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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皮包公司

书籍名:《我转》    作者:王琪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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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皮包公司



很受伤,财毁在色上。



20世纪80年代真是个一切皆有可能的年代。那时候兴一句话:不怕想不到,就怕做不到。新中国成立后三十多年的计划经济和传统观念禁锢了人们的思想,也束缚了人们的行为。人被计划管得死死的,吃饭要粮票,喝酒、抽烟、穿衣都需要酒票、烟票、布票。改革开放初期,政策和市场一松动,转型期里曾被管死的生产资料和紧俏物资可以通过各种途径搞到。什么样的票也就都可以变成钱,找关系批条子可以赚钱,开公司倒卖批条也可以赚钱。



我听从朋友白镜泊的劝告,卖了咖啡馆去抢占这个年代的好时机,我们合作干一番大事业。按照他留给我的地址,我按图索骥在红岩村嘉陵江边的一幢楼里找到他。我敲门进去时他正伏在办公桌上写东西,一见我连忙放下手中的笔。



白镜泊说他正在写新年的工作计划,好在接下来干事情时有步骤,有安排,能把握好每一个细节。我看了一眼他的书桌,上面摆了一摞写满计划的纸,烟灰缸里全是烟头。



从白镜泊书房也是办公室的窗户望出去,下面是嘉陵江,对岸是江北,视野一览无余。我半开玩笑地说:“你这个办公室风水真好,在这里写出来的,一定是诗情画意的好计划。一旦实施便财源滚滚,就是巨额利润。”



“是呀,这个春节我都没出去玩,每天对着嘉陵江和对岸雄心勃勃,那里是我们的市场,我们捞大把钞票的地方。我急着想去那里一展身手,抢占先机!”



白镜泊比我年长两岁,有胆识,气度恢宏,他的话让我热血沸腾。面对着静水流深的嘉陵江面,我心潮澎湃,拍了拍胸脯说:“干,我们马上去干!大干一场!”



转而我对白镜泊说出了我的顾虑,生意上的事我还弄不太懂,往后要请他多拿主意。他说我们都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摸着石头过河的人。



改革开放之初,从上到下喊着口号要搞活经济,但都不知道怎么搞才能搞活、搞好。在混乱和不规则中,三教九流的人纷纷开始经商,这些人没有基本的商业素质,更无商业经验可言,有的甚至连一毛钱的本钱也不打算用,一大批所谓的皮包公司应运而生,董事长、总经理们手上提着公章,包里夹着合同四处游走,空手套白狼,倒手倒卖,花样百出。



我们马上就组建了重庆市华侨建设公司,主营摩托车和电器产品。白镜泊任经理,我做主任。公司开张后生意很红火。在当时的重庆市,摩托车是极为紧俏的商品,市场上的抢手货,转一次手就可以加一次价。白镜泊和厂家有关系,短短两个月下来我们赚了近百万。



我和白镜泊的分工是他进我出。搞销售我有人脉资源,读大学时我的诗写得已经小有名气,崇拜我的人有一些,在学校里有一大帮追随者。机电系我有一个读大三的小弟杨伟,对我有发自内心的钦佩,平日里言听计从。他父亲是北方某省供销社的主任,通过这层关系我们公司与这个省供销社达成了摩托车购销合同。



基于我是杨伟的学长,又是一个“著名的诗人”,杨伟父亲对我们公司信任有加,每次合同一签就把数百万的巨额资金打到我们账上。



通过白镜泊的关系,我们拿到的是厂家的批条,每次都能准时提到期望数量的摩托车。每一单生意下来,我们都有近20%的利润。



生意就这样顺畅地做着。每逢周末我都抽时间去看小白菜,而毓娒一周里要去好几次。每次小白菜见我要走,都紧紧地抱住我的腿不松手,我只有对她说,爸爸很快就来看你,她每每极不情愿地松开小手。



转眼夏天又到了,当蝉声嘶力竭地叫在校园无精打采的树枝上时,毓娒大学毕业了。为了我,她主动申请留在了重庆,未回到父母所希望她回的省城。在她心中,我远比家乡和亲人重要。



我和毓娒举行了隆重的婚礼,场面很大,双方的父母都来到了重庆。盛夏里的婚礼火热而庄重,我和毓娒相信这是能让我们一生幸福的婚礼,结了婚就能白头偕老,共同过以后幸福、甜蜜的日子。



我们并不知道,人生有很多难以预料的事情,因为生活中我们彼此都会有这样那样的改变,这绝不是决心、誓言、努力和毅力所能掌控的。



白镜泊给我送了两万元礼金,还有一台高档的双卡立体声收录机,十几盒索尼磁带。礼送得最大的还不是他,是我们的女儿小白菜。



三岁多还不会讲话的小白菜,在我们的婚礼上突然呀呀出声,讲出的第一句话不是妈妈,而是七哥哥。她冲着我不断地喊:“七哥哥,七哥哥……”

我和毓娒高兴得手舞足蹈,“小白菜会说话了!”



小白菜不是哑巴,她只是说话比一般孩子晚了一些而已。后来的一段日子里她一直叫我七哥哥,叫毓娒妈妈。



结婚后我们将小白菜接回家,三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组成一个和谐快乐的小家。小白菜会说话以后,比一般的孩子还要会说,妙语连珠地讨好她妈妈毓娒,毓娒说小白菜是她的开心果,一家子在欢声笑语中美美地过着日子。



生活过得越来越好的同时,生意却遇到了问题。我们的公司在白镜泊个人的情感纠葛中栽了跟头。



因为白镜泊和重庆市摩托车厂供销厂长的私人关系,我们公司才能按时提到所需的批量摩托车。白镜泊经常在那位黄厂长家进进出出,他们的私交十分密切。久而久之,黄厂长的夫人杨荭爱上了白镜泊,并难以自拔。白镜泊是位极富魅力的男性,加上事业有成,又毕业于名牌大学,比她工人出身的厂长老公要斯文和潇洒很多。



杨荭是重庆歌舞剧团的歌唱演员,她有一张眉目传情的俏脸,高挑的个子,丰乳肥臀,是很能撩拨男性心性的那种风骚女人。



杨荭第一次挑逗白镜泊是在酒桌上,白镜泊在他们家里和黄厂长喝酒的时候。黄厂长当时还没有喝多,意识还很清醒,这时候她就背着他动作了,在桌肚里将手伸到白镜泊两腿之间一顿探索,把白镜泊吓得将腿夹得针都插不进。到酒宴结束送白镜泊出门时,杨荭冷冷地一句“对不起,我搞错人了”,让白镜泊如同吃了一只苍蝇。



再后来她有那么几次打电话约白镜泊出去吃饭、喝茶,都被白镜泊找借口推掉了,有一次他说是和黄厂长在一起,也没能够吓住杨荭。



杨荭有手段,用一招将白镜泊拉下了水。



每次做成了交易,白镜泊都将回扣送到黄厂长家里。现金,用报纸包着。黄厂长大多会留白镜泊吃饭、喝酒,谈下次的合作。这次白镜泊遇到了头大的事情,回到家发现报纸包着的三万元居然回到了他的包里。



他记得钱是当着黄厂长面交到杨荭手上的,出现这样的事情一定与杨荭有关,他只得约了杨荭,带上钱准备还给她。



杨荭在茶楼的包间里早早地等着白镜泊,他一进来就被她抱住。她娇喘吁吁地说,这下和白镜泊脱不了关系了。



白镜泊很冷静地对杨荭阐明自己的观点和立场,那就是他和她丈夫是好朋友,他不可能做对不起朋友的事,不能被人戳脊梁骨。



杨荭乐呵呵地说:“反正已经有关系了,你送给我老公的钱不正当,对不对?我偷还给你,更是不正当,对不对?就连今天你约我出来也说不上是正当的,对不对……”



虽是被逼着就范的,但有了那个事情以后白镜泊也尝到了甜头,杨荭叫床很厉害,她是唱美声的,做爱酣畅淋漓之际她能够叫出花腔女高音。



事情一发生白镜泊就对我说了,我是知道后果的,就怕他们的事情败露,要白镜泊结束这种关系。白镜泊总是嘴上答应,看得出犹豫,下不了决心。



杨荭是真的爱上了白镜泊。当一个女人处在热恋中时是疯狂的,不顾一切的。白镜泊到他们家谈生意时,杨荭竟然向丈夫挑明了她和白镜泊的私情,说她要和白镜泊在一起,要求离婚。那位靠权势和金钱维系婚姻的厂长恼羞成怒,暴跳如雷地痛骂了白镜泊一顿,并扬言和白镜泊断绝一切往来。



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愤怒,白镜泊没做什么解释。他知道解释没用,夺朋友妻的恶名,是朋友妻向朋友告知的,摊牌的。黄厂长说断交、断来往一点没错,放谁身上都会有这样的反应。



就这样我们的摇钱树倒了,原本能批量购进的紧俏摩托车一辆也到不了手。



眼看着与杨伟父亲单位签的供货合同期限已超一个月,我们发疯似的找摩托车供货方。

通过朋友的介绍,我们认识了一个名叫王德川的人。



此人气派十足,西装革覆,打着领带,梳着油汪汪的猛回头发型。据说他从重庆师范学校毕业后即步入政坛,只一两年就当上了重庆周边一个县的副县长,没干多久又主动辞了职务下海经商。



王德川坐着一辆崭新的尼桑轿车来见我们,夸下海口说搞到我们要的摩托车小菜一碟。他报的价格和我们从前的不相上下,急着找米下锅的我们立即就和他签了合同。打了一百五十万到他账上后,他承诺三天后提货。



这三天我和白镜泊度日如年,我们给杨伟父亲打了包票,说三天后定能给他们供销社发货。其实是不是能够做到我们心里也没底,王德川是我们手上捞到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三天后我们找王德川问提货地点,打他的传呼怎么也不回。我们心急如焚地赶到他办公室,也见不着他的人影。问他办公室的人,他们全都支支吾吾,说不知道王总到哪去了。如坐针毡地等到天黑,有人劝我们回去,说我们就是等到第二天天亮也见不到王总。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和白镜泊惶惶不可终日,编各种故事,找各种借口搪塞杨伟父亲,他打来的每一拨电话都像是催命似的。十几天里我们焦头烂额,终于等来王德川的传呼。他给的电话号码是北京的,我们立即打过去。



王德川说,收了他公司钱的那家公司老板跑了,他一直找到了北京,根本无法找到人,但他会对我们负责,他有三台吊车价值一百五十万,可以给我们开具等值的发票充抵。



我和白镜泊听后气急败坏,在电话中和王德川大吵一通。我们扬言,如若他不还一百五十万,这事永远没完。



王德川却在电话那头调侃我们:“兄弟,现在是一个有钱钱交代,无钱货交代,无钱无货话交代的时代。你们初出茅庐,还不知道游戏规则,没有什么完不完的,走完程序一切都完了。”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我们再打过去时电话一直是忙碌,直到晚上才打通这个号码。那边接电话的说,今天是来了一个姓王的人,他是来谈生意的,谈完就走了。他们公司来来往往谈生意的人多得是,谁知道他去了哪里?



无奈之下我和白镜泊商量去北京找王德川。可一想北京那么大,我们又没有王德川的确切地址,这无异于大海捞针。最后我们决定到公安局去报案。



我们找到公安局一位叫杨半月的朋友,向他讲述了事情的全过程。杨半月说王德川这人他认识,从官场里出来的,做生意巧取豪夺,不择手段。他在大学里学的是法律,钻法律空子非常有一套,与他打官司的人没一个赢的。在重庆目前的商场,王德川是一个极具神秘色彩的人物,背景也很深厚,据说他在北京方面结交有不少大人物。



说到报案,杨半月摇摇头,就情况而言我们和王德川属于经济纠纷,公安部门只能介入经济诈骗,而经济纠纷是法院管的,只能去诉讼。他告诫我们,王德川的公司是重庆有名的一家贸易公司,前面说过他会钻法律空子,不要再赔上一笔诉讼费。



王德川马上就知道我们到公安局找人的事,又给白镜泊打来传呼,这回他在天津。他用教训的口吻对我们说,不要再想对他怎么样了,一百五十万不是个大数字,只当作是交了学费。经过这件事,他帮助我们提高了商业经验,教会我们怎么耍手腕,这有助于我们往后的经营。他再一次劝我们收下吊车,说他公司欠的外债很多,如若不要,就只好以后再说了。



以后再说?以后是什么时候,王德川这种人我们还能指望他以后怎么样,不拿下吊车就怕什么也得不到了。



王德川真是狠,都不和我们见面,只让他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出面操作了这件事。由不得我们再大呼一次上当,吊车是旧的,刷上了新漆,三文不值二文的东西。王德川轻飘飘地骗走了我们的一百五十万,我们只有承受损失吞下苦果。



我们拿出公司之前赚的五十万和三台吊车准备抵给杨伟父亲的供销社,他们当然不能接受,我对他们说的话和王德川如出一辙,这么做我们是昧着良心,厚起脸皮。我体会透了王德川说的,“骗,只要骗得光明正大,骗得理所当然,骗就八成不算是骗了。”



我们也是受害者,倒赔了五十万,重利轻义似乎是从商的天然法则,我们应该心安理得。尼采有一句诗性光芒的话:“只要你闭上眼睛,世界上就没有悬崖。”



这件事完结以后,杨伟和我成了仇人,他父亲也因此事被撤职。听说他大学毕业后分配得也不好,进了家乡的一家汽车制造厂。我想杨伟父亲一定会埋怨儿子交友不慎连累了他,岂不知这笔生意我和白镜泊倒贴了五十万,还背上了恶名。



事情终于就这样过去了,而白镜泊则每天显得心事重重,生意的事一筹莫展。一个深夜他打传呼给我,说心里烦得难以入睡,要我陪他去喝几杯解解忧愁。

我和他来到重庆大学正门对面一家做通宵生意的火锅店,他一言不发地喝起闷酒。我不知道怎么让他舒心,只是陪着他一杯杯喝。说老实话我也为生意做得不好而揪心,毕竟是生计,要养家糊口的。



酒至七分白镜泊道出他心中的郁闷和愁结,不是因为生意,是他的感情出了问题。



“我爱上杨荭了,妈的,乱七八糟的,跳不出来……”



白镜泊对我徐徐道来,杨荭虽影响了我们的生意,但事后他是不怨恨她的,倒觉得杨荭是个敢作敢为的女子,爱他爱得有勇气。只是杨荭的丈夫是他的朋友,他和杨荭的爱把自己推向了一个不仁不义的境地。



“真是进退两难啊!事已经至此,情已至此,我如何是好?”他唉声叹气,叫我一定得帮他拿拿主意。



我安慰他:“只要你内心的爱是真的,就要对得起那份感情。大男儿敢作敢为,要尊重自己的内心,而不是怕人说闲话。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实在不行就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让自己成为别人路途中的陷阱,也是有益的贡献,可以让别人迅速在失足后成熟起来……”



“琪弟,你可不可以说点具体的,我不要听类似《读者文摘》的东西。”



可我还是要说下去,“爱的个中滋味只有你自己才能体会,它不比生意只是交易、买卖,爱如果没有深沉的痛,没有死去活来的荡气回肠,它也只是个肤浅的东西,如同一场宿醉。爱情应该犹如一个包了很多层的包裹,你每打开一层都会有一层感受和心境,剥开的层数愈多当然体会就会愈深刻,有苦、有甜、有欢笑,更有烦愁……”



我没有想到我对爱情还有这么多的见解,我一吐为快,也不知道他听下去没有。他只是一个劲儿地朝自己肚里倒酒,酒已过量的人是无法劝止的,喝到凌晨四点过他已烂醉如泥。



我想背他到酒店去开个房休息,根本就背不动他,他的身体软绵绵的直往下滑,眼镜打碎了,手也碰破出了血。夜深了,街上一辆出租车也没有,百般无奈之下,我只好到火锅店外面的街上租了一架农民拉菜用的板车。



我和拉车的农民大哥把白镜泊抬到板车上让他睡好,我没有让农民大哥拉车,只让他跟在我后面。我觉得由我来拉才对得起他对我的倾诉,才对得起他烂醉如泥的心情。



凌晨4点的大街上几乎没有一个行人,我拉着板车向一里外的沙坪大酒店走去,走走停停。我不时回头看一两眼醉得不省人事的白镜泊,我可怜他,也羡慕他。为了爱而疯狂是值得的,为了爱而沉醉是痛苦也是幸福的。



上次他醉酒是因为川外文学社的女友楠梓毕业分配离开。那晚他醉的程度远远不如今天,他口中念念有词,能够身子摇摇晃晃地回家。



我好不容易把白镜泊拉到了沙坪大酒店,开了间房把他扶进去,他倒在床上便昏睡过去。



我没有离开,一直守着他。一天一夜后白镜泊从醉中醒过来。第一句话便问我:“我怎么在这里呢?”



见他茫然不解,我就把前晚的事对他讲了,他有些将信将疑,说:“我不是这样的,我不会这样!”



事已如此,我也就怂恿白镜泊一不做二不休,与杨荭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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