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 我转 > 第十七章 越境救美

第十七章 越境救美

书籍名:《我转》    作者:王琪博
字体大小:超大 | | 中大 | | 中小 | 超小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第十七章 越境救美



一切仿佛在梦中,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久陈大林从广州发来的车到了达川市,应我的要求除了白镜泊要的两台车,估摸着玉料货款的多少我又要了四台。一台凌志300,两台公爵王,一台蓝鸟王。达川这边进口车的市场还是有的,算算这次滇缅之行我还是赚了不少。



陈大林建议我在章凤的商号暂时停止进玉料,市场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景气。我给留在章凤的刘志学打电话,叫他打理一下先回来,那边的生意让花红和王天福照应着,有机会再说。我嘱咐刘志学临走时一定给王天福包个红包,他是我在中缅边界上唯一结识的朋友,以他的人品应该是我一辈子的兄弟。



刘志学准备回来的头一天打来电话,告诉我的一个消息让我立即改变了他的行程。



花红在B国被山军司令部的一个军长绑架、扣押。



刘志学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估计是李哥的玉矿给B国的山军上贡太少。



我知道B国的情形,紧临瑞丽、章凤、盈江这条边境线的缅方属克钦邦,是山军的势力范围,他们控制着很大部分的玉矿。在那片地界上,没有法律,没有道理可讲,认的是枪杆子。



我的第一反应是李哥的情况怎么样,他在B国还是在国内?



几经周折花了一下午时间才联系上李哥,他已撤回国内,对花红被绑他显然束手无策。他说缅方的那个军长陀沙先前和他关系处得还可以,为得到保护也没少打点他,没想到他翻脸不认人。陀沙垂涎花红的美色李哥是知道的,他好几次对花红动手动脚都被拒绝,而李哥迫于陀沙的淫威只好装作视而不见。陀沙扣下花红后放出话来,是要花红做他的压寨夫人。



李哥说他大概只能听天由命,以他个人的力量要面对一个强大的武装集团,无疑是以卵击石。



花红的遭遇让我无比愤慨,以前只听人说“心急如焚”,现在体会到了。想到花红对我的情,对我的好,我食不安寝,如坐针毡。我不能袖手旁观,无论如何我要赶过去帮花红一把。



我决定赶赴云南,设计了一下行程,从重庆飞昆明,再飞芒市。



矮子说为了我的安全他想和我一同过去,我坚决不同意。这不是一般意义的打架斗殴,仅仅有勇气和胆量是不够的,到那里所要面对的是一个有着自主权的军队,这种情况要去救一个陷入困境的人,面临的可能是刀山火海,可能会有生命之虞。



第二天杨二乃送我去重庆机场,一路辗转到芒市机场,这已经是我得到花红被绑架消息的第三天。



我的心火急火燎的,在芒市机场一见到接我的李哥和刘志学就问情况,要他们将所知道的花红的情况全都告诉我。



我们顾不上吃一口饭喝一口水,接着就往章凤赶。一路上李哥满脸沮丧,神情委顿,急得把一段话当作一句来讲,还颠三倒四的。



我要求自己冷静,花红是羊落虎口,我们只有智取不能强攻,也没有办法强攻,我们需要一个万全之计。



陀沙的家庭背景让我很感兴趣,他的母亲和一个未出嫁的妹妹住在B国拉影旁边的一个名叫迈扎央的小镇上。我们是不是可以利用陀沙的母亲和妹妹?怎么利用,我想来想去只有软的和硬的两种办法。



软的方法是求她们,给她们好处,让她们去陀沙那里通融。这种方法有很大风险,我们与陀沙的对话渠道是有的,陀沙要是反感这种方式,效果也就适得其反。

硬的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问李哥有没有办法把陀沙的母亲和妹妹弄到中国境内来,无论用什么方式,绑架也行。



李哥说以毒攻毒是最好的办法,他万分仇恨地咬紧牙关,攥着拳头骂陀沙是个野蛮的土匪,不通人性的军阀,和动物没两样的东西,咒陀沙一定不得好死。



我知道李哥无法理性地面对目前的状况,只无端地干着急和咒骂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安慰了一番李哥,让他放心,只要我们照计划去做,一定会成功救出花红。在我看来陀沙是个外强中干的军人,他再血腥再残暴也不会连老娘和亲妹妹都不顾。



李哥听我这么一说信心大增。他猛然跪到我面前说:“琪弟,你是我和花红的救命恩人,此生我们做牛做马都要报答你。”



我赶紧拉起李哥,所谓男人膝下有黄金,李哥为花红也算豁出去了。他不知道我和花红的感情,或许也揣摩到一点,我们要做的事情不是一般关系的人所能做的,他就是花钱别人也未必愿意随他做虎口夺食可能丧命的事情。



我拿出了行动方案,兵分两路开始行动。李哥和他从广州带来的几个兄弟今晚就潜入迈扎央,务必把陀沙的母亲和妹妹弄过来。明天我和刘志学上山去找陀沙当面谈交换人质。我交代李哥,尽管手段特殊,还是要善待陀沙的家人,尽可能地不得罪她们。李哥连连点头。



时间紧迫,李哥赶紧带着人出发了,说老实话我心里没谱,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李哥他们能否带回陀沙的家人?带回来以后刘志学是不是愿意和我一同前往?这些都是大问题。



我对刘志学说,之所以要带他过去是我考虑到最坏的可能,他的跟班角色到时候就是信使,陀沙扣我杀我都会让他到李哥这里来传话。当然,他也可以拒绝我,可以不去。



刘志学没有立即回应我,犹豫了一会儿。但他迟到的表态是坚决的,他说:“去,我绝对去!我愿随王总赴汤蹈火。”



刘志学当过兵,在部队里是特务连连长,打过广西边境上的自卫还击战,我相信他有这种胆识。果然他接下来对我说的,证明他是一个有勇也有谋的人。



他说我们做的事情比打仗更需要胆魄,更需要超乎常人的智力。和我相处共事,他敬佩我的临危不惧,相信我能力挽狂澜,跟着我去探虎穴也无所畏惧。眼下最要紧的是李哥他们在今夜能不能将陀沙的家人绑过来,花红在陀沙那里夜长梦多,我们要是没有陀沙家人这张牌,那就根本无力可发。李哥说,陀沙的参谋长是个上海人,早年在边境当知青,因打了生产队队长逃到B国,此人心术不正,我们要特别注意。另外我们在当地不熟,上山的话还要找两个带路的人,李哥绑人的事情成与不成明天中午前肯定见分晓,我们出发的话最迟在下午,此前向导一定要落实好。



我想到了王天福,带着刘志学星夜叩门求助。



刘志学说之前他们找过王天福,王天福说这件事很复杂,主要是跨了国界,通过官方来办理这件事,一是需要很久的时间,再则还怕陀沙不买这个账。



见到王天福,他知道我专程为救花红而来很是感动,花红说起来也是他的老乡,他也在为这件事着急。听我将打算一说,他说我们这种做法属跨国绑架,虽铤而走险,但以毒攻毒也可能是最有效的。鉴于王天福的警察身份,我让他就当作不知道这件事,只要帮我们找两个可靠的向导就行。王天福很是仗义,他说他不可能置身事外,为保证我们的安全,他可以找几个带枪的帮我们撑撑腰。



“捧到台面上说,你是我们章凤的客商,我们要保护的人民群众。他们那边无法无天,绑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女性公民,我们来一些武装威慑也是捍卫主权,到外交部也要替我们说话的……”王天福越说越激动起来。



我还是要问一下,王天福所说的带枪的是些什么人?在听说是地方猎户后,我放了心。他说他可以叫上几十个这样的人,他们手上的家伙可不是吃素的,火炮重武器都有。我握住他的手说,那先这样,完事后再行谢意。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李哥他们就回来了,他显得十分兴奋,说话都有些哆嗦。陀沙的母亲和妹妹在他们掌控之中,给我们带路的人也已找好,酬劳都已给他了,现在等在边境上。



这么一来,我们不需要等王天福给我们找的向导了。李哥问我能否马上出发,他救妻心切,想把我们的行动时间提前。我想早点动身也好,让李哥马上带我们过境。



我和李哥约好三天后的下午在章凤去盈江的五号界碑处交换人质。我吩咐他一定要伺候好陀沙的母亲和妹妹,在我走后马上去找王天福,让他到时候带人来为我们助威和接应。



趁着朦胧夜色李哥带我们走小路过了边境,一名带路人早等在那里。李哥对我和刘志学千恩万谢,看着还未睁开晨眼的老天喃喃自语:“苍天请你保佑!保佑琪弟他们平安!保佑我妻子顺利归来!”他长跪在地,左腿在境内,右腿在境外,仰面向天双手抱头,嘴里喃喃祈祷。

我拍了一下李哥的肩,示意带路人引我们出发。此时天将亮未亮,带路人给了我和刘志学一人一根木棍,我们沿着一座大山的山脚向后山绕去。转弯时我回头望了望国内这边,稀疏的村庄散落群山之中,早起的人家屋顶已飘起了袅袅炊烟,我离这片安全的国土愈来愈远,更远的千里之外的儿女、父母和爱人一定正在熟睡,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为了搭救一位朋友要去赴汤蹈火,踩着钢丝绳一步步走向凶险的远方。



几声狗吠鸡鸣从附近村落传过来,尤为惊心。晨风扑面而来,我们脚下踩着沾满露水的野草。



随着带路人走了约两个小时,我们在一条山路旁遇到一位壮实的B国小伙子,他牵着两匹马站在路边等我们。这位小伙子不懂汉语,带路人用缅语向他交代了一番,接下来由小伙子带我们去陀沙的军营。据带路人说,我们骑着马走,黄昏时分就能到达那里,他向我们拱了拱手,沿先前的来路回去了。



这时候我和刘志学一下子感觉到身临险境,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陌生的语言,不知何时就会有从天而降的危险。



上马前刘志学问我能不能安全回去?他说他这两天本该回家了,也通知了老婆,拖延下来真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解释,就怕见她面的机会都没有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知道刘志学曾在战场上经历过枪林弹雨,他并不是害怕,若真是害怕就不会跟我来了。他心中现在冒出来的是担心,是为了他的亲人。勇敢的人也会胆怯,通常都因心里牵挂着亲人。



刘志学今年四十岁,比我大十岁。他自幼失去父母,跟着小姑长大,当兵时小姑也离开了人世,现就只有老婆是他的亲人。我见过他老婆,长得非常漂亮,是达川文工团的舞蹈演员,两人结婚很多年了,不知什么原因就是一直没个孩子。



我让刘志学放心,我们一定能安全回去,若没有这点把握,我也不会踏上这条路。除非陀沙不是人,不是父母所生的,才会不顾母亲和妹妹性命。这个人能当上军长,一定有手段,我不信他会为花红丧心病狂。再说,我不是他的情仇李哥,绑陀沙家人的是李哥,我们只是中间人。



“为什么你为了一个女人置生死而不顾呢?”刘志学不解地问。他说先前就想问,怕我认为他胆小为自己找理由而忍住了,现在已没有回头路,问了好心里明白。



我把我和花红的事一五一十地全部讲给他听。



刘志学听得津津有味,他说我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是一条铮铮汉子,跟我干什么都在理上。他这时就是想跟老婆通个电话,随便说上几句都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我的心中充满歉疚,想这件事不论什么结果都要好好地酬谢他一下。



日头升至正午,我们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稍歇,喝水、吃干粮。我递给B国小伙子一支烟,他摇了摇头,面带感谢的微笑,从马背上取下水烟吧嗒吧嗒地抽起来。



突然一条巨大的蟒蛇从路中央懒洋洋地朝我们爬过来,小伙子从马背上取下缅刀紧紧地握在手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它,我和刘志学则紧张地从坐着的地上起身,握住了放在身边的木棍。巨蟒并没有攻击我们的意思,径直朝我们身后的悬崖而去,转眼消失在茂密的丛林中。



好一会儿我心中的寒气还一股股地往上冒,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这么大一条蛇,还好它并没有找我们的麻烦。B国小伙子很勇敢,一直挡在我们前面,见巨蟒不见踪影了才松下口气来,把手中的缅刀放回到马背上。



为了对他表示感谢,我从兜里掏出五张百元人民币递给他,他仍旧笑着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那意思是说钱已付了,他再收就不好了。



刘志学说这边的人质朴,讲信誉,不像我们内地人那样贪婪和狡猾。他话音未落,又有两条巨蟒从右边树林中游出来,比刚才见到的那条还粗还大。这一次小伙子神情十分紧张,示意我们赶紧上马离开。马也似乎感到有不祥之兆,扬起前蹄长鸣不已。



两条巨蟒见状,在路中央停下来将头转向我们,巨大的蛇头唰地抬起来左摇右摆地窥探,搅动得四面丛林阴风沙沙,那一刹那真有置身于恐怖世界的感觉。小伙子迅速勒转马头,我们跟着赶紧往回走,走下去好几十米小伙子才示意我们停下来。



二蟒并未追我们,回过头去看,它们缓缓地往左边的丛林蜿蜒而去,所经之处留下一片伏地的野草。



我们直到看不见蟒的影子才打马通过,看到蟒出现的地方心中仍然狂跳不止。早听闻大蟒能吞下一头小牛,今日知道并非虚传,所看到的三条巨蟒都在四五米长,那蟒要是张开血盆大口,我们这些身子就怕只是小菜一碟。我回头看了看刘志学,他脸上紧张的神色也未退尽。走在前面的小伙子倒是神情自若,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他回过头来向我们笑了笑又摆了摆手,意思是危险过去了。



B国的夜晚来得迟一些,我看表已八点多了太阳还未完全落山。小伙子的手指向左前方,我沿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稀疏的树丛缝隙中隐约出现几座木屋。

小伙子下马,示意我和刘志学往木屋方向步行过去,他的任务完成了。



我下马后想问小伙子一些兵营的情况,无奈语言不通只有作罢。



看着小伙子骑一匹马,牵两匹马往回走,直到他和三匹马消失在前面拐弯处,我和刘志学才硬着头皮往兵营方向彳亍。



每向前走一步我心中就多一份恐慌,腿愈发沉重。我和刘志学相互望了望,要回头现在还来得及,可我们谁都没停下脚步。



走了约四十分钟我们看见了一个坝子,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一些穿着迷彩服的士兵在上操。入口处有两个木楼搭成的岗亭,大坝靠山的一面是依山而建的木房,有几十栋之多。



刘志学说,那肯定是陀沙的军营。他开始脱身上的衣服,脱到只剩下一条内裤,让我也照他这样子做。我们抱着衣服往前走,走了十几米就听见岗亭上的哨兵叽里呱啦地叫起来。



我们站在原地,放下手中的衣服举着双手,不一会儿冲过来四五个荷枪实弹的士兵将我们团团围住。我说要找他们军长陀沙先生,可他们听不懂我说的话,最后可能听懂了我们反复提到的陀沙,一名士兵小跑步回去,另外几名士兵前后左右押着我们走向操场中央。



操场旁的木屋里走出两个军官模样的人,个头都在一米八左右,一个黝黑脸膛,一个煞白脸色。煞白脸色的一看就是个中国人,可能就是李哥说的那位参谋长。他使了个眼色让士兵退下去,踱到我们面前站下,将我们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后问:“你们是谁?此来有何目的?”



参谋长说的不是上海方言,是带着很强腾冲口音的土话。



我强作镇定地说明了来意,边上一言不发的陀沙盯着我和刘志学的眼睛,像是要从我们的神色中找出什么破绽。他可能会一点点中国话,听得认真却一脸困惑。



我说我们是广州李老板请来给陀沙军长送信的,李老板给了我们报酬,说无论如何要将话捎到陀沙军长面前。李老板他要带的信是:陀沙军长留下花红做客,他李某也是个礼尚往来的人,请了军长的母亲和妹妹在他那里做贵宾。



参谋长板着脸问我是哪里人?我说是重庆人。他说谷花红也是重庆人,有这么巧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中间人吗?我没吭声只点了点头。



参谋长侧过身对陀沙边说边比画着,我看见陀沙的脸色愈来愈难看,到后来是面带杀气,哇哇大叫。他突然从腰间掏出手枪,朝我脚边开了两枪,又朝天开了两枪。



我背着手,面孔朝天,身子一动不动。



到这个时刻我心里反倒一点都不惧怕,我对参谋长说:“请你转告军座,我们对他母亲和妹妹那是非常客气,没有像他对我们这样。”



参谋长用缅语对陀沙讲了一阵,陀沙脸色慢慢平静下来,他们边说边走回了木屋。



我和刘志学仍站在原地,天慢慢黑下来,我转头四顾,远近全是山,这个军部是设在丛山中的一块平坦的山坡上,操场边停着一架直升飞机,有两台宽体的美式吉普。岗亭里哨兵黑洞洞的机枪枪口正对着我们。



不知过了多久,几名呆头呆脑的士兵过来,把衣服扔在地上叫我们穿上,然后将我们带到操场南侧的一棵大树下。



几个士兵拖来两张网,网眼有小拇指那么粗。士兵命令我们俩从网口钻进去,刘志学顺从地爬了进去,在里面蜷着身子。我站在原地一动没动,我知道他们是要将我们装进网以后吊在树上。



一名士兵走过来,重重地一耳光掴在我脸上。我狠狠地瞪着他,真想一拳打塌他的鼻梁,看到他身边的几个兵也骂骂咧咧的,像是都要动手,好汉不吃眼前亏,我麻利地钻进了网里。他们收紧网口,打了个死结,把绳缆搭过树干,两人一拉绳,把我们吊在空中后扬长而去。

天黑咕隆咚的,我和刘志学像婴儿一样蜷缩在收紧的网中,山风很疾很猛,将我们像秋千一样左摇右摆地荡起来。



为了缓解内心的恐惧,我故作镇静地对刘志学说:“刘哥真惬意,我们又回到童年了,感觉是在幼儿园里。”



刘志学心情沉重地说:“只恐怕那些人不是幼儿园的阿姨,不会给我们好果子吃。”



我说:“明天他们就会乖乖地把我们放下来,并奉若上宾。”我满有把握,要刘志学趁机美美地睡上一觉。



刘志学说睡个屁,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我也饿,特别饿!一整天只喝了一瓶矿泉水,吃了几块饼干,先前不觉得饿是因为紧张,此时紧绷的神经一松懈,饿意袭上身来。



“饿有什么办法?我们就吃些山里的新鲜氧气吧!”我大声对刘志学说。



不知什么时候,刘志学的鼾声响起来,我听到的还有不时划破寂静的一两声鸟鸣,它们消失在山涧和我心底,空灵有如神语。风吹动丛林激起音乐般的节奏,不绝于耳,忽远忽近,让人渐入佳境。



我随着网在风中摇摆,花红笑盈盈地向我跑来,后面跟着气急败坏的李哥,我想离开他们,腿重得挪不开……李哥推倒花红,一巴掌打在她脸上。这时我惊醒了,憋着一句什么话说不出来。



睁开惺忪的双眼,见太阳已升得老高。穿迷彩服的士兵满操场乱跑,不知是训练还是在做游戏,我习惯地伸伸懒腰,伸不开手臂才想起自己被束缚在一张网里。



接下来就是难受,腰酸背痛和饿得胃痛。



挨到中午时分,几名士兵前来将我们放下,带我们到陀沙的木屋。先见到参谋长,他冲我们笑了笑,显得很友好。陀沙坐在那里,见了我们站起身来,满脸推笑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迎我们到里间。



里间是一个客厅,饭桌上摆了满满一桌酒菜。陀沙坐下后,参谋长请我们挨着陀沙坐下。我扫了一眼桌上,全是山珍野味,有蟒蛇肉段、穿山甲、熊掌、鹿子肉等等,还有很多不知名的,我相信一定是好东西,因为闻着就香。他们居然还有中国的茅台酒,旁边的勤务兵用一只糙瓷碗为我们倒上酒,我嗅了一下鼻子。



参谋长发话了,他说陀沙军长感激我们上山来通风报信,昨天让我们受惊了,今天专门摆酒为我们压惊,请开怀畅饮。



要知道,在两个饿鬼面前说客套话是不合时宜的,我巴不得他马上闭嘴。见陀沙端起酒碗,我马上也端起来,不再让参谋长说什么,双手举起酒碗至眉上,向陀沙示意一下后一饮而尽。



放下酒碗我便开始大嚼大啖,我视若无人,用吃相使出狠劲和杀气来。陀沙一直默默地看着我,偶尔端起酒碗喝一小口。其间参谋长想说什么,他挥手制止。



到我吃到十二分饱,我擦了擦手,满倒上一碗酒对参谋长说:“我敬军长和你一杯,感谢盛情款待,明天是个好日子,我希望军长和令堂能够团聚。”



参谋长马上凑到陀沙面前用缅语告诉他,陀沙点点头,看着我向参谋长说着什么。



参谋长转过身来对我说:“军长十分欣赏王先生,说你有胆略,有派头。等事情完结,若愿意投奔我们,军长可以给你个团长当。至于刘先生,也可以弄个连长干干。”



我含糊其词地说:“来日方长,再说,再说。”



饭后参谋长带着我和刘志学爬了一段坡,到一间较高的木屋让我们歇下。他说下午他和军长还有军务就不陪我们了。晚饭会有人送来,有什么需要可以叫门口的卫兵,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去五号界碑。

我说,我想去操场走走。参谋长没有同意,他给的理由是军事重地谢绝参观。我差一点就笑出声来,心想这简陋破烂的地方也算是军事重地?客随主便,我也就不再说什么。



参谋长走后刘志学对我说,果不其然一切都在按我所料想的进行着。陀沙前倨后恭一定是不相信我们控制了他的家人,他派人去核实后才改变了对我们的态度。



我只希望事情照希望的那样进行,中途不要再有什么变故。刘志学说,这边的人普遍要傻一些,不过比我们那边的人要厚道。



当下一夜无话,第二天天还未亮,参谋长便来叫我们出发。到了操场一看,阵势不小,前面两台美式吉普已发动起来,后面大约有三十多名全副武装的骑兵整装待发。



刘志学悄悄地对我说,他们的武器还真不错,全是制式的美军装备。



我的心思不在陀沙的军队和武器上,我的目光在找花红,她必须和我们一道去。



待我到了第一辆吉普车前,看到了在后排坐着的花红。她被两个士兵夹在中间,见到我挣开身子从车上下来。我用眼神制止她扑向我,她身体僵硬地站在那里不再移步,呆呆地望着我,目光中充满了惊喜、感激,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对她说:“别哭!”花红点了点头。



问她被欺负了没有?她摇了摇头说:“没有。心里怕极了,以为回不去了。”



我有些得意地说:“有琪哥你怕什么?我带你回家!”她抿住嘴点了点头,神情里充满信赖。



十多名骑兵走在前面,其后是陀沙和花红坐着的第一辆车,我和刘志学、参谋长坐在第二辆车上,后面是压阵的二十多名骑兵,人虽不多但阵势看起来还是浩浩荡荡的,我们一路向山下开进。



下山的速度快多了,心情也畅快,眼看大功告成。中午时分到了我们来时上马的地方,在一户农家草草吃过午饭,一行人再继续走,到约定的五号界碑。



五号界碑在一条湍急的小河中间,我们两点半的光景到达指定地点。



李哥一干人早已等在河对岸,一河相隔,河水一半是中国的,一半是B国的,我们的脚一旦迈过河的中心,挨着另一边就安然无恙了,但双方的这一步会怎么迈?我见到刘志学在观察四周的地形,分界的河被两座对峙的大山夹在中间,此时的山真是双方自我保护的屏障。



李哥那边的人看起来不少,王天福找的地方猎户提着枪,背着武装带三三两两的站在河边,参谋长先下车用望远镜朝他们观察了一阵子,然后钻进陀沙坐的车。气氛有些紧张,我甚至听到拉枪栓的声音。



河面只有十来米宽,水也很浅,最深处还不及膝盖,但水流很急,下游形成了一个两丈多高的瀑布。



参谋长过来要我向对岸喊话,让李哥他们放人。李哥不情愿,说要先放花红。放了花红我们还有人在对方手上。他的意思是留下我和刘志学。



形势顿时紧张起来,偏偏此时又下起大雨,河面被如注的雨激起乒乓球大的水泡,像煮得滚开的水在翻腾。双方的人都把枪端在手上对峙着,随时都有擦枪走火的可能,我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口。



参谋长拉了我衣角一把,让我继续喊话,坚持要李哥那边先放人。我建议参谋长,两边的人一起往河中间走,既公平也安全。参谋长说了声“好”,我双手做成喇叭大声告诉对岸的李哥。



李哥迟疑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好吧!琪弟我相信你,两边人一齐往河中间走。”

就在陀沙母亲和妹妹踏入河水的那一瞬间,我和刘志学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左一右牵着花红也往对岸走。看来陀沙也是讲信用的,我回过头见他手叉在腰上,静静地目送着我们,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



走到河中央,我们两路人快要碰面的地方时,陀沙的母亲回头看了一眼,殊不知就在这时,她踩在卵石上的脚一崴,身子滑倒在水里直往瀑布口漂去。本来就十分紧张的双方没有料到会出现这么一种状况,全都下意识地将自己手中的枪指向对方。我顾不上对方的剑拔弩张,目光投向陀沙的母亲,眼看着她就要被河水冲到悬崖边,即将跌落下去。一切都在一念之间,我一个鱼跃往下游扑去,右手抓住了陀沙母亲的手。挨近瀑布的水流比我们站脚的地方要湍急得多,我们两个人的身子被水推着往前走,我左手插进河底想抓住一块石头,捞了几把都落空了。就在陀沙母亲身体到了瀑布顶悬空时,我的左手终于抓住了一块有棱角的石头,我的半截身子也悬在瀑布崖上。身手敏捷的刘志学冲过来,拉住我抓石头的手,他力气本来就大,这一刻又用尽吃奶的力气,所幸我的一只脚蹬住了一块石头,像拔河一样我和陀沙母亲的身体被拉了回来。到水流不太急的地方,我扶起陀沙母亲,这才发现我的左手被石头划破,雨水冲着血水直往下淌。



两边的人这时候才缓过神来,有几个人下水向我们走来。花红和陀沙妹妹惊呆了,站在河中央一动不动,靠近她们时看到陀沙妹妹满脸泪水,她也就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一看母亲安然无恙,她哇哇地说了一串缅语,抱住了母亲。



我要刘志学和花红先过河去,示意涉水过来的李哥那边人退回去。我一左一右牵着陀沙母亲和妹妹往回走。



一上岸陀沙过来紧紧抱住我,嘴唇翕张着讲不出话来,好大一阵子后他松开手来,拍了拍我的肩头走开去,没走几步又转回身来。他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绿绿的翡翠蝴蝶郑重地递到我的手上,激动地对我叽里呱啦讲了一大通。参谋长在旁翻译给我听,说这个翠蝴蝶送给我了,我要是在国内有什么难处,拿着这块玉蝴蝶可以随时来找他。他希望我留下,可以让我当个师长。



见我摇头,参谋长说:“这块玉是陀沙军长的护身符,他戴了好多年从未取下来过,更不用说送人。这表明他很看重你,要报答你的情义,你不可拒绝,你好好保管就是了。”



我想恭敬不如从命,点了点头对陀沙说:“谢了,朋友!你是个仗义慷慨的人。我们后会有期。”



陀沙和我握手,又和我击掌,不用参谋长翻译我也知道,是一言为定的意思。



我刚要转身过河,陀沙妹妹跑过来拉住我的手,黑黝黝的大眼睛里充满信赖和感激之情。我伸手摸了摸她黑红的脸蛋说,“小妹妹,没事了,跟你哥哥回家去吧!”她的脸一下子红了,拉着我的手使出了不小的劲,我毫不迟疑地抽出了手,退着身子边走边向陀沙和参谋长挥手告别。



上了岸,我再回首看陀沙他们,队伍已经消失在茫茫丛林中。



亚热带的雨说来就来,说停就停。雨后的丛林青翠欲滴,两天来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心里有说不出来的高兴。我大口地吸着清新的空气,感觉身体像风一般轻盈。一切仿佛在梦中,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现在梦醒了,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生活就是这样,常和人开玩笑,时而波澜骤起,很快又烟消云散。不给你回味的时间,是无奈也是一种精彩!当你的生活方式平静、单一了,你或许会腻而生厌,厌而生烦。



回到章凤,李哥宴请大家,席间拿了厚厚一叠红包派发,我和刘志学谁都没要。那些猎户挨个地向我们两位敬酒,对我和刘志学啧啧称赞,说我们是汉子,是孤胆英雄。



我取下陀沙送给我的玉蝴蝶,递给刘志学说:“刘哥,谢谢你舍命相陪,这个拿回去送给你老婆。”



刘志学连连说不行,“这是人家陀军长送给你的,我怎么好要呢?”



我几乎是用了命令的口吻刘志学才收下。他把那只玉蝴蝶看了又看,用手擦了又擦,慎重地挂在脖子上。



王天福在一旁敬佩地说:“陀沙在B国也算个枭雄,将心爱之物送你,是英雄惺惺相惜,可想他对你有多器重。你再将此转送给出生入死的兄弟,真不是义气二字能够形容和夸赞的。”



李哥说:“陀沙还要王总当他的师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他都不当,要是我就领受了,哈哈……”



花红这天喝了很多的酒,死里逃生的她哭了笑,笑了哭,骂李哥不仗义,不该在河边换人时只要她,将我和刘志学留在那边。李哥被揭了短也就只好向我们赔不是,我怎么可能计较他,一笑了之。



在章凤盘桓数日,我和刘志学商定取消商号。我们给当地的几个伙计发了工资退了办公室。王天福很是不舍,他告诉我一件事,在河边换人时因为我的出手救了李哥的命,据B国那边过来的人说,陀沙当时安排了狙击手在远处,人质交换了以后,他只要一挥手,李哥的头就被一枪爆掉了。



王天福觉得李哥不仗义,说我用命来挡他们夫妻俩的难,李哥还私下向他打听,问我和花红是不是有一腿?我坦然地告诉王天福,我和花红好过,自打她和李哥结婚也仍然好着,不过不是过去那种好法了,我对得起李哥。

我想过和花红的关系,从今往后不可能再与花红有肉体之欢,那样有以恩索报的小人嫌疑。



知道我和刘志学要走,李哥和花红天天陪着我们,说不尽的感恩话。花红说不知几时才能见面,眼下他们也准备打道回广州。我说旧历七月十五是我的生日,我将在那天举办我人生的第二次婚礼,李哥和花红要是有时间就请到达川吃喜酒。李哥连声恭喜我,说到那天他和花红一定参加。



走那天他们开车送我们到芒市机场,花红事先告诉我,她要穿一套最好看的衣服送我,是新衣服,专门为我穿的。



这天她果然穿得漂亮动人,橘黄色的漆皮外套,搭配褐色的包臀超短裙,一截白皙的大腿下面着一双镂空网状长靴。



经过这场劫难的人像亲人一样有感情,大家依依不舍,握手、拥抱、道别,一遍又一遍。



在我要安检时,花红跑上来拉住了我的手,她眼里充满了依恋和更复杂的情绪。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轻声地说了声保重,毅然而然地转了身。



过了安检我回头,花红泪流满面地还站在那里,她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大声说:“琪哥,我在这里等着,你到昆明机场打电话我才回去!”



我点了点头,和刘志学一前一后提着行李朝登机口走去,我想再回头却没有。回头的地方总给人多一份留恋和感伤。



从来就是等着接人,而花红是等着送人,等我到了目的地她才会离去。



世上很多人会穷尽一生的时间等一个人,等是心愿,包含着祈求和希望;等通常给人孤独、暗自神伤乃至失望的结果;但有时候,等纯粹只是一种心情,与结果无关。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本站所有书籍来自会员自由发布,本站只负责整理,均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如有侵权或违规等行为请联系我们。