新郎官吗？”
我说：“你这是干什么，你的家不就在对面吗？”
她诡秘地笑了笑，那副媚态就好像一个半老徐娘戴着少女的面具在不合时宜地发情。本来，我是等着这个乐子，可她连个招呼都不打一下就钻进我的房间，让我怎么和文惠交代，万一老文惠突然闯进来，事情就大发了。再说，我可能和马兰花寻欢作乐，但就是在我的床上也不自在呀，那可是我和文惠这对大男大女躺在上面商量过终身大事的“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